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鸥在保姆车上等了快一个钟头,感觉隋轻驰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就打起了瞌睡,睡得正香时就听见车门“哗啦”一声滑开,隋轻驰弯腰上了车。她连忙坐起来,把腿往里收,眼前掠过隋轻驰军绿色的风衣,隋轻驰上车后就转身在座椅上坐下了,摘了墨镜放在风衣兜里,看着心情像是不错。
但保姆车回公司的路上,隋轻驰却有点怪怪的,平常在车上,他都是往后靠着椅背的,保姆车是隋轻驰少有能放松的地方,他很少在保姆车上躺平了睡觉,但会跷二郎腿,有时会把腿架起来,自己的车也不会有人嫌他没家教,不管是在睡觉还是在刷手机,都是比较放松的姿态。但汪小鸥注意到今天不太一样,他整个人往前猫着背,脚伸长了无意识地蹬在前排底座,两只手拿着那个只需要他一只手就能操作的手机。
汪小鸥不知道他在干嘛,好像是在打字,但是手指很久才动一下,眉头则一直蹙着,就好像那手机坏了,他正在专心修理,结果越修越坏。
不管他打了多少字,最后好像还是都删掉了,看见隋轻驰连按了删除键,汪小鸥也松了口气,她最怕隋轻驰发微博,虽然身为生活助理,隋轻驰发什么微博和她也没啥关系,但隋轻驰发微博十有八九不会是好事。
傅错结束完当晚的驻唱,回后台收拾东西,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条微信添加好友的通知:
深渊大王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他一下给愣住了。
没有任何备注信息,只有头像上戴着红色项圈的黑猫。
这不是隋轻驰原来的微信号,可能是他的小号,但是用这个名字和这个头像,未免也太犯规了。
傅错盯着这条添加好友的信息,发送时间是下午,现在都凌晨了。
是该装作没看见吗?
刚冒出这个念头,手机就响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号码,认命地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按下接听后“喂”了一声。
“是我。”隋轻驰说。
“知道。”
即使隔着手机,也无法缓解两个人的局促,隋轻驰想必更加纠结,傅错心想,他这一通电话无非就是来问为什么迟迟没加好友的事,这之前手机上没有未接来电,从下午等到凌晨,隋天王的此时语气已经非常客气了。
隋轻驰还是问了:“……你看微信了吗?”
傅错只好说刚从酒吧离开,还没来得及看手机。
“我加了你好友,”隋轻驰说,“你通过一下。”
就这一句话,还干巴巴冷冰冰的,却把傅错难住了,他想要拒绝,但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不踩隋轻驰爆点。
犹豫不决时,听见手机那头说:
“你还欠我一首歌吧,加微信总比像这样打电话好吧。”
傅错最终同意添加好友,加上好友后隋轻驰似乎也没给他发什么,他稍微安了点儿心,哪知道隋轻驰的头像只安静了4时,两天后他就接到了隋轻驰发来的一条信息:我在上次的录音棚,你有空的话过来一下。
也真是巧,他今天确实休息。
微信响起时他刚醒过来,还有些困倦,伸手捞过床头的手机,打开微信,睡意一下就没了。
他坐起来,想了半天回了一句:有事吗?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得手机屏幕上的字都有些看不清,他保持这个坐在被子里的姿势许久,也没等到隋轻驰的回复,甚至打开浏览器查看了一下网页,网页刷开很快,不是wifi信号的问题。
洗漱完毕又下楼吃了一碗面,微信终于响了一下,一边吃面一边用手点开,却是姚可发来的无聊鸡汤。
他沉了口气放下手机,想什么呢,隋轻驰不会回他的,这种意志力的冷战,隋轻驰对上他就从来没输过。
一个小时后他还是到了录音棚,胖胖的女助理站在路边等他,看见他就朝他招手:“傅错哥!”
傅错没想到隋轻驰把他的名字都告诉给助理了,更没想到对方能认出自己,冷不丁被陌生人这么亲昵的一喊,还有些不自在。
汪小鸥走在前面为他带路:“爷就在里面,等你好久了!”
傅错睁了下眼:“爷?”
“呃,”汪小鸥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我这样叫他叫习惯了……”
傅错表情复杂,隋轻驰再怎么中二,应该也不至于让助理这么叫他……
汪小鸥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忙澄清道:“我以前做事笨手笨脚老惹他生气嘛,他一生气我就哄他,说‘我的爷求你别气了’,第一次他听我叫他爷大概也蒙了,还真就忘了生气了哈哈哈……反正后来就叫顺口了……”
第一次叫出那声“爷”时隋轻驰真的愣神了,本来在发脾气,都能停下来问她:“你叫我什么?”
别说隋轻驰了,她自个儿都觉得丢脸,只好装失忆:“没什么啊……”
隋轻驰怀疑地盯着她,没说什么,气也被带跑了。
后来有一次她陪隋轻驰去乐器行,隋轻驰本来是来买吉他弦的,后来接了个电话,脸色就老大不痛快,当时她在旁边看手机,哪知再一抬头店里就没人了,急得她四处找,最后在楼下隔了一层的自动扶梯上看见鹤立鸡群的隋天王,她连喊了几声“哥”,他都装没听见,她就趴扶梯那儿探头往下喊:“爷!爷!”
两声连起来像“爷爷”,扶梯下方的隋轻驰一脸“WTF”的表情抬头朝上瞪她,电梯到底儿了他都没反应过来,脚下一趔趄差点儿没站稳。
汪小鸥心想完球了,麻溜地赶下自动扶梯,那电梯带着她缓缓下滑,也缓缓靠近隋轻驰,隋轻驰就站扶梯下方冷冷地等着她下来,那画面她至今想起来还有点怂,那天她就低眉顺眼在他面前站着,隋轻驰说以后不许这么叫了。
可是汪小鸥发现只要这样叫他,他就会瞬间忘了生气这件事,有时她就会耍点儿小心思故意这样叫他,隋轻驰偶尔也会把火转移到她身上,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叫!”
汪小鸥就可怜巴巴地说:“我总记不住……”
“你记不住是我的问题吗?!”
他生起气来是真的吓人,虽然长相俊美,但却是那种有点冷的气质,脸色稍微一点变就会让人不敢靠近。不过习惯了就觉得也还好了,隋轻驰对她的那些气都是来得快去得快的那种,她没有真的让隋轻驰动怒过。
后来她陪隋轻驰回了一趟老家,还陪着他上了一次坟,看墓碑上的名字和年纪,像是一位英年早逝的朋友,那么年轻就去世,她猜可能是因病过世的,心里不由感慨。墓碑上有些灰,她就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要不要擦一下?”
隋轻驰却站着没动,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把兜里的纸巾又揣了回去。
虽然那天隋轻驰既没有带花,也没有替故人擦拭墓碑,但是后来离开的时候他有让她交代墓园的管理员清扫一下那块区域。
管理员清理杂草时,她叫了他一声:“爷,再不走要下雨了。”
隋轻驰沉了口气,但也许是因为在墓地里,他没有因为那声脱口而出的“爷”发火,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隋轻驰对这个受不了的称呼接受得最平静的一次,他什么也没说,戴上墨镜,转身说:“走吧。”
好像就是从那天以后,她叫他爷他也不会怎样了。他现在的底线也只是不能连着两声这样叫他。
汪小鸥带着傅错走下楼梯,有一点她挺开心的,那就是知道隋轻驰也有在乎的朋友,让她出来接人时隋轻驰还特意问她:“你认得他长相吗?”
她自然不认得:“你给我他的手机号我联系他吧。”
隋轻驰给了她号码,她要出去接人时隋轻驰又喊住她,说算了你不要给他打电话,我有他照片,你来看一下。
她第一次从隋轻驰手机上看到年轻时的隋轻驰,她要去接的那个人,是站在隋轻驰旁边,背着一把电吉他,笑起来很温柔的帅气小哥哥。
“他没怎么变,你应该认得出来。”隋轻驰关掉相册时说。
见到傅错的那一刻她虽然是一眼认出来了,但其实是有变的,变化挺大的,可能是更成熟了,照片里那个温柔帅气的吉他手小哥哥,如今被一层淡淡的忧郁感笼罩着,可能是阅历使然吧,她心想。
傅错跟着汪小鸥下了楼,楼梯下来右手边是休息区,有沙发和茶水台,有两个年轻人坐那儿正闲聊,也不知是录音室的工作人员还是乐手,看见他和汪小鸥后两人从沙发站起来,汪小鸥简单向两人介绍了他:“这是傅错哥,傅错哥,这是……”
两个小伙子和他打了个招呼,傅错没什么心情去记对方的名字,只点头说了声“你们好”。
汪小鸥给他指了路,正前方有条通道,他走进去,推开尽头的门。
录音间里没别人,隋轻驰一个人坐在调音台前,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红色格纹衬衫,头发也没弄什么造型,又黑又软,让傅错想起那个在CTR念书时的隋轻驰。
他推开门时隋轻驰正拿着一只耳机贴着耳朵在听,因为只听了一边,也听见他进来,椅子转过来看见他后,隋轻驰放下耳机站起来,说:“你来了。”
好尴尬,傅错心想。从前谁来了,谁等谁,他们也只是彼此看上一眼,绝不会这样没话找话讲。
为了缓和尴尬,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私人录音间,里头是不大的录音棚,调音台后面有一排黑色沙发,隋轻驰的夹克扔在上面。他其实有点意外隋轻驰会出现在这种私人录音间,以为他即使不去国外录音,也都是在国内最一流的录音棚做音乐的。
隋轻驰说:“小柯和山芋你见过了吗?小柯是鼓手,山芋是贝斯手。”
傅错不明白和他说这些干什么:“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隋轻驰把耳机拿给他,说:“请你来听一首小样。”
傅错有些狐疑,还是接过了耳机,隋轻驰从那把椅子前走出来,让座给他,他也走过去坐下了,之后有些后悔,因为隋轻驰就站在旁边,一只手扶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握住了鼠标。
咔咔两下点了播放,傅错无法不去注意隋轻驰握在鼠标上的手,他点鼠标用的是不惯用的左手,左手手腕上戴着个和他现在的衣着很不搭的潜水表。
俯身看屏幕时隋轻驰的侧脸离得有些近,这个角度让傅错想起几年前,他告诉隋轻驰西风要录第一张专辑的那天,隋轻驰也是这样站在他身旁,扶着他的椅背,点开他写的歌听,那么亲昵的动作,神情却那么疏远,他还傻乎乎的以为他只是累了。
几秒的出神,音乐进到第二个小节时傅错才恍然睁大眼。
虽然隋轻驰说是demo,但很明显是让乐队来录的demo,甚至已经初步混过音了,然而这分明是他写在硬盘里的编号07的歌,他有些受不了,起身要摘耳机,隋轻驰按住他的肩膀,傅错抬头,隋轻驰低头看着他,用嘴型说:你听完。
隋轻驰那个执拗到中二的表情他太熟悉了,别无他法,只得压抑着火气继续听下去。
傅错姿势不太放松地面朝着屏幕,而隋轻驰低头注视着他,注意到当自己的声音出来,傅错隐忍的表情和紧绷的坐姿肉眼可见的缓和了,虽然他的神情还是很复杂。但这算是良好的信号吧……他松开了按在对方肩上的手。
傅错的心中心绪翻涌,曲子被重新填了词,都不用猜,这种直白又强烈的词作,绝对是出自隋轻驰之手,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被隋轻驰的声音吸引了,修音时连录音师都没舍得修掉他唱歌时那些气口,换他他也不会修掉,那些恰到好处的呼吸和换气,听过一遍,就已经成为歌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得不去承认……但这种承认令他难受极了。
还有在底噪之上的那条律动的贝斯线,风格乍一听竟让他想起了谭思。
这首歌听起来就像是西风专辑里的一首歌。
曲子走到尽头,隋轻驰按停了播放,将那张demo盘取出来,傅错麻木地摘下耳机,隋轻驰手里拿着那张小样,放到他面前:“虽然没有歌词,但这是首好歌,我还可以把它变得更好。”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西风,没有谭思,没有AK,只有已经不再是西风主唱的隋轻驰,和不再是西风吉他手的自己。傅错从那种似曾相识的假象中清醒过来,放下耳机:“对不起,这不是写给你的歌,你无权把它变得更好。”他站起来,说,“还有以后请你不要擅自动我的电脑。”
隋轻驰盯着他,皱着眉头压抑又不解:“我写得很烂吗?唱得很烂吗?”
“和这些无关……”
“我动你电脑也叫擅自动了吗?”
“……”
傅错哑然,屋子里一阵难耐的沉寂,直到隋轻驰把手机扔在调音台上:“到底他妈的哪里不对?!”
那手机与其说是扔的,不如说是摔的。手机差点从台子上滑下来时傅错接住了它,把它放在了那把椅子上。
“我答应给你写歌就不会食言,你实在没必要这样。”他说。
隋轻驰背靠着调音台,双手用力按在腰上,低着头平息着怒气,末了抬头看向他,冷冷地挑了一下眉,说:“我就要这首。”
那眼神挑衅又顽固。
傅错喉咙拉扯了一下:“这首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首是写给西风的。”傅错说。
隋轻驰蓦地绷紧了下颚,眼睛起先只是发红,渐渐变得狠起来:“哪个西风?”他问,牙关磕碰着,“是贺斌当主唱的西风还是樊凡当主唱的西风?你这么想给他们写歌你他妈拿去给他们唱啊!”
他手狠狠指着门外。傅错沉了口气:“隋轻驰,你是哪里还弄不清楚……”
“我哪里弄不清楚?我哪里都弄不清楚!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
傅错猛地看向他,隋轻驰把最后的话吞了回去,他也不知道冲到嘴边的那句话应该是什么,是才肯原谅我?还是更加遥不可及的奢望。
只是在那句话脱口而出前他突然意识到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之间不是只有一份艺天的合同,一把摔坏的吉他。
傅错看着隋轻驰,他好像是一下把自己给冷冻了,一座活火山,突然就陷入了死寂。
“就这样吧,”他垂下视线,绕过了再不发一语,再毫无攻击性的隋轻驰,“歌我会写给你的,但不是这首。”
离开工作室时正好撞上汪小鸥,胖胖的女助理手里提着为他们买回的热饮,有点诧异:“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傅错点了点头:“嗯,还有点事。”
汪小鸥提起手上的口袋:“那咖啡你拿去吧!”
“不用了,给别人喝吧。”
他现在只想快一点离开,匆匆上了楼梯,却又被汪小鸥喊住:
“傅错哥!”
他无奈地停在楼梯上。
汪小鸥走到楼梯下方,抬头小声对他说:“那个,爷不管说了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啊,他就是脾气差了点儿,其实他心很好的……”
傅错听得心底五味杂陈,不知是该觉得感慨还是感动,这女孩很好,有这样的助理,真希望隋轻驰能珍惜……
他往录音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他是歌手,嗓子对他很重要,烟抽多了不好。”
汪小鸥忙点头:“我知道啊!”接着就是十足沮丧的口气,“但他就是不听啊,心情一烦就爱抽烟,我都很努力不让他烦了……”
“不是你的错。”傅错说,“你们爷……”说出这个称呼,自己也觉得好笑,“总之跟他没什么道理可讲,你不如直接把他的烟藏了,让他抽不到就好了,他要是让你去买,你说买不到,那样他最多骂你几句,是不会亲自跑去买烟的。”
汪小鸥立刻点点头,一副认真取经的样子:“好!”
傅错知道这声“好”不是说说而已,也不知为什么,对这女孩有种没来由的信任。离开录音室,就好像已经忘了方才和隋轻驰起的冲突,就仿佛他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见隋轻驰,只是为了见汪小鸥,只是为了和她说一句他想说很久却找不到人转达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