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瓶、奶粉、尿垫、还有温暖的窝,乱七八糟地铺了一桌子。手机定着每三小时一次的闹铃,电视上投着最喜欢的血腥恐怖片,觉得困了,就喝一杯胶囊咖啡机制作的意式浓缩。
困……真不敢相信,我竟然会觉得困。
已经差不多有二十个小时没有睡了,头痛到快要裂开,思维也慢慢变得迟缓,眼睛盯着电视,却无法理解正在播放的电影情节——哪怕我已经看过这部电影无数遍。
猫窝里的一白一黄两只小猫睡得香甜,与我形成鲜明对比。
两个小时前阿瑶发来信息,称纪晨风他们已经登上回虹市的飞机,算算时间,这会儿也该抵达。但如果要拿行李,要送严善华回家,又要从他家过来的话,少说还要再两三个小时。
大脑内的神经跳痛着,我横躺在沙发上,胳膊遮住眼睛,从没有这么渴望纪晨风的到来。
好困,昨天应该把它们全丢垃圾桶的。我讨厌猫,讨厌一切嗷嗷待哺的生命,等我睡醒就要把它们连着那只王八一起冲进下水道……
如果戏剧再夸张一些,狸猫以太子的身份长大,在得知自己其实是假太子后,能够忍住对真太子的好奇,不去探究,不去了解吗?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比我做得更好吗?他有我优秀吗?他会回来抢夺我的一切吗?
不能吧。
只要“狸猫”是个正常人,都不能吧。
所以我也不能。
不能不好奇,不能不探究,不能不去了解。雇了侦探,每周像是例行公事一样打开邮箱,仔细阅读纪晨风的行程明细。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在哪里打工。
偶尔心情糟糕,找不到事物发泄时,就会像个猥琐的偷窥狂,出现在纪晨风去学校、去打工点、或者回家的各种必经之路上。
远远看着他,看他过得那么辛苦,为了生活奔波忙碌,人生比我还要不如意,沉郁的心情也能得到适当纾解。
因为成绩优异,做事沉稳,深得导师喜爱,哪怕身体残疾,学校也给了纪晨风一个保送研究生的名额。学费和生活费倒是不用愁,有各种补贴和津贴,但是如果要还钱的话,就会不够。所以在繁忙的课业之余,利用休假打各种零工,也成了纪晨风的日常。
寒暑假游客多的旺季,会去李叔的大排档帮忙,等到了淡季,就改去咖啡店打工。
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的一大乐趣就是坐在咖啡店的露天座位上,看纪晨风挨训。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调试完善的关系,明明都已经植入人工耳蜗了,但他总是会错漏店长的指示,等出了错,就会被瘦猴精一样的小个子男人当众狠狠训斥。
“你到底会不会做事?去冰、去冰听不懂吗?当初要不是可怜你也不会雇你,结果这点事都做不好吗?耳朵不行就要更努力地听啊,难道要我整天在你面前拿个大喇叭重复吗?”
那么小的个子,骂人的声音却出奇嘹亮,直接就从敞开的店门内毫不含糊地冒了出来。
不少路人纷纷朝店内看去,还以为是有人吵架。
“对不起,以后我会更仔细的。”纪晨风在他面前完全白费了那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就算被这样羞辱也只是垂着脑袋乖乖道歉,脸上不见丝毫忿恨。
怂包蛋。
把围裙甩在对方脸上,告诉他老子不做了啊,一份咖啡店的临工而已,以为自己是什么月薪百万的香饽饽吗?
“不要仗着自己长得帅就不认真工作,有本事去做演员模特赚大钱啊,也不用在这里听我训。”纪晨风的温顺没有让他见好就收,反倒助长了他的气焰,“投胎不好还不努力,就算你以后做了别的也不会有大出息。”
从侧面看,纪晨风的下颌有瞬间的紧绷,但只是很短的时间,他闭了闭眼,又再次松开。
“对不起……”
他还是选择了隐忍。
兴许是嫌纪晨风闷不做声的没有太大成就感,瘦猴精这次倒是不再骂了,抬手看了眼腕表,道:“行了行了,今天你再多留半个小时吧,算是将功补过。”
纪晨风抬起头:“可是我晚上还有事……”
“那就扣工资,二选一,不能做错事就什么都不罚吧?”瘦猴精态度强硬,吃准了纪晨风不敢反抗。
果然,纪晨风闻言略作犹豫,根本没想过第三种可能,选了扣工资。
没多久到了换班时间,他默默走向员工间,换回自己衣服后,独自从后门离去。
望着那个背着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我站起身,朝店里走去,插着口袋,装模作样打量起橱窗里的蛋糕和沙拉。
“我感觉小纪挺好的,我们跟他交流都没问题的,怎么到店长就老出错,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瘦猴精去了后面仓库,收银台只留了两名店员,两人趁他不在,开始小声吐槽起刚刚发生的事。
“你还不知道他?柿子专挑软得捏,就是个周扒皮!”说着,店员呸了声。
“小纪好可怜啊,是我就不忍了,大不了不做了呗。”
“你以为人人都有退路啊?我看小纪吃饭的时候都在看书,那笔记密密麻麻的呀,我看一眼都头晕。店长还说人家做事不认真,以后没出息,我看小纪以后一定比他有出息!”
话音刚落,瘦猴精从仓库出来,店员马上默契十足地结束话题,装模作样找活儿干。
我直起身,走到收银台前,道:“我要点单。”
“好的先生,您可以看一下我们的新品……”
“菜单上每一个都要。”
店员一愣:“啊?”
“菜单上所有的咖啡和茶类饮料都要,按照规格、温度、糖度分开做。”为了便于理解,我举例道,“比如你们的美式一共有八种规格是吧?这八种规格我都要一杯。以此类推。”
这下不仅店员愣住,连听到我离谱要求的店长也惊得跑了过来。
“客人,这……这我们没法做啊,太多了,我们做了您的生意别人的生意都做不了了。”
各种组合算下来,少说也要一百多杯,还是不重样的,确实有点多。
“你的意思是你们拒绝为我服务?”
但那又如何,跟我有关系吗?我不觉得我的要求触犯了哪条法规或者道德底线。
我打开手机录像功能,故意对准店长拍摄:“你能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事后我会将这支视频做成投诉材料发给你们集团和有关部门。”
店长连忙将脸挡住:“唉,客人,我没这个意思,你误会了。先把手机放下,我们做的,做的!您找个地方坐一坐,我们这就给您做。”
放下手机,示意店员立马打单。
付完款后,将收款界面冲着店长晃了晃,我说:“相信你们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是吧。”
店长闻言脸都绿了。平均一杯两分钟,一百多杯,他们怎么样也得不停歇地做个两小时吧。
我打电话给唐必安,让他代替我到咖啡店候着,等到所有咖啡都做完了,就给许汐他们送去。
“少爷你请许小姐全公司喝咖啡啊?你知道他们多少人吗?”
“我买了一百多杯,他们人再多也够了。”
“一百多杯?”唐必安震惊了,“他们公司最多也就四五十人吧?你买那么多喝不掉的。”
我有时候真是觉得他年纪轻轻,但罗里吧嗦的,像个“奶奶”。
“那就一人喝两杯,喝不完打包回去给家里人加餐。”不想听他再废话,我一下子冷了声音,道,“行了,我已经买好了,闭嘴。”
唐必安乖乖闭嘴,我挂了电话。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呢?
走出咖啡店,阳光依然明媚,天空蓝的没有一丝杂质。
那时候我给自己的解释……是因为心情好。纪晨风被骂了,所以我心情好,给艾丽娅全体员工买了咖啡。
但现在再看,或许也存了一点不平吧。
如果没有与纪晨风交换,过这样人生的就是我,被瘦猴精店长刻薄地指着鼻子骂“投胎不好还不努力”的也会是我。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一个屁也不是的杂种这样轻视,被踩在头顶拉屎,就完全没有办法忍耐下去。
我和纪晨风不一样,他习惯了遇到矛盾先退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我,绝不退让。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要让他更不痛快。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将我从断片般的睡眠中吵醒。
人还没完全清醒,手就朝声音方向摸了过去。眯着眼身体下意识地按了绿色的按钮,直到听到手机里传出郑解元的声音,才发现自己是接通了电话。
“桑念,怎么回事啊?你干嘛昨天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信息,不是说好了来参加派对的吗?你不给我面子啊。”
“昨天临时出了点事……”我闭着眼躺在沙发上缓了缓神,说话时不自觉带上了久睡刚醒的恍惚。
郑解元也有点习惯我这副腔调了,无奈道:“这次就算了。下周六我生日,你无论如何都要来听到没?不来朋友都没得做啊!”
说话间,外头门铃忽然响了。
“知道了,会来的。”
我拖着还有些绵软的躯体起身去开门,门一打开,穿着毛呢大衣与黑色高领毛衣,越发像个模特的纪晨风站在门外,朝我伸出了手。
带着室外寒凉的掌心贴着我的后脖颈,见面第一件事,他给了我一个吻算作招呼。
“听底下的经理说你住进我家酒店了?你自己家怎么不住?哪天我去找你……”郑解元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却已经无心顾及。
胳膊垂在身侧,默默挂断了电话,我攀住纪晨风的脊背,因为不断深入的吻,揉皱了他平整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