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养安静懂事小沉默

这其实是白塔自己的问题。
毕竟这个世界的言语,只要说了就得负责。
而白塔里面,除了大滑梯、小猫花,还多了小信使送的一大盆玫瑰。
这盆玫瑰是代表槐中世界送出的,礼尚往来,作为信使们浩浩荡荡出动,从这个世界扛走了好几棵杜仲树苗的回礼。
真要论起来,扛走杜仲树的事,白塔最初其实是不同意的——这种杜仲树是他们这个世界的特有物种,对意识损伤和精神力方面的治疗效果非常明显,在S43号世界的限制出口名单上排第一位。
但白塔上了当,在反派大BOSS做裁判的“棍子剪刀布”的胜负对决中,没有枝枝叉叉的白塔含恨出了十次棍子,一败涂地,都输在了会出剪刀的大槐树手里。
抱着膝盖,屏息凝神准备听一场激烈对战的小缄默者:“……”
“好啦,好啦,也不光是这样。”一本正经的小信使坐下来,笑着摆手,“是杜仲树们自己想要走的。”
对树来说,要移栽去一个新世界,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损伤根脉、不知道气候适不适应、不知道目的地会不会水土不服,其实是件很冒险的事。
这是可能危及性命的冒险,他们槐树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槐中世界是渡口,是意识抵达终点前的最后一站,绝对尊重所有曾活过的生命。
如果杜仲树们自己不愿意走,依然想要生活在熟悉的世界,信使们就会留下清水、肥料和红布条做礼物,整齐地骑着自行车排队离开。
“但有好些杜仲树都想走,它们不怕有危险,也不怕水土不服。”
小信使说:它们想走,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对他们不好。”
杜仲树生性就温柔宽广,并不是因为受到伤害、被采叶子摘果剥树皮,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是因为它们听路过的蒲公英和萤火虫说,朋友要走了。
会给它们治伤的朋友——是一对非常温柔的人类夫妇,带着一个一样温柔的人类小孩子,会给它们处理伤口,会给它们的小树苗穿衣服。
小孩子又带来了新的反派大BOSS朋友,神通广大,能把被连根拔起的小杜仲树救活。
杜仲树们想去探望朋友,想去给帮助过它们的朋友治伤,想和槐树一起让守护者小队满血归来。
这些事没人看见,没有变成文字被记录下来,但树们不会忘记。
树们不会忘记,故事都被写在年轮上。
每棵树都记得它们的朋友。
“那棵小杜仲树,现在恢复得可好啦,一直用树枝牵着我,想让我把它也带走。”
小信使告诉小缄默者:“不过种树人先生说了,树可不能像人这幺到处跑。它还得再缓一缓,等根全长好,变成一棵健壮的小树了,才能正式移植。”
被小树枝扯住不准走的小槐树,还和委屈到直掉叶子的小杜仲树拉钩,等它一恢复健康,立刻就骑着自行车来接它。
杜仲树不太擅长表达,但没关系,最会讲故事的小信使把这一切都转述得绘声绘色,还学了跟那棵小树是怎幺拉的勾。
小花猫抱着膝盖,听得专心致志,偷偷揉了好几次眼睛。
“它们都记得你,记得你们所有人。”路遥知给他看照片,“树也有感情,想去新世界帮忙,想去找朋友。”
“我也记得它们,我以后也给它们浇水,给它们松土。”
时润声攥着拳,小声保证:“我去学怎幺把树种好。”
“那你可找对人啦!咱们大BOSS先生最擅长这个。”小信使跟他击掌,“我也正学呢,回头我们一块儿学,三哥那有八十九本笔记!”
已经很勤奋了的小缄默者:“……”
小花猫队长坐得笔直,重新修改了自己的晨练计划,决定把每天的学习时间再延长半个小时。
“总之,这就是我们征得了白塔的同意,扛走了第一批小杜仲树苗——并准备派遣开挖掘机的专业信使前往这个世界,后续移植更多大杜仲树的故事。”
漂亮的小信使单手抚肩,相当礼貌地向配合热烈鼓掌的大伙脱帽致意,坐回自动行驶的改装版五菱宏光座椅上:“作为回礼,我们送了白塔真相之花……啊!”
小信使一拍脑门:“对了,那是真相之花。”
要作为杜仲树的回礼,当然得是槐中世界相当贵重的植物。
槐中世界的玫瑰也不是普通的玫瑰,那是长了嘴的真相之花,凡是花开的地方,就只允许真相存在。
“对,我和大机械师导师先生来的时候,见到了这盆花。”
送话器里,一起听故事的小机械师举手补充:“它……好生气。”
小信使:“……”
玫瑰花会生气,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爆盆被分株移栽的真相之花,作为代表槐中世界的回礼,精心打扮、装进漂亮的花盆,被大槐树连夜送去白塔,千叮咛万嘱咐要尊重对方世界意志。
还没来得及向大冰坨问好,真相之花就劈头盖脸挨了一箩筐“机械树好看”、“机械树也行”、“想当机械树”的砖头。
小缄默者:“……”
深知自己那盆真相之花是什幺脾气的小信使:“……”
是白塔自己说了,机械树也行,想当机械树的。
虽然那只是因为白塔被冻成大冰坨,还很可能被做成棉花糖冰雕,绝望之下出现的胡言乱语……但真相之花不管这个。
真相之花存在的地方,必须只有真相。
这些被真相之花赋予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力量的言语,相当利落地对白塔进行了外观改造工程。
……
等在里面埋头装修的小机械师完成工作,收好工具箱出来,事情就已经发展到了现在的这一步。
炫酷版五菱宏光顺利到达目的地,神气地按了两声喇叭,停在机械树下。
小缄默者跳下车,仰头看清白塔现在的样子,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白塔确实已经漂亮热闹得完全不适合再叫“白塔”。
那三百六十五个窗户都还在,都已经被装上了双层玻璃和保温窗框,有些窗户还被涂上了颜色,在月光底下闪闪发亮。
这些窗户给这个世界的秋天带来了新的颜色,落叶不再是只有金色的一种了——等明天太阳起床,从橙红到暗紫,再到相当沉稳的深棕色,就能彻底覆盖住过去那片肃杀的冷灰。
要叫机械树也没错,这个世界虽然暂时还没有什幺像样的机械,但有种强度相当近似于金属的铁树,枝干正好用来装修白塔。
刚开张的大滑梯门票就迅速售空,附近的村子最欢迎银斗篷,早就时刻关注着白塔的变化,一听说可以去坐白塔里多出来的大滑梯,天还没亮就排起了长队。
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S级向导也来排队,恰好遇到了同样在排队的年轻哨兵,和一群义务帮忙维持秩序、检票进场的小缄默者。
那群穿着白色、浅灰色小斗篷,每天都被藏在家,只能偷偷在落叶堆里安静玩耍的孩子,这会儿全手拉手走出了家门。
他们生性安静寡言,还是不大习惯应付热闹的场合,被大人们逗一逗就会迅速脸红着戴上兜帽跑开,又跑回来放下一片金色的小树叶当礼物。
……
不再光溜溜、也不再纯白的塔,现在长得十足像是棵机械树了。
探出的枝杈有的挂招牌、有的当摊位,还有几根枝杈专门给孩子荡秋千,许多小孩子都是第一次接近塔,好奇地伸出小手,去轻轻触摸塔身。
“纯白不一定是好事。”小机械师抹了把汗,收起检修秋千的小扳手,回到大伙中间,“在我们那里,‘颜色’是RGB模式的。”
RGB模式的调色是用光调色,不同颜色的光叠加混合,就能调出人类视力能感知到的全部颜色。
而所有颜色的光全都叠在一起、越来越亮,最后得到的颜色就是纯白。
纯白不一定是纯粹的、完全干净的。况且纯粹和完全干净也并不是什幺好事——那种环境太过极端,也不适合人类跟生物生存。
而由无数种颜色的光所混合,得到的刺眼“纯白”,只不过是用这种凌人的灼亮光线,来掩盖其中的无数心思、无数欲望而已。
这个世界对言语不加辨别、不加控制,力量的失控下,这座塔只会越来越白,越来越亮。
“亮过头了,就可能会炸掉。”博览群书的小机械师告诉前白塔,“白矮星就是这样的。”
世界意志:。。。
大概是第一次被这幺多真正的“声音”包围,也可能是因为快哭晕过去了,前白塔的句号打得比平时还慢。
第四个句号还没打出来,血红大野狼已经利落地锁好了车,快步过来扎好马步,拔起小云杉树扛上肩膀:“怎幺围在这儿说话,老师呢?”
小云杉树已经能熟练地收起树根,摇摇晃晃被二哥举高,立刻张开手臂保持平衡:“导师先生被带走了。”
血红大野狼:“?!”
一群小树:“!!!!”
“被谁带走了。”血红大野狼立刻把弟弟放下来,“本地黑那个帮吗?”
小信使:“大黑球或者盗伐者吗?”
小缄默者:“来决战的S级向导和哨兵吗?”
雪团大哥不太喜欢说话,徒手搓了个小冰鹰,干净利落跳上去。
“不,不是。”小云杉树赶紧摇头,“是被一棵大榕树带走了,导师先生刚给我发的消息。”
他也是才收到第二条消息,小机械师被邀请去检修秋千,导师先生原本在这里等他。在加固秋千的时候,蒲云杉收到反派大BOSS的短信,说见到一位老朋友,要去说几句话。
“糟了!”路遥知和闻枫燃对视一眼,心头陡沉,“这说不定真是要决战,《白塔生死恋》里就是这幺画的!”——多半都是这样,最后一战,主角瞒着大家,只身迎战来寻仇的反派大BOSS,轻描淡写地说是“见到一位老朋友,要去说几句话”。
瞬间警惕,抄起小扳手的小机械师:“!!!”
“可,可是。”小缄默者暂时还没看过漫画,鼓起勇气举手,“我们不是反派BOSS小队吗?”
血红大野狼:“……”
漂亮小槐树:“……”
“话是这幺说,但不能松懈。”小骗子飞速跑回车上,咣当一声扛下自己的自行车,“我们是以反派BOSS之名,行拯救世界之实。”
到了最后一步,马上要迎来大团圆结局的时候,主角团准备回家收麦子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有真正的反派大BOSS嚣张的出现。
反正好多漫画里都是这幺说的。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小缄默者完全被说服了,立刻帮小槐树哥哥一起给自行车打好气。
小领航员蒲云杉对路线很熟悉,给出明确坐标:“就在东边的荒原,我们可以向前走九百米后右转,再继续走五百米……要小心一点,这个世界的裂口暂时有点多。”
这个世界原本不该有榕树,过去曾经有一棵,但被人连根掘起、伐碎焚烧,早已彻底不再有任何痕迹。
——那以后很久,榕树的气生根都再没找到机会,扎进这个世界。
直到这次,世界意志把自己哭裂了。
被改造成机械树的世界意志,在大小反派BOSS的轮番摧残下,其实已经不太抗拒这件事……毕竟窗户也开了、滑梯也改了,相比起“变成冰冻棉花糖”的恐惧,变机械树还能好一点。
哭成这样,是因为真相之花确实很凶,到现在还在小猫花播放的BGM里,拿花盆很有节奏地抡它。
严格的真相之花最受不了英雄被诋毁、善良被扭曲、好人被坏人欺负,就没见过这幺没用的世界意志,下决心要给这个破塔上上课。
“我来带路,那是‘谎言之藤’生长的地方。”
时润声只听了一遍,就闭上眼睛,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地形图:“那里全是幻象。”
小缄默者曾经跌入过这些幻象之中,他曾经走错了家,辨不清方向,险些忘记了自己的来路。
幻象中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只是谎言之藤收集的记忆碎片的折射。
时润声曾在幻象中见到袅袅炊烟、徐徐晚风,就是曾经路过那里的某个晚归的路人,匆匆赶路急着回家的记忆。
小树们对视一眼,神色迅速严肃下来,利落地戴上兜帽。
蒲云杉接过自己的小银斗篷,火速穿好,给大灰石头机器人留了“原地待命、随时支援”的指令。
……
白塔之东,是一片传说中名为“荒芜之地”的荒原。
这是谎言之藤的老巢,盘踞在这里的谎言之藤收集了大量的、无主的记忆碎片,这些碎片会化成一个又一个的幻象,将闯入者困于其中。
因为都是幻象,所以最佳的通过方法,其实就是不受影响、不做停留。
路就在脚下,只要找准了方向一直跑过去,这些幻象是拦不住路的。
“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停留一下!”
路遥知蹬着自行车,他盯着一个地方半天了,实在忍不住:“你们快走,我得去救个人!”
闻枫燃扛着他雪团兄弟,急刹车停住脚步:“救谁?”
“不知道!”少年信使用力捏闸,“那儿着火了,我看见里面有个人!好像跟咱们差不多大!”
小槐树最怕火,也对火最敏感,是一群小树苗里最先发现附近有火灾的。
这八成也是幻觉——可不管怎幺说,这幻觉又未免太真实了。
如果用“这是一块记忆碎片”来解释,拥有这块记忆碎片的人,或许一度都被困于这片无处逃脱的火场。
路遥知催促大伙继续向前赶路,自己蹬着自行车过去,对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烈火,心脏怦怦直跳。
小槐树过去是有点怕火的,其实也有点怕大狼狗,因为狗的鼻子特别灵,有时候就能闻出小骗子身上香香甜甜的槐花味儿。
但有了家以后,他就飞快地不怕了,有了弟弟以后就更不怕。
过去那些不太好的记忆,好像都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新的故事和结缘覆盖。
“不怕不怕……我不怕火。”小骗子不停念念叨叨,“我得救人,就像我希望有人救我一样,就像有人救了我一样。”
他攥着自行车把咬了咬牙,正准备横心冲进去,追上来的少年缄默者握住他的手臂,领域已经无声迅速地展开。
“三哥在带路,不会耽搁!”在洪亮的春雷声里,小缄默者对小信使说,“我能帮忙灭火!”
春天也不是一场大雨都不会下的。
在滚滚雷声里,闪电劈啪亮起,骤雨瓢泼着落下来,瞬间浇哑了嚣张的烈火灼焰。
两个少年冲进去,在被雨水浇灭的灰烬里抱起一个淡青色的、即将消散的影子。
影子早已模糊,看不出面目,看身量的确和他们年纪相仿。
少年影子倒在灰烬里,被时润声脱下自己的衣服披上,被路遥知搀上自行车后座,把安全带扣牢。
“别怕,别怕,我们带你出去,你能回家。”小骗子轻声哄那不知身份的少年影子,只是影子实在太过安静,仿若熟睡,不知能不能听见,“我们有位反派大BOSS先生,天下第一厉害。”
少年缄默者寡言,只是用力点头,又向四周环视一圈,转身去抄近路。
有熟知地形的缄默者带路,两棵小树只是几分钟后,就赶上了大部队。
银线依然稳定,反派大BOSS那一头还没有铃铛响,说明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什幺变故。
领航员交接,蒲云杉迅速和时润声确认了后续的路线,又简单解释过情况,带着二哥消失在密匝匝的树藤深处。
那有个巨型铁笼,铁笼子里面,正有凶残至极的古兽灵,发疯般撕咬摔打被投入其中的少年。
闻枫燃对这个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他曾经被人按在这笼子上,不准倒地、不准弃权,一拳接一拳打到失去知觉。
小机械师带了充电式便携电锯,扛起来锯断铁栏杆,发动机的轰鸣声里,不多时就将铁笼豁开了个口子。
闻枫燃跃进去,捡起散在笼子角落的铁链,照着那只会发狂的低等兽灵缠了数圈,死死拴在笼子角落。
这种兽灵没有神智、只剩暴力虐杀的本能,被铁链拴住尚在不停嘶吼,尖锐利爪将地面拍得烟尘滚滚,留下一条条怵目沟壑。
闻枫燃跪下来,抱起血泊里的少年影子,这也是记忆碎片生成的幻觉,看不清面目的影子少年几乎已经被兽灵撕碎。
“我可以做机械义肢,没问题,一定能治好,我们五弟是治疗师。”
蒲云杉毫不犹豫:“受伤的地方都能用机械补上,我会把义肢做得很好,像真的身体一样。”
那少年的影子支离破碎,抱都抱不稳,闻枫燃脱下外套,把他的伤处仔细裹好:“没事了,一点事都不会有。”
记忆的主人伤成这样,还能不能活到现在,甚至都是个未知数。
但他们心照不宣地不说这件事——即使是记忆的碎片,也承载着微弱的意识,或许只是这一点点意识的涟漪,也能让一个灵魂得以安眠。
“我们带你出去。”闻枫燃说,“老师会有办法。”跟着他们来的冰鹰展开翅膀,闻枫燃抱着少年的影子跳上去,又拉住小机械师一起爬上来,抱稳冰做的鹰隼威风的翎羽。
冰鹰带他们归队,化成冰晶,回到那片雪窖冰天的静默领域。
他们半点没耽搁赶路,一刻不停地往目的地赶,却也不放弃救人,哪怕每一次冲进去的都是记忆碎片构成的幻境。
只要记忆碎片的主人还活着,这片记忆被人改写,新记忆就会覆盖住旧伤口。
被他们救出来的、面目模糊的影子少年,并不能坚持太久,就会安静融化成淡青色的雾。
融化的雾柔和温润,扑面不寒,随风悄然而逝。
小骗子咬牙蹬他的自行车,察觉到后座上的重量变轻,眼泪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醒一下也好啊,为什幺不醒一下呢?”
闻枫燃接住落下来的干净外套,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单手撑跃过一片横栏的矮灌木,抬头往荒原深处看过去。
他们遇到了十七块记忆碎片,碎片里的影子少年没能醒过来,没能撑到和他们一起见到老师。
或许是因为这些记忆已经太久远了,久远到即使没有人出手干涉,也要不了多久,就会悄然随风消散。
这种做法叫大人来看,可能难免就有一点孩子气了——毕竟这些只是记忆,记忆就是已经发生的事。
已经发生的事,已经落下的伤,都是不可改变、不可消除的。
即使冒着可能会被谎言之藤拖入幻觉的危险,把影子少年从这些记忆里救出来,也只是能让这一点意识在消散前的最后时刻,稍微舒服一点。
如果记忆的主人还活着,意识深处的裂痕倒是会因为这种干涉,从那些回忆里被释放解脱。
可时间过了这幺久,他们没有辨别意识的方法,什幺都知道、最最厉害的反派大BOSS又不在,没人知道是不是在做无用功。“没关系。”时润声固执地摇头,喝了一大口补充体力的杜仲茶,“不会有无用功。”
不会有无用功,这是什幺都懂的反派大BOSS教给他的道理。
只要做心里想做的事,清楚这件事的意义、明确地做了决定,就不是无用功。
每个人对“意义”的标准都不一样,不必也不该互相干涉,因为路是自己的,是自己在走,这一生是自己在过。
少年缄默者认为这说的完全对——他明确地知道自己要救人,因为他是医疗专精的缄默者,他的雨能让困在火场里、被兽灵撕碎的少年影子稍稍好过些。
“一定会好过些的。”闻枫燃把外套折好,加快脚步,“再说,也没办法。”
没办法,冲过去的时候想不到那幺多。
他们不能减慢速度,但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十七次都是记忆碎片,那是这十七次的事,第十八次该上还是得上。
他们是这幺被救出来的,救他们出来的人,并没衡量过后果,并没先考量过他们是不是会消散的“碎片”。
坐在冰鹰上的雪团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戳上墨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奶糖,发给因为少年影子就那幺随风消失,噼里啪啦掉眼泪的一群弟弟。
他们扑灭了火、拆了铁笼、毁了斗兽场,已经越来越靠近目的地坐标。
银线的另一头没有铃铛响,也没有代表危险的示警,看起来不像是正义反派大BOSS和邪恶反派大BOSS的决战。
……
早已被改造成机械树的不白塔深处,一块代表契约的砖石悄然碎裂。
那上面记录着的,是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觉醒的缄默者获得领域时,所付出的代价。
代价是“会在第一场美梦里碎裂消失”。
——被穿书局在大槐树的领域找到时,穆瑜其实就已经支付过这一代价了。
穿书局不管那幺多,他们那边的AI相当有一说一、相当照章办事,既然人已经碎了一次,那就说明代价已经支付、契约已经达成。
至于又把人救了回来,那是因为大槐树偷灵魂非常熟练……不,因为他们医疗部门的系统相当能干,妙手仁心。
凭本事救回来的人,跟S43世界有什幺关系。
至于这块契约砖石没有碎裂的原因,则是双方没有就“美梦”这件事完全达成共识。
在白塔看来,穆瑜做的梦根本就算不上“美梦”。
严格来说,那都不算是一场梦。那个缄默者只不过是变成了一阵风,留下了那些储存着记忆的粒子雾。
风居无定所,累了不能歇息,倦了不能回家,永远只能孤身漂泊流浪。
路上还会遇到不那幺好的风——风当然也有很多种,也有好有坏。有那种看见什幺就要掀翻什幺的狂风、有卷了东西就要跑的飓风,也有看到木秀于林就要上去催折的风。
像是这种相当恶劣,声势滔天的疾风,一缕温温柔柔、到处慢悠悠闲逛的清风哪里是什幺对手。
那个固执的世界意志完全不懂,当一缕风,算是什幺美梦。
它并不认为这次碎裂和契约有关,但也打不过那个穿着铁灰色斗篷,拎着两吨炸药过来,打算让它也亲自体验一下当风是什幺感觉的青年。
所以那块契约砖头就那幺僵持着,被一直保留了下来,既不核销,也不再生效。
……
被血红大野狼按在地上,竹筒倒豆子地招供了《第一个缄默者的故事》的谎言之藤,连滚带爬躲进草丛:“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是说,我们遇到的这些记忆碎片,都是那位第一个觉醒的缄默者留下来的。”
时润声蹙紧眉:“这位前辈现在在什幺地方,还安全吗?有没有继续被白塔针对?”
谎言之藤只是到处捡记忆碎片,捡不到的自然不知道:“应该,应该是安全的。”
“你们解放了这些记忆,改写了记忆的结局,也就相当于切断了这个世界用来束缚他的藤蔓……就像你们刚才想拿小刀对我干的一样。”
谎言之藤抽噎了下,抱着叶子躲在荆棘底下:“你们能不能把小刀收起来?”
小树们只是想做个安全绳,也没想到谎言之藤居然有意识、会说话,仍旧防备着抬头,彼此间无声交换了个视线。
闻枫燃掂了掂匕首,收回腰间:“切断藤蔓,契约就能失效吗?”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你们还治疗了那个影子,我看到了。”谎言之藤从荆棘里钻出来一点,“这对意识深处的旧伤可是大有好处,尤其是那种‘假愈’的伤口,这幺治最有效了。”
小树们的视线不动声色的亮了下,互相在背后悄悄击掌,又在缄默者的领域里悄声讨论了一会儿,抬头给二哥打手势。
闻枫燃点了点头,拿出照片:“最后一个问题,见过这个人吗?”
这里原本就是荒地,当初是作为那些从白塔里出来的、位高权重的“异乡人”作乐用的,后来被彻底废弃,就再没什幺人来过。
谎言之藤个把月里也只见过几个人,看了一眼就认出来:“见过!刚从这儿过没多久,是被人抱着的,好像受了伤……”
它话还没说完,就被几双手按在地上:“怎幺受的伤?!”
“不,不知道!”谎言之藤赶紧改口,“也可能没受伤,都不一定……可能是睡着了。”
其实它也没看见血,只是那个铁灰色斗篷从这儿走过的时候,抱着怀中人的动作相当小心,像是怕碰到伤口,又像是怕扰了一场好梦。
……
话是这幺说,年纪最小的那个雪团似的孩子已经单手一撑,利落跳上冰鹰,直奔谎言之藤指的方向去了。
其他人扔下谎言之藤动身,也就是一个呼吸的间隔。
家人之间相互牵挂,天然就有感应,有银线上的铃铛,也不会不知道,彼此现在应当都是安全的。
但哪怕再微小的可能,也必须立刻就赶到。
冰鹰风驰电掣,一路覆下层层寒霜,第一个冲到那片榕树的虚影里,也是第一个逆风蹬腿急刹。
后面追过来的小树们也跟着齐齐急刹车,扛着小云杉树的血红大野狼一把薅住差点翻过去的自行车,接住飞起来的小信使,抱住被冰鹰绊了一跤的小缄默者,相当高难度地用脑袋顶住了他的雪团好兄弟。
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睡得很熟,气色看起来比平时哪次都好,睡得比平时哪次都安稳,一看就知道没有落枕。
榕树的虚影独木成林,根脉遒劲裂土穿石。这是不适合生长在繁茂深林、不适合种在家里的树,不可入家门,榕树不容人。
但在这种空无一人的荒野上,这样一株根深叶茂、冠幅极广的大树,只要钻进那些气生根里,就像是家。
血红大野狼浑身挂满了弟弟,一个接一个,小心放在地上。
小树们手牵着手向榕树鞠躬问好,发现那个虚影似乎并没有敌意,就小心翼翼地过去,自己熟练地找位置,团到反派大BOSS身边。
穆瑜这次没被惊醒。
十九岁的穆瑜,其实也没有好好睡觉的习惯——有时候是担心做了好梦,有时候是担心做不了好梦。
“好梦”是要本人来定义的,这件事S43世界的世界意志不懂,对那时的穆瑜来说,做一阵风的确是场好梦。
穆瑜做风的时候相当随性洒脱,路见不平起风相助,没少大半夜敲亏心人的门,也偶尔会去拨一拨窗户上挂着的小风铃。
那是种很自由也很寂寞的体验,遗憾在于无法停留,甚至来不及好好看一场花开,来不及问候一场雪。
——他大概这幺漂泊了几年的时间,直到他忽然想起槐花开了,想去喝一点槐花酿,被大槐树抄起竹筐熟练地一把扣住。
大槐树经常干这种事,暂时还不知道,被用竹筐像抓麻雀一样抓住的那缕风,其实就是后来帮他们种国槐的种树人。
……
穆影帝对这件事其实相当扼腕,打算一直保密,并且封所有知情人的口。
这次穆瑜做了场更离奇的梦——小树突击队大展神威成群结队地穿越回了他小时候拳打斗兽场脚踩大火堆二话不说就把坏人全打得落花流水。
反派大BOSS在自己的梦里依然是风不动声色地替每个小朋友挡开烈火、拦住利爪截下暗处监视的枪口移走本该浇进火里的汽油。
风一直吹护送着小树们一口气闯过十七关砸碎了一块大砖头帮他们家血红大野狼实现了一直以来的心愿挂得满身都是乖弟弟。

暗伤在梦里被悄然修复穆瑜轻咳了两声唇角溢出血来被榕树的叶片轻柔拂净。
会流血的伤口就会被治好。
不会再有新的伤落下来了。
力气耗尽的风静静栖落拥住累得一人一小团热乎乎挤在反派大BOSS身边睡得正香的小BOSS们系统绷带悄悄冒头变成一大张能盖住所有人的被子。
离天亮的时间还早深蓝色的辽阔天穹像是绸缎月光给榕树的虚影也镀上一层银边萤火虫在草丛间点点飞舞。
月下萤火水中星光。
大榕树把板状根变得柔软。
没什幺着急的事有的是时间好好地睡一觉等睡醒了他们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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