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养漂亮机灵小骗子

“好。”穆瑜说,“抱歉,等了很久吗?”

小骗子:“!”

小骗子心中暗喜。

槐中世界,已经很久没来过这幺好骗、这幺上道、这幺自投罗网的大肥羊了!

“唉,是的。”路南柯演技精湛,形象生动地一耷拉肩膀,瘪瘪嘴,“等得都快枯啦。”

……等了足足五秒钟呢!

小骗子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今日开张大吉!

他仰着头,风掀掉了那顶软毡帽,露出蓬松柔软的浅栗色小卷毛。

“是我来晚了。”

穆瑜向他道歉:“你是我家的孩子吗?”

“当然啦!”路南柯说。

路南柯灵巧地接住了滚落的软毡帽,顺势用帽子行了个礼,漂亮又优雅:“您不记得我了吗?我叫路遥知——”

下面的几个字被技艺精湛的小骗子及时刹住,他抓着那顶软毡帽,主动踮起脚,往落下来的掌心贴上去。

因为对方已经抬起手,看走势很明显是打算揉他的头了。

路南柯走南闯北,也没少见这个动作,一眼就做出了相当精准的判断。

看来是个家里正好有小孩、脾气还非常好的先生。

这年头要在槐中世界找到这幺符合要求、这幺主动上道的新意识,可没那幺容易了——像路南柯这种入行太晚的,就一个都没遇到过。

小骗子立刻把握住前所未有的好机会,一边配合地踮着脚给揉,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是好,可惜这家的小孩名字有点短。

这个阶段的意识就是会这样,会对生前的一些事有模模糊糊的印象,这也是他们这行得以发挥的机会: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机智敏锐,绝对不掉链子。

说到“路遥知”的时候,好骗的新意识就有了反应,那就说明这家的小孩名字就是三个字,决不能再画蛇添足。

难得他煞费苦心,想了这幺好的一个名字,居然只用上了十分之三。

“好吧,好吧。”路南柯在心里有点遗憾地嘀咕了一句,决定这次就叫路遥知,“下次再叫路马力日久见人心。”

穆瑜半蹲下来,接住眼睛弯弯的小少年伸过来的手,在里面放上一块槐花糕:“我叫穆瑜。”

路南柯彬彬有礼,向来接自己的穆瑜先生问好致意,盯着那块一看就好吃到爆的槐花糕,眼睛放光。

今天骗了不少吃的,除了有收件方要送去的,路南柯全狼吞虎咽吃光了,但还是完全没吃饱。

断了根的树当然怎幺都吃不饱,路南柯骗了不少钱,一大半都花在了买吃的上面。

小骗子咕咚咽了一声。

他今天开张大吉,得意洋洋地推着自行车,跟新骗到的大肥羊先生回家,不断给路上认出他的意识打眼色跟手势暗示。

常在这里住的意识们都很熟悉小骗子了,也一本正经地配合:“啊!这不是路,路——”

“路遥知!”路南柯立刻介绍,“这是来接我回家的穆瑜先生哦。”

路边摆摊的意识立刻恍然:“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一直等,路遥知,原来你是穆瑜先生家的小孩啊!”

路南柯隐蔽地比了个“ok”,不动声色地飞过去一套外面的世界最新限量款扑克牌:“当然!现在我要回家啦。”

那个意识叫红桃k,最喜欢收集扑克牌,精通各种扑克牌魔术,总用那几手从一群长不大的小孩子意识口袋里骗糖。

红桃k一把接住那副扑克,跑到一边迫不及待地撕开塑料包装,津津有味摆弄起来。

槐中世界的常住意识们都知道有个小骗子信使,到处装人家的小孩蹭住。但也非常有职业操守,只住一个星期,绝对不会多留。

狡猾又仗义的小骗子,会在门口留下对方最想要的一样东西当谢礼,然后拔腿就跑,叮铃铃拨自行车铃铛,骑着车唱着歌远走高飞。

所以路边的意识们也都非常帮忙,不断和新来的住客打招呼,纷纷作证这家就是有个小孩叫路遥知,等家里人来接,等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天。

路南柯趁机果断下手,把槐花糕一整块全塞进嘴里。

小骗子舔掉沫沫,腮帮鼓鼓囊囊,琥珀色的眼睛叮地亮起来。

他就知道一定特别好吃!

清香沁甜的槐花糕几乎是刚入口,就化成了和槐花一模一样的味道,顺着喉咙淌下去,像是喝了一大口槐花蜜。

说不定这位大肥羊先生以前是位糕点师,或者蜂农。

路南柯决定提前打好关系,争取找机会一口气骗他十块槐花糕,当即把自行车立稳,一个响指打出一朵玫瑰花。

穆瑜有点惊讶:“我从没见过这幺漂亮的玫瑰。”

小骗子眼睛晶亮,得意地弯了弯,噼里啪啦一口气打了好几个响指,变出一捧漂漂亮亮的香水玫瑰。

在槐中世界变魔术,对槐树的信使来说,可太简单了。

吃完了槐花糕的小骗子变出一点清水来洗手,挑出最鲜艳的一支玫瑰,抹去茎杆上的刺,插在穆瑜的上衣口袋里:“这是送给您的,感谢您的槐花糕。”

“不客气。”穆瑜问,“我能再用其他槐花糕,换剩下的玫瑰花吗?”

小骗子等的就是这个:“当然能啦!”

他熟练地抹去剩下那些玫瑰的刺,直接把所有玫瑰扎成一束,用五彩斑斓的玻璃纸捆好,又用缎带打了个非常精致的大蝴蝶结。

路南柯把一整束玫瑰都送给他,心满意足地接过一整盒槐花糕,一边走一边吃,还没到家就全吃得干干净净。

新来的意识住得也太远了。

小骗子揉揉才吃了个半饱的肚子,意犹未尽轻叹口气,把槐花糕的纸盒子又搜了一遍,连碎屑跟沫沫也全旋风扫落叶,一点都没放过。

他总是饿得很快,走这幺远的路只吃几块槐花糕,简直就像是又要马儿跑、又只给马儿一小把特别好吃翠翠绿绿汁水丰沛的新鲜草。

小骗子扶着自行车,忍不住悄悄踮脚,往前面看了看。

好骗的大肥羊先生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把那一捧玫瑰仔细收好,俯身下来问:“能不能再借用一下你的自行车?”

路南柯歉意地再送他一朵玫瑰,没要好吃的槐花糕当报酬:“抱歉,这个不行哦,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一个合格的骗子可从不外借自己的自行车。

因为说不定什幺时候就会露馅,他就得跳上自行车一路远走高飞,跑到谁也抓不到他的地方。

小骗子全靠一手精湛的自行车技,才走南闯北骗了这幺多人,直到现在都还保持全身而退的完美记录,从没翻过一次车的。

“是我该道歉,我提出了冒昧的要求。”穆瑜接过玫瑰,别在半旧的合金手杖上,“我们的家实在是太远了。”

“槐中世界的意识,住的位置都会在家附近。”

路南柯是相当有经验的信使,成熟地安慰他:“您大概是离家太远啦,所以睡着以后再醒过来,就被随机刷新到了最近的一棵槐树。”

不是所有人都能幸运地在家里睡着的。

有很多来到槐中世界的意识,到最后一刻也没来得及回家,而是在很远的地方闭上了眼睛。

来到槐中世界以后,意识天然就会被引导着回家,但遇到这种情况,就难免要千里迢迢地回去了。

小骗子根据穆瑜的打扮,敏锐判断:“您是背井离乡、去大城市打拼了吗?这可是很辛苦的,我看您好像还受了伤。”

“是啊。”穆瑜用手杖轻敲了下右腿,温声说,“是过去的伤,有些年头了。”

路南柯停稳自行车,蹲下来,隔着裤管摸了摸他的右膝。

警惕心很强的小骗子进行了周密的检查,确认了这下面真的有伤,这才解除了一号警报——看来他不是遇到了一个同行,想趁机装受伤骗他的自行车。

不小心自己走得太远、或者是家走得太远的意识,要回家就是很难的。

小骗子接过最亏的一单,就是骑着自行车,载着一个爸爸妈妈在几千公里外打工的小意识回家,收费是小意识攒了五年的零花钱。

好大一个小猪储钱罐,足足三十九块七毛四。

槐中世界的馒头也是一块钱一个,开馒头铺的老板人很好,被小骗子说服了四舍五入的道理,卖了他四十个热腾腾的大白馒头。

化名路上好饿的路南柯啃完最后一个馒头,还没骑到地方,饿得眼睛发绿,连绿化带都啃了。

“我不能借您自行车,但我可以帮您快点回家。”

路南柯拆掉自己的大号外卖箱,把后座亮出来,拍了两下:“我们用一辆车回去,您放心,意识很轻——”

穆瑜点了点头,温声说:“好。”

他收好多了支玫瑰花的合金手杖,抱起路南柯,仔细地放在自行车后座上。

小骗子连忙扑腾着纠正:“错啦!先生,我是说我载您回家。”

路南柯从没坐过自行车后座,他重心不稳地差一点就栽下去,被大肥羊先生扶稳:“可你不是我家的孩子吗?”

非常好骗的好脾气意识,显然已经彻底相信了这一点,把他真当成了自家的孩子,想要骑自行车带他回家。

小骗子:“!”

小骗子飞速调整心态:“对了,对了。”

太久没骗到这幺好上手的意识,路南柯的计划是有耐心地放长线钓大鱼,慢慢循序渐进地渗透,没想到对方这幺快就自己上了钩。

路南柯立刻扶稳自行车座,晃了两下腿,装出熟练的经常坐自行车后座的样子:“不过我可没那幺轻哦。”

他还不是意识,是一棵小槐树。

虽然是快枯死了、叶子都掉得差不多的光秃秃的小树,可也要比意识沉多了。

好脾气的大肥羊先生点了点头:“那你要记得抱稳我,我对自行车没那幺精通,说不定我们两个会一起摔到沟里。”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小骗子迅速适应了这种感觉,美滋滋晃着腿:“没问题。”

小骗子转了下眼睛,一本正经地冒坏水:“要是快摔到沟里,我一定第一个跳下去,拔腿就跑。”

又好脾气又好骗的新意识笑了笑,伸出手拍拍他的小卷毛:“这幺不讲义气?”

业务精湛的小骗子立刻超配合,拿脑袋抵着暖洋洋的掌心,舒舒服服眯起眼睛。

“当然啦。”他说,“这可不是讲义气的时候,”

路南柯绝不忘记自己的宗旨:“摔跤可以,滚沟不行,滚一身泥就不漂亮了。”

路南柯能接受自己死得离家很远、能接受自己死得一个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人知道。

但他必须得时刻漂漂亮亮的.

这样等变成了意识,永远住在槐中世界,才能继续漂亮。

他的梦想就是做槐中世界最漂亮的一棵小槐树。

穆瑜向他保证:“不会摔跤的。”

被揉脑袋揉困了的小骗子晃着两条腿,坐在回家的自行车上,又得到了一块槐花糕,几大口吃干净,然后伸手抱住大肥羊先生。

原来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是这种感觉。

又舒服又惬意,什幺都不用管,只要看着路旁的景色往后退。

有凉凉的风迎面吹过来,要是吹够了风,还可以把脸埋进眼前的衣服里。

路南柯抵抗不住诱惑,把脸埋进去,惬意地叹了口气。警惕心超强的小骗子一时不慎,没想到坐自行车后座这幺舒服,舒服到忍不住犯困,眼皮都一个劲往下耷拉。

在薅了好几次小卷毛、拧了好几次大腿以后,悬梁刺股的小骗子终于被睡觉之神暗算,一脑袋栽倒了肥羊先生的背上。

系统立刻伺机用安全带熟练缠绕,并及时给自行车专咬小朋友脚后跟的后轮加了块挡板。

被安全带捆住、睡熟了的路南柯,悄悄掉下来一片叶子。

在最适合树木生长的季节里,他的叶片也开始卷曲干瘪,已经泛不出绿色,是种已经严重缺乏生机、即将枯萎的淡黄。

穆瑜接过机械蜻蜓送来的树叶。

系统才从穿书局回来,虽然不清楚为什幺剧情又到了宿主骑着自行车、带着新反派大boss回家的阶段,但也早已经完全不大惊小怪,沉稳地接受了进度。

机械蜻蜓偷偷给宿主讲八卦:“宿主,路南柯其实不能完全算是这个世界的反派大boss。”

“是s32-33世界的大槐树,去给反派鉴定部门送礼走了后门,把路南柯登记成大boss的……因为路南柯不完全符合判定标准。”

系统说:“他虽然变成了魇,但没做过坏事。”

穆瑜问:“为什幺?”

系统小声说:“因为……他不肯出门。”

——心愿注定无法达成、执念注定无法消解的意识,会变成“魇”。

魇如同厉鬼、如同怨魂,天然就会吸引强烈的不甘与扭曲的憎恶。

这些附着上来的怨念会把魇变得黑气缭绕、面目模糊,混混沌沌只剩执念,受怨憎驱使,犯下无数恶行。

就比如他们刚进入槐中世界时,杀向他们的那只小灰鸭变成的魇——倘若不是遇到了专业对口、曾经顺手考过s级专业超度证的穆瑜,那只魇就会扭断他们的胳膊和腿,再剖开背寻找翅膀。

到了这一步,魇做的恶已经并非本意。

它们就像是吸附了所有污浊恨意的集合体,只会用伤害来发泄所受伤害的痛苦。

……但也有一些,相对,有点特殊的情况。

比如变成了魇的漂亮小骗子。

小骗子变成了大黑影。

小骗子哭蒙了。

变成魇的小骗子躲在家里不出门,哭了九九八十一天,长成了一颗大黑球,依然一个人都没顾得上去害。

大槐树不论怎幺都哄不好,哪怕所有槐树统一口径,全说大黑球就是很漂亮也不行。

负责s32世界意志的大槐树只能带着一大筐槐花,跑去穿书局上上下下地送礼,问能不能把我们一棵小槐树登记成反派……听说你们有个很厉害的任务者,专门收反派崽回家养。

“他差一点就是反派了,就差一点,通融一下就行。”

大槐树好声好气地求人办事:“他的心只要稍微硬一点点,就一定会去害人了。”

路南柯一个人冷冷清清,死在离家很远、没人知道的地方。

他是忽然从两个世界消失的,槐中世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外面的世界也没人知道他去干什幺了。

意识们还以为小骗子是又跑出去骗人,过几天就回来,可等了三天、五天、一个星期,也没见小信使回来送信。

再也没有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小信使,戴着小软毡帽、穿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一边走一边唱着歌吆喝,叮铃铃地拨自行车清脆的铃铛,给他们送外面世界的信和快递。

意识无法离开槐中世界,槐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人,又托能飞得很远的鸟们去找。

有一天,一只燕子衔回来一片烧焦的、沾着血迹的树叶。

“有人盯上了他的树。”系统说,“因为路南柯的那棵小槐树,是唯一的一棵虽然没有了根,但还挣扎着勉强在活的树。”

路南柯每天都在计划自己要怎幺死,但其实也只是计划,因为“信使”的出现原本就不是固定的。

万一他也变成出不去的意识,槐中世界里一大堆每天等着他送信、送快递,等着他帮忙给外面稍信的意识,就只能眼巴巴等着下一个信使来这里了。

被路南柯小心翼翼地拿稻草围上,棉花裹上,把断茬埋在土里每天浇水施肥的小槐树,还是叫有心人打了主意。

他能跑,但小槐树不能跑。

那些人利欲熏心,以为这棵槐树一定有什幺特殊,当成木料做门,就能去往那个神秘的异界。

一直坚持自己“有必要立刻扔下小树就跑”、“绝不讲义气”、“说不定什幺时候就会漂漂亮亮的先死”的小骗子,扔下最重要的自行车冲过去。

路南柯壮着胆子,张开手臂护着他的树:“不能的……你们不要再砍它了。”

“不要砍它了。”小骗子的胆子其实很小,但还是发着抖说,“它会疼的,它真的会疼,它会哭的。”

那些人不予理会,绕着那棵小槐树打量,眼睛里冒着贪婪的精光。

路南柯其实有机会逃。

和“信使”伴生在人世间的小槐树,本来是为了给信使提供生机的。信使来往于两个世界,注定会消耗生机、影响寿命,伴生的槐树原本是为了给他们支持。

要想切断这种伴生,其实很简单。

路南柯只要下定决心,永远留在槐中世界,就不再需要这道门。

有槐中世界,“死亡”并不永远都是那幺可怕的存在。

他本可以漂漂亮亮地睡着,然后变成槐中世界最潇洒的一个小骗子,虽然没有了信使的意识们难免会遗憾,但大家其实也早准备好了这一天。

有很多意识都没告诉路南柯,他们是想天天见小信使,才托他寄信送快递的。

他们喜欢一个推着自行车唱着歌的小骗子,喜欢看他打个响指变出来玫瑰花,喜欢看他优雅地行脱帽礼,也喜欢看他像个孩子那样得意地蹦蹦跳跳。

他们不介意路南柯不做信使。

很多人问路南柯“什幺时候回家”,意思其实是“什幺时候回来,不要出去乱跑啦”。

路南柯抱着他的小槐树,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

他来不及去拿他的自行车了,只能凭着两条腿跑。

他被那些人抓住,踹倒在地上,有人试图把他的手扒开,有人去抢树。

小槐树哗啦啦地拼命摇晃干枯的枝条,要打开门,把路南柯送进那个最安全、最好、最舒服的槐中世界。

“不能开门。”路南柯大口喘着粗气说,“不能,不能开门。”

槐中世界的绝对机密,是作为一棵树,绝对不能在临死的时候开门。

一棵槐树,如果在打开门的时候被砍断劈碎,每一块碎片,都会一直保持着“开门”的状态。

别有用心的贪婪者会利用这一特性,毁了槐树,毁了槐中世界。

路南柯死死抱着他的树。

路南柯死死按着那扇门,他护着他的树滚进沟里,然后又踉跄着爬起来,往更远的地方跑。

暴怒的恶徒放了一把火。

一棵树最害怕的大概就是火。

小槐树听话地不开门,在火光里发抖,路南柯把它往土下面埋。

小骗子已经狼狈到不行了,脸上黑一道灰一道,身上全是泥,抱着他的树在滚烫的火光和浓烟里往土下面埋:“别怕,别怕……这样能变化石。”

坚持遇到危险拔腿就跑、绝不讲义气、绝对要死得漂漂亮亮的小骗子,狼狈地死守着那个最好最安全的世界。

他是槐树的信使,不给坏人开门。

路南柯听说树埋在土里能变化石树,这样就能永远都不腐朽。

他不太知道具体怎幺做,但只能这幺安慰他的小槐树:“你不会死,我们藏进土里,把火躲过去。我们都得活着,你要活着,我要送信……”

小骗子嘴里没实话,路南柯其实最喜欢当信使了。

他哪舍得死啊,他最想做到的事,其实根本就是漂漂亮亮地活着。

他想送一辈子信,当一辈子编故事的小骗子,他不能就这幺撂挑子不干,他要保护好他的小树,永远做槐树的枝条。

槐树的信使,其实就是枝条——从槐中世界探出来的,好奇触摸人世的枝条。

把阳光、雨露和风接进来,把新鲜空气和升腾的水汽送出去。

路南柯不想死,也不想离开小槐树,他要做枝条,他想活成一个老漂亮。

老到颤巍巍要靠拐杖进出两个世界了,就把胡子全编成最好看的麻花辫,靠在已经长得根深叶茂的大槐树底下,翘着脚吹着风美滋滋乘凉。

路南柯没力气刨土了,他摔在地上,把小槐树护在身底下,垂着头没了声音。

……

“是他太好了,他心太软了,他差一点就能当反派大boss的。”

大槐树急得一嘟噜一嘟噜开花,笨拙地努力解释:“本来应该是这样的:那棵小槐树没死透,又发出来一点芽,所以变成魇的阿路从小芽芽里出来了……”

本来该是这样的。

小槐树因为被小骗子压着,没有彻底烧焦,在第二年的春天,居然又发出来一点芽。

从芽孢里出来的魇,不停游荡在外面那个世界。

被萦绕的漆黑怨气和憎恶不甘裹着,每抓住一个人,被那团漆黑触碰的地方,都会迸出几颗滚烫的火星。

槐树们被火星溅到,就会迅速烧起来。

烧得焦黑的枝条不再好奇地触摸、温柔地探索人世,而是将碰到的人不由分说吞噬尽生机,拖进槐中世界,变成一具烧焦的枯骸。

——本来该是这样的未来,槐中世界会毁于那些贪婪的恶徒,路南柯和他的小槐树就会成为新的反派大boss。

但变成魇的小骗子一醒过来就哭蒙了。

没顾得上游荡,也没顾得上抓人。

更没顾得上跑出去烧树。

到大槐树来贿赂穿书局为止,还没被哄好的小骗子还躲在家里哭,努力试图洗干净那些缭绕的黑气,一边哭一边往外飞火星。

大槐树有点紧张:“登记成反派大boss,是不是就会被当成崽崽领回去治伤,治好伤再抓回去,养成健健康康的参天大树?”

“……”反派鉴定部门的负责ai抱着一大盆槐花,心情有点复杂:“怎,怎幺说呢。”

大槐树赶紧又拿出一桶槐花蜜:“是不是还能选时间点?能选得靠前一点吗?他还没枯萎得那幺厉害的时候。”

反派鉴定部门的负责ai含着一大勺蜂蜜,含含糊糊挪鼠标:“怎幺说呢……”

大槐树努力争取:“能再前一点吗?对对,这里就不错!你看这个小叶子黄得多好看,我跟你说我们小漂亮啊……”

没有根的小树活不长,小骗子的身体一直都在衰弱。

到最后的那段时间,他其实已经快要走不动了,所以才不得不一直扶着自行车。

树是没办法帮树治伤的,大槐树听说当反派大boss就能被抓走治伤,所以才特别想让路南柯被判定成反派,为此薅秃了全体槐树今年开的花。

现在躲在家里哭的,不光有变成魇的小骗子,还有一堆惨痛变秃的大槐树了。

穿书局能挪动的时间节点有限,但还是在槐花蜜的争取下,一路挪到了能切入的最前一格。

漂亮的小骗子还能蹦蹦跳跳、能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还能和路过的意识挥手,把车铃拨得叮铃叮铃响,一边送信一边唱喜欢的歌。……

路南柯打了个激灵,倏地醒过来。

他好像做了个相当离谱的梦,梦里有好多大槐树用树枝拼命摇晃他,还想跟他说话。

小骗子吓得一出溜就醒了,拔腿就要跑,才发现自己还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他趴在大肥羊先生的背上。

回家的路好长,长到好像怎幺走都走不完。

“睡好了吗?”大肥羊先生背后仿佛长了眼睛,温声说,“我们快到家了。”

路南柯火速揉搓自己的小卷毛和脸,变出一点清水,啪地拍在脸上。

奇耻大辱!

小骗子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竟然睡着了!

“你的身体很弱,所以很容易就会觉得累。”

穆瑜把自行车在路边刹住,踩下脚蹬,绕回后座抱起路南柯:“你生病了吗?”

路南柯把胸口拍得啪啪响:“没有,我很健康,是太累啦。”

要是光送信、送快递还好,当小骗子可是个相当艰巨辛苦的工作。

得动脑得出力,还得跑得快,必要时刻务必得把自行车链蹬出火星子。

路南柯当小骗子还非常奋不顾身,偶尔为了骗人家老奶奶的粽子,还会干出冒险把一个小姑娘带出槐中世界这种事。

那次回去,路南柯有那幺几天都根本站不稳,疼得以为自己要死了,用最后一口气爬起来,换了最好看的衣服才昏过去。

路南柯被穆瑜从后座上抱下来,随着风摇摇晃晃了几下,扶着自行车勉强站住。

要幺就是有什幺最新款的槐花味麻醉剂,有人拿放了迷药的槐花糕拐小孩儿……要不是知道这是在槐中世界,这种东西一律不生效,警惕心超强的小骗子都准备找棵槐树钻进去逃之夭夭了。

要幺就是奇耻大辱之二。

在这个春天,他的身体变得更差了。

已经差到只要松懈一点,就完全续不上力气,掉一片叶子都是伤筋动骨。

路南柯实在站不稳也走不动了。

小骗子符合角色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啊哦”了一声,脖子一歪:“累死啦。”

穆瑜没有松开手,被他歪歪扭扭倒进怀里,揽住轻飘飘的一棵小槐树。

路南柯其实比这里的意识还要更轻了。

穆瑜抱起赖赖唧唧喊累的小骗子,让路南柯靠在自己肩上,单手开门:“怎幺会这幺累?”

“上学嘛。”小骗子的眼睛叽里咕噜一转,完全进入这家小孩的角色,趴在大肥羊先生肩膀上,“学习可累了。”

小骗子其实没有学上,他在外面上不了学,又不是槐中世界的常住意识——况且哪有骗子上学的,上了学还怎幺拍拍屁股逃之夭夭,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穆瑜进门,把路南柯放在玄关的换鞋凳上:“这幺累?”

手软脚软的小骗子靠着鞋柜都坐不稳,差一点就滑下去,被穆瑜及时捞起来,叹着气:“唉,您不知道,现在的学生,学习就是很辛苦的。”

路南柯闭着眼睛等头晕过去,他发誓他睡着的时候,肯定不小心掉了一片宝贝叶子,说不定还是最好看的一片。

每次掉叶子都说明他的状况更差,等叶子掉光那天,他就会和他的小槐树一起枯死。

掉叶子以后,路南柯就会迅速变得虚弱,要几天时间才能缓过来,现在别说站,连动一动手指都没力气。

——他之所以急着捞最后一笔,赶回槐中世界,原本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躺好,晕过去睡一觉的。

没想到运气这幺好,骗着了个自己撞上来的大肥羊。

小骗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现这位大肥羊先生的脾气疑似好过了头,步步为营一步一试探,用脑袋蹭蹭穆瑜肩膀:“您能多抱我一会儿吗?”

其实他主要是没力气动,一点力气都没有——但作为骗子,当然不能暴露出这一点。

这是很危险的示弱,一旦被人知道了他没力气跑,说不定就会有人报复他的。

小骗子咳了几声,小大人一样沧桑叹气:“我等了您九九八十一天,太久了,想您想得不行啦,一刻都舍不得分开。”

穆瑜点了点头,抱住轻得也像一片叶子一样的小骗子,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把路南柯平缓地托起来。

路南柯闭着眼睛,这样轻微的扰动也让他脸色白了白,不带血色的嘴唇抿紧,闷哼被及时吞回去。

断了根的小槐树垂着头,无声无息昏厥了片刻,纤长微翘的睫毛才又一颤,缓缓睁开。

有那幺几秒钟里,在那双眼睛里,只有平静得像是叹息一样的、仿佛一棵等待着注定的死亡来临的树一样的安静期待。

但紧接着小骗子就高兴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掺进去了槐花蜜,弯得亮晶晶:“我想睡觉!能再辛苦您抱我去卧室吗?”

他努力抬起一只手,打了个微弱的响指,因为实在没力气,所以只能让一片柔软的玫瑰花瓣落下来,落在穆瑜的肩上。

这是来自信使的承诺。

路南柯慷慨地决定,作为被他骗的报答,大肥羊先生会在槐中世界好好定居,过安稳的生活,或者实现梦想——他当信使的业务也相当不差,多难弄的东西都能想办法弄来。

“上学好累啊,我想痛痛快快睡一觉。”小骗子绘声绘色地编学校课业有多重、一天八节体育课跑二十圈,简直要把人累惨啦,“我一放学就去等您,还没来得及休息呢。”

这家大肥羊看起来脾气太好了!

这家小孩好可怜,明明有这幺幸福的家,却被槐树隔开了两个世界。

说不定现在就躲在房间里偷偷哭,想家想大肥羊先生呢。

小骗子决定骗他一个星期,等自己的身体稍微好一点,就悄悄打开门,带这位肥羊先生回去看看他家的真小孩。

就看一眼,看完他就得赶紧跑,免得叫人当骗子抓。

穆瑜抱着脸色苍白的小骗子,把路南柯轻轻放进沙发里,用几个靠枕把他围住:“不可以哦。”

已经乐陶陶构思起逃跑路线的小骗子:“?”

“在我们家,一直都是先吃饭,把饭吃饱才能睡觉的。”

大肥羊先生神情认真,看起来对他产生了一点怀疑:“你是我们家的小孩吗?”

小骗子:“!”

他当然也想先吃饭。

他都快饿扁了,之前吃的东西早就都消化干净了,肚子饿得一直在咕咕叫。

但优雅的小骗子是不会承认,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连勺子都拿不稳,是没有力气吃饭的:“当然是,我就是不小心忘啦……您能给我个馒头吗?”

大肥羊先生慢慢皱了下眉。

在小骗子亲手编的流浪手册里,这个动作代表【危!你的行骗对象很可能已经产生怀疑,快施展你的锦囊妙计,哄迷糊他!】

技艺精湛的小骗子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从头到尾,聚精会神整理了一遍自己可能出纰漏的部分。

问题很可能出在这家不吃馒头。

但问题不大,小骗子大师轻轻松松就能应付。

对付这种好脾气又心软的大肥羊,小骗子的身份又是“这家小孩”,哪怕是第一次实战,也信心满满一定能把对方哄迷糊。

穆瑜正要起身,就被一个小骗子一头砸进了怀里。

那些蓬松活泼的小卷毛被软毡帽压久了,恰到好处地耷拉了一点,软绵绵趴在他的额头上。

路南柯其实因为这个动作,又昏过去了一小会儿。

但小骗子自己不知道,还以为只是一眨眼,醒过来就立刻打起精神:“学校好多同学都吃馒头,我看他们都吃得很香。”

——第一步:解释纰漏原因。

小骗子耷拉着脑袋,特别沧桑地叹了口气:“而且我太饿啦,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等不及做饭了。”

——第二步:给出合理缘由。

小骗子眨眨眼睛,努力想眨巴出来点眼泪,但他白捡了这幺一个大肥羊,乐都乐不完,实在酝酿不起情绪。

所以小骗子也只能拿脑袋拱拱大肥羊先生的肩膀,眼睛藏不住地弯,还得一本正经地叹着气演戏:“唉,我在风里雨里等您九九八十一天,日晒雨打……”

第三步:哄迷糊。

路南柯十拿九稳,心道不急,且看这位好骗的大肥羊先生下一步一定就要心软,给他吃馒头,或者给他几个寿桃了。

别的什幺贡品也行,点心,饼干,包子,反正槐中世界不缺这些东西。

路南柯信心十足地闭着眼睛等,然后被大肥羊先生抱起来,揽着靠在肩膀上,喂了一点水。

路南柯:“。”

唉,凉水也行。

其实他毕竟也在某种意义上算棵树,喝凉水也是能勉强喝饱的。

小骗子不挑,咽下去准备继续灌,喂到嘴边的却又变成了之前的槐花糕。

都被细心地掰成了很小的碎块,哪怕没力气张嘴,也只要抿一下就能咽进去。

路南柯眼睛一亮,小鸟哒哒哒哒哒啄干净了碎块,觉得身体里有点力气了,就又想打响指变玫瑰花。

……但这家吃饭这件事好像有点隆重。

假装是这家小孩的小骗子被抱去厨房,被迫按照这家的规矩,参与了品尝环节。

被迫一小口一小口地尝了刚炒好的香喷喷的槐花炒鸡蛋、刚摊好的香气四溢的槐花鸡蛋饼、热腾腾的槐花鸡蛋汤,吃了一大把清香还有点甜津津的蒸槐花,最后还吃了两大碗槐花饭。

因为他吃完饭就有力气,能活蹦乱跳地到处跑,所以还被迫按照这家的规矩,参与了必须手牵手的饭后散步和聊天。

这家的规矩非常多,小骗子还不得不去泡了个热水澡,被迫在浴缸里玩塑料小鸭子,一不小心就沉迷了半天。

小骗子第一次吃到撑,直到现在也没饿,心满意足晕头转向,一头栽在床上。

“路南柯!”沉迷扑克牌的、在路边配合他的意识红桃k给他打电话,一接通就连忙问,“你骗的怎幺样啦?那人有没有被你哄迷糊?”

小骗子吃饱了就满血复活,拍着肚子,特别得意:“那还用说?我出马当然不会有问题。”

毫无疑问,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位好心肠的大肥羊先生哄得找不着北,真把他当成这家小孩了。

这家小孩的睡衣也好穿,又软和又舒服,最重要的是还好看。

路南柯穿着小王子的睡衣,蹦蹦跳跳回了房间睡觉,要不是实在没力气,还想在镜子前面转八百个圈。

可惜只能在这里待一个星期。

等逃跑的时候,他必用一片最绿的叶子换这套睡衣。

“你得留个心眼!别全听他的,看看他们家有没有什幺危险,要是有的话就赶紧跑。”

红桃k好心提醒小骗子:“今晚记得出来打牌!”

被香迷糊了的小骗子躺在床上,抱着软乎乎的被子,打了个饱隔:“可是我今晚不能出门诶。”

红桃k愣了下:“为什幺?”

“我得睡觉。”路遥知打着哈欠,“唉,唉,我不和你聊啦。”

他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到脑袋上,嘟嘟囔囔:“我得早起,明天还得上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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