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失东隅焉知非福

北境不比宫中, 处处考究。

宫婢立刻给林飞星搬来了食案,案上放着新出笼的糕点。

小火炉温上茶水,地上摆着火盆, 香炉生烟。

林挽月与李娴对坐,宫婢们有序的退了出去;眨眼的功夫整个客厅就剩下了林挽月与李娴两人。

李娴端起茶盏, 抿了一口, 慢慢放了下来, 抬起广袖邀道:“飞星快趁热尝尝, 味道如何?”

林挽月应邀率先捻起一块玉露玲珑糕放在嘴里, 糕点软糯却不甜腻,入口即化, 只有离国京畿才生长的玉露香气溢满唇齿。

李娴一直面带微笑看着林飞星, 见他也不先喝口茶润润口便直奔玉露玲珑糕去, 又见他眯着眼睛好像是偷到腥的猫儿一样, 心头突然升起一阵奇异的感觉:见过了林飞星统兵打仗, 见过了林飞星的铁血手腕;谁又能想到这人还有这样贪嘴的一面呢?

见惯了宫中的繁文缛节,如今看到林飞星这般率性的享受美食,不仅不觉得有丝毫的粗鄙, 反而很喜欢看。

李娴就这样安静的坐在林挽月的对面, 看着林飞星大快朵颐。

眉眼一直带着笑意:两年来, 面前的这人可以说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可单单这胃口和吃相一直秉持着。

林挽月由于习惯了朴素简单的生活,条件改善后她也很少会去特别吩咐厨房做什么;可这却并不代表她不贪嘴。

林挽月一直埋头苦吃,将各式各样的糕点往嘴里塞, 两个腮帮鼓鼓的,脸上带着满意和享受的表情;看到这样子的她,也会让人心情大好。

直到面前的碟盏已空,林挽月才停了下来,用手指擦了擦嘴角的残渣,端起面前的茶盏牛饮了一口,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看上去甚是满足。

对面的李娴终是忍俊不禁,出声唤道:“小慈。”

“奴婢在!”

“去再端些来。”

闻言,小慈看了看李娴案上几乎没动过的几盘糕点,又转头看了看林飞星面前空空的碟子,笑了起来,打了个万福,转身去了。

林挽月这才发现李娴正在打量自己,不由得面上一烫,讪讪的解释道:“今日天还未亮军中便有事情,一直忙到刚刚也没吃饭……”

李娴却打断了林飞星的话,笑吟吟的说道:“无妨,看到飞星用的如此开怀,我亦心生欢喜,光吃糕点可够?不如我命人传膳吧。”

听到李娴的话,林挽月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麻烦了,此时又不是用饭的正时辰,能吃些糕点已经很好了,不敢麻烦。”

李娴笑了笑,没有坚持;不一会儿小慈回来了,身后带着两名端着托盘的宫婢,两位宫婢看到林挽月的食案亦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拿眼睛偷偷打量端坐在案后,这位看上去颇为文质瘦弱的将军;手脚麻利的收了空碟,放下了四盘码的很高的糕点。

林挽月讪讪的揉了揉鼻子,这个量恐怕是小慈特意为自己加的;一想到自己一不小心给李娴身边近人留下如此印象,心中一赧。

李娴小慈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早就心意相通;李娴怎会不知这古灵精怪的小慈是故意为之,遂用眼睛嗔了后者一眼。

小慈浑然不惧,拈着兰花指贴在唇边抿嘴一笑。

“林将军今日军务繁忙,一餐未用;你去厨房端一碗冰糖莲子粳米粥来。”

“不不……不必麻烦了,我……喝些茶水就够了。”

“那怎么能行呢,这冰糖粳米粥我们家殿下每日都用,奴婢看林将军你的气色也不是很好,用一碗吧。”

“那……那就,麻烦小慈姐姐了。”林挽月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

小慈笑眯眯的带人下去了,又过片刻,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冰糖莲子粳米粥放在了林飞星的面前。

林挽月道过谢,小慈转身欲走;却被李娴叫住。

“小慈,你亲自送些糕点到忠世子府上。”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小慈打了一个万福领命去了。

本来食指大动的林挽月,猛然听到李忠的名字,心头一堵,便没了食欲。

只见林挽月低着头,右手握着汤匙缓缓的搅着碗中的冰糖莲子粳米粥,一下也没往嘴里送。

李娴看着林飞星,自是知道林飞星因何闷闷不乐;这一天之中发生的所有事,李娴虽未曾参与却早已了如指掌,就连林飞星在街上的事情,也有影子一路随行汇报了上来。

林飞星的性子虽然看上去像是个能忍不喜追究的主,可是李娴知道:这人内里耿直又不会转弯,经历过糖水铺子那么一激,恐怕会偷偷难受好一阵子。

所以在听到影子报告:林飞星晃晃悠悠的往自宅的方向走来时,李娴特意打发了小慈去门口候着。

林飞星不愿意娶自己的二妹李嫣,那么李娴只好行使第二套方案。

这套方案是李娴亲自制定的,她便可以大致的预见林飞星的未来;知他将来会经历许多本不应该由他承受的磨难,李娴心中也曾涌起过诸多愧疚,李娴不知道未来自己是否还能及时的安抚林飞星,只好趁着如今有机会,多给他一点安慰和弥补。

计划已经开始,谁也没办法回头……

“飞星,我观你神色不济,定是昨夜也没睡好吧?这冰糖莲子粳米粥最是补气提神的,你多少用一些;等吃完了,若是飞星想说,我愿意为飞星分担一二。”

林挽月抬眼看了看李娴,感受到她眼神中传达的真挚和担忧,心中一暖,舀起一大口粥送到嘴里:“嗯!真好吃。”

林挽月吃了粥,李娴又劝着让她吃了几块糕点,才唤来宫婢将碟盏撤了下去。

待正厅再次安静,李娴开门见山的问道:“飞星可是有烦心事?”

“嗯。”

林挽月点了点头,直直的看着李娴,那股委屈的感觉再次涌现出来,却不知如何开口。

李娴安静的回望林飞星,耐心等待,眼神中带着安慰的柔光。

“唉……”

林挽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昨天夜里,最后一个匈奴战俘在牢中被人勒死,最可疑的人是我的亲兵公伯玉,结果公伯玉在卧房上吊自尽,死无对证;我又带人到营中去找斥候,侦查营的营长却告诉我,那名斥候昨夜被公伯玉打着我的名义叫去问话,卫兵找了大半天,发现斥候被吊在城南的竹林里,那片竹林离我府上不足百步;警告的意味明显,而且至此,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李娴点了点头:“意料之中,却比想象更快;只是飞星为何不即刻提审那名匈奴,又为何不让那斥候当场翻译?”

听到李娴的问题,林挽月又是重重的一叹,脸上涌现出了浓浓的自嘲之色,回道:“呵,也许是怪我太自以为是了,或者说我太贪多;我知道军营中不干净,本想借此机会一箭双雕;我不让斥候当场翻译,是不想让潜伏在军营中的暗桩听到,这样背后的人便不知道这批匈奴到底掌握了什么程度的情报;他们没有分寸,必会行动,或者去想办法套那斥候的话。事后只要我再问那斥候,有谁明里暗里打听过,便可心中有数;至于那匈奴,也是同样的道理。其实我知道这些匈奴也未必知道太多情报,指望着从他们嘴巴里揪出幕后黑手的可能性很低;所以我干脆只留下一个活口,等到暗桩把情况都传出去,我再单独审问这名匈奴;问出多少情报并无所谓,主要目的是给幕后黑手来个敲山震虎;我要让他摸不准我到底掌握了什么,他一慌,必定会布局运作,只要他动,便会有迹可循,我本想……本想借此机会送你一份大礼,权当……恭贺你大婚;让你带着情报回到京中,早做防控,我也借此机会肃清军内细作,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对手的速度这么快,手段这么狠,冒着暴露的风险,甚至连成了我亲兵的暗桩都能舍……现在所有的线索和筹码都断了,又成了死无对证!”

李娴直直的盯着林飞星,心中五味杂陈,就在昨天夜里,她派去保护林飞星的那些最一流的影子,一共处理了七拨意图到林府暗杀林飞星的死士!一晚上比这两年来加起来的总数还要多!

这人怎么就这么傻?对手能逼的暗桩自尽,在天牢里杀死匈奴,又把斥候吊在他府外的竹林,难道他就不曾想过,杀手同样可以潜入林府刺杀他吗?

若不是自己早早就把余闲安插进去,若不是保护林飞星的影子从两年前,李忠命人暗杀他到今天一直在待命,这人,早就死了!

林挽月见李娴久久不语,又是自嘲般的一笑:“你也觉得,我太过自以为是了,对吗?”

李娴闻言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其实线索全断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飞星,你是聪明人;你的器量也绝对不会止步于此,舅舅和平东将军均对你另眼相看,若是这次为了帮我而有个什么闪失,我会愧疚一辈子的!你……这次,真的太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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