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放心但又不放心,对劲但又不对劲

邀请梦镀演出的是果汁音乐节,本市刚刚成立的、一个很小的音乐节品牌,不管是场地还是设备,都跟不上国内的大音乐节品牌,但对新生的梦镀乐队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了。

音乐节的时间是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这个机会还是吉他手李穗的朋友,看在他的面子上,特地去要来的演出机会。

为此,江乘月高兴了好几天,他们的乐迷少且分散,连带动现场氛围的旗子,都是他自己瞎折腾的。主唱孙沐阳家里做了不少年的布料生意,为此他还特地回家顺了匹布,胡乱裁剪了几下,准备自制文化衫。

李穗也是,在自己的跳伞俱乐部门口,贴了两张梦镀即将有演出的传单,想让来往的顾客看看自己的乐队。

他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高兴着,直到今天——

果汁音乐节的宣传海报出来了。

上面并没有梦镀乐队的名字。

江乘月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连字里行间都找了,真的没有。

“哦哦,没有取消你们的演出资格呢。咱们海报的版面是有限的,太多字挤在一起就不好看了,所以我们让美工只放了那几个乐迷期待度比较高的乐队,别介意哈,请你们理解。”果汁音乐节的联系人说,“你们的演出顺序是第二个,‘红羚’乐队开场之后就是你们,还是很不错的,期待你们的演出。”

音乐节联系人在电话里的语气很温和,解释得也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毛病。

对方说得很明白——

你们的人气不够,乐迷并不期待,只能算作是暖场,不足以让音乐节品牌在海报上写下梦镀的名字。

道理大家都懂,但失望也是无可避免的。

出场却没有名字,这其实说不上公平。

“实话实说,我们现在除了《仲夏不尽》没有太多能拿得出手的作品。”江乘月说,“没有作品,怎么都不会被认可。”

说来好笑,乐队梦镀目前人气最高的一条搜索,竟然是先前被奚杰的粉丝骂出来的。

摇滚乐迷是不认这么点人气。

乐队是有野心的,可世界是现实的。

没有人气和热度,不仅分文不赚,连去过一场音乐节都留不下他们的名字。

开场乐队“红羚”是国内一支很老的摇滚乐队了,是果汁音乐节特地花了27万邀请来的,同最后压轴的几支乐队一起,构成了本次果汁音乐节的亮点。

梦镀的演出顺序接在“红羚”的后边,那时候观众刚嗨完一场,正处于疲惫的休整状态,基本不会注意到接下来的无名小乐队。

除非,他们能以货真价实的作品打动乐迷,可这对梦镀来说,不是容易的事情。

“总比没演出机会好。”江乘月挥了挥手,想打散大家的沮丧氛围,“大群里还有人酸我们呢。”

本市的大小乐队很多,不是每支乐队都能有在音乐节上演出的机会,音乐节的海报上虽然没写梦镀,但同圈子的消息走得快,群里还讨论了几句——

[猫又]:梦镀还是很厉害,这么短的时间签了唱片公司,还拿到了音乐节的演出资格。

[向驰]:别吹了,果汁音乐节的海报上都没写他们,其实就是去做个陪衬,人家都不拿梦镀当回事,说不定还是倒给钱拿的演出资格。像他们这种我见得可太多了,乐迷听完就忘了,我看还是别去丢脸了。

[向驰]:江乘月也就靠脸吸引人吧。

江乘月其实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初高中时就在街头玩鼓,偶尔去酒吧门口打碟,每一场正式的演出对他来说都是来之不易的机会。

“我刚就想问你了。”李穗抱着吉他歪着头看他,“耳钉戴错边儿了吧?”

“这个只有右边的款。”江乘月说,“没有办法,好看就行。”

就是可惜了他那只小翅膀,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

江乘月傍晚去了趟星彩livehouse,找孙沐阳问他要新写的歌,自己好拿去做编曲。

酷哥在星彩的酒吧找了份驻唱的工作,工作日的晚上,会过来唱唱歌。

孙沐阳抱着一只尤克里里,在唱《亲爱的旅人啊》,江乘月在酒吧找了个位置,想等他把这首歌唱完——

“做最温柔的梦,盛满世间行色匆匆”

“在渺茫的时空,在千万人之中,听一听心声”

星彩livehouse的老板宋均今晚照例请路许过来坐坐,路许在二楼卡座区没什么兴致地抿了口香槟,往楼下看时,意外看见了一楼角落里坐着的江乘月。

江乘月穿着早晨出门时那件运动衬衫,脚边放着军鼓包,趴在桌上,从包里扒拉了一个馒头当晚饭。

江乘月的饮食太乱了,没什么一日三餐的概念,只是觉得饿得不行了才会去吃,仅限于填饱肚子,不追求什么美食,路许看见的时候皱了下眉。

但随后,江乘月右耳上戴着的银色小鹿,在酒吧的灯光下发出一闪而过的光芒。

NancyDeer这款饰品配套的另一只银色小鹿,就躺在路许的口袋里,他端起面前没怎么动过的香槟,用玻璃杯挡了他嘴角的笑。

然而,卡座不远处,有两个男人在对江乘月指指点点,脸上带了点不怀好意的笑。

路许的笑意僵在了嘴边。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江乘月今晚多给自己买了个小米糕,还没来得及吃,孙沐阳的指尖在尤克里里的弦上扫了两下,结束了这首歌。

他站起来准备过去,没想到被人抢了先。

又是酷哥那个茶味很重的前男友。

江乘月听孟哲说过,这位是孙沐阳之前所在乐队的鼓手,当初散队跟着两人之间的拉扯大概还有些关系,两人至今还没和好。

孙沐阳不擅长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冷着脸,只有那个男生在说。

江乘月没过去打扰,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库乐队玩鼓。

肩膀上被人轻拍了下,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他面前,指了指他右耳上的耳钉,问他要联系方式。

江乘月能确定自己不喜欢女生,之所以耳钉不戴右耳,就是因为不喜欢被这样搭讪。他有贼心没贼胆,在这方面其实有点自闭,对从天而降的搭讪有着天然的排斥。

他指了指自己塞着的蓝牙耳机,摇手拒绝了。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人问,他照旧以同样的方式拒绝,连头也不愿意抬。

又有人来了,江乘月不厌其烦,站起来要走,来人直接伸手摘了他右耳上的蓝牙耳机。

耳朵被腕表的表带刮蹭了一下,江乘月愣了愣,想躲,发现是路许,蹙着的眉心就放平了:“路哥,你今晚在这里啊。”

路许嗯了一声,蓝眼睛像是冬天结了冰的湖水,没什么温度。

江乘月刚和他同住的那几天被欺负得长了经验,现在一看见路许变脸色就想逃跑,不知道自己哪个地方碍了路许的眼睛。

路许只是在旁边的高凳上坐下,转过来面对着江乘月,刚刚碰过冰香槟酒杯的右手指关节在江乘月的脸颊上轻轻贴了一下,伸手去捏江乘月右耳的耳垂。

酷暑的天气里,江乘月被这指尖上的凉意碾得轻轻地颤了一下。

右耳有轻微的痛感,伴随着微微的麻痒,路许抽掉了他右耳上的耳钉,大概是怕伤到他,路许低着头,呼吸时温热的气流贴着他耳后。

与此同时,路许的金属表带不小心勾了下他的衣领。

这是……不想借他了吗?

江乘月低着头,去看路许身后的那一小块地面。

“低头干什么,把头抬起来。”他听见路许说,“乖月别动,给你换一个。”

路许扯着他左边的耳朵,指尖撵着他的耳垂,仔细地把口袋里的另一只左耳款的小鹿耳钉给他戴好:“这才对。”

路许的动作不温柔,但江乘月也没躲,即便耳朵被拉扯得有些发红。

江乘月:“?”

也是。

路许见他的第一眼就说自己是直男,肯定不乐意看见刚刚那俩打扮得gay里gay气的人和他说话,怕他招惹点gay气回家。

他理明白了原因,同时又不知为何,内心深处,一直精妙算着人情世故的小齿轮好像卡顿了半秒,随后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转。

想明白了的江乘月惬意地坐在凳子上,晃了晃双腿,掰了一块米糕,问路许要不要尝尝老城区的桂花米糕甜味。

路许心不在焉地从江乘月的手上咬过了那一小块甜糕,甚至没质问江乘月为什么要在桂花糕上加辣椒酱。

他本能地觉得自己给江乘月把耳钉换到了左边,应该是特别放心了。

但放心的同时,早晨那种哪里都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换和不换都成了问题,这两种感觉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拉扯,像是要把他拉成了一张扁扁的扑克牌。

距离裂开就差那么一点。

路许的工作很多,但忙不忙全都随他心意,比如今晚,他就坐在工作台前,在黑咖啡的苦味里,看王助理传过来的,刚刚设计完成的本年度NancyDeer秋冬秀的新装发表会型录与邀请卡。

Whatsapp(国外常用通讯程序)上递送了一条新消息,来自于陈安迪——

[AndyChen]:路,看一眼我的新设计稿,只是参考,没抄你的想法。[图片]

[Kyle]:哦。

学人精虽然审美在线,但在路许看来,着实没什么设计天赋,其实更适合经商,以前他懒得管,现在偶尔心情好了会提点两句。

于是,他挑了设计稿上的三十几处错误,返给了陈安迪。

陈安迪沉寂了十分钟,换了个话题——

[AndyChen]:你和江一起住啊?

[Kyle]:Ja(对的).:)

[AndyChen]:我可以出钱捧他。

[Kyle]:他不喜欢。我不同意。:)

江乘月对乐队的喜欢,路许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他直接回绝了陈安迪。

娱乐圈的那套,江乘月半点兴趣都没有。

就这会儿,他在调整雨中萤火这条裙子的布料设计,江乘月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吹口琴,琴声从门缝里透进来,像是还带了院子里的青草香,路许的工作效率都快了许多。

大概是照顾他的感受,江乘月还特地去学了几支德国民谣,拿口琴吹着玩。

路许推开门,又踢了踢江乘月的屁股:“还不睡?”

江乘月的口琴声停了:“想多练练,玩乐队嘛,技多不压身,万一音乐节能用上呢。”

“你了解陈安迪吗?”路许忽然问。

“不太了解?”江乘月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说这个,“只知道陈老师是在美国读的书,和路哥你一个学校?andy是他的英文名吗?”

“嗯,一般都喊陈安迪。”路许说,“他本名是陈发财。”

江乘月:“这……”

路许捏着口袋里的两只耳钉,价值千金的小鹿和两块钱的小翅膀,勉强放心了点。

“看看,下午随手画的。”路许手上的一张纸飘在了江乘月的膝盖上。

黑色的旗面上有烫金色的图案——

两支羽箭斜插在石头上,溅出无数破碎的竹叶。

江乘月仔细去看,才发现,羽箭不仅是羽箭,还是架子鼓的鼓棒,而碎石的表面上有琴键的纹路,周围绷了四道琴弦,破碎的竹叶就凛冽在其间。

上方是两个大字,梦镀。

凭江乘月的审美水平,也知道这图绝了。这比他自己画的那张,不知道高明去哪里了。

路许画这图其实不到一小时,他向来随心所欲,想画就画了,这种设计在他这儿根本不算什么,举手之劳。

但此时看见江乘月眼睛里的惊叹,他还是颇有些得意。

他被夸过的设计稿多得到处都是,唯独却因为这张,找到了最初从事设计行业的那种欣喜。

恰逢起了点夜风,路许得意过头,被风迷了眼睛,抬手捂了一下。

“我看看。”江乘月看他捂眼睛,“疼吗,可能是沙子吧,路哥你千万、一定、绝对别流眼泪啊,我给你吹一下。”

他害怕眼泪,但还是踮脚站了过去。

“这有什么?”路许原本只是迷了眼睛,眨两下就过去了,没放在心上——

一阵暖风自作主张地拂过了蓝汪汪的湖面,这沙子,大概被是吹进湖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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