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擎说,演员演戏整体的氛围感也很重要,而氛围的其中一部分就是演员自己的造型,合适的造型有助于演员更快地融入角色。
傅绥现在就是在融入角色。
奚年还是奚年,傅绥却正在变成齐凛。
傅绥显然是在教他,奚年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要去哪里,他渐渐习惯了这个速度,抬头看街景的时候不再眩晕。
进入车流密集的路段,车速渐渐放缓。
江城很大,奚年不太往这边来,对这里有点陌生,傅绥又七拐八弯地走了一阵,他们就到了一条十分老旧的街道。
路面还是水泥的,而不是现在常用的柏油,打着一块块补丁,街边的店铺广告牌都很旧,傅绥这辆刻意做旧的车,在这里显得和谐多了。
水泥路的两旁停满了车,本来就是双车道,汽车在这里通行很费力,摩托车通行倒是很方便。
摩托车在一家纹身店门口停下了。
傅绥示意奚年下车,奚年下车之后,他也摘了头盔下车,那剃得极短的头发上,可以看见晶莹细小的水珠。
傅绥从前的头发要长一点,有一种成熟男人的绅士疏离,现在发型一换,荷尔蒙不加遮掩地外溢,野性十足。
也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傅绥,不仅仅是傅绥了。
“你要文身?”奚年忍不住问,他理解傅绥为角色做出的改变,但是文身这种几乎不可逆的东西……
傅绥看着奚年担忧的表情,抬起手又放下,略带笑意地解释:“不文,画。”
他们一起进了这家不太大的店,这一次店主是一位女士,是一位看上去年纪不小的女士,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从手臂到肩到胸口,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文了图案。
看见傅绥她一句废话没说,拿出来了三张画稿,傅绥选定其中一张奚年一看就知道是神兽但不知道具体什么神兽的图,拿起笔改了几处线条。
这个纹身店很小,没有太多的地方可以落脚,就文身床那边最空,奚年就坐在边上的软凳上。
他看着傅绥跟店主没几句话地用纸币沟通交流,忽然觉得,如果电影加一个花絮,加一个傅绥为自己设计造型的花絮,应该会很有意思,这一路下来,他几乎全能。
奚年在剃头之前问过傅绥,是要等剧组的造型师来做,还是自己提前去剃也行,傅绥当时说:“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你的角色,更清楚他应该是什么发型穿什么衣服。”
奚年想,他的角色,齐悦,会穿什么样的衣服,病号服?除了这个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剧本很简练,最多的就是对话,人物的性格可以从对话里窥见,奚年记得有一句台词说他想去游泳,如果没有生病,应该是一个爱运动的人?
奚年正想着,听到店主说:“七千,这颜料要是天天出汗洗澡最多一周,得描,一次一千二。”
闻言,奚年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这个纹身店,如果光看,他是看不出来这样一家小店的收费水准的。
傅绥当然不会讲价,他说:“可以接受跟组吗?”
纹身师抱臂:“那就一天一千,干活另算。”
他们敲定之后,纹身师叫傅绥去那边床上躺下:“我准备颜料,你安顿好这个小朋友。”
奚年听着他们的对话还在想,这个钱不知道是傅绥掏还是剧组掏,还是算他额外投资?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提到了自己。
那纹身师明显是调侃,哪知道傅绥走过来还真喊了一声:“小朋友。”
奚年:???
傅绥轻笑着抬了一下他的帽子,让他的视野开阔了一点,接着告诉他:“出门往左走,第十三家店铺是一家饰品店,去挑一副耳钉。”
奚年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垂,傅绥在他之前捏了一下,然后说:“给齐凛的。”
“我挑?”
傅绥颔首。
奚年连自己的角色平时该穿什么都还没想清楚,又怎么知道齐凛会带什么样的耳钉。
“齐凛,喜欢什么样的耳钉?”
“我喜欢什么样的?”
奚年第一反应是傅绥不喜欢耳钉,他都没打耳洞,但是既然傅绥这样问了,那就假设一下,他想了一下说:“黑曜石,菱形。”
傅绥没有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而是说:“齐凛喜欢什么,齐悦知道。”
什么意思?是说齐悦足够了解齐凛,还是说,他们的关系就像他跟傅绥?
奚年带着不明不白地任务走出纹身店,走向饰品店,看见一个女孩子给另一个女孩子挑发圈,另一个吐槽说:“每次都说给我挑,其实挑的都是你喜欢的。”
挑发圈的女生抱了她一下:“哎呀,分那么清楚干嘛啊,我喜欢的,你会讨厌吗?”
奚年忽然意识到,刚才他第一个想到的菱形的、黑曜石的耳钉,与其说是他觉得傅绥喜欢的,不如说是他喜欢的。
所以,傅绥的意思是,挑齐悦喜欢的?
问题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奚年捏了捏眉心,齐悦喜欢什么啊?
第45章
很快奚年发现自己多虑了, 老街的饰品店一半架子上放的是文具,余下的也是适合女生的饰品多一些。
耳饰挂了大约一平米的网格墙,但大多是女款, 适合男生戴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老街的饰品店内东西都不贵, 耳饰最贵的一对也就不到五十,傅绥说要在这里买,奚年干脆买了三对, 他现在不知道哪一对合适,那就回去再看。
尽管奚年戴着帽子,戴着口罩,前台的小姐姐还是凭借自己爬遍百家墙头的精准眼力认出了这一定是个帅哥,全程微笑着结账收银, 看见他买的是耳钉,她还主动问:“帅哥要打耳洞吗?你买了那么多,免费哦。”
奚年想起来,傅绥也没有耳洞, 他会打吗?
“怎么打?”
“用耳钉枪,很快的。”
奚年看一眼她手上的“枪”,果断摇头,小姐姐惋惜地说:“那你什么时候想打了都可以过来, 只要我在就给你免费打。”
奚年谢过她的好意离开。
他回到纹身店, 纹身师已经勾勒好了整体的轮廓, 因为不是真的纹身, 不需要上麻药,她像是在作画一样, 先勾轮廓再完善细节。
她作画的时候很慢, 一笔一笔都是小心取色, 将颜料的量控制到恰到好处,但落笔的时候,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感。
她一只手拿画笔作画,另一只手有时拿颜料盘,有时拿酒瓶。
奚年回到店里的时候,她手边已经空了两只啤酒瓶罐子了。
而傅绥也没有像一般文身的客人一样平躺着,他斜倚着墙,并不是完全放松,又不算紧绷,奚年不太能形容这种感觉,大概就是“虽然在休息但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的状态。
文身曾有个别名叫刺青,现在不止有青色,但青色依然是主文身主流的颜色,傅绥纹的就是青色的,奚年看着纹身师用细软的画笔,耐心地描摹,留下形态各异的线条,忍不住问:“我能不能拍一个视频?”
虽然剧组没有来拍花絮,但他可以自己拍,这样的视频当然是不能往外发的,他可以自己留着看。
绝大部分时候傅绥都不会拒绝他的要求,这一次傅绥却说:“给我拍照是要花钱的。”
奚年愣了一下,又听到一声笑:“开玩笑的,你拍吧。”
就算最近傅绥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也绝不是这样的,奚年觉得傅绥可能在找扮演齐凛的感觉。
他不像奚年努力地寻找自己身上和角色共通的点,然后无限放大,他选择让自己彻底成为另一个人。
奚年拿出手机。
宁愿把画笔叼嘴里都不愿意放下啤酒罐子的纹身师对他说:你往那边走走,有个相机,我儿子的。
奚年走过去果然看见了一只不加任何保护,镜头盖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相机被挂在墙上。
他摘下来看了看,好在镜头没有什么损伤。
奚年会剪辑,但是没有专门研究过摄影。
不过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剪视频也一样,他不懂得构图,但是看多了业内大佬们的作品,不知不觉间提高了欣赏水平,本能地会知道什么样的角度更好看。
纹身店的门开在偏中间的位置,进门往右走是相对空旷、且整洁的文身台;而另一边看起来有些杂乱,放着各种画册、图纸、速写本、一台老式电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应该就是纹身师的第二个工作台。
奚年站在大门偏左的地方,距离不远不近,可以看见纹身店杂乱的这一角,也能看见傅绥和纹身师。
他拿起相机看镜头中是取景,发现距离虽然合适,但是这样镜头看起来有点满,于是尝试着往前走出半步,迈出去的脚还没有落地,他先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
他的手说不上稳,这一下如果是手机拍的,相片多半就糊了,而手上的单反凭借一秒几十次的曝光,准确捕捉到了奚年下意识想要拍下的东西。
奚年去看刚刚拍下的相片,整个镜头确实是满满当当,左下高高摞在桌上的画册,墙上是彩色的涂鸦,有次是玻璃门。
上方则是文身台的位置,傅绥斜靠在墙上,纹身师在弯腰捡东西,正好露出他身上画了一半的文身。
这张图让专业的摄影师来看或许有很多的不足,但是不论是谁,看到这照片的第一眼,都会去看那个斜倚靠墙的男人。
他撩起眼皮看过来的那一刹那,像是休憩的野兽睁开了眼。
那一刻奚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再抬头看去,傅绥的身形又被纹身师挡住了一部分。
奚年说是要拍视频,但是不论是手机的电量还是阿姨给他的相机的电量都不足以完成着这个任务,他只能选择性地拍摄视频和相片。
但对着傅绥,取舍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最后奚年用不到百分之三的电量拍了一副成品。
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傅绥身上的颜料彻底干了,等到奚年的手机彻底没电了,他们终于走出了这家纹身店。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
由于文身的大部分图案都集中在右侧,傅绥长时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走出店面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
奚年一出门就左转,他的脑袋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奚年愣在原地大约一秒,才反应过来跟着傅绥往右走。
他看着傅绥,不太确定:“齐凛?”
傅绥扔给他一顶头盔,问他:“耳钉买好了?”
“买好了。”
傅绥虽然问了,却没有叫他拿出来看,长腿一跨上了摩托车,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摩托车扬长而去,只剩下奚年站在原地。
他倒是没想过傅绥会把他扔在原地,一来傅绥都给他头盔了,二来,不论他在扮演谁,他都是傅绥,傅绥不会扔下奚年的。
这条街白天人流量不大,晚上倒是热闹起来了,奚年已经闻到了夜宵大排档特有的香味,傅绥控着车调了头稳稳停在他面前。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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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机仪式之后,傅绥的工作团队迅速到位,管红和张小萌都结束了自己的旅行,开工这天,林航来家里接他们去剧组,小萌也在车上,她坐在副驾驶座。
奚年和傅绥上车之后她先是跟傅绥打招呼,然后用热情了十倍语调对奚年说:“年年好久不见,我给你带了礼物。”
她从前面把东西递过来,奚年直觉里面是魔方,之前每一次傅绥给奚年送魔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袋子。
小萌跟在傅绥身边那么久方当然也知道奚年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