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豹也知道自己的小命拿捏在谁手里, 因此并没有过多犹豫,在楼画放手的那一瞬间就翻身撞开他,随后用最快的速度往西北奔去。
楼画拍拍衣衫上的灰尘, 抬眼看着秦东意。
他给秦东意亮出手上一处小到几乎看不见的伤口:
“它跑走了。”
秦东意拉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就只是破了一点皮,连血都不见。
抬眼,楼画头发乱糟糟的, 头发上衣服上都是灰尘和碎叶,但眼睛还亮晶晶的:
“你说这要怎么办?”
这人的演技其实真的很拙劣, 只有他自己意识不到。
秦东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配合他,只好抬眼看向花豹逃跑的方向:
“在这等我。”
说罢, 他作势抬步就要追过去, 果不其然, 被楼画拉住了。
“别啊师兄,不劳烦你,我自己去找他报仇。”
楼画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学着他刚才的话:
“在这等我。”
话音刚落, 他背后白色羽翼再次出现, 人像一阵风一样, 追去了花豹逃跑的方向。
秦东意看着他的背影,多少有点无奈。
但最后,他也只是很轻很轻地、弯唇笑了一下。
即使这丝笑意,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那边,楼画不费多少力气就再次追到了那只大花猫。
那大猫也真是实诚, 一直闷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往西北跑, 直到瞥见地面上楼画的影子才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他累得瘫倒在地上, 四仰八叉地躺着, 身形逐渐变成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年。
这人一头枯黄的头发,像极了刚才荒原上的枯草。
他似是真累极了,在地上喘着气,好半天才看着楼画问出一句:
“鸟人,我没招你没惹你,你追我做什么?”
“攻击未遂,我又不瞎。”
楼画早就收了在秦东意面前时的那副笑脸,语气还带着些不耐烦。
他不想跟他废话,弯腰拉住他的衣领,拖着人就往另一边走。
大猫继续挣扎,但依旧无果。
他崩溃了:
“我就打算吓吓你们不行?至于反应这么大?你放开我!!”
楼画没理他。
他拖着人走到一边的树下,随后把他丢开,又一脚踩住他的肩头防止他逃跑,边抬手,吹了声口哨。
嘹亮的哨音传出去,在天际荡出一阵阵的回声。
下一刻,平地骤然起风,大猫被风沙眯了眼,再睁开的时候,自己跟鸟人身前就多出了两个黑袍人。
其中一个额上有两处尖角,眼睛是诡异的青碧色。另外一个从头到脚都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身形,连脸都被黑雾挡了个结实。
总结,一看就不好惹。
大猫期待着鸟人能带他飞走,然而看起来他却没有这个意思,倒是对面那两个人,恭恭敬敬朝他们行了一礼:
“尊上。”
“主人。”
楼画淡淡地应了一声,身子往后一歪,靠着树,打量这二人一眼:
“你们两个,一起过来干什么?”
雾青先应道:
“是属下来的路上恰好碰到了大祭司。上次见主人没有合适的兵器,近日正好得空回了暗香谷,带了缺月过来。”
说罢,雾青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把弓。
那弓通体呈莹白色,其上雕着很多繁复花纹,线条流畅优美。比起兵器,它更像一件被工匠精雕细琢过的工艺品。
出现的那一刻,弓上流着薄薄一层华光,一看就不似凡品。
这把弓原先是清阳山上任掌门崇桦的东西,原名朱门。崇桦死了之后,朱门易主,楼画嫌这名字难听,所以改唤缺月。
此时见了缺月,楼画心里的不耐总算消散了些。
他把缺月拿在手里掂了掂,拉开弓弦,凝出一支冰箭,闭起一只眼睛指向空处。
随后,箭尖缓缓转向。
尖端路过雾青,对准了他身旁的大祭司。
楼画微微弯起唇角,眸里红光暗浮。他嘴唇轻动,模仿着发箭的声音:
“咻。”
随着话音,他手里一松,冰箭瞬间脱弦而出,直直对准大祭司的心脏。
雾青有些意外,但没等他来得及反应,那支冰箭就化为齑粉撒了一地。
“开个玩笑,大祭司不介意吧。”
楼画收了缺月,弯起眼睛笑得很单纯:
“大祭司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即使刚刚才被箭指过,大祭司依然稳稳当当站在那,身形连晃动都不曾有过。
此时听楼画发问他才有了反应,只微微点头:
“尊上久久不归,属下只是想确认一下,您是否了找见自己的心脏?”
楼画背着手,上下打量他一眼:
“找没找见,与你何干?”
大祭司:“主人被人族所不容,早日回暗香谷才是上策。”
“我爱待在哪是我的事,管他们容不容我?若是我喜欢,叫秦东意一剑捅死也愿意。”楼画微微眯起眼睛:
“而这些都与你无关,你是否有些……管得太多了?”
这话说完,空气中陷入一丝诡异的沉默。
半晌,大祭司弯腰冲楼画一礼:
“尊上教训的是。”
楼画扬起唇角,但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视线转向雾青,冲他扬扬下巴,示意他上前一步。
随后,他抬手勾住他的腰带,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楼画倾身凑在雾青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帮我看着这个老鬼,别让他再跟着我。顺便,去查查晋城。”
雾青并没有太意外,只道:
“属下明白。”
楼画满意地摸摸他的头发,随后看向大祭司:
“还有什么事吗?”
这话里赶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大祭司后退一步,又冲他一礼,这便离开了。
他走后,雾青也跟了上去。
楼画看着那两个人,唇角笑意微敛。
识海中,很久没出声的应龙开口道:
“乖宝,你们这个大祭司……好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将自己捂得也太严实了些,连气息都没露半分,我一点都察觉不到。”
“那想必多半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情。”楼画冷哼一声:
“回头再收拾他。”
应龙没再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道:
“我刚刚看你那弓有点眼熟,乖宝,再给我看看呗。”
“有什么好看的?”楼画语气满是嫌弃,但还是大发慈悲地从储物戒中又把缺月拿了出来。
“你再摸摸,摸摸弓弦。”
如果应龙想,他随时可以和楼画共享触觉,所以,在楼画碰上弓弦的那一瞬间,某个老东西的声音差点把他天灵盖掀了:
“龙筋,这是我的龙筋!!!”
如果应龙有实体,现在一定是捶胸顿足状:
“到底哪个鳖孙把我的龙筋做成弓了???我的遗骸是这么糟蹋的吗!”
楼画一点也不捧场,无情补刀:
“你的逆鳞还被相柳丢进丹炉里充作炼药的火石呢,死都死了,计较这些作甚。”
他想了想,又道:
“它的上任主人叫崇桦,若是他还活着,你倒可以去跟他争一争,可惜他被我宰了。”
提到这个,应龙倒是安静了下来。
他试探地问:
“你杀的?真的?”
“别人都这样说,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很满意。”
楼画把缺月收了回去:
“如果真是我,那我可太开心了。”
应龙不说话了。
过了好久,他跳过了刚才的话题,另道:
“龙筋还在封印状态,你就先当弓弦用吧,先不要太张扬,封印等合适的时候再解。”
楼画的关注点却跑去了别的地方:
“龙筋,听起来很好吃。”
应龙:“不能吃!!”
楼画扬唇笑笑,抬眼时,他意外地瞥见远处有一抹烟青。
他看过去,果然见秦东意立在远处,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在做什么?”
既然被看见了,秦东意也就大大方方走了过来,先看看楼画,又将视线挪向他脚下的那个人。
楼画想起来了,这就弯腰把黄毛揪起来,邀功似的:
“看,那大猫是个妖。”
大猫挠挠头,多少有点不满意:
“我有名字的,我叫徐惘。”
楼画没什么反应,显然没听进去。
徐惘就知道这人不靠谱,于是看向了另一位,讨饶道:
“仙君,我知道您二位不是普通人,我没什么用的,刚刚也就是开个玩笑吓吓你们,是我不自量力,你就让他放我走呗。”
秦东意看向楼画,还没等开口,楼画就自觉地放开了徐惘的衣领,还抬腿踢了他一脚:
“就知道告状。”
“嘿你个臭鸟人,什么叫告状,你刚刚做的事我可……”
“嗯?”楼画微微眯眼,满是威胁,徐惘这就乖乖闭上嘴,委屈地揉揉腿,话锋一转道:
“行了,小爷大度不跟你计较,你们就按刚刚来时的路走吧,我就不送了。”
秦东意看着他,没有依言离开,而是试着问:
“阁下久居此处?”
徐惘点头。
秦东意:“那请问阁下可知,这附近是否有处古城遗迹?”
“古城遗迹?”徐惘的脸色有些微僵硬,一时没忍住,惊诧道:
“你们也是来找晋城的?”
楼画注意到他的表情,于是微微眯起了眼:“有什么问题?”
“你……”
徐惘噎了一下:
“与我无关,但这附近没有你们说的地方,赶紧走吧。”
楼画上下打量他一番,弯起唇角,似笑非笑道:
“哦?那你反应这么大作甚?”
“我哪里反应大了!”徐惘忽然拔高了声音,他看看楼画,又看看秦东意: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打不过你们,也不想跟你们争。这是我的地盘,我有赶人的权利。”
“若我偏要争呢?”
楼画召出缺月,箭尖对准徐惘:
“刚才就想说了,我缺张毯子,你的豹皮正合适。”
徐惘瞳孔骤缩,察觉到了对面人瞬间溢出的杀意,于是在冰箭射出时立刻化为花豹,跳着躲开了他的攻击。
他张口一声吼叫,声音震耳欲聋,也就是那时,四周的丛林中忽地窜出数十头同他一模一样的花豹来。
楼画的冰箭刺中其中一只,那只豹子立刻烟消云散。
假的。
这些假货对他们来说虽然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几十头一模一样的冲出来,每只气息相同,徐惘又有意隐藏了妖气,一时还真分不清真假。
一头又一头猛兽冲他们扑来,又一个接一个消散,似乎永远都杀不完。
等最后,缺月松弦清寒归鞘,周围什么都不剩,徐惘也早就逃了。
“我的毯子跑了。”
楼画自言自语似的抱怨着,眸子紧盯丛林深处,眼中隐隐有红色浮动。
但下一刻,他眼里异色消散,眼前一黑,人被一张毯子盖了起来。
楼画愣了一下,把头顶的毯子拿下来,摸一摸,是雪狐毛,软乎乎的。
秦东意瞥他一眼,随后不自然地将目光挪去了别的地方:
“毯子跑了,补你一张。”
楼画看着他,轻轻弯起眼睛,随后心满意足把他的小毯子收进了储物戒里。
他难得主动说起正事:
“那只大猫肯定知道点什么,对吧?”
秦东意点点头:“但他不肯说,值得深究。”
听见这话,楼画往他旁边凑了凑,问:
“那既然我收了你的东西,就帮你找到他,怎么样?”
说罢,他没等秦东意回应,眼中便瞬间铺开一片猩红。
同时,楼画眼前的视角不断切换,有的在空中,有的在树梢,方圆数里所有的鸟类在那一刻成为了他的眼睛,共同锁定住地面中狂奔的花豹。
花豹速度很快,横穿过丛林,跑下一片山坡。
之后的视角蓦然断绝,在那之前,楼画只看见山坡下,似乎有一片满是桃花杏花的村庄。
楼画皱起眉,随后眼前画面消散,归于正常。
他踉跄半步,但很快稳住身形,给秦东意指了个方向:
“那边。”
秦东意倒没有急着过去,他扶了楼画一把,皱眉道:
“我送你东西的意思,不是想和你交换这些。”
“那是为什么,我可是你的阶下囚,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喜欢我?”楼画反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弯起唇角,像是知道了什么令人高兴的小秘密: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喜欢我,我有的都能给你。”
楼画这话说得很自然,似乎在他的认知中,事情本该是这样的。
在那一瞬,秦东意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一开始楼画吃下应龙髓的目的就是让他“需要他”,似乎在他的意识中,别人对他的善待和好,都是需要他用东西来换的。
他想让自己对他好,所以用自己的血和身体为代价去交换。而秦东意也确实一直在这种事情上妥协,这可能更加误导了楼画在这方面的认知。
思及此,秦东意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必。”
说罢,他顿了顿:
“还有,下次去见什么人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不拦你。”
楼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看见了?”
“跟着罗盘指引过去,恰巧碰见。”
恰巧碰见这人勾着那黑龙的腰带,说悄悄话。
秦东意心里无端生出一丝烦躁。
楼画听着他的话,倒没觉出来有什么不合适的,只随便应了两句,而后就抬步往刚才指出的方向走去。
说来,这一整片地方都很奇怪,四周都是林子,唯独他们刚刚去过的那处是一大片荒原,看样子没人经过也没人打理。
他按着记忆中的景象一路追过去,经过了山洞石缝,七拐八拐地路过了很多奇怪的地方,最终出了林子,停在一片山坡前。
楼画走快几步到前面看了一眼。
小山坡下面是一处山谷,那个村庄坐落在其间,被一条溪流贯穿,村里村外种满了杏花和桃花,倒是不错的景致,和他先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就是这里,真难找。难得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人住着,还要多亏那花毯子引路。”
楼画大概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但我看到这里视线就断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一般,你说奇怪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