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清浅檀香因为楼画的到来而平添几分寒意。
楼画没有刻意收敛脚步声, 但秦东意并没注意到。
他盘腿坐在床榻上,周身灵流隐隐有暴走的趋势。
从他第一次融合并且使用应龙息开始,这力量带给他的便是不可逆的损伤。
第一次用是在东荒遗迹, 为了博那一线生机,他强行融合龙息,也正是那次他差点死在龙息灼烧之下,之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 但换来的却是一身病骨。
而今天是他第二次动用应龙息,如此猛烈的反噬, 该是药石无医。
真到了这时,秦东意竟有些轻松。
他感受着龙息之火烧尽了他的灵力, 慢慢蔓延到五脏六腑。他想在身死前再看一眼窗外落满雪的梧桐树, 然而还没来得及睁开眼, 就有一人带着浑身寒气贴了上来。
楼画一手掐住秦东意的脖子吻了上去。
他揽着秦东意的肩,坐在他腿上,很轻松就撬开了他的牙关,将灵力渡了进去。
这丝寒意对于此时的秦东意来说, 是致命的。
那灵力安抚了他经脉中灼烧的温度, 但远远不够。
有些东西在救赎还未到来时尚可以忍受, 但只要浅尝过,事情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秦东意环住楼画的腰,抬手捏着他的下巴, 想索取更多。
楼画也就乖乖地任他摆布,自己被动地受着, 时不时将龙髓寒息渡一丝进去, 像是无声的挑逗。
窗外的雪还在下, 屋内, 一时辰前还在你死我活的人相拥吻在一起,气氛逐渐旖旎起来。
在本该意乱之时,秦东意却恢复一丝清明,他推开楼画,但楼画揽着他的脖颈不走。
那人凑在他耳边,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小声说:
“不想这样?”
秦东意微微皱着眉。
他看着楼画眼中那一丝戏谑,终究是有些难以理解。
他艰难地问出一句:
“你就真的……如此恨我?”
听见秦东意的话,楼画轻轻笑了一下。
他的目光描摹过秦东意的眉眼唇角,最后轻声道:
“我恨死你了。”
他不懂爱是什么,没人教他,他也懒得去学。但既然恨和爱都是一样刻骨铭心,那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想要的只是秦东意在他身边。
他不能接受秦东意身边有别人,师友徒弟他尚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再多的,绝对不行。
“我恨死你了秦东意。”
楼画看着他清俊眉眼,强调道:
“所以,你要是敢离开我,我就毁了你所有在意的东西,杀了你身边所有人,再把你关起来,让你生命里只有我。”
“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即使你不是从前的那个秦东意,那也没关系。”
说着,他撩开秦东意衣襟,手指抚过他心口。
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楼画摸着那疤痕细微的凸起,仰头亲了一下秦东意的脸颊:
“师兄,应龙髓就在我这里。你想要,就自己来拿。”
当楼画冰凉指尖触过他心口时,秦东意有一瞬的怔楞。
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些陌生的画面。
东荒遗迹、楼画、龙息之火、满地血色和一团看不清是什么的光晕。
那些东西是那样熟悉,拼凑起来的画面却让他十分陌生。
但秦东意来不及去回忆。
冰凉的唇瓣又贴了上来,他本就不甚清明的意识在碰到楼画的那一刻彻底沦陷。
晚香玉的香气袭了上来。
秦东意皱皱眉,那一瞬间他抛弃了所有是非,只报复性地回吻过去。
他的动作略显粗暴,指腹在楼画身上留下道道红痕。
素白衣衫被烟青色铺满,最终滑落去了地上。
木质的窗户没有关好,被寒风带得一下一下响,和其它声音混在了一起。屋内的烛火摇摇晃晃,半晌,被灌进来的风扑灭。
楼画一双眸子在夜里依稀泛着红光,他环住秦东意的脖颈,声音断断续续,尾调轻轻上扬:
“师兄,你最爱我,对不对?”-
疏桐院的雪从夜里一直下到清晨,室内的檀香和晚香玉糅杂在一起,一时分辨不清。
楼画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微微皱眉,除却浑身酸痛意外,只觉得有丝捂不热的寒气在他骨血中游走,所过之处冰到发痛。
他将被子裹紧了些,但依然徒劳无用。
“让你胡来!”
虽然早有预料,但一大早解开五感的某单身老光棍看见这情况还是差点晕厥过去:
“昨天召了龙髓之力不够,还要和极炎的龙息拥有者这样那样,冻死你得了,受着吧!”
“吵死了。”
楼画往角落里缩了缩,迷迷糊糊想再睡一觉,却听外面的院子传来一道唤声:
“师尊!”
常楹昨夜就被戊炎长老带走了,但他一直担心秦东意的状况,急得不行,晚上都没睡着,一大早就趁戊炎不注意偷偷溜了回来。
他的声音由远到近,最后几乎贴在了门上,拖长声音道:
“师——尊——”
楼画烦得想杀人。
他多少带了点气,一脚踹开被子,在是否要开门踹飞那小鬼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从地上捡了件衣服穿在身上,顺便用法术掩去身上的痕迹。
“师尊,我进来啦?”
门外的常楹听到里面有动静,但没人应声,于是小心翼翼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小孩一张脸蛋被冻得通红,探头探脑朝屋里看去,见屏风后有个人影在晃,于是高高兴兴跑了进去。
但绕过屏风,床榻上的人却是楼画。
一身白衣的美人靠在床榻上看着他,脸色有点憔悴,但还是微微笑着的。
常楹很喜欢看楼画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把世界上所有温柔盛在了眼睛里,叫人忍不住靠近。
他胆子大了起来,又往前走了两步,问:
“小画哥哥,你怎么在这啊,你知道我师尊在哪吗?”
楼画从枕头边找见自己的红绳,抬手慢悠悠绑上头发:
“不知道啊。”
“哦……对了,师尊发现我把铃铛给你了,他没跟你生气吧?”
“没有。”
楼画理顺自己的长发,以为这小孩该走了,结果又听他问道:
“小画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看着气色这么不好?”
这话你该问问你师尊。
楼画微微抿唇,应道:
“有些累,休息一下就好。”
楼画以为自己赶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结果等了一会儿,那臭小孩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常楹又问:
“那你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楼画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他冷到浑身僵硬,自己未察觉,但是对面的常楹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睫上都结了一层霜。
“小画哥哥,你很冷吗?”
这小孩就像个问题篓子,一个接一个似乎没有结束的时候。
楼画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他皱着眉,语气恶劣下来:
“你……”
但他一句嫌恶还没出口就顿住了。
有双暖乎乎的小手伸过来捧住了他的脸,常楹脸上还有冻出来的两团红色,显得很滑稽,又有点可爱。
他被楼画的温度冰得一激灵,但并没有拿开手,只用一双圆眼睛认真地看着楼画:
“我给你暖暖。”
小孩的手心干燥温热,楼画愣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楼画很擅长应对恶意,却对这种没来由的温柔十分陌生。
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想赶常楹走,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又掀开被子把自己裹住,背对着常楹重新缩回角落里。
他语气多少有些不善:
“你师尊应该在落云崖,去找他,别烦我。”
“……哦。”
常楹委屈巴巴地应了,又看了楼画一眼,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木门开了又合,应龙啧啧两声,故意夸张道:
“乖宝,你好凶。你把人家小孩骂委屈了,我看见了,他是哭着走的。”
楼画顿了顿,皱着眉闭上眼:
“多事。”
落云崖。
秦东意一身烟青衣摆随动作舞起,清寒剑在空中划过,带起青色的灵力残影。
动作多少有点急躁了。
往日他练剑时很少会受杂念影响,但今日耳边却时常忆起那人破碎的呼吸声、意乱时挑逗的话、指甲划过他脊背留下血痕时的刺痛……
如果说刚开始时他是受龙息影响才无度索取,但后来他意识稍微清明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又是因为什么?
他无法接受楼画的所作所为,但更厌恶总是对他妥协的自己。
楼画对于他的吸引力,是不能忽视的。即使理智警告过他一万次,可灵魂和骨血的本能依然记得那份情意。
他自己都不知道,一份从未说出口的悸动,为何在时间的打磨下并未淡去,反而变得如此刻骨铭心。
剑尖划过,瞬息后,旁侧一块巨石被拦腰斩断,滚落在地上带起一片扬尘。
下一瞬,空气中有丝细微波动,秦东意察觉到这丝异样,于是手中剑花一转,横在身前挡了一下。
金属相撞之声响起,三两下后,来者主动收手退开几步,冲秦东意点点头。
“是你?”
秦东意微微皱眉看向对面人。
那是一身材修长的黑衣男子,两边额角分别有处黑色尖角,眼瞳青碧如湖水,却似是没有焦距一般,平静如水。
他记得,此人是楼画身边的黑蛟。
“疏月君,冒犯。”
雾青收了弯刀,开门见山道:
“听闻昨夜您与我家主人似乎有些矛盾,请问他人在何处,可有受伤?”
秦东意自然知道他口中那人是楼画。
他无意识将清寒握得更用力些。
他闭闭眼,难得有丝失态:
“在疏桐院,你去带他走。”
对面的雾青听了秦东意的话,却没有依言的意思:
“是主人自己想留在清阳山,我不能违逆他的意思。今日叨扰疏月君,也只是想问问情况,主人无碍就好。”
他顿了顿,问:
“疏月君,不喜主人?”
秦东意心里已经够乱,听见这个问题,烦躁更甚,语气微沉:
“若我说是呢。”
“并不难理解。”雾青微微弯唇:
“主人跟寻常人不同,他行事偏执,很多人都受不了他的性子,想必也有让疏月君为难,还请疏月君多担待。”
“为何?”秦东意微微挑眉。
楼画早已不是清阳山的人,所作所为,又为何要他来担待。
“那自然是因为,事情只有疏月君可解。”
雾青抬眸,定定地望着秦东意,终于摆明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疏月君是否能感觉到,主人同以前有些微妙的差别?”
“他是半妖,他体内不仅有妖丹,还有属于人的心脏。两者相生相伴,缺一不可,而若是生生将半妖的心脏剖出,那属于人的部分也会随之剥离。他原本性格就不似常人,如此一来,感情、情绪更是不受控制走向极端,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闻言,秦东意有些微怔愣。
他看向雾青,又听他接着说:
“主人对我们的说法是,他的心脏被人藏起来了。但按主人睚眦必报的性子,若真如此,他定然不会放过那人,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的心脏,是自愿剖出的。”
“听说三百年前,疏月君跟主人一起进了东荒遗迹,后来得了应龙息之力才能无恙从东荒遗迹中走出。”
雾青沉沉地望着秦东意,青碧色眼底藏了些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情绪:
“应龙息是创世神兽应龙的残躯,没有一本古籍记载过,应龙息可被人族吸收化用,那我是否可以大胆假设,当初疏月君融合了应龙息,一度走火入魔,是主人剖了自己的心给你,才勉强令疏月君能与应龙息融合成功?”
听了这话,秦东意心里细微地痛了一下,似是在回应雾青的话。
秦东意之前不知道楼画为什么要刻意留在清阳山,留在他身边。
他现在似乎明白了,于是凉凉勾起唇角:
“所以他来清阳山,是为了这颗心?”
若是真,那拿去便是,何必玩这些弯弯绕绕。
但雾青却是叹了口气:
“并不是,主人可能,只是为了你。”
秦东意神色一顿。
“当时疏月君中了金犼的毒,是归云君所救,可对?但疏月君出事后,我家主人一路追到怀杏阁,也正是为了寻解救疏月君的法子。可一番危险下来,疏月君已然安然无恙,我想他可能并不会很高兴。昨日,又恰逢疏月君与归云君相会,大概一时接受不了,这才同你出手。并不是恨你,也不是有意折磨你。”
“他精神状况不佳,有时候受了刺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阁下今日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秦东意打断了他的话,微微皱眉看向他。
雾青抿抿唇,沉默片刻:
“求你对主人好一些。”
“主人救你,是他自己的意愿,也没人能要求你去偿还。但这世上,他在意的可能只有你,所以疏月君,能不能……对他好一点点?我知他的爱会伤人,知道你无法原谅他,但一点点就好,可以吗?”
雾青说话时语气虽然如常,但言语中已经将姿态放低到了极点。
他不了解这两人间的恩怨,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对于秦东意来说很难甚至有点不可理喻。
但即使只有一丝可能性,也还是想试试。
他是待在楼画身边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楼画的爱太过偏执,往往会伤到别人伤到自己,他不忍心。
雾青没有等秦东意回应,便颔首算作告别,转身离开了。
秦东意在雾青离开后,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发泄似的一拳击于身旁的树干。
他没用灵力,以至于骨节处同粗糙树干相击,磨得鲜血淋漓。
这世上的是是非非弯弯绕绕,为何如此多。
秦东意想起自己心口处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疤痕,还有当年在东荒遗迹缺失的记忆。
那时上任掌门带领一队弟子前去东荒遗迹历练,他跟楼画也在其中。
后来人都走散了,秦东意只记得似乎发生了很危险的事,情急之下他融合了应龙息,记忆也断在此处。
最后被师长从东荒遗迹救出后,没人告诉他里面是什么情况,他自己也不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医修对此的解释是,龙息反噬影响了记忆。
他们告诉他,楼画在东荒遗迹杀了自己师尊,也就是上任掌门。他们还说楼画拒绝回清阳山,叛门出逃,妖就是妖,永远养不熟。
秦东意原本不信,但后来他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闻。
但那些话里的主角,再不是他的十三师弟,而是暗香谷魔尊,楼画。
这些年来,秦东意一直难以接受,尤其是再见到楼画后,他很难将那个偏执到有些疯魔的人跟曾经的十三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突然有个人跳出来告诉他,楼画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都是为了救他。
秦东意早该死在当年的东荒遗迹,而从那往后三百年,他胸膛中跳动的心脏,竟都是另一人的。
秦东意有些恍惚,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在了疏桐院。
他没多犹豫,轻叹一口气,推门进去。
他以为进门后,对上的会是楼画笑眼盈盈的模样,但令他意外的是,那人还在床榻上未起,人像只小兽一样蜷在被子里。
秦东意双眉紧皱,半跪在床边看着楼画。
也正是这时,楼画微微睁了眼。
但他眼神有些许茫然,根本没看清眼前人是谁。他呼出的气都带着些白雾,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窖中出来,脸色白得不像活人。
他伸出手,拉着秦东意的袖摆,用脸颊蹭了蹭。
他又闭上了眼。
清浅檀香绕了上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体内的寒意似乎消退了些。
无论过去多久,这个味道总能令他安心。
这种感觉很熟悉,这让楼画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个人也能给他跟秦东意一样的安全感。
在楼画的记忆里,他开始的那段人生一直在流浪。
看见他的人经常会说,这小孩太过阴郁,脸上没一点表情,像个活死人,肯定是个扫把星。
他就在这样的指点中走过很多地方,如果运气好,他能捡到一点食物的残渣,或者得到好心人的馈赠。但更多的时候他找不见可以果腹的食物,最长的一次饿了十天粒米未进,可无论如何都死不掉。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可能跟人有些不一样。
有了这个认知,他经常会将自己的厄运归结于“自己不是人”。
因为不是人,所以他没有父母,所以其他人不愿意搭理他,所以他生来就在流浪,所以他总是孤单一人。
楼画在这样的自我催眠中过了一年又一年,也正因为这样的想法,他从来不会哀怨为什么没人愿意对自己好,但偶尔还是会看着别人的美好出神。
记忆深刻的是,有一年冬天冷得异常,有天大雪飘了很久,他路过一户人家的别院,门口有位母亲坐着摇椅,抱着她的小孩在看雪。
楼画看着那个画面,在雪里站了许久。
后来,雪停了,他路过一户人家堆在外面的垃圾,看见了其中一个被丢弃的稻草人。
那个稻草人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跟他一样脏,脸部是毛笔画出的一个歪歪扭扭的笑容。
年幼的楼画看着稻草人的脸,看了很久。
他知道这个表情代表友善,于是就学着稻草人弯起唇角。
后来他知道了,这个表情叫做笑,最容易骗得别人的信任,也最容易让自己看起来像人。
那天下午,楼画把这个被人丢弃的稻草人带回了自己的“家”。
他觉得他们是同类,都不是人,也都有着被人抛弃的命运,所以更要待在一起。
他的家是一处荒废的小山洞,山洞的角落铺着他捡来的几片破被单。
小孩认真地把他的朋友放在角落里,给他的朋友盖上被子,然后自己也躲进去,缩在墙角,抱着它。
那年冬天很冷,山洞外面风雪呼啸,楼画蜷缩在角落里,抱着他的稻草人。
那段时间他甚至有些眷恋那种感觉,有个人虽然不会说话,但会对着他笑,永远在家里等着他。
但后来,有一次楼画出去找东西吃,回来的时候,有群坏孩子找见了他的山洞。
他们毁掉了他的朋友,稻草飘得到处都是,衣裳碎成一片一片,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被孩子们像战利品一样踩在脚下。
他的稻草人死掉了。
再后来,楼画离开了那个地方,但他一直记得曾经有一位朋友,不嫌弃他也不会推开他,会在每个寒冷的雪夜给他温暖的拥抱。
就像现在一样。
灵流中的龙髓作祟,令他整个人冷到几乎僵硬。
但也就是这时,有个人牵起了他的手。那人掌心温暖,随后便揽着他的腰,将他拥在了怀里。
秦东意脱了外衫,调动灵力让自己体温更高一些,把楼画护在怀中。
睡梦中的人眉头舒展,像只小猫蹭蹭他的颈窝,冰凉鼻尖划过他的侧颈,凉丝丝的。
秦东意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怜惜眼前这个人,可……
算了,总归是欠他的。
如果真如雾青所说,楼画是因为他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那就理应由他来偿还。
爱怎样折磨,都随他了。
“东荒遗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弑师,又为什么要叛逃?”
秦东意闭闭眼睛,眸里是深深的无奈,他小声、自言自语似的道:
“告诉我?”
怀里的人并无回应。
秦东意牵着他的手,垂眸时,发现他左手小指有处不一样的颜色。
那是道红色的刺青,缠在他小指指节上,绕了三圈,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秦东意碰了碰那处刺青,最终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梦里,楼画被他的稻草人抱得更紧了些。
那暖意和清香驱散了他的寒气,感受太过真实,以至于他从梦中醒转,微微睁开了眼。
楼画分不清现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蹭蹭秦东意的颈窝,沉默半晌,低声道:
“我很惹人厌,我让你难过了,是吗?”
秦东意没有回答他的话。
“我又丑又坏,脑子还有病,难怪你不喜欢我。其实我不想这样的,秦东意,但我控制不住,我疼,我不想你喜欢别人。”
他说话很小声,但因为距离近,秦东意将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晰。
“要么一开始就别对我好,要么就别离开我。老长虫说的爱我不懂,但我把我有的都给你,你别走,也别对别人好,行不行?”
“或者,你受不了的话,杀了我也行。”
楼画说话时,温热气息洒在秦东意脖颈上,惹得他心中一颤。
“修为、心脏、妖丹、暗香谷、我自己,还有我的命,你想要就都拿去。我只有这些了。”
“别说了。”
秦东意有些听不下去,他安抚似的摸摸楼画的头发。
但楼画却没有因此安静下来,他抬手,手里多了一只玉杯。
“你上次说碎掉的茶杯不可能还原,我修好了,你不高兴,那我重新买一个给你。你说世界上没有十三了,那你看看楼画,行不行?”
“你说我那不是爱,那你教教我,行不行?”
“我看不懂,理解不了,如果学不会,你别气我,行不行?”
在秦东意记忆中,三百年后的楼画一直都是强硬且强势的,他总是在笑,总是在用伤害自己又伤害别人的方式处理问题。
秦东意第一次见他这样脆弱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玉杯上。
碎掉的杯子无法完好如初,那就换一只。
十三不见了,那就看看楼画。
秦东意叹了口气。
罢了,左右逃不过纠缠一辈子。
半晌,他抬手接过,将楼画的手和玉杯一起,握在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