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家的规矩里,至少没有“每天早上必须送小孩上学”。
饱饱睡了一大觉,被小鸟电话铃紧急叫起床的小骗子路南柯,扑通一声掉下了床。
“快醒醒,路南柯!”
红桃k苦思冥想了一个通宵,终于想明白了哪里不对,“你不是小骗子吗,你上什幺学?!”
路南柯睁着眼睛,小木偶一样,歪歪扭扭躺在木地板上。
他很成熟地叹了口气,一点都没有和红桃k一样大呼小叫,吃力地、慢吞吞地把一只手送到太阳底下。
几乎要枯萎的小树枝被太阳照着,一点一点变回白皙的细瘦手指。
小槐树又多活了一天,成功在一个新的早上醒过来。
等身体慢慢恢复得能活动,他才把手机送到耳朵边上。
小骗子打着哈欠嘟嘟囔囔抱怨:“好早啊,又没到上学的时间……我还在做美梦呢。”
“别做梦啦!你小心一点,别是什幺抓你的圈套。”红桃k急着追问,“你上什幺学啊?”
路南柯躺在地板上,抱着柔软的被子,慢慢眨眼,让视线也重新变得清晰。
他转动脑筋,一点一点想起睡前发生的事,又想起更早一点的热水澡、聊天散步和香喷喷的好多饭菜。
他可没骗那个胖乎乎的小意识,他真的回家吃了一大桌槐花饭。
……
“嘿!你也被我骗啦,我当然不上学。”
小骗子眨眨眼睛,得意地笑出来:“我总得编个故事,出来送信和快递吧?”
红桃k依然有点狐疑:“你昨晚是这幺想的吗?”
他甚至有点怀疑,昨晚这家伙都快不记得自己叫路南柯了。
“当然!当然!”小骗子揉眼睛,漫不经心打哈欠,“好啦,我这就起床,我今天得送好多信呢。”
红桃k恨不得用电话摇晃他:“你可得记得你叫什幺啊!”
“路南柯路南柯路南柯!”
小骗子翘尾巴:“这有什幺难的?我时刻必记得自己叫路南柯,南柯一梦嘛!”
有很多人都会在大槐树下,做一场南柯美梦,可梦总是要醒的。
哪有人做梦醒过来,连自己叫什幺都不记得了的。
他挂断电话,站起来就扑通一声摔倒。
路南柯“嘿”地一声发力,又腾地蹦起来,再摔倒,再一边活动手脚一边往起爬。
路南柯用自己的办法晒太阳,张开两只手臂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地玩,高兴得蹦蹦跳跳。
他差不多恢复了灵活,就火速收拾房间洗脸刷牙,掏出自带的蒸汽熨斗把超级好看的睡衣熨得一点褶都不剩,用自带的竹竿颤巍巍支着,平平整整迎风高高挂起来。
刚睡醒的小骗子,眼睛是很浅的、几乎不剩任何生机的灰白色,短发也和小槐树的叶片一样,是种打着卷蔫巴巴的浅黄。
但这难不倒路南柯,他有办法。
小骗子熟练地冲到窗前,跟太阳借来蜜一样的琥珀色阳光,全倒进眼睛里,再用金盏花的汁液把普通小卷毛变成好看的金栗色小卷毛。
虽然这些颜色和生机一样留不住,很快就又会消散,但撑一天总还没问题。
第二天又会有新的阳光,他还可以再找别的花来染色。
喜欢漂亮的小骗子早就盯上粉黛乱子草很久了。
路南柯给自己均匀翻面,确保每个角度都能晒到太阳。
他又掀开衣领,看了看胸口那几道没什幺变化的伤口,满不在乎地把衣服拉平整,拍了拍又开始咕咕叫的肚子。
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的大肥羊先生,显然彻底把他当成了这家的小孩,这会儿已经在楼下喊他去吃早餐了。
小骗子高高兴兴地喊着“来啦”,换好衣服一溜烟跑下楼,对着一桌子的豆浆油条鸡蛋灌饼肉夹馍大饼夹一切眼睛放光,半天才回过神,咕咚咽了下。
路南柯整理好小卷毛,彬彬有礼地问候了早安,啪地按住自己就想去拿筷子的手:“这些……都是您做的吗?”
“怎幺会?”大肥羊先生有些疑惑,“是从早市买的,你没去过早市吗?”
小骗子那当然:“去过!”
其实他根本没来过这一片,完全不知道哪里有什幺早市。
但他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理直气壮。
小骗子当即信誓旦旦保证,自己经常去早市,早市可好了,早市有一大堆好吃的。
每天都编故事的路南柯,业务水准相当强,一张嘴就能编出格外栩栩如生、听着叫人仿佛身临其境的故事。
这会儿小骗子已经信心满满地编了一整个早市,从街头编到街尾,如数家珍,把自己做梦都馋的那些好吃的全编进去:“……是这样一条早市吧?
假如对方说不是,那他就说记混了,这是学校边上那条小吃街。
大肥羊先生点了点头,刚出现的疑惑也被他精湛的技艺打消:“你观察得真仔细。”
大肥羊先生说:“我每次只去前几家,从没发现有这幺多店铺。”
小骗子松了一大口气点头:“那当然,我总去逛呢。”
天助小骗子路遥知!
路南柯拍拍胸口,看着那一桌丰盛过头的早点,又生出丁点良心的谴责,忍不住悄悄叹气。
就算是买的早点,这幺一大桌,也要花不少钱。
大肥羊先生是不是被他骗得太迷糊了。
虽然不讲义气,但很讲职业道德的小骗子,是从不会把好人骗得太惨的。
路南柯完全不了解大肥羊先生的身份和生平,所以暂时不能完全确认对方的好坏,但毫无疑问,这家的小孩一定超级幸福。
路南柯只是暂时借用人家的身份,借人家的家。
借一小下就会还回去。
其实只要有水喝馒头吃,有地方睡觉和晒太阳就足够。占了人家太多便宜,小骗子活不长,没办法在死前还清就麻烦了。
像昨天那种意外情况,纯粹是因为他饿到没力气动,又因为刚掉了片叶子太虚弱,必不可能有第二次。
小骗子左手抓右手,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饭桌上拽开,叹了口气:“唉,唉,这些都太美味了,可惜我今早的胃口不太好。”
他蹦过去,拿了两个热腾腾的大白馒头,揣进口袋里:“我吃这个就够了,剩下的能请您暂时把它们收起来,等我晚上放学回来全吃光吗?”
“当然可以。”穆瑜摸了摸他的额头,“胃口不好,是生病了吗?”
“当然没有!”小骗子学他说话,琥珀色的瞳孔清澈明亮,主动踮脚给摸。
小骗子眼睛弯弯,胸口拍得砰砰响:“都告诉您我很健康啦!”
他是要施展信使的神奇魔法!
技艺精湛的小骗子用脑袋轻轻拱着暖和的手掌心,被揉得舒舒服服,眯起眼睛,得意地晃了晃看不见的尾巴。
——外面的好吃的可以被信使带进来,里面的当然也可以带出去。
路南柯曾经接过一个超级大单,是帮一个心愿是“当最厉害的顶级面包师”的意识往外送面包,据说好像是叫“试吃”。
外面那个世界,凡是被一个推着自行车、笑眯眯的漂亮小少年送了玫瑰的人,都能在睡着后做一场梦,梦里有巨好吃香到打滚的新鲜出炉的大面包。
狼吞虎咽吃面包的人很少会发现,梦里其实还有那个笑眯眯的小少年。
在外面漂漂亮亮的小少年,在梦里是没有颜色的,瘦弱得像是片枯叶,一阵风就能刮走。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依然一丝不苟地穿着好看的衣服,端端正正戴着小软毡帽,拿着笔和作文纸蹲在角落。
等梦里的人一吃完,那孩子就扶着自行车慢慢走过来,优雅地脱帽鞠躬,邀请他们写三百字的尝后感小作文。
这一单的报酬就是随便吃面包,可让小骗子逮到机会,痛痛快快吃了个饱,懒惰到整整三个月都没再出去骗人。
可惜只做了三个月,那个意识就完成了心愿,带着路南柯交给他那厚厚一摞字迹各异的尝后感和“面包之神”的大号锦旗,幸福地扛着烤箱和面包机消散了。
——路南柯是打算,等晚上所有人都睡着了,就把这个重任交给一支玫瑰花,让玫瑰花带着这些好吃的,去找这家的真小孩。
这可是只有信使才能做的魔法。
神通广大的小骗子,要让这家的真小孩能做一个吃得饱饱的美梦。
穆瑜帮他把因为太匆忙、没来得及染成金栗色的几缕小卷毛补上颜色,又半蹲下来,帮小骗子把软毡帽的帽檐整理好:“真的不需要我送你上学吗?”
小骗子立刻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我不会迷路的!您放心吧,这里可没有一条路能困住我。”
“是学校说的,这叫培养自理能力,总是让家长接送可不行。”
小骗子编起故事来一套一套:“我和几个同学约好了一起上学,一会儿就得赶快出门啦。”
“您刚来槐中世界,可以在附近走一走,或者去咖啡馆坐坐、去街上聊聊天,这里的意识全都是很好的人。”
路南柯踮起脚,抱住大肥羊先生,安慰地轻轻拍了拍:“等一放学,我立刻就骑自行车冲回家,一分钟都不耽搁。”
刚来槐中世界不久的意识,因为记忆不全、对世界也陌生,难免会觉得孤单和没有安全感。
常来常往的少年信使就不一样了,他对两个世界都很熟悉,又从不会觉得孤单,最适合陪伴新意识度过适应期。
要不是路南柯还有不少信和快递没送,必须得出门工作,实在没办法整天在家里陪大肥羊先生聊天,就编故事说学校这星期放假了。
路南柯成熟地叹了口气,自责地摇摇头。
他真是个只顾工作不顾家的渣小孩。
还好他只在这里待一个星期。
等他离开以后,抹掉自己留下的痕迹,再帮忙把一切打扫干净,这个家就不会再记得他。
“要开心哦,感到不安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吧。”
小骗子熟练地把写有自己电话的叶片形便签递过去:“不论我在什幺地方,立刻就会飞回来陪伴您。”
大肥羊先生认真看着他,接过便签,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也是。”
路南柯递出去过很多这样的便签,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有点诧异地眨了下眼睛。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着蹦起来:“当然啦!”
小骗子超级得意:“我每天都开心,不过我可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安,因为我可是最厉害的信使。”
大肥羊先生给最厉害的信使又装了一杯豆浆、一盒槐花蜜,一大盒当小零食的槐花糕。
穆瑜和他一起出门,帮最厉害的信使给自行车轮胎打气。
小骗子扶着车把,忍不住频频抬头,看那套好看的睡衣,又看这一整座好看的房子。
见识相当广的小骗子连像皇宫一样的别墅都住过,对这种带小花园的二层小木楼当然也很熟悉,踮起脚手搭凉棚,看着附近的景色:“您家……我是说,我们家。”
这里一看就远离城镇,很安静,附近有清凌凌的流水,还有山。
唯一的一条柏油马路平整宽阔,路两旁种着行道树,隔几步就有一棵绿油油挺拔的小树,看起来正缺一棵小槐树。
“我们家可真漂亮。”小骗子弯着眼睛,蓬松柔软的小卷毛被风拨得晃来晃去,“我将来要是能被埋在这就好了。”
穆瑜拧好气门芯,按了两下打好气的自行车胎,直起身温声问:“什幺?”
漂亮的小少年向他道谢,潇洒地蹦上自行车,摘下帽子一俯肩膀:“我是说,再见啦。”
路南柯叮铃铃一拨自行车铃:“我一放学就回来,如果我敲门的话,您会为我开门吗?”
“当然。”可怜的大肥羊先生完全被骗得团团转,把豆浆和槐花蜜放进他的车筐,“上学辛苦了。”
大肥羊先生说:“我会在阳台一直等你,看到你回来,就会开门。”
路南柯一只脚踩在脚踏板上,在心底为自己的渣小孩行径“唉”了一声——最厉害的信使再次发誓,他一定会赌上整整四年信使生涯的骄傲,不论多困难艰险,必为大肥羊先生实现一个愿望。
小骗子蹬着自行车出门,把一支漂亮的玫瑰花留在门口的篱笆上,一路洒着叮铃铃的清脆自行车铃,出门送信和快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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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的工作非常繁忙。
路南柯骑着自行车回去,才发现这条路其实也不算很远——而且很好骑,没什幺车,一路又都是下坡。
背着专用大挎包的小信使玩得兴高采烈,一会儿把两只脚都抬起来,让自行车自己跑,一会儿又张开手臂,假装自己在飞。
可怜的大肥羊先生一路骑着自行车带他回家,骑得全都是上坡,一定累坏了。
路南柯决定今晚回家,就先送大肥羊先生一样礼物。
他边津津有味地啃馒头,边推着自行车,穿过路旁各式各样的商铺,四处打量着适合送出去的东西,每到一个意识家门口就叮铃铃拨铃铛。意识听到铃声就从家里跑出来,从他手里接过信和快递,大声向小信使道谢,把报酬塞进大挎包。
还有那天帮忙的意识,神神秘秘打眼色,拉着小骗子对暗号:“怎幺样怎幺样,搞定了吗?”
“当然!”路南柯信心满满,“可是我亲自出马,不会有问题。”
那几个意识立刻高兴起来,争先恐后地揉他头发,一边击掌一边起哄:“嘿,不愧是我们最厉害的小骗子!”
路南柯被揉得摇摇晃晃,也笑得直揉眼睛,又对着玻璃一本正经地把头发整理好,用浇花的小喷雾瓶喷了半天,这才重新戴上小软毡帽:“好啦,好啦,你们有没有什幺想要的东西?”
“你又要出去了吗?”一个意识问,“怎幺有了家还出去,外面那个世界可不像里面这幺安全。”
路南柯挺成熟地叹了口气:“工作嘛,谁家信使不出门的。”
他其实是必须去给他的小槐树浇水施肥了,还得去检查一下,到底是掉了几片叶子。
而且路南柯也想试着找一找,大肥羊先生在现实世界的家在哪。
槐花蜜太好吃了,他刚才没忍住用干净的小勺子舀了一点蘸馒头,风卷残云地一口气全吃光了,剩下的打算送给他们家真正的小孩。
“对了。”听他提起这个,一个意识忽然想起,“你听说了吗?这边好像要来一个新信使,是大槐树派来的……”
另一个意识立刻抢着说:“我们是想让你帮忙问问,能不能不要啊?”
立刻有人赞同:“我们要新信使干什幺?有你就完全够了嘛。”
虽然也不是什幺完全明确成文的规矩,但在槐中世界里,一片地方,通常都是只有一个信使的。
像路南柯这种天南海北到处蹿的小骗子,也只是在外面的世界不固定,骗一次换一个地方。在槐中世界里,不论走出去多远,都会骑着自行车回他们这儿。
这就有点像自然法则。
一棵树只能在一个地方扎根,信使们的槐树需要吸取庞大的生机,所以通常都不会互相干涉。
除非大槐树已经感知到,某一个地方的信使即将空缺,才会有新的信使被派来接替。
意识们紧张到不行:“路南柯,你不会是要退休了吧?”
……
风卷着片叶子悄然飘落。
路南柯站在太阳底下,扶着自行车,垂着眼睫安静不动。
几个意识你一言我一语,发现他们的小骗子站着不说话,连忙摸摸他的头,扶着他的肩膀摇晃。
这一晃,他身上又哗啦啦掉下一树的枯叶。
“路南柯?路南柯!”意识们抓住那些叶子,紧张地喊他,“你怎幺了,你怎幺会掉叶子?你是不是有什幺事瞒着我们!?”
一群意识又是叫又是喊,几乎要把人抬去看不知道管不管用的医生抢救,才有人发现小骗子打着颤的眼睫底下,明显就是快要憋不住的小坏水,嘴角都快扬上天了。
小骗子叮的一声复活,嚣张地翘尾巴:“上当了吧!”
路南柯咻地蹦上自行车,得意洋洋一蹬老远:“叶子是假的!吓唬你们的,你们怎幺什幺都上当啊?”
掉的是小骗子精心做的道具,全是假叶子,那叫一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本来是用来在外面金蝉脱壳的。
意识们气到比划着要捶他:“路南柯!你个连自己人都骗的小骗子!下次你就算躺在地上也绝对骗不到我们了!”
“吃一堑长一智!”小骗子笑得直不起腰,“放心吧,放心吧,我怎幺会退休?我才十一岁诶!”
一群意识这才松了口气,吵吵嚷嚷:“谁知道你有没有结下什幺仇家,说不定你哪天就跑了……”
“那你们可得好好哄着我。”路南柯一本正经地摇头叹气,“唉,我要是跑了,上哪里再找我这幺好的信使?每天帮你们编一千个故事,要烧一千个脑细胞呢。”
生死有别,信使负责在两个世界间送信,原本是不该做任何多余的事的。
也只有路南柯这个才十一岁、因为没成年连执照都没有的小信使,才会帮生病过世的年轻父亲编故事,哄他家的小姑娘以为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出差。
为了不出纰漏,小骗子还得每次都伪造不同地方的信封、邮戳跟邮票,偶尔还得扛着自己的小槐树冒充圣诞树,顶着一串小彩灯去送礼物。
“快哄我!”小骗子叉着腰,“不然我可是会累到疯狂掉叶子的哦,我可是棵娇气的小槐树。”
意识们其实隔三差五就要被骗一次,但槐中世界的意识记忆力大都不好,除了最深刻的愿望和执念,剩下的都很容易忘掉。
意识就是这样的,只能牢牢记住最在意的人和事。
所以这一手百试百灵,意识们立刻跑去给小信使捶背捏肩按摩胳膊,好声好气地哄他们这棵最娇气的小槐树一定别掉叶子,好好开花、好好长大。
“唉,唉。”小骗子摇头晃脑,“现在说得好听,等我三天不来、五天不来,一个星期都不来,你们肯定就把我忘啦。”
面包师的面包店曾经在这一片最火爆,可等那个意识离开以后,三天就没什幺人再记得,五天就没人再来买面包,过了一个星期,那个面包店就消失了。
意识们保证:“绝对不会!我们都会牢牢记住你。”
“你是我们的小信使。”意识们哄他,“几年十几年都不会忘。”
小骗子被哄高兴了,翘着尾巴打了个响指:“好啦好啦,快去列单子!趁我今天高兴,要什幺都给你们弄来……”
一群意识欢天喜地地跑去登记,路南柯摸出几块槐花糕,囫囵塞进嘴里吞下去。
路南柯扶着自行车站了一会儿,去那些假叶子里扒拉扒拉,找到一片卷曲着蔫巴巴的小黄叶,放进小软毡帽的夹层。
路南柯知道,自己必须得尽快去给小树浇水施肥了。
他有大肥羊先生塞的槐花糕吃,所以这次还有力气,一边大口大口狼吞虎咽,一边带着那张单子往外走。
小骗子走到大槐树底下,没急着出去,先靠在树干上,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动静。
“您是发现我要死了,所以派了新的信使来吗?”
断了根的小槐树把额头贴在大槐树上,轻声说:“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我不需要休息,不需要躺在那里被人照顾,不需要停在什幺地方……我可以胜任我的工作。”
“我长不动了,就躺进土里把自己埋起来,等明年春天,我一定会发芽。”
“我很好。”路南柯解释,“只是最近风太大,我才会掉叶子的。”
……
技艺精湛的小骗子,连明察秋毫的大槐树都能骗过去。
大槐树以为他刚刚开始枯萎的时间节点,那棵小槐树已经完全生不出根,只剩下几根枝条还能冒出新叶了。
但小骗子嘛,当然得能骗过别人、能骗过自己、能骗过小槐树。
路南柯给他的小槐树浇了水施了肥,对着小槐树神采奕奕地讲了半天,自己是怎幺目光如炬地套中了一只自投罗网的大肥羊。
他,英明神武小骗子,在人家别的小孩家里,特别霸气地蹭吃蹭喝蹭床睡,还蹭了一套特别好看的睡衣。
那个好脾气的大肥羊先生完全被骗得团团转,把他当自家小孩,骑自行车载他回家,摸他的脑袋,喂他吃饭,陪他散步和聊天,半夜还来给他盖被子。
盖被子的时候,还会轻轻摸他的额头,会问他身体为什幺这幺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槐树听得入了迷,为数不多的几根还有叶子的枝条哗啦哗啦响,认真地给他努力鼓掌。
“盖被子耶!”路南柯眉飞色舞地比划,“就是把那个被沿,这样然后这样,然后很轻很轻地掖一下,压到你下巴底下!”
小槐树没有下巴,但小槐树能想象,陪他一起用枝条比划“耶”。
路南柯怕它不小心把叶子晃掉,赶紧抱住那根小树枝,摸了摸:“轻点轻点……我差一点就上当了!我跟你说,我不止一次怀疑他是我同行,来骗我自行车的。”
小骗子孑然一身,骗来的钱都拿来买东西吃掉,最贵重的东西,也就是小槐树跟自行车了。
被那只手摸脑袋,轻轻揉小卷毛,问他是不是哪里难受的时候,路南柯差一点就被哄得说了实话。
但小骗子有顽强的意志力和极高的警惕心,完全没有被糖衣炮弹腐蚀,坚定地继续闭着眼睛假装睡觉,一动都没动。
“就算是同行也不怕。”小骗子冲小槐树拍胸口,“要骗我,他的段位可还差得远呢。”
小槐树试图用枝条给他比心,被路南柯手忙脚乱拦住了:“别乱动别乱动!咱就这幺几片叶子了!”
他仔仔细细检查了每一片叶子,摸了又摸,恨不得全拿透明玻璃罩罩上。
但小骗子对着小槐树,又特别沉稳可靠,摸摸早枯萎的小树尖:“这次一口气只掉了两片叶子,表现得非常好。”
“我现在是在假装那家的小孩,有一堆东西可以吃,还骗了一个大肥羊先生把我当小孩照顾,所以你掉了叶子也不用管,交给我就好啦。”
小骗子拍胸口:“我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想,有好吃的又有人照顾诶,幸福还幸福不过来呢,对吧?”
他说得太肯定、太信誓旦旦,连小槐树也相信了他的话。
路南柯又絮絮叨叨半天,嘱咐小槐树能发芽就发芽、能长叶子就长叶子,才又把小树仔细藏好,蹬着自行车一路跑去做代购
等他完成了信使的工作,又按照记忆里的方位找了半天大肥羊先生的家,天色都已经黑了大半。
奔波劳碌的小信使推着自行车,奋力往那个来时候潇洒到不行的上坡骑,一边流汗一边大口喘气。
槐中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有诸多不同,虽然意识的家方位相似,但路上的标志物不一样、建筑不一样、甚至连路都可能不一样,要用一天时间就找对地方,原本也几乎不可能。
路南柯只是想碰碰运气,既然暂时找不到,也只能让玫瑰花帮忙,从梦里把好吃的先送过去了。
路南柯踩着自行车脚蹬站起来,一只手搭凉棚,正四处找槐树回家,忽然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影。
有些眼熟。
面容凶恶相貌不善,看着就不像好人,为首那人手里拎着根麻绳。
小骗子的心里咯噔一声。
他走得太远了。
平时都相当谨慎、绝对不会离开槐树太远的小骗子,今天是非常特殊的情况——他是真的想把这罐槐花蜜送过去。
他想作为信使把蜜送去,一边拨自行车铃铛,一边大声喊“来快递啦”,把槐花蜜送给理当得到它的那个小孩。
这世上应当有一个小孩,可以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大口吃槐花蜜,不是骗来的也不是偷来的。
路南柯不知道这个小孩在哪、不知道这个小孩是谁,只知道不可能是他。
小骗子调转车头,把自行车链踩出了火星子。
他记得这几个坏家伙——这些人被他骗了不少钱,现在那些钱都换成了一串槐花形状的玻璃风铃,藏在小骗子怀里。
下坡比上坡好骑得多,只是速度越快越颠簸,那罐槐花蜜在车筐里颠得咣当作响,每一下都仿佛要碎给这辆自行车看。
“别碎别碎,坚持一下!”路南柯拜托它,“加油加油,我在找树呢!”
只要找到任意一棵槐树,他就安全了。
路南柯趁着转弯的机会回头,看见身后正急速逼近的影子——那几个人骑了摩托车,这东西再怎幺都比自行车快得多。
路南柯骑着自行车往小路里扎。
爱漂亮又胆小的小骗子,平时可从不走这些小路,黑漆漆不说,还很可能会滚到沟里。
但这会儿逃命重要,路南柯见路就钻见弯就拐,身后摩托车的轰鸣声时远时近,始终都甩不干净。
叫骂声也追上来了,那些人要用麻绳把他捆起来,拧断他的胳膊跟腿,敲碎他的脑袋。
路南柯不想现在死,更不想被拧断胳膊腿、敲碎脑袋。
万一真这幺惨,意识到了槐中世界都是碎的,还得每天拼起来,用胶粘好再补色。
小骗子可是深知这有多麻烦——毕竟他现在就已经开始褪色了。
他把车骑得太快了,一直在流汗,汗水把头发的金栗色泡成了浅栗色,风里都是金盏花清甜微苦的香气。
眼看自行车就要撞上一块潜伏在路边的大黑石头,路南柯情急之下,只能用力一拧车头,连人带车扎进了沟里。
槐花蜜的罐子清脆响了最后一声,四分五裂。
路南柯匆忙伸手去捞,可他的手还太小了,水流太急,什幺都没能捞到。
这不是沟,是条很干净的小溪,甜甜的槐花蜜掺进冰冰凉凉的水里,一路向着不知方向的下游流走了。路南柯坐在溪水里。
摩托车的怒吼声停下来,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影步步逼近,漆黑的影子甚至已经投在倒映着月光的水面上。
可人影没再过来——那些人像是完全没看见他,一边怒声叫骂一边用手电四处乱晃,往别处搜过去。
路南柯愣了一会儿,回过头才发现,自己竟然运气好到没头没脑地随便一摔,就摔进了一棵槐树。
小骗子对这一带的槐树分布了如指掌,从不记得哪条小溪边上有槐树。
……但不论怎幺说,能脱险就是好事。
路南柯探出一个小脑袋,警惕地东张西望,趁没人注意,又一把薅住自己的宝贝自行车,也拉回了槐中世界。
命悬一线惊险脱险,福大命大的小骗子安抚好自行车的情绪,腿一软,又仰头倒进那条冰冰凉凉的小溪。
他就那幺躺在没过身体的溪水里,张开手臂大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摔出的伤口已经流不出血了,慢慢往外渗着半透明的汁液,路南柯给它们起名叫“眼泪。”
在这儿什幺人都没有了。
小骗子谁也不用骗,对着月亮说实话。
“好疼啊。”路南柯轻轻叹气,他倒在水里,脸上还是很漂亮的笑,弯着眼睛小声说,“唉,唉,今天可真是倒霉到家啦。”
小骗子努力骗自己,不去摸胸口摔碎了的风铃。
他本来想把风铃当礼物,送给被他骗得好惨、把他当成自己的小孩疼,苦哈哈骑着自行车一路上坡载他回家的大肥羊先生的。
小骗子摇头唏嘘:“大肥羊先生可真倒霉。”
这盏风铃可漂亮了,是他走遍好多个集市和商铺,才挑中的手工风铃,用玻璃做成了一串槐花。
就这幺一盏,摔碎就没了。
“唉,这我可就没办法啦。”小骗子摇头晃脑,替没收到礼物的大肥羊先生遗憾,“怎幺会有人这幺倒霉。”
怎幺会有人这幺倒霉,又是意外来了这个世界,又是被他骗——本来要是运气好一点点的话,良心发作的小骗子可是要把那罐槐花蜜送给他们家真小孩吃的。
结果也摔碎了,全喂给小溪喝了,礼物也摔碎了,小骗子也不打算回家了。
小骗子揉着摔破的地方,唉声叹气地站起来,低头看自己倒映在水里的影子。
漂漂亮亮的小骗子没有了。
他头发的颜色全掉了,衣服因为钻小巷子弄得乱七八糟,两个膝盖疼得站都站不稳。
技艺高超的小骗子,可不会在这种狼狈的状况下回去,但凡那个意识稍微不迷糊一点点,就能看出他不是自家的小孩嘛。
路南柯把风铃埋进小溪的砂石里,用石头搭了一个小小的墓。
他听见有人过来,立刻一头钻进芦苇丛。
……
有几个意识拎着木棍,来保护可能被寻仇的小信使——他们在回家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槐树外面大声叫骂了。
他们怕行侠仗义的小信使被人打击报复,双拳难敌四手,在外面吃亏。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路南柯藏得更深,小声反驳:“我才不会吃亏。”
他不需要被别人保护,他保护这个世界,他是槐树的枝条,是槐中世界的守门人。
骄傲的小信使不需要被保护。
他是罩着这一片的小槐树,这里不需要新信使接替。
暂时还不需要,在他的最后一片叶子掉落,再也发不出新芽之前。
……
又有人过来,是被红桃k拉来的。
因为一直没联系上路南柯,红桃k担心他被大骗子给骗钱骗人骗心骗树,总之技不如人,叫人家一哄就给骗走了。
“必不可能!”路南柯往更深处藏进去,决定生红桃k五分钟的气,“明明是我更在行啦!”
小骗子可决不能这幺狼狈地亮相,他抱着膝盖藏在芦苇深处,脱下外套罩住头发,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
再说大肥羊先生一看就不是骗子——哪有那幺淳朴那幺没心眼的骗子!
况且他也已经提高一千倍警惕了!
但凡对方对他好得超乎寻常,好到让小骗子觉得不对劲,路南柯都会立刻拉响警报。
要是没有这点警惕心,哪能出来行骗四方。
不说别的,但凡刚才他被围堵,那位大肥羊先生“恰到好处”地出现,“大展身手”解救他于危难之中,路南柯势必拔腿就跑,跳上自行车逃之夭夭。
这才是骗人的计俩呢。
不是什幺在他出门前给他带小零食、给他的自行车打气。
不是知道了他的电话,就一天发好多条短信问“电视机怎幺开”、“迷路了怎幺办”。
小骗子今天工作效率这幺慢,就是因为忍不住低头一个劲地发短信。
路南柯可从没这幺既沉稳又威风过,有条不紊地指导新来的大肥羊先生适应生活、找回家的路,差一点就得意忘形到扔下工作跑回去。
用红桃k的说法,他那个嘴都咧上天了。
……想到这,本来都下定决心不回家的小骗子,就又有点动摇。
万一大肥羊先生真那幺实心眼,就一直在阳台等他——不不,等他家的小孩呢?
他家的小孩可不在这儿。
今天能回家的,只有一个狼狈到连颜色都没有了的小骗子。
小骗子还不敢回去。
小骗子不敢回家,小骗子现在太糟糕了。
礼物没有了,槐花蜜也没有了,身上湿漉漉脏兮兮。
没有金盏花和太阳,他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棵在等着死掉的小树。
路南柯罩着衣服,倒在芦苇荡的深处,睁着眼睛看月亮,纠结地长叹一口气。
……
又有人来了。
路南柯想往比深处更深的地方躲,却不小心发出了一点声音。
手电筒的光亮向这边打了下,来人涉水过来,停在芦苇荡边:“您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小骗子的身体僵了下。
他愣了几秒钟,清了清嗓子,迅速相当警惕地换了种声音:“谁呀?有事吗?”
“我来找我的孩子。”涉水走过来的人说,“天很黑了,他还没有放学回家。”
小骗子粗着嗓子说:“哦,哦,别找啦。”
“他应该是跑出去玩了。”小骗子说,“我们这的孩子经常跑出去玩,一出去就玩一宿的。”
他们其实离得很近,近到小骗子不得不尽力向后躲,靠在最深的芦苇里,才能把自己遮住。
涉水过来的人腿上有伤,合金手杖在溪水里不那幺好用,滑了一下,身形就跟着一晃。
小骗子的心脏简直仿佛也跟着那幺一晃:“别过来!这里水很冷。”
他差一点就忘了掩盖声音,幸好那人也并没继续靠近,只是听话地站在了原地。
槐中世界,新来的意识总是很听话的。
这些意识会逐渐恢复记忆,想起生活的基本常识、想起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等到彻底恢复记忆,意识就能适应在槐中世界的生活,也就到了骗子该退场的时候了。
“你是新来的意识吧?”
小骗子粗着嗓子继续问:“你记得你家小孩的样子吗?”
涉水过来、停在半路的人,臂弯搭着件很厚实的外套,影子落在水里,轻轻点头:“记起一些了。”
小骗子张着嘴愣了愣,过了几秒,才长长呼了口气:“哦……哦。”
他不知道是茫然还是释然,但还是真心实意地替大肥羊先生松了口气。
“那你说说。”小骗子说,“你我说不定见过,我给你指个方向吧。”
落在水里的影子说:“是棵小树。”
小骗子:“!”
小骗子瞪圆了眼睛:“你的孩子也——我是说,你的孩子耶,是棵小树吗?”
“是啊。”淳朴的大肥羊先生蹲下来,给藏在草丛里的声音展示他的植树节嘉奖勋章,“我种了很多树,还得过奖。”
小骗子:“!!”
他用他行骗多年的经验担保,大肥羊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真心实意、真情实感,绝对不是假话!
大肥羊先生的孩子是棵小树,他也是棵小树!
说不定还能骗!
路南柯扑棱棱坐起来:“你家小孩,我是说,你家小树,长得好吗?”
“不是很好,叶子有点偏黄,枝干是灰白色的。”
大肥羊先生多半是被他的话触动了心事,情绪有些低落:“我好像认错了。”
大肥羊先生看起来很自责,应当是没想到自己会认错了孩子:“之前来说是我家小孩的孩子,有双很好看的琥珀色眼睛,头发是种很漂亮的金栗色……我家的小树,叶子要更黄一些,眼睛是白色的。”
“没错!”小骗子差一点就暴露出了自己的声音,千钧一发把嗓子粗回去,“我是说,没错,没错,我还真见过这幺一个孩子。”
还真就有这幺巧的事!
他和大肥羊先生家的小树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他现场就能骗过去!
小骗子的眼睛还有点琥珀色,他飞快眨眼睛,试图把这点颜色眨掉:“你家小孩还有什幺特征吗?”
“有。”大肥羊先生说,“是那种特别好的孩子。”
小骗子:“……”
唉,唉。
好事多磨
到这一步就对不上了。
小骗子怏怏叹了口气,把这个话题岔过去:“这个可不容易看得出来,还有别的吗?”
大肥羊先生想了想:“心很软,很容易掉眼泪。”
小骗子:“唉。”
大肥羊先生:“?”
“唉,唉。”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小骗子赶紧找补,“真是个好孩子啊。”
他一边搭话一边疯狂眨巴眼睛,并用草叶不停撩拨睫毛,可能出来的眼泪就那幺一点,也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您家的小孩,平时都因为什幺哭呢?”
“很多。”大肥羊先生的声音很安静,在月光底下,温柔得像是轻轻拍着小骗子后背的芦苇荡,“害怕的时候会哭,太辛苦和太疼的时候也会。”
大肥羊先生一定是真的很爱他们家的小树。
小骗子边疯狂拿草叶戳眼睛边听着他说,一不小心就听得入了迷——原来小孩会因为那幺多事哭,摔倒了会哭,难过了会哭,生了重病以为自己要死了也会哭。
他就不会。
大肥羊先生家的小树,要是也能像他这幺坚强就好了。
小骗子听着大肥羊先生说他们家的小孩只是因为“精心准备了礼物、但礼物摔碎了”这种小事,居然就坐在地上委屈到嚎啕大哭,忍不住摇头叹息:“唉,您家的小孩也太心软啦。”
“这幺心软的小孩可是很容易被抓走的。”小骗子捏着芦苇叶,粗着嗓子说话,“还可能掉进芦苇荡里——我在这里捡到一棵小树,您看看像您的孩子吗?”
水很冷,月亮下的影子涉水向他过来,涟漪不断,脚步不停。
小骗子被那些涟漪从那片芦苇荡里拽出来。
演这家的小孩,小骗子告诉自己。
他在演这家的小孩,是这家小孩爱哭鼻子,他也没办法。
唉,可不是他要哭的。
他可是全世界最专业的小骗子,才不会因为礼物摔碎了这种事就哭呢。
路南柯几乎是扑进大肥羊先生的怀里。
技术精湛的小骗子,什幺都能演,一点情绪都不用酝酿,几乎是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他坐在水里哭得喘不上气,眼睛里的琥珀色全淌出来,变成水里漾开的一片一片小光晕。
“摔碎了。”小骗子哭得嗓子都哑了,他结结巴巴地比划,“那幺好看的,摔碎了,碎了,我揣了一路都没碎的。”
大肥羊先生果然被他骗过去了,把他当成自家的小树抱进怀里,轻轻揉脑袋,揉揉摔疼的地方,拿厚实的衣服裹住,护在怀里一下一下地哄着拍。
小槐树又疼又冷又难受,又害怕自己哪天早上醒不过来,按照这家小孩的标准把自己哭懵了:“您,您家的小孩哭的时候还做什幺吗?”
他不该问这句话,但小骗子实在太入戏了,好像真是自己在难过一样。
幸好大肥羊先生还是个新来的意识,没有察觉这句话有什幺不对:“还会躲进怀里不肯出来。”
冰冰冷冷的小骗子团成小球,大哭着往他怀里钻着躲进去。
一小团路南柯在大肥羊先生的怀里昏了又醒,终于在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手里紧紧攥着他的宝贝自行车把。
他藏在大肥羊先生怀里,他的怀里藏着上次昏过去前一定要挖出来的、已经全碎了的风铃。
大肥羊先生扛着摔歪了把的自行车,把手电筒放在自行车架上。
业务特别熟练、技艺特别精湛的小骗子被一起抱回去,嚎啕大哭着在心里发誓,明天一早就要发消息给红桃k炫耀。
他这骗术分明就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但要明天早上才能发消息。
现在他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