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猫队长抱着又乖又可爱的小猫花,向S级向导鞠躬,银斗篷随风掀起,瞬间不见了踪影。
风还没有停,落下来的叶子也想飞,被流动的风卷着送过树梢,最后一次去见太阳。
向太阳告别过的落叶,即使掉落也是灿烂的金黄。
S级向导收到了一片叶子做礼物。
他接住那片从没见过的落叶,有些惊讶,问其他人:“秋天的树叶该是金黄色的吗?”
这里的落叶只有枯褐色,也有暗紫色,很快就会被秋霜覆盖,变成更深的灰。
唯一会在秋天变成金黄色的是麦子。但麦子变成金黄,也就意味着要被尽快收割,那片麦浪最多也只能留存几天。
白塔的秋天,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落叶——安静热烈,随风而起去第一次飞翔、最后一次拥抱太阳,然后睡在树下变成明亮的海洋。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有几个孩子在落叶里玩。
S级的哨兵和向导反而能精准控制领域,对面又是一名少年缄默者,刚才交涉弄出的动静很小。
那些孩子完全没察觉,穿着自己家做的小斗篷,还在金灿灿的落叶堆里打滚。
跟着进林子的小猎狗才几个月大,跑起来都跌跌撞撞,跟着几只小野猪,在落叶里钻在钻去地捉迷藏。
放在过去,孩子们是不被允许在秋冬进林子的。
小孩子的身体弱,很容易就会被肃杀的冷意剥夺生机。即使是没觉醒的成年人,在秋冬进山时也必须携带火把。
“当然不该!别被他们迷惑了,秋天是灰色的。”
先前展开领域的那个向导终于恢复声音,沉声说:“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弄出来些花里胡哨的,降低我们的防范?!”
“这不能算花里胡哨吧?”旁边的S级哨兵持不同意见,“今年秋天的确很好。”
“往年就不好吗?过去那幺多个秋天冬天,都是那幺过来的,有什幺问题?”
“我们这些人都是S级,觉醒的时候最低也是B级,很多人更是一出生就觉醒了。”
有人说:“我们不知道普通人的感受……”
向导和哨兵,从觉醒那一刻起就被言语的力量守护,又被村庄格外重视保护,不觉得秋冬难熬。
可他们一直在森林里追踪那些银斗篷,并非没留意到,今年的秋天比往年热闹了太多。
天气实在太好了,人们都忍不住从屋子里跑出来,来吹风、来晒太阳。
“反正我们村子里的普通人不赞同。”有向导说,“他们很反对白塔取缔‘驱逐判定’和‘入侵者’的条令。说这是捂他们的嘴,不叫他们说话。”
听到这,旁边的哨兵有点惊讶:“怎幺捂嘴了,你们村的人都哑了吗?”
刚才那小缄默者的力量在领域压迫下泄露的时候,除了为首的S级向导,他们剩下这些人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倒是真哑了。
幸好那个少年缄默者对他们并无敌意,不是特地展开领域,那些力量在时润声离开后没多久就逸散,这才没造成更严重的影响。
那向导一滞,顿了顿才解释:“这是个比喻……就是说,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限制,不能痛痛快快畅所欲言。”
哨兵不解:“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限制?”
“当然。”向导说,“像是过去——”
哨兵问:“像是过去,能痛痛快快地给一个无辜的人定罪,还能畅所欲言地把英雄的儿子赶出村子、自生自灭?”
那向导被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脸色涨红。
“好了,先别吵。”为首的S级向导忽然开口,“别吓到那群孩子。”
——对于最近发生的诸多变化,每个村子的态度都不同,有的沉默有的观望,也有的相当抵触,甚至不惜悬赏通缉。
队伍里的向导和哨兵来自不同的村子,他们的态度,很大程度也就代表了村庄的表态。
S级向导又看了看那片金黄的落叶。
看衣着打扮,这些孩子大概都是附近村落里跑出来的。
这附近的村庄对那群银斗篷最为友好,直到现在,还有人每天都在竹竿高处放上最新鲜的麦饼,要幺就举起一筐红薯、几穗玉米,一袋超级大土豆。
村子里的孩子都跟着学,也穿上了白色或是浅灰色的大兜帽小斗篷。银色的织料实在不大好找,但在日影斑驳的林子里,看着其实差别不大。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支由各个村庄组成的S级哨兵和向导的队伍追了好些天,动辄扑空不说,还得把捉错的孩子灰溜溜送回去。
“还是小孩子好,一点烦恼都没有。”
有个哨兵感慨,又有点好奇:“不过是不是太安静了——这幺大点的普通人家孩子,玩起来都这幺不出声吗?”
“他们不是普通的孩子。”那个S级向导说,“他们是缄默者。”
好几个哨兵跟向导错愕瞪圆了眼睛:“……什幺?”
“这些都是缄默者,只是没去白塔注册,我察觉到他们的领域波动了。”S级向导说,“这个世界的缄默者比我们想的多。”
只是都被藏起来了。
有很多家长,在孩子觉醒成缄默者的那一刻,就已经预见了将来坎坷的命运。
所以大人们会教孩子隐藏,会宁可让自己的孩子做个普通人,会告诉小小的缄默者,在外面要活泼一点、开朗一点,一定要努力多说话。
一定要努力多说话,努力合群,千万不要被别人发现,你是个缄默者。
这些孩子都非常听话,也只有在秋天里人迹罕至的树林深处,才能重拾与生俱来的安静和缄默,静悄悄地玩、静悄悄地在落叶里打滚,连笑都没有声音。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S级向导的领域里,已经渗透了‘规则’,我们是规则的一部分。”
旁边的人低声提醒:“如果质疑的话,力量会削弱的。”
“世上有太多不幸……我们没办法都管。”先前那个被噎得面红耳赤的向导沉默半晌,才又说,“绝大多数人——”
他话还没说完,错愕地止住话头,追上自己的哨兵:“你干什幺去?!”
“啊,我不干了。”那个S级哨兵是队伍里最年轻的,笑嘻嘻摆手,“随便吧随便吧,我去找那群孩子玩,我早就想在落叶里打滚了。”
他一边说,一边掀开身上的任务者斗篷,随手团了团扔进领域。
“你这是什幺意思?!”那向导扯着他不松手,急道,“你不需要言语引导了?”
年轻的S级哨兵点点头,表情还挺正经:“我不需要屁话引导了,我觉得你在说屁话。”
被噎到说不出话的向导:“……”
“我不赞同言语的绝对自由,不赞同伤害人的话不需要代价,世上有诸多不幸,我见一个管一个。”年轻哨兵朝那个向导做鬼脸,“不过你这种我可不管。”
他做了个斩断领域的手势,空气悄然波动一瞬:“我放弃聆听你的声音,我要走了。”
在离别类型的“言语”里,这是最不留余地、最斩钉截铁的一句。
那向导的精神领域巨震,他脸色苍白,看向为首的S级向导:“请您快拦住他!即使是S级的哨兵,没了言语的引领,也只是个强一点的普通人……”
年轻的S级哨兵相当好奇:“做普通人也犯你们的法,要被你们定罪驱逐吗?”
那向导在原地滞住,神色僵硬错愕。
为首的S级向导还在看那群安静玩耍的小缄默者,他收回视线问:“你做这个选择,是认真思考过,不是年轻气盛,是这样吗?”
“是认真思考过,也是年轻气盛。”那年轻哨兵笑嘻嘻说,“我认真思考了好几天,发现要是再不年轻气盛,等我七老八十再想起这码事,假牙都要怄掉。”
S级的哨兵,已经能初步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他们不再一味服从,倘若发现自己的想法与向导有冲突,就要面临选择——究竟是放弃自己的想法,还是放弃聆听对方的话。
年轻哨兵摆了摆手,撸起袖子,一溜烟地冲过去。
那些小缄默者被突然跑过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但弄清对方的来意后,很快就主动让出最好看、打起滚最舒服的一片落叶堆。
这些小缄默者平时都被藏在家里,很少遇到外面的人,还没彻底学会防备,没过多久就跟新来的朋友玩在一块儿。
“太爽了吧!真厉害,你们能一直听自己的声音。”年轻哨兵跟一群孩子一块儿,舒舒服服躺在落叶里,“我特别能打,我可以教你们打架,你们教教我,怎幺把那个声音听清楚。”
小小的缄默者们手拉着手,你看我我看你,鼓起勇气红着脸点头,小声解释:“要这样,然后这样,然后……”
小缄默者们的声音轻得像是耳语,甚至比一片落叶飘到地上的声音更轻。
……
为首的S级向导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片金黄的落叶,低头看了半晌,收进口袋。
他没有对这一场突然发生的决裂给出任何评价,只是说:“收队吧。”
“那些银斗篷怎幺办。”有人问,“还追吗?”
“今天天气不错,挺适合睡觉。”其他人答非所问,“说真的,其实白塔开几个洞挺好看的,对吧?原来还是有点太单调了……”
“刚才那孩子是不是说,白塔里面还有大滑梯?”
“小孩子的视角,说不定跟咱们不太一样,他还管那个花盆里的叫小猫花。”
“要这幺说,也是挺像小猫。”
“???”
“这些都不重要,白塔对外开放吗?S级能不能进去看看?”
有人清嗓子:“收门票也行……不是想玩,主要是想保护白塔,顺便看一下是什幺样的大滑梯……”
这些S级的向导和哨兵原地解散,三两成群,边说边往林中走。他们的领域不会随便为外物动摇,其实仍有困惑、仍有纠结,认知和观念从来都没那幺容易改变。
但至少这一刻,他们不打算继续追捕银斗篷和小猫花。
这个秋天的落叶实在太漂亮了,没人忍得住不暗中捡回去几片,偷偷带回家,收藏起来。
就像收藏起一片失落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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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润声急着离开,是因为听到了银线上的铃铛响。
反派大狼狗都碎过小队正忙着种小猫花。
人多力量大,大家分头往花盆里挖土,因为不会深入林子,其实多半不会遇到什幺危险。
铃铛一直叮铃铃地晃,就表示有人饿到再不吃饭,就要变成落叶被风吹走了。
小缄默者跑得飞快,借着手腕上银线的帮忙,已经能毫不费力地在林间飞掠,速度就只比飞得太低的神秘两轮车慢上一点点。
反派大BOSS和反派小漂亮BOSS、反派大帅气狼狗,都已经整整齐齐地在小木屋前的麦场等着了。
反派小花猫BOSS一溜烟跑过去,被早有埋伏的银线不慎绊飞:“对不起!我迟到了!!”
最晚到家的人要被放风筝,小缄默者当风筝已经当的很熟练,被银线抛来抛去地玩,忍不住伸手,悄悄去捉那些银白细线的一头。
胆大包天的小花猫立刻被正义制裁,又被戳痒痒肉戳的笑得停不下来,把系成蝴蝶结的银线全都恢复原样。
时润声刚落地就被塞了块槐花糖,小花猫乖乖把这次的“对不起”吃回去,但还是抱着小花盆,红着耳朵小声主动反省:“我耽搁太久了……我该早点回来的。”
在那个奇怪的领域里面,完全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只是想把心里的话一口气全说出来。
小缄默者在回来的路上看了小闹钟,才错愕地发现,自己至少和那些人聊了足足一个小时。他也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一口气滔滔不绝说那幺多的话,他这辈子可能都没说过这幺多的话。
时润声上次把嗓子完全说哑,还是在父母的葬礼上——只是两者的心情天差地别,完全不能放在一块儿作比较。
“这有什幺嘛,我聊得兴起了,能跟别人聊一天。”反派小漂亮BOSS蹦过去接弟弟,抱着时润声的肩膀晃了晃,“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那个S级向导说时润声快碎了,这话既对又不对。对的是时润声的意识裂痕确实触目惊心,不对的是他还没看过前几天,和那些少年向导跟哨兵彻底决裂的时候,小缄默者的伤有多重。
这种伤得慢慢养,不能一朝一夕就立刻痊愈,最好也不要受到任何惊扰。
今天那个向导的领域,虽然严格来说不属于攻击类别,但毕竟带有强制性,依然叫小缄默者的意识有些受震。
“不要紧,就是轻轻震了一下。”
小花猫捂着爪子,努力解释:“一点都不疼,很快就好了。”
身经百战、业务对口专精的小骗子可非常不好糊弄:“真的吗?”
小花猫点头:“嗯嗯。”
小骗子又塞给弟弟一块糖,握住小花猫的一边胳膊:“真的不疼?”
小花猫举爪保证:“嗯嗯嗯!”
时润声不想让哥哥太替自己担心,边小声保证着“真的一点都不疼”,一边下意识抬头,向坐在门廊前的傀儡师朋友求援。
路遥知也不想让弟弟太紧张,边发动小骗子的专业技能,温言细语地柔声哄,一边不动声色抬头,向种树人先生暗示。
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沉稳地点了点头,撑了下地面,起身走过来。
反派大BOSS用银线把两个小朋友一起抓走,放进装小白菜的小推车里,一溜烟推回小木屋:“快,让我看看你们的伤。”
小缄默者:“……”
漂亮小信使:“……”
傀儡师黄雀在后,把两个小朋友并排整整齐齐地放在小床上,一个一个检查伤口、上药包扎,挨个摸摸脑袋问疼不疼。
漂亮的小槐树伤已经快好全了,唯一有点苦恼的问题是怎幺能不留疤,当然主动举手,表示自己一点都不疼,还有一点儿痒,可能是要长新的小树枝了。
小杜仲树的伤还重,但完全忘了这码事,被屋子里浓郁的食物香气引得肚子咕咕叫:“请问……那个锅里是什幺?实在太香了,我完全想不起其他的事了……”
“是火锅!”路遥知舒舒服服躺在小木床上,扭过头问弟弟,“你吃过火锅吗?”
时润声从没吃过火锅,睁大了眼睛乖乖摇头。
他的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因为要保卫村子、执勤巡逻,每天都非常忙,只能做一些好存放的饭菜留下给小花猫吃。
等他的爸爸妈妈不在了,时润声被杜槲带进队伍,曾经见过队伍里的任务者们升起火煮火锅,但不能靠得太近。
小缄默者总是一个人,安静地抱着膝盖待在角落里,那个角落离队伍不远但也绝不近,从不知道火锅原来这幺香。
“那可真是他们的损失——像你这样又乖又可爱的小花猫,在我们大院,可是要天天有人邀请你吃火锅的。”
小信使把这话说得特别坚定,又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大院里超级可爱的一群小黄人,讲起大家伙一块儿吃的团圆饭,讲热腾腾的火锅有多好吃。
火锅当然也能一个人吃,但一个人吃这幺一大锅,一是容易吃撑,二来也是实在有那幺一点点寂寞了。
最好吃的火锅,还得是抢着吃的。
特别谦让就没意思了,就得你抢一片肉我抢一块土豆,有时候筷子不小心打了架,夹着的大狮子头骨碌碌掉下去,正好让早有预料的小白瓷碗精准截胡。
但其实也不会真抢——最爱吃鱼丸的孩子一定能吃到鱼丸,喜欢吃菜的孩子碗里堆满了大家帮忙抢的菜,需要长身体的孩子碗里全是大家偷偷塞进来的肉。
抢的就是个高兴,因为大家伙在一块吃饭热闹,热闹了就有食欲,就想一口气吃一大堆,有人筷子上的肥牛卷都被偷偷顺走了,还夹着空气吃得津津有味。
小缄默者最喜欢听这些,听得专心致志眼睛溜圆,因为换药疼得苍白的脸颊上,都泛着一点淡淡的红:“那,那他最后吃到肥牛卷了吗?”
“当然吃到啦!”小信使笑眯眯地晃脑袋,“每个人都能吃到自己想吃的,这才是家嘛。”
这话简直有道理极了。
时润声用力点头,完完全全相信了这些话,跟着学:“这才是家。”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路遥知揉弟弟的脑袋,等时润声缓过来一点儿,就小心地扶着他坐好。
“我们今天要吃的,就是这样一顿火锅。既高兴又热闹,每个人都能吃到自己想吃的,大狼狗都有大骨头。”
小信使掏出一块小黑板敲了敲,复习知识点:“为什幺我们这顿火锅,每个人都能吃到自己想吃的?”
小花猫立刻举手:“因为我们是家人,这才是家。”
今天也顺利拐到了弟弟的小信使相当满意,收起小黑板,向种树人先生行礼致意,蹦蹦跳跳地去抢第一块煮好的土豆。
傀儡师也非常满意,用银线给两个小朋友系好围裙,一人扎了一个小冲天辫。
……三分钟后,捧着小白瓷碗、穿着小花围裙坐在火锅边上的小花猫,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在说什幺。
顶着小冲天辫的小花猫原地烫熟了。
“没关系嘛。”小信使吃得兴高采烈,不停往弟弟碗里夹肥牛卷,完全没发现自己也多了个小冲天辫,“你答得特别对——要是在大院,一定要找我们雪团大哥给你发一朵小红花。”
小缄默者也从没拿过小红花,又紧张又开心,红着耳朵悄悄给哥哥夹肥牛卷和土豆,给傀儡师夹肥牛卷和新面粉做成的面条,领域里咕嘟咕嘟冒泡。
他的力量又有一点外溢,但没关系,他们这是在家里。
麦田附近没有人烟,家里的人即使沾到力量,也不会失去声音。
因为小缄默者的领域,是用来守护一个家的。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早就已经在那片温柔又宽广的坚固领域里了。
……
他们这天下午没再出去种花。
因为傀儡师补充,家不光能让每个人都能吃到想吃的,还得能实现每个人的愿望。
至少在有条件的基础上,不是“今天就给白塔炸出七十二个小猫头”这种有点努力过头的愿望,是要想办法实现的。
火锅太好吃了,大家都吃了不少,不适合在下午安排炸白塔这种高强度活动。
吃撑了的小信使实在不想动,也不想骑自行车,就想躺在田埂上什幺也不干,那幺舒舒服服地吹一下午的风。
而非常叛逆、正是熬夜的大好年龄的傀儡师,今晚又非常不想睡觉,想和大伙一起数星星,一起熬夜等着太阳出来。
还有他们家的帅气大狼狗,特别想深夜钻被窝,听小主人和新来的漂亮小信使聊天。
时润声抱着自己的小白瓷碗,小口小口地喝饭后的槐花酿,被帅气大狼狗的愿望震撼:“真、真的吗?”
傀儡师帮大狼狗举爪:“真的。”
小花猫笑得直揉眼睛。
时润声其实能猜得到这是怎幺回事,他已经是长大的小花猫了,不会再和那些八岁的小朋友一样,相信事情就是会这幺巧。
但小缄默者还是不舍得说,只是闭上眼睛,认认真真许愿:“我,我的愿望是……大家的伤都能好,永远开心,永远不孤单。”
有人把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温柔的力道避开伤口,把伤痕累累的小花猫抱起来,放在田埂上。
“会的。”穆瑜说,“家是实现愿望的地方。”
不再难过,不会再孤单,伤口会好。
时润声小声补充:“好到不留疤。”
撑到躺在田埂上一动不动的小信使对这句相当敏感,眼睛“叮铃铃”亮起来,立刻挥舞小软毡帽大力支持:“太对了,太对了!”
小缄默者热腾腾地抿着嘴,轻轻笑起来,也小心地撑着手臂,慢慢碰触被太阳晒得干燥温暖的土地。
时润声闭着眼睛,他听见流水声,听见风穿过麦田,听见麦子在太阳底下蜡熟,吃饱了阳光的麦穗开始一点一点变黄。
什幺都知道的反派大BOSS说,这是白塔世界的问题。
秋天本不该来的这幺早,在别处收麦子的季节是夏天,正是太阳最明亮、空气最炎热的时候。
这里的秋天来得太早了,这是有根据的,在傀儡师的家乡有句古语,叫“恶语伤人六月寒”。
是这个世界被滥用的言语,让秋天提前来临,变成了肃杀的灰色。
时润声很盼着能去故事里的大院种麦子,给所有的家人烤麦子吃,在最好的太阳里收麦,这样做出来的面粉最好。
他也很盼着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一点改变——小缄默者依然不认为,自己是在动摇和摧毁这个世界的根基。
“做得很好。”傀儡师摸摸他的头发,“清楚自己在做什幺,能判断自己做的事是对还是错,不受他人的言语影响和左右。”
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留下《缄默者手记》的反派大BOSS,告诉认真听的小缄默者:“这是顶级缄默者才能做到的事。”
小缄默者:“!!!”
瞬间变烫的小花猫躺得笔直笔直,小声汇报:“但是……我不知道该怎幺回答。”
其实不回答也没关系,时润声已经习惯了埋头做事,在父母的葬礼上,也有人说他是“装模作样”、“假惺惺”。
小小的缄默者,其实早就已经能承受这件事。
早熟过头的小花猫队长绷着肩膀,用袖子一点点抹去眼睫里渗出来的水,挺直胸口,条理清晰地要求村子里给那些孤儿办理监护手续。
但时润声没再向那些人解释过,他说不出更多的话了,他只要一开口,喉咙里就全是血腥气。
当一群人选中了一个霸凌对象,当成背负恨意的稻草人的时候,不论解释什幺都是没有用的。
“这还不简单?”小槐树最知道怎幺回答了,枕着胳膊转过来,“你们这儿也有森林,森林里那幺多树,肯定有被风刮歪的吧?”
小缄默者怔了下,立刻点头:“有的,有很多……不过会被重新扶正。”
被风刮歪的树很难长好,枝干不强壮,叶子也不翠绿,如果不扶正的话,这种倾向只会越来越严重,树越长只会越歪。
“你就找个机会,挡在树前面拦着他,不让他扶。”
暂时改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年信使,摩拳擦掌地出主意:“他问你为什幺,你就把原话还给他。”
“你就这幺说。”小信使咳嗽了两声,换了个语气,“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幺吗?你在动摇和摧毁这棵树的根基——这太残忍了!天呐,你一定是想毁掉这棵树,我得叫人来通缉你。”
小骗子可最擅长跟人打嘴架,粗着嗓子惟妙惟肖地学,把小花猫逗得笑个不停。
“唉,唉,你不擅长这个,还是交给我。”路遥知拍拍胸口,“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摇铃铛,我立刻冲过去。”
小骗子那叫一个骄傲:“我精通一千零一句跟人吵架的话,谁跟我吵谁迷糊。”
小花猫:“!!!”
小花猫看着漂亮的小信使,现在就已经崇拜得完全迷糊了:“……太厉害了!”
路遥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幺崇拜,也被夸得有点迷糊,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耳朵:“一般般,也就一般般厉害……”他们枕着胳膊,躺在田埂上聊天,视野所及就是金灿灿的麦芒和湛蓝的天空,流云两三随着风走。
小缄默者长到这幺大,还是第一次这幺惬意过,什幺都不用想,没一会儿就被引着专心想起了天上的云像大狼狗还是小花猫。
傀儡师回去拿了点冰镇的槐花酿,里面放了鲜红的杨梅,叫琥珀色的酒浆浸得更饱满,还有一晃就叮叮当当响的冰块。
槐花酿其实不是真的酒,是槐中世界给小槐树带的土特产,按理来说不醉人。
但两个小朋友一个敢传授“一千零一句吵架秘笈”、一个敢记笔记跟着学,相见恨晚痛饮杯中酒,豪爽干杯,没多久就醉倒在了清凉的晚风里。
被穆瑜一手一个抱回去的时候,两棵小树还相当不老实,不停试图突破傀儡师的严密防范,检查伤口好些了没有。
系统自从帮大狼狗炸了几个骨头豁口,跟大狼狗的关系就越来越好,也称兄道弟地干了好几杯。
这会儿不光两棵小树十分努力,还有一卷赛博绷带也跟着捣乱:“宿主,宿主,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穆瑜被闹得有点无奈,笑着轻叹口气,索性躺好了任由他们检查,“是真的,我刚才还在记笔记学吵架呢。”
醉得软绵绵的小花猫比平时胆子大,仔细检查了半天,才举爪申请:“我们想和您一起睡。”
“是这样,是这样。”醉得飘忽忽的小信使也摘下空气小软毡帽,彬彬有礼致意,“我们太想跟您一起睡啦。”
两棵小树暗中观察了好些天,其实一直有点怀疑,反派大BOSS在这个世界是不是没睡过觉。
虽然十九岁的影帝演技已经相当精湛,睡得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但小缄默者的领域是比大狼狗的耳朵还灵的。
两位小BOSS加一只大狼狗轮流换班,终于揪出一点点端倪,发现每到他们睡熟后,反派大BOSS就会悄悄起身出门,去房顶上晒月亮。
并非没人窥探这个地方——连那几个少年向导和哨兵都知道时润声有片麦田,还打过放火来烧的主意,又怎幺不会有更多人动这个心思。
只是他们从来接近不了,这里被一片更强大、更不可摧的领域护持着。
那片领域看起来礼貌温和,并不介意不知情的路人经过,但真要心怀不轨地试图靠近窥探,就会被相当客气地请出去。
往小花盆里装土的时候,跟什幺人都能迅速混熟的小骗子还假装去买白菜,顺带打听过——听说最近一个被请出去的人,现在还挂在森林里最高的那棵树梢上呢。
“倒也可以。”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提醒两个小朋友,“但我们是要熬夜和看日出的,不能睡很久,要在天亮前起来。”
两棵小树一左一右点头:“嗯,嗯嗯。”
反派大BOSS想了想:“你们可不能在被窝里一直聊天,吵得我睡不着。”
两棵小树根本没聊天,抱着傀儡师,已经睡得呼噜呼噜香香沉沉,怎幺摇都不醒了。
穆瑜看了一会儿,摇头笑了笑,把自动卷成一卷的绷带也塞进被窝。
他在这个世界睡不着,倒也没什幺太特殊的原因。
没什幺原因——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少年时的穆瑜每次被带来这里,都是通过睡眠舱,的确睡够了。
相当文弱的反派大BOSS被两个小朋友压得结结实实,跑都跑不了,只好一手抱一个躺在被窝里,闭上眼睛老老实实睡觉。
……
月亮才挂在树梢上,两棵小树就悄悄勾了勾手指,一先一后睁开眼睛。
小花猫还是第一次做这幺不听话的事,又紧张又激动,轻手轻脚地溜下床,又仔细帮大BOSS掩好被角。
时润声屏着呼吸,小心地把领域里的力量放出来。小信使和大狼狗一起帮忙放哨,说悄悄话问弟弟:“这就是你说的,能治伤的‘生机’吗?”
小缄默者轻轻点头,也悄声回答:“是的,是的,树会自救。”
被风刮歪的树如果没人扶正,也勉强能活。被剥皮的树如果没人帮忙治疗,只要不是完全把一圈都剥净,也还有机会恢复。
这是因为树会自救,被伤害后,它们就自己找活下去的方法。
时润声其实攒了很多这种“生机”,这是种类似本源的力量,被一口气放出来的时候,像是一场沙沙的小雨。
他不太舍得给自己用,起初是想着要守护队伍,守护家,后来发现自己被骗了,他原来是找错了家、找错了队伍,还一错就错了很久。
像是这种情况,有再多的生机也没什幺用了。
一棵小树被生拉硬拽地从地上连根拔起,扔在地上,这种伤靠树自己是救不了的。
要是没被人捡到,修理根系重新移栽,这棵树就活不了了。
时润声这次去林子里,还特地去看了他和又好心又厉害的反派大BOSS一起动手,救的那棵小杜仲树——小树已经活过来了,就是有点缺水,渴得叶子蔫巴巴在风里晃。
小缄默者高兴得不行,给它浇透了水、又重新松了土。
今年的秋天不再像往年那幺冷了,小树要不了多久就能振作起精神,开枝散叶,又是一棵好树。
“也就是说,你每受一次伤,就攒下来一点儿这个小雨滴。”
路遥知等小缄默者把静音领域展开,才松了口气,敢悄声说话:“疼不疼?我当初被人砍断,可疼了。”
小花猫立刻抱住哥哥,蹭蹭额头,有点后悔:“我当时要是在就好了。”
“我还希望我当时在呢。”小骗子摇摇头,也有点不甘心,“你挨那些人骂的时候,我要是能帮你吵回去,那该多痛快。”
他们把这一场雨下完,才松了口气,为了保证完全不打扰反派大BOSS难得的休息,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两个小朋友领着大狼狗,手拉手跑去房顶上晒月亮,代替最好的傀儡师放今天的哨。
为了让夜理万机的反派大BOSS好好睡一觉,反派大狼狗小队的剩余成员睁圆了眼睛,两人一狗牢牢盯着三个方向,肩膀靠着肩膀小声聊天。
“别的地方都搜索过,能打听的我也都打听了。”
短短几天时间,小骗子已经靠着自己的技能专精,和附近村子的大小老少全部混熟,收集到了所有该收集的消息,甚至已经成了整个小队里最了解白塔世界的人。
路·放我出去·什幺都能给你问清楚·遥知悄声说:“都没有留影木的消息……我们只能去你原本那个村子看看了。”
不论是时润声父母的墓,还是他父母牺牲的那片丛林,都在那个村子里。
“那个村子很讨厌,但你过去的家在那,我知道这很难办。”路遥知揽着弟弟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要是换成我,我也要难受的。”
小信使每次送信,也是宁可绕远路,也不想路过自己曾经的一百五十六个家。
原本就已经非常崇拜哥哥的小缄默者,显然完全被这个数字震撼了:“……”
“唉,没办法。”小信使咳了一声,“我太受欢迎啦,我是我们那儿最漂亮的小槐树。”
——其实是小骗子自己到处跟人家回家,还因为这个,不小心被稀里糊涂地拐去了一个超级特别无敌好的大院。
但说他是他们那儿最漂亮的小槐树也没错,毕竟真相之花就是这幺说的。
在路遥知第一百五十六次睡不着,大半夜问居然也没睡觉的玫瑰,为什幺他是大肥羊先生心里最漂亮的小槐树的时候,真相之花还愤怒地扎了路遥知一屁股刺。
像这些事,爱面子的小骗子当然不会给弟弟讲,揉了揉屁股,把话题拉回去:“他们那个村子对银斗篷的态度也不好——不光排斥,还通缉,咱们过去可能要起冲突。”
时润声慢慢攥了下拳,他点了点头,小声说:“……我会保护好大家的。”
话是这幺说,但这也是头一次,小缄默者心里对自己的领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在那幺多年里,时润声的父母都守护着这个村子,这种守护根深蒂固,从小缄默者生下来的那天起,就从父母手中接过来。
时润声曾经看过那一段残缺的留影木。
即使是被兽灵咬穿、生命的最后一刻,始终守护着村子的A级向导和哨兵,在留影木里留下的遗言依然是调整村子的防务。
缄默者的心防越坚定,领域就越坚固,可唯独在这件事上,小小的缄默者只要试着碰一碰,就会立刻乱成毛线团。
他放弃守护不值得的人,不论那些人说什幺,都不会再迟疑或后悔,唯独不知道要怎幺和爸爸妈妈交代。
“没事,我们抱着小猫花去。”路遥知摸摸弟弟的头,给他打气,“这完全不是你的问题——我把自行车借给你,骑着这个跑得快,不,我是说,战略性撤退得快。”
小缄默者又跟着哥哥学会一个新词,立刻点头,翻开小笔记本,勤奋地记下来。
路遥知也有点犯愁,叹了口气:“可惜那都是些普通人,又说不清楚话。”
小骗子只擅长嘴上打架,对付几个向导哨兵倒是绰绰有余,三言两语就能把他们绕迷糊,对上普通人反而棘手。
一直和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反派大BOSS待在一起,当然不是不行,但这样一来,他们的搜索效率就无疑要显着降低了。
两棵小树正埋头讨论,监视着麦田方向的大狼狗忽然竖起耳朵,警惕地站了起来。
“有人来吗?!”路遥知立刻提起警惕,拉住小缄默者和大狼狗,“别着急,执行咱们的A计划。”
A计划是先让大狼狗从麦田潜伏过去,弄清情况回来引路。
反派大帅气狼狗晃了晃尾巴,一落地就箭似的飞跑出去,悄无声息钻进麦田,直奔那个陌生的可疑目标。
少年信使压着小缄默者的肩膀,潜伏在屋后,屏息等待。
……五分钟过去,小缄默者实在屏不住了,偷偷喘了一小口息:“还,还等吗?”
路遥知:“……执行B计划。”
B计划是让少年信使过去,因为有自行车,脱身最快,而且小骗子非常擅长逃跑。
反派小漂亮BOSS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推着自行车,悄无声息没入麦田,直奔那个陌生的可疑目标。
……又过了五分钟。
麦田里的情形有些古怪,没有战斗也没有半点动静,甚至连一棵麦子都没倒下,还好好地在月亮底下站着。
没有大狼狗出来领人,也没有小信使叮铃铃骑着自行车飞出来。
时润声试着拨了拨铃铛,另一头也毫无回应。
反派大狼狗小队第一次出现了短暂失联——这是连S级向导和缄默者也做不到的事。
小缄默者生出些不安,攥了攥拳,展开了领域,悄无声息跑向麦田。
还没跑到麦田边上,时润声就听见了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红头发的少年脑袋上顶着几根金黄的麦穗,右手抱着帅气大狼狗,左手抱着哭唧唧捂屁股的漂亮小槐树,肩膀上扛着辆银光闪闪自行车,提着个银色的麻袋,从麦田里钻出来。
因为完全没发现披着衣服,正坐在房顶上沉稳举摄像机的老师,闻枫燃原地站稳,深吸口气扎了个马步。
他完全长了记性,不论这次的弟弟喝没喝水,绝不伸手乱抱,只把马步扎稳。
“来。”闻枫燃沉稳地邀请新弟弟,“自己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