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明修诣和睢相逢蔫哒哒地跪在廊下, 好像方才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喂师尊苦药的不是他们两个似的。
内室传来宫梧桐一声又一声的闷咳,只是这回却不再呕血了。
霜下客坐在床沿轻轻给伏在床沿咳嗽的宫梧桐顺气,温声细语道:“小圣尊息怒啊, 孩子也是为了你好。”
宫梧桐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此等委屈, 就算是宫确也没能让他这么有苦不能说有火不能发,他伏在床沿,后背紧绷, 未束起的长发披散而下, 几绺都垂到了地上。
不知是那药效作祟还是气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宫梧桐一开口就是更猛烈的咳,五指死死抓住床边, 力道之大指节都一阵发青。
霜下客认识宫梧桐这么久, 还是见他第一次这么失态,讪讪在旁边不再出声, 心中盘算着若是小圣尊气疯了, 自己这个帮凶是不是也要跟着挨揍——毕竟剩下的半碗药是他亲手捏着下巴给灌下去的, 好像还呛了宫梧桐一下。
好一会后,宫梧桐才彻底缓过来, 他咳得眼圈发红,嘴唇上的殷红退去,隐约有些不见血色的苍白, 他连停顿都没停,直接下了塌。
霜下客:“哎哎, 小圣尊……”
宫梧桐连鞋子都没穿,拂开霜下客衣衫凌乱地缓缓走出了内室。
他长发太长,往常都是用发带绑着或者用玉冠束起,此时披头散发, 墨发落在肩上有种异样的落拓美感。
霜下客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唯恐他把自己给摔了。
他一边注意着宫梧桐一边因为写话本的本能还在打量着宫梧桐羸弱得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下的身子,心想话本中多病孱弱的病美人应当就是如此了,怪不得那剧情中一有病美人,看官们都激动不已。
霜下客还在感慨着,就见那孱弱的病美人缓步走到廊下,指尖甩出一股虚幻的灵力,照着睢相逢和明修诣的小臂上就抽了过去。
啪啪两声,两人被抽得手臂都麻了,却根本不敢反抗,垂着头连呼吸都要停了。
霜下客:“……”
霜下客突然明白了那些看官到底为何激动了,就这气势凶悍却身子病弱的美人,是个人都招架不住这等矛盾又勾人的魅力。
宫梧桐手中的灵力散去,化为萤光落在□□着足背上,冷笑道:“刚才不是很有胆子吗?!现在怎么不还手啊?”
睢相逢闭口不语。
明修诣怕宫梧桐气出个好歹来,小心翼翼道:“师尊息怒,弟子知错。”
宫梧桐又凝出一股灵力狠狠抽了过去,明修诣和睢相逢本能地一抖,那灵力虽然抽在身上并不疼,但却能让手臂的经脉灵力凝滞半天,一阵阵发麻比疼还难受。
只是宫梧桐这一下虽然看着凶狠,实际上根本只是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破空似的“啪”,连空气都隐约被震麻了。
宫梧桐被气得头晕目眩,抽了两鞭子踉跄着险些没站稳,被后面而来的霜下客一把扶住手臂。
明修诣见宫梧桐没舍得打他们,壮着胆子起身,走上前将宫梧桐的肩膀扶住微微一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霜下客的手一空。
明修诣彬彬有礼地对霜下客道:“不劳烦您了。”
霜下客:“……”
霜下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嗅到了什么酸味。
宫梧桐眼前的眩晕散去后,察觉到明修诣正半抱着自己,冷冷道:“谁让你起来的?”
明修诣把他扶稳,闻言二话不说再次跪了下去。
宫梧桐眼神冷冷地看着两人,足尖朝明修诣的左膝盖上一踢:“起来。”
明修诣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将左膝盖抬起,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微微仰头看着宫梧桐。
宫梧桐抬起一只脚踩在明修诣的膝盖上,手肘搭在膝盖上,保持着一个舒服又吊儿郎当的架势,打算好好地问罪骂人。
只是因为他的姿势,长长的衣摆露出大片缝隙,露出里面什么都没穿的长腿。
明修诣一扫就能瞧见大片莹白的皮肤,脸都红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将宫梧桐的衣摆理好,挡住衣摆下的长腿。
宫梧桐正在居高临下地骂最先以下犯上的主犯睢相逢,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扯了扯,怒而垂眸瞪明修诣:“做什么呢?!”
明修诣耳根发红,小声道:“师尊的衣摆……开了。”
“衣摆开了又怎么了,我的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他说着,直接将刚刚被明修诣整理好的衣摆扯开,露出修长的腿,怒气冲冲道:“不好看吗?!”
明修诣:“……”
霜下客:“……”
宫梧桐太过放浪形骸,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僧袍下没穿里衣有什么需要害羞的,他这样穿已经好些年了,自己舒服就行,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
在场三人没见过这么放纵不羁的,面面相觑,向来自诩脸皮厚的霜下客都害羞地移开了视线。
明修诣闷咳一声,还是将衣摆给他扯回来挡住腿,小声道:“师尊继续。”
宫梧桐懒得和他们掰扯一些有的没的,怒气冲冲地将两人全都骂了一顿,将自己骂得口干舌燥才将脚收回来,随意一甩衣摆,面无表情地回了内室。
“滚蛋,不想挨揍就别在我眼前晃。”
睢相逢和明修诣相互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可置信和劫后余生,没想到宫梧桐竟然只是骂了一顿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他们还以为宫梧桐会气疯了把他们揍一顿呢。
两人忙不迭爬起来,打算溜。
只是刚走了几步,明修诣微微回头,发现霜下客竟然又进去了内室,看起来是和宫梧桐说话叙旧去了。
睢相逢疑惑道:“走啊,还在这等着被师尊揍呢?”
明修诣眉头紧皱,想了想还没走,他大尾巴狼似的,矜持道:“师尊刚刚解毒,身体孱弱,我还是在此候着,万一他用得着我呢。”
睢相逢:“……”
睢相逢何其聪明,一看明修诣的视线总是往那内室瞥就知道他是在嫉妒人家霜下客,幽幽道:“之之,你还记得之前和我说过什么吗?”
明修诣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听内室的动静上,心不在焉道:“说过什么?”
睢相逢都被他气笑了:“说你不知道对男人还是对女人有欲望。”
明修诣猛地回神。
睢相逢挑眉,问道:“你现在知道了吗?”
明修诣不太记得当时中情毒的情况,自己也不确定,犹豫着摇摇头。
睢相逢看了看时辰,道:“后日一早我们就走,到时候先别急着回九方宗,随我去旁边的城池里见见世面再说。”
明修诣不太懂睢相逢所说的见世面是什么,疑惑地问道:“见什么世面?”
睢相逢说:“逛窑子。”
明修诣:“……”
明修诣惊得目瞪口呆,立刻拒绝:“不不不不!”
“假正经。”睢相逢睨他一眼,“就这么定了,后日我来找你。”
说罢,转身就走,打算再去寻点草药。
明修诣留在原地怔然看着睢相逢的背影逐渐远去,才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没想到他二师兄这么不正经,所说的见世面竟然这种……这种不端庄的场所。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拒绝,内室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声。
明修诣的耳朵立刻竖起来了,立刻抛开杂念,跑到廊下去细听里面的说话声。
发出笑声的是刚才还气得七窍生烟的宫梧桐,霜下客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哄得他心花怒放,怒意都不见了,反而笑声温和中又带着媚气。
明修诣眉头紧紧皱起。
霜下客算是最了解宫梧桐喜好的,随口说了几句话本里的段子,就将宫梧桐哄得气都顺了。
见宫梧桐不再生气,霜下客也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圣尊看起来气得那么厉害,但好像心里并没有太上心,否则以下犯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就这么轻飘飘揭过去了?
不过也是,宫梧桐虽然不喜欢受制于人,但睢相逢和明修诣再怎么说也是为了给他解毒才出此下策,就算他气得再厉害也无法发作。
霜下客受写话本影响,很喜欢分析人的性格,这样抽丝剥茧似的细想后,隐约觉得自己窥见了那被宫梧桐藏在强势外表下的柔软的内心。
霜下客看着宫梧桐在那看着窗边探进来的一朵白花笑,也没怎么多留——否则那廊下的明少尊得把自己当成鸡爪一样泡醋了不可。
他起身告辞,走出小屋子后对上廊下候着的明修诣。
明修诣冲他温和一笑,颔首行了个礼。
霜下客这次看出来了,现在的明少尊是真心的欢喜——因为自己不再缠着宫梧桐,终于滚了。
霜下客无奈地看着他,微微一颔首,飞快走了。
内室的宫梧桐百无聊赖了一会后,以手为梳随意理了理凌乱的发,用簪子将长发挽起来,想了想又推开窗户,打算偷偷摸摸掐一朵明修诣的花儿戴在头上。
只是他一打开窗,就和外面候着的明修诣对上了视线。
宫梧桐掐花的手一顿,立刻将袖子一震,瞪他:“不是让你走吗,在这儿等什么呢?”
明修诣见他毫无装饰的头发,就知道他是打算掐花臭美,主动走上前挑了两朵最漂亮的花折下来递给宫梧桐,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温柔道:“等着伺候师尊。”
宫梧桐其实很好哄,被这句“甜言蜜语”哄得气消得彻底,倨傲地扬眉:“准了。”
见宫梧桐一副等着人伺候的大爷样,明修诣犹豫了一下才走上前,隔着窗户将手中的花插在宫梧桐的墨发里。
宫梧桐手撑着窗棂,微微仰头看着他,紫眸里好像盛开了一簇虚幻的花。
明修诣对上他的视线,倏地一愣,手指无意中地动了动,一股微弱的木系灵力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催动宫梧桐发间的花枝上。
顷刻间,几簇白花争先恐后在宫梧桐凌乱的发间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