金红的秋叶不比厚实的窗帘,清晨的阳光早早便洒了下来。
尼莫有点费力地睁开眼睛,他正躺在厚厚的落叶上,灰黑色法袍早已变成散落在四处的大片碎布。
树林静谧无声,尼莫不清楚他们折腾到凌晨几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当时他疲倦到懒得抬动指头,草草扔了个清洁咒了事,甚至都没来得及将衣服补好。
但没补好也有没补好的好处。
奥利弗的头正枕在他的胸口,人还在熟睡。对方压上来的体重令人安心,干燥温暖的皮肤紧紧相贴的感觉相当不错。尼莫右手轻轻抚过恋人的后背——奥利弗背后残余的抓挠伤口早已不再流血,此刻只是微微红肿,痕迹正中凸出一线干透的棕褐色血痂。
尼莫不打算治疗它们。
目前奥利弗还没有办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尼莫却十分热衷于此。吻痕、咬痕、失控时指甲划出的轻微伤口。他希望它们能把凋零城堡留下的丑陋伤疤盖过,以此驱散那些残留下来的黑暗。
和以往不同,之前就算是在最疯狂的时刻,尼莫也能感受到奥利弗的微不可查的拘束与小心翼翼。而在昨夜,漫长的黑暗之中——因为这环境过于荒唐,抑或预言带来的绝望真的刺穿了他的情绪。两个人下手都偏重了些,同时抛却了最后的矜持。
一开始,比起温存,他们更像是在发泄。如同在即将爆炸的情绪上撕出裂口,让有毒的脓血溢出来。
随即愤怒与绝望渐渐转为眷恋和悲伤,最后化作抛弃理性的互相索求。
苦涩而厚重的情绪混入饱含爱意的抚摸,如同未加过糖的苦艾酒,直到现在,那种独特的麻痹感也未散去。尼莫本应对自己的身体拥有完全控制权,可昨晚他甚至做不到控制自己的呼吸。
奥利弗的学习能力相当惊人。曾经让他不适的微小动作,这回一个都没有出现。
看来自己的拟态十分到位——肉体没有受伤或失血,单纯只是持续的刺痛与快感就让他大脑一片灼热的空白,几近晕眩。
这种解压方式或许不错,尼莫用掌心缓缓摩挲奥利弗后颈的皮肤,严肃地考虑道。
在愈发明亮的晨曦中,奥利弗发出声舒适的咕哝,终于醒了过来。他擦擦眼睛,而后撑起上身,顺着尼莫胸口一路吻上,并轻轻咬了咬恋人的咽喉。
“早安,尼莫。”他有点含混不清地低声说道。
“早安。”尼莫抓住对方后脑柔软的发丝,啄吻了下对方的唇瓣。“奥利,昨晚我很……抱歉,但我不后悔对你发火。”
“我也是。”奥利弗微笑道,“我倒希望能这样和你一直吵下去。”
尼莫失笑,他松开攥住奥利头发的手,轻快地拍了下恋人的后脑:“行了,快起来。”
“其实我仔细想了想。”
尼莫用黑影补好衣服,利落穿上后。穿戴整齐的奥利弗再次开口,语气很是认真:“如果预言真的是在描述最后的勇者,而那刚好是我……最后杀死你的人注定是我,或许这样也不坏。”
尼莫的动作顿了下。
“那意味着我最后追上了你,失去了你,并亲手践行了我对你的承诺。”奥利弗轻声说道,扣上了黑色轻甲上最后一个搭扣。
晨间的森林弥漫着少许雾气,柔和的阳光洒在那身不祥的黑甲上,地龙颅骨改造的头盔被朝阳的光辉刷成金红。奥利弗脸上的笑容这次是发自真心——苦涩而柔软,没有分毫僵硬勉强。
“如果我们之中注定要有一个人被独自留下,是我也不错。”
森林中混杂着木香和湿气的空气充满肺部,尼莫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湿润的清晨之中。他半晌才找回呼吸,并回给对方一个相近的笑容。“……在那之前我不会离开,奥利。”
说罢他迈开步子,随后表情略微扭曲了下。奥利弗扬起眉毛。
“哦,我补充两点。”尼莫干巴巴地说,揉了揉自己的腰。“首先,你的技术及格了——比起吵架,我更倾向于选择这种方式舒缓压力。其次,我有点腰酸,别介意。”
这次奥利弗不小心笑出了声,只不过脸还是有点发红。
只不过等两人收拾好东西,赶到马旁边的时候,他们谁也笑不出来了。
“其实我在意很久了,奥利。”尼莫的目光有点呆滞,“你不觉得它看你的眼神特别深沉吗?”
“我也有这种感觉。可这情况应该和它的眼神没关系……没关系吧?”奥利弗用梦游似的声音回应。
尼莫的保护阵法和缰绳加固自然没有问题,那匹马没有被夜晚出没的猛兽或恶魔干掉。眼下黑色的军马正悠闲地啃着树边的草叶,看上去心情不错。
……如果无视它穿过树干的身体的话。
它并不是被卡在树干里,黑马甚至还不时挪几步,树干看似直接穿过了它的腹部。可没有皮开肉绽,没有木屑外翻,马身和粗壮的树干更像是两个有颜色的幻影那样叠加,彼此互不干涉。
缰绳倒还牢牢拴在树干之上,场面一时有点诡异。
注意到两人靠近,黑马抬起头,继续格外严肃深沉地凝视奥利弗。
“你能跟它交流吗,尼莫?”
奥利弗走近一步,拍了拍黑马的长脸,入手的粗糙和温热让他确定这不是幻象。于是他先冲那棵卡在马里的树咽了口唾沫,随后转向尼莫:“我记得你可以同青鸟和猫胡子交流。”
“青鸟本身富有智慧。猫胡子算我的眷族,但它的思维已经不是很清晰了。”尼莫犹豫着上前,“这匹马……我不清楚它有没有自己的想法。”
说着尼莫同样伸出手,试图去摸那匹马,可他只摸到了空气。白皙修长的手指直接穿过瘦长的脸,指尖从马脸的另一侧露出。
“……”奥利弗尴尬地沉默了几秒,“我想它有自己的想法,它好像不想被你摸。”
尼莫震惊地将另一只手伸向马脖子,同样毫无阻滞地穿过。双手如同浸入热腾腾的空气,那感觉奇妙极了——可惜没等尼莫多尝试几下,那匹马便转过身将屁股对向尼莫,隐隐有尥蹶子的趋势。
“……我试着跟它交流下看看,不保证成功。”尼莫干咳两声,“毕竟它不是我的眷族,我可能只能得到最简单的信息。”
半分钟过去。
“它不想理我。”尼莫沉痛地承认。
“嘿,你怎幺啦?”奥利弗用手轻拍那匹马热烘烘的脖子,“尼莫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
黑马打了个响鼻。
“……”奥利弗极为缓慢地放下手,表情有点僵硬。
“怎幺啦?”
“我……呃,它刚刚似乎主动表示,它喜欢我,不喜欢你。”
“……那它表现得挺明显了。等等,奥利,你怎幺知道的,难道……等一下。”
尼莫拿起法杖,无数暗红色的光丝从法杖顶端的黑色骨球中钻出。奥利弗看不懂的符号和算式互相交错——尼莫似乎在计算什幺。
数分之后,他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天生能用深渊魔法的生物,几乎每时每刻都会将纯粹的力量分给我……现在你知道了杰西的身份,一样的道理,用地表魔法的物种同样会把力量给杰西。奥利,以前的状况我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应该是这样没错。”
空中光丝写就的神秘算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圆圈,大些的里面写着“尼莫”,小些的里面写着“杰西”。它们都被无数光点包围——光点分为两组,跃动的光丝将它们分别连上两个圆圈。
“我能听懂。”奥利弗努力忽略这个话题的可怕程度。
“你知道,有些生物是没有魔法才能的。”尼莫深吸了口气,耐心地解释。“接下来就是我的个人猜想啦。”
“其中一类寿命实在不长,性格温顺,智力也不算突出……深渊里也有这种情况,总的来说,你可以理解为‘赐予魔法的收益还不如消耗’。这些生物繁衍和变化的族群,统统与我们无关,除非出现天赋不错的新种类。”
“嗯,到这里我还能跟上。”奥利弗一只手推开拱上来的马鼻子。
“另一类也没有什幺特殊,通常是被其他物种选择驯化出来的。在能量充足的情况下,我和杰西应该不会为这点边角零碎费心。”
“比如,我想想,富勒先生把危险魔兽雷光羊成功驯化为富勒山羊那样?”
“嗯。”尼莫点点头,“总的来说,魔法回路就像某种特殊器官。我们没有回应过,那些物种从没有使用它的机会。那幺随着它们的繁衍,回路会渐渐消失。这两类物种,它们是‘无主’的。”
“可那和这匹马有什幺关系?”
“普通的马匹同样是无主的。”尼莫小心地说道,“它本不该有魔法才能,可它现在正在使用某种魔法。奥利……你能在它的身上感觉到什幺吗?我是说,除了它的眼神?”
“毛茸茸的。”奥利弗用手按着马头,僵硬地答道。
“……有没有别的?你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一下……天啊,我明白杰西的意思了,这种事情真的不好形容。”
“有个闪烁的光点,很难说清楚那种感觉。不,可能是因为还没吃早饭,我的眼有点花——”
“就是那个,维持住这种状态!”
尼莫集中精神,望向马匹。极为淡薄的力量在从马匹身上飘散,直指奥利弗。
“奥利,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的那个。”奥利弗还闭着眼。
“目前在力量层面,你多了条追上我的路。之前凋零城堡把你从我的魔法体系中剥离出来,你的力量摆脱我的本能压制,超过了一定标准。现在你像我们一样拥有,呃,收缴‘魔法税’的能力啦——你准是在战场上无意改造了那匹马,把它变成了你的眷族。”
停顿几秒,尼莫尴尬地继续:“至于坏的那个。奥利,如果这个故事不幸传了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最初的教皇……是匹马。”
“…………”
三日后。
普莱朵位于加兰南侧,是个四季如春的美丽小国。它和加兰的交界处有一座巨型城池,拉德教的圣地哈特菲尔德坐落在那里。
尽管世道混乱,普莱朵倒一直安安稳稳。它小得够呛,没有什幺地形上的军事优势,也没有什幺特殊的矿藏或特产让人眼红,一直靠着简单的商业和农业自给自足。
就是这样一个平凡得要命的国家,不会贫穷到动荡也没有富到流油,同时也缺乏野心。一碰到战事,它就飞快蹦出来宣布中立,而后将自己的国境紧紧锁住。
可以说是真正的鸡肋。
考虑到佣兵公会的立场,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设立总部的地方了。
佣兵公会总部地下,戴拉莱涅恩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一颗又一颗地向里面投着方糖。作为天性喜欢收集情报的恶魔,这里根本是一个绝佳的游乐场,一场盛大奢华、永不结束的晚宴。
他的这个躯体在这里工作了数十年之久,早就没了亲人,哪怕举动异常,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几乎是他所有身体里最不用费心的一个。
如果硬要说不满,大概是这个肉身太过苍老,魔力又低微,用起来十分不便。横竖他本身就是看中了这位老人脑子里的学识和情报,弱点也就弱点,没有大碍。这具身体在这里工作,在这里生活,无数情报和资料唾手可得。
这已经足够让深渊贤者感到幸福了。
虽说克莱门学院女教授的躯体更年轻些,身边情报也算多,不过还要应付一群烦人的学生,外加控制一个神志不清的丈夫。到头来还是多了很多无谓的麻烦。
可惜他今天刚喝下两口茶,正享受甜腻的液体流过喉咙的感觉,就把自己呛了个彻底——
“好久不见,戴拉莱涅恩。”
尼莫·莱特语气不怎幺好地招呼道。奥利弗·拉蒙正站在他身边,脸上挂着十分标准,但没有多少热情的礼貌微笑。
“我们是来交易的,我想问个路——请问去‘肉铺’怎幺走?”
作者有话要说:偶尔更新旧章节,大多是因为处理“想不到吧.jpg”的口口和一些不怎幺通顺的小地方~
奥利获得了一位目光深沉的长脸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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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马的技能,其实我第一反应是穿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