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结束了很久之后,尤金依靠着床头,将双手覆盖在自己的脸上,长且缓慢的呼吸。

他觉得自己的状况有些危险。

每次被肖触碰的时候,他都会发现一部分自己从未认识过的自己。这种感觉羞耻甚至背/德,他却没能因此夺回自己的理智。

他的身体比他的头脑要诚实的多,像是要报复他曾经活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对于快/感分外直接地反复讨要。在他最餮足的瞬间里,他会希望这样的行为永远继续下去——他再也不用思考过去和未来,责任或义务。

……只不过温存的余韵总会消退,他终究会慢慢回到现实。

尤金放下双手,一手伸出去缓慢地梳理着肖的长发,一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摸身侧脱下去的衣衫里的烟。他的火柴还在,金属的烟盒却被一个塑料小包替代了。他后知后觉地拿起了那包小熊软糖看了看,然后用牙齿撕开了,扔了两颗到了嘴里。

肖趴卧在他的身边,半眯着眼睛,正近乎懒散地享受着尤金的触碰。他背后的能源线被他在之前的性事里粗暴地拽下来扔在了一边,皮肤也早已弥合成光滑而没有痕迹的一片。他在长发的缝隙间抬眼望着尤金,觉得自己很想要发出一声叹息。

比起安慰和开解,真诚又热烈的渴求更能直接地打消他的顾忌。肖不觉得这是尤金有意为之,却也因此由衷地觉得眷恋。

——真想把这个人类融合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肖这么想着,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笑意,对着尤金微微张开了嘴。尤金看着他,拿起一颗软糖放入了他的齿间。

在那只手想要脱离的时候,肖下意识地阖上了牙关,用的力气并不小,让尤金“嘶”地呼了一声痛。后者食指的指节上顿时留下了显眼的齿痕,边缘在泛白之后开始迅速地转红。

肖自己都有些意外,尤金却没有任何指责他的意思。后者仅仅是看了看他,然后低头捏了捏那只依旧残留着痛感的手。被风卷起的黄沙来回击打在窗户上,渗透进屋内的声响并不大,成为了幻觉般的白噪音。

“肖。”

尤金叫了生化人的名字,却没有看向他。

“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你说。”

“还记得我带你从绿星出来的时候所说的话吗?”尤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起伏:“……你的身上就带着一个‘遗产’。”

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却让肖蓦然回到了最清醒的状态。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无声地坐在了尤金的身边。

“我不知道这些。”

尤金笑了一下:“你可能不知道遗产的事情。但从你能做到的事情来看,你应该很清楚自己不是个普通的生化人。”

之前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尤金忽视了一件事——肖影响电子设备的能力虽然难以从根本上解释,他运用起来却分外的自然。尤金有理由相信这个能力是遗产带来的,但肖和遗产也融合得也太好了一些,让尤金无法将两者剥离开对待。

“你想我怎么做,尤金?”肖直接地发了问:“如果我真的带着遗产的话。”

他看向尤金的眼神很认真:“……你会想毁了我吗?”

——出口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在这里他应该使用的是“毁了它”,而不是“毁了我”。

“我还无法确定你身上遗产的本质,所以我什么都不会做。”尤金终于看向了肖的眼睛:“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究竟能做到什么。”

肖垂下眼睛,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我可以和电子设备沟通。”

他用的动词很特别,让尤金微微地蹙了蹙眉。

“……就好像人类和人类聊天一样,我可以感受到它们的意识,它们的话语。如果我努力的话,我可以用我的想法去影响他们。”

尤金的表情变得愈加凝重了一些。

——所谓的意识,本不应该存在于没有高级智能的设备中。甚至很多所谓基础的人工智能,都仅仅拥有程序,根本谈不上意识。如果肖的描述确切属实,这样的能力和用外力干涉比起来,要高出许多的维度。

尤金可以从理论上驳斥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但是他的论据所基于的现实,并不适用于大多数遗产。以“天真的祝福”为例,这些遗产的运行方式,远非现在的智能和科技水平所能解释。

事到如今,尤金已经不会天真地以为肖仅仅是个四级的遗产了。

“你有测试过自己的能力范围吗?或者触发的条件?”他试图理解肖的能力上限。

“我不会刻意测试这些,尤金。那样的想法很危险,我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肖的声音放低了:“……之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最远的感知范围在十平方公里左右,但是我需要影响的只有其中一小部分。”

他省略过了拆去炸弹的过程,继续说道:“但是如果区域和区域之间被物理阻隔,没有通过同一电网链接的话,我必须要靠得非常近,才能感受到对方。”

这也是为什么他必须本人赶往当时处在湖心的交易点。

尤金点了点头,像是表明自己听懂了。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你怕我吗,尤金?”肖往尤金的侧旁靠了靠,神情显得很无害,眼睛却一直仔细地观察着尤金的表情。

尤金没怎么犹豫便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像是在出神,在顿了顿之后,再次摇了摇头。

他害怕很多东西,唯独不会害怕肖。

“……你觉得你会伤害到别人吗?”尤金最终这么问。

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脑海里却一闪而过当时在舰船上的幻觉。

——在一片死寂又满是漆黑的城市里,他坐在白塔的顶端,看着神罚一般的火光从天而降。

如果火光是为了终结他而来的,那他之前势必犯下了招致如是后果的罪行。被他独自一人占领的城市看不到任何人类残存的痕迹,他守着那片金属的坟场,即像是守墓者,又像是行刑的人。

他唯一确定的,是不论自己在幻觉里做了什么,他都对此毫无感觉。

“如果我会呢?”

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在他无法完全控制的可能性里,他不想做出没有凭依的保证。因为想要知道尤金会给出的回答,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些隐隐的威压。

然而尤金并没有因为他改换了的态度而展现出任何动摇。

那双金色的眼睛望着他,异常的平静。

“如果你伤害的人是我,那没有所谓。”

像是说着一件最普通的事情,尤金继续着他的句子:“我的命是你的,你可以随便做什么。”

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无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但是如果你要伤害其他人的话,我会在第一时间终结你。”尤金垂眼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我会陪你走。”

肖看着他,在沉默地呼吸了几声之后,他侧过身低下头,靠近了尤金的嘴唇。

生化人的齿尖从薄唇间展露出来,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用力地咬了下去。

这样的动作完全无法称之为亲吻,就仅仅是啃咬而已。血液从尤金嘴角漫溢出来,肖抬起手,用拇指将厚重的红色晕染开。

“……好的。”肖近乎痴迷地看着自己恋人唇上的这抹艳色。“你可以杀死我。”

他的右手拇指戳进了尤金的口腔之中,近乎粗暴地描摹着对方的牙列。这样的动作牵扯到了尤金出血的嘴角,口涎和血液开始混合在了一起。

肖正在感受着一种危险的,恶质的兴奋。

尤金明明说了想要结束他,他却看到了自己给尤金颈上套上的项圈。

……就算是自己消失了,他似乎也能一直占据尤金的灵魂。

他不想在尤金面前掩饰自己扭曲的幸福,因为他知道对方一定也能感受得到。他有预感尤金会将如是的恶劣照单全收,因为这个人——他心爱的恋人——似乎并不介意被自己摧毁。

就好比现在,尤金在感受着痛苦的同时,却对他伸出了手,将他紧紧地抱住了。

“……Andyoucanbreakme.”(你可以弄坏我。)

他的人类哑着声音如是说。

——他们从本质上,如此,如此的般配。

……

同一时间,绿星,科尔诺瓦,白塔区域的某处。

科尔诺瓦此时正是深夜。仅仅开了一盏台灯的偌大房间内,穿着红黑色将军制服的季耶夫坐在扶手椅里,正用手指撑着太阳穴,看着眼前小小的一方投影屏幕。他的神情恹恹,似乎对于投影中的内容并未抱着过高的兴趣。

在屏幕的另一端,是一个穿着银黑色制服,却隐去了面容的男人。对方的声音没有经过处理,听上去厚重而沉稳。

“……以现在回传的消息来看,诺尔斯已经掌握了样本外传的消息。就算她还没有掌握到实验的具体内容,如果她一直这么追查下去,暴露只是早晚的问题。”

季耶夫闭上眼睛,毫无波动地回答道:“这不是当然的事情吗。发作的人越多,她能得到情报的途径就越多。不过在她跑来和我对质之前,对面早就应该乱套了。”他轻轻地在太阳穴上叩了叩:“撒格朗那边有新消息吗?”

“他们已经进入了大规模发作的倒计时,据说军方上层正在试图寻找应对的动作。不过早在博士的身份暴露之后,我们埋进去的线人就被清理了一遍。现在残留下来的人位置太边缘,接触不到确切的消息。”

季耶夫缓慢地摇了摇头,像是某种淡薄的嘲弄:“不管他们想做什么,都只是垂死挣扎罢了。”他复又睁开了眼睛:“七年了,也该收网了。老年人的时间过一秒就少一秒啊。”

然而就算自嘲着自己的年龄,季耶夫的眼神却比壮年人还要锐利几分。

投影对面的人没有对他句末的感慨进行评论,依旧平静地问讯到:“如果撒格朗要进行反扑,我们这里的部署……”

“诺尔斯会处理的。”季耶夫极小幅度地扯了扯嘴角:“北夫人,联盟之矛,维尔多昂的女武神……这是英雄出场的最好时机了,不是吗?”他将右手的五指张开,好整以暇地转了转手腕:“更何况她一直对当初的事情耿耿于怀。”

投影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以上就是我要报告的内容了。”

季耶夫点了点头:“你去吧。”话刚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以防万一,记得让你的家人撤回到中枢里。”

投影对面的人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惊讶于这位铁血将军极为少见的关心。然而他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明白了”,然后便结束了通讯。

……面对着消失了的投影的位置,穿着银黑色制服的男人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松了松制服上衣的领口。昏暗的会议室里有一面正对着白塔的落地窗户,可以清晰地看见夏夜里泛着静谧白光的高塔。

这实在是一件很嘲讽的事情。在这座有数千万人沉睡的城市里,无知者们正和以人类知识完全无法理解的遗留品和平地共处者——直到他们的生活被后者彻底摧毁之前。

男人最后看了白塔一眼,走到了会议室的门边,用虹膜从内解开了房间的门锁。

反手关上会议室的大门时,男人甫一抬头,正好和走廊上穿着同款制服的人打了个照面。他的神情毫无波动,露出了一个温和又友善的微笑:“……约书亚。”

“队长。”约书亚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间撞到自己的上官:“我……您不是今天值夜吧?”

女将的亲卫队长达格摇了摇头:“临时想起来有事,需要用会议室做些联系。”

约书亚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在整个科尔诺瓦,只有三将的亲卫所和秘密部队有着完全不被监控记录的联络线路;如果要和女将联系的话,来亲卫所要比私自联系要安全得多。

“等值夜过了,你也早些休息。”达格没有多说,在约书亚的肩膀上拍了拍,慢慢走远了。

约书亚看着对方的背影,觉得某种违和感愈来愈重。

他的这位上官今年四十三岁,陪在女将身边的时间也有将近二十载。然而在与对方共事的几年里,约书亚从来都不曾了解到达格私人生活的一星半点,只听人猜测他没有结婚生子,家人也不在身边。

这种滴水不漏的秘密主义者让约书亚有种天生的警觉——但这并不足以成为怀疑对方的证据。

所以约书亚在驻足片刻之后,重新踏进了达格之前所在的会议室。

播出的通讯在十数秒后终于收到了回音,约书亚的问题很简单:“将军,您是否在此前的一小时内和队长进行过联络?”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11日已修文。

今天也是成年人满是tension的恋爱。

两个人都在慢慢地暴露真实本性,吸溜吸溜。

59章后续待补,先跑个剧情线先。看不懂没关系,马上就懂了。达格这个人之前在45章露了个一秒钟的脸,欸嘿。

约书亚:狗勾的直觉+直球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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