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山, 议事殿。
附着见舟灵识的蓝色晶石在幻境结束后被秦东意从中带了出来,过了几天,见舟灵识恢复些许, 说有事告知,掌门和各大长老也纷纷闻讯赶来。
“嗯?莲垚呢,莲垚怎么没到?”
等其他人都坐着了,戊炎梗着脖子张望一圈, 问道。
玄松晃晃酒壶:“她说她有事,死活不来。”
戊炎:“她上次长老集会就没来, 怎的如此任性!”
玄松:“那你自己问她去,问我作甚。”
魏长珏忙跟着打圆场:
“没关系, 事后我把今日情况转告给她就好, 咱们不如先听见舟前辈说话?”
说着, 魏长珏还推醒了旁边呼呼大睡的宗泽。
咋呼的人安静下来,昏睡的人揉着眼睛坐起来,一起等着见舟开口。但半天,蓝色晶石只是闪了闪, 随后问:
“元镜, 去了哪里?”
这话提醒了众人。
他们这才想起来, 元镜长老是在见舟消失后才失踪的,见舟在石头里待了数百年,对于昔日挚友的情况并不知晓。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还是魏长珏开口道:
“这个,是这样的……前辈失踪后一年, 元镜长老四处寻你, 经常联系不到, 有天彻底断了与清阳山的联系。我们这些年也一直在派人寻元镜长老, 但一直没找到人。”
这话一出,议事殿内顿时陷入沉默。
许久,见舟似是轻轻叹了口气:
“先说正事。”
见舟早在被囚于玉骨教时就已身死,依他所说,他死前将自己全部修为和灵识封入了那块蓝色晶石中,后来有幸遇见一位好心人将石头带出玉骨教总坛,他才得救。
再后来,他落入清阳山的幻境法器,沉睡上百年,近日才苏醒,这也是先前幻境法器中有异常能量波动的原因。
听到这,魏长珏不禁疑惑:
“以前辈修为,这世上竟有人能将您掳走囚禁?”
“是,因为我也没想到,相柳和九婴,竟至今存于世间。”
见舟说这话时语气淡淡,但在座各位心里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这话已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古籍记载,相柳和九婴算是兄妹,一只九头蛇身,一只九头牛身龙尾,皆是上古时期为祸天下的凶兽。
按理来说,在应龙与金犼同归于尽之后,天下灵气也随着应龙身死而逐渐消散,所有神兽和凶兽也随之灭绝,现今存于世的也只有这些神兽的后代。
那相柳和九婴,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不仅如此,玉骨教总坛内还有一位被他们封印起来的瑞兽白泽。白泽在我逃离那里时还尚在封印状态,我没能救他出来。想必,他也是相柳九婴制造半妖所需的牺牲品。”
见舟用了很长时间,将玉骨教的那些事慢慢说给众人听,但他有意隐去了关于自己的那部分,也并没有提起在幻境中关于楼画和应龙的事情。
事后,见舟被魏长珏带去寒泉休养,三个长老唏嘘一阵,也没说什么。
见此,秦东意有意离开,转身时却被戊炎叫住了。
戊炎背着手,一双眉头紧皱:
“小九啊,怀霜仙尊说的那个古晋城……”
秦东意点点头:“弟子后日启程。”
戊炎放下心来,他摸摸自己的胡子,又道:
“你觉不觉得,楼画这个人,咱们该处理一下?”
秦东意微微挑了眉,似是没明白他的话。
“你看,他待在清阳山总归是个变数,每次发疯都闹得一片狼藉,又祸害你。这些天我想了想,妖的本源启于妖丹,按理来说,应龙髓的力量大部分都储于他的妖丹中,若是咱们取了他的妖丹……”
“不可。”
秦东意没等戊炎说完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楼画我会看好,古晋城我会带他一起去,师尊不必过多担心。”
“戊炎啊。”正在这时,一旁的玄松醉醺醺晃晃他的酒壶,砸吧两声,用手指点点他:
“卑鄙小人。”
“你个死醉鬼,欠揍是不是?!”戊炎气冲冲撸起袖子: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上次你又不是没看见,他身上又是毒刺又是龙髓,真闹起来你拦得住??他就是个疯子,死了谁都安心。你倒是不卑鄙,说得好像你能打得过他!到时候受罪的不都还是我徒弟?”
玄松:“上次你养的灵宠跛了条腿你都心疼好几天,换成楼画,居然还能轻飘飘说出剖妖丹来,你要我怎么说你?”
戊炎:“这能一样?我养的灵宠没咬过人,也不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尊!”
听见这话,玄松举酒壶的手一顿。
他冷哼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倒也没再跟他争。
秦东意没听他们吵完就离开了议事殿,径直回了疏桐院。
他到的时候,常楹正蹑手蹑脚往外溜,看见他还吓了一跳。
秦东意看着这小鬼头,微一挑眉,问:
“心法背会了?”
“还没……”
常楹心虚地低下头,而后又努力争取道:
“燎鸯师姐跟小周师兄都过了入门考核,在后山庆祝呢。小画哥哥也去了,我也想去玩嘛师尊。”
“燎鸯师姐?”
秦东意有些意外。
他倒是不知道,常楹和燎鸯又是如何认识的。
“嗯,师姐来找楼画哥哥的时候跟我说,她跟您说好了,宗门大比后一定能成为您的弟子,又说她比我大,要我提前叫她师姐呢。”
常楹说得认真,显然他不知道师门辈分是按入门先后排的,跟年龄无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师姐”占了便宜。
说完,他往前几步,拉住秦东意的袖角:
“师尊,我可以去吗?阿楹求您了。”
秦东意微微弯唇,抬手揉揉常楹的脑袋:
“怎的一天这么贪玩?想去就去。”
“好诶!”常楹激动地跳起来,小跑着往后山的方向去,然而跑出去几步,他又折返回来,叫住秦东意:
“师尊,那边很热闹的,您要不要也一起去啊?”
清阳山没有四季之分,除却疏桐院和寒泉,其余地方都是数百年如一日的晴朗明媚。
常楹说的后山是清阳山主山背面的山谷,那处有一片绵延数十里的红枫林,偶尔风拂过,火红枫叶飘散漫天,在地上铺开厚厚一片赤色。
秦东意和常楹到的时候,枫林里已经有很多人了。
他们搬了张桌子过来,甚至还带了锅碗瓢盆弄了处简易灶台。燎鸯和周野望坐在桌边串青菜和肉,温见贤左手在烧烤,右手忙着炒菜,一边还要抽空搅搅粥,雾青站在一边替他打下手。
不止他们,甚至连声称很忙没去参加集会的莲垚都在,她站在周野望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嫌他把肉穿得太难看。
至于楼画,他在偷吃。
楼画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摆着温见贤那些瓶瓶罐罐的调料。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糖放在嘴里,品一品,满足地眯起眼睛舔舔嘴唇,像某种小动物。
温见贤忙着没管他,见他在偷吃,以为他饿了,于是把手里的烧烤分一串给他:
“饿了先吃。”
温见贤给的是一串烤肉,楼画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后从调料罐里加了一把糖全撒上去。
等确保这串肉每一块都沾满糖,他这才送进口中,但很快,那诡异的口感就令他皱起了脸。
楼画看一眼温见贤,想乘他不注意把手里这玩意丢掉了事,但却被温见贤发现了。
“不许浪费!”
温见贤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声跟楼画说话,还真把小疯子唬住了。
他愣了一下,默默收回了手。
“楼画哥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正在这时,常楹叫了他一声,随后撒丫子冲他跑过去。
楼画闻声抬眼,眸里有一瞬的茫然,刚好同秦东意对视。
他唇边还有吃烧烤时沾到的酱料,看见秦东意后,他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那笑完全是下意识的表情,单纯又明媚,像是把世间所有温柔都盛进了眼睛里。
秦东意望着他,有一瞬的失神。
最后,他轻轻扬起唇角,也回了他一个浅笑。
彼时一阵风吹过,红枫飘了漫天,周遭的少年们吵吵闹闹,倒也美满。
“疏月君来啦?”
燎鸯最先看见秦东意。
自打幻境那一遭后,秦东意在她心中的地位飞速上升,已经到达了与她雾青哥比肩的地步。
燎鸯站起来跟他挥挥手,顺便还招呼常楹道:
“小阿楹,快来快来,我带了点心,专门留给你的!”
常楹欢呼一声跑过去,看着燎鸯从储物袋里拿出一袋还热乎的点心。
桃花香气从纸包中飘了出来,常楹正准备上手抓,却突然察觉到上方投来一片阴影。
楼画闻着那甜丝丝的味道就来了,他看着两个小孩,又看看那包点心,当即把手里裹满糖的烤肉递给常楹:
“我跟你换。”
周野望一直在看他们,他见楼画摆出如此不公平的交换条件,认真道:
“前辈,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的烧烤跟一包点心不等价,怎么可以欺骗小孩子……”
“嗯?”楼画弯着眼睛笑眯眯看过去:
“你有何高见?”
燎鸯心尖一颤,扑过去捂住周野望的嘴,顺手把点心塞给楼画:
“换换换!阿楹快拿着,你小画哥哥亲自撒的糖,吃一口多活十年!”
常楹乖乖听话,接过了那串烧烤,但目光还在点心上粘着。
“你这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抢东西吃,没出息!”
莲垚看看眼巴巴望着点心的常楹,皱着眉教训楼画:
“多少给孩子分一块。”
楼画微一挑眉,垂眸望向常楹,又看看自己怀里的点心。
点心做成粉红色小花的样子,看着就诱人。
他看着常楹快要流出来的口水,有点嫌弃地后退一步,最后大发慈悲地分了一块给他。
他再看燎鸯,这小姑娘也眼巴巴的,于是再送出一块。
最后,楼画抱着纸里最后两块点心,到远处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下来。
他拿了一块点心,比在眼前看看,喜欢得不行。
这东西含在嘴里有股浅淡的桃花味,甜丝丝的。咬开外面那层酥皮,里面还有更甜的夹心。
楼画很快吃掉一块,正准备拿起另一块,他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人的脚步声。
靴子踩在枫叶上,响起细微的脆响。楼画以为那些臭小孩又来了,预收警惕地回头看一眼,但只瞥见一抹烟青色的衣摆。
秦东意背光站着,一双眼睛是如往常一般的淡漠。
楼画抬头看着他,摸不清他的意图,他沉默半晌,皱着眉说:
“秦东意,我就这一块了。”
他以为秦东意也是过来跟他抢点心的。
秦东意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楼画有时候幼稚得像个孩子,甚至还没常楹懂事,还得哄着。
“你吃,我不要。”
秦东意半跪下来看着他,问:
“后日跟我去一次古晋城,可以吗?”
听见“古晋城”三个字,楼画顿了顿。
他若有所思似的,轻点着手指,随后弯唇笑道:
“你需要我?”
秦东意微微挑了眉。
楼画弯起眼睛:
“那你晚上让我上你的床,我就跟你去。”
自从上次他趁人之危后,秦东意防他跟防贼一样,睡前还要布个结界。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做那事痛的是他。
秦东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他看着楼画,那人的表情像一只打着坏心思又怕被拒绝的小猫,有些可爱。
秦东意最终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好。”
楼画记得,再见面后,秦东意就很少笑了。
以至于这人笑起来,还让他愣了一下。
楼画眸色微动,抬手勾住了秦东意的脖子,撑起身子凑了过去,想尝尝那个笑容的味道。
秦东意也没拒绝,任他靠近。
他闻到了甜腻的桃花酥的香气。
有微风拂过,撩起楼画额边的碎发,秦东意抬手替他拨开,顺便抚住了他的脸。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温见贤的声音:
“疏月君,楼公子,你们在那干什么呢。快来吧,粥要凉了!”
楼画很想找个机会把温见贤毒哑了。
他推开秦东意,朝秦他晃晃自己手里的点心,示意自己吃完再过去。
秦东意耳尖有抹不易察觉的红色,他点点头,离开后走了两步,却又折返回来。
楼画看着他,随后便见他朝自己递来了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串银铃,模样跟之前常楹的那串差不多,只不过是用白色细纱串起来的。
楼画愣了一下,接过看了一眼。
秦东意倒是没多说什么,把铃铛递给他之后就转身走了。
等他走远,楼画唇角那抹笑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面无表情地把玩一阵那串铃铛,随手把它系在手腕上。
识海中的应龙原本还挺高兴的,见状没忍住问:
“乖宝,你不开心吗,这可是小秦特意送你的,他还要带你去古晋城。”
“自然开心。”楼画漫不经心应道:
“他需要我,还学会服软了,能不开心?”
“嘶……”应龙没想到他家乖宝的思路还能这样绕。
他没把自己帮秦东意缓了应龙息的事告诉楼画,这家伙知道了,估计又要钻牛角尖觉得自己对秦东意来说没用了。骂他怪他都是小事,万一到时候再发个疯更麻烦。
于是,应龙咬着牙斟酌半天,只点到:
“你就没有想过,他可能不是在服软,只是单纯想对你好点呢?或者,因为喜欢你?”
语气卑微得不像一只创世神兽。
听见这话,楼画却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一般。
他轻笑一声,指腹拂过光滑的银铃,喃喃道:
“说了多少遍,我是疯,又不是傻。怎么可能有人喜欢我。”
“怎么不可能?”听见这话,应龙很不服气:
“我,小黑蛇,还有那个丫头,小秦的徒弟,那边桌子上坐的所有人,不都很喜欢你?”
“真的?”
楼画有点茫然。
“小画哥哥,你快来呀,阿楹不跟你抢点心!”
那边,常楹见楼画迟迟不过来,还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
温见贤跟着道:“楼公子,我给你的粥加了好多糖!”
周野望:“前辈,甜粥热着最好吃。”
燎鸯:“小画哥哥别在那待着啦,这可不是暗香谷!”
莲垚:“怎么跟个受气包似的?”
不爱说话的秦东意和雾青也坐在桌边看着他。
楼画回头看了一眼。
他曾经待在角落里,见过很多人的热闹和温馨。那些东西不属于他,他也从来没想过能与他有关。
但现在看来,曾经羡慕的,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