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句话后, 楼画并没有去看莲垚的神色,而是直直顺着疏桐院走去了清阳山主山的方向,他记得议事殿在那里。
楼画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一直到现在,他的直觉都没有出过错。
比如说,看见雾青的第一眼,楼画就知道他是可以让自己信任的人。
还有第一次听见玉骨教时的厌恶感、第一眼见到秦东意时莫名其妙的心动, 都似乎是某种预兆,在提前告诉他这个人这件事会带给他怎样的感觉, 或者对他来说对方是怎样的一个人。
而刚才在看见莲垚的那一瞬间,楼画心里漫上一种很难受的情绪。
那情绪压抑又绝望, 让他喘不过气, 那是比单纯的“厌恶”更加复杂的东西, 楼画理解不了。
还有“桃花酥”那三个字,楼画可以肯定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玩意,更别提尝过。
他想,自己应该是会喜欢桃花酥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 比那种喜爱更深刻的, 是某种令他反胃的不适感。
他不能理解那些复杂细腻的感情,也懒得去探究,所以, 让他不舒服的东西,他一概都会归于“厌恶”。
这段插曲让楼画的心情有点不美好。
他一路上步子生风, 抓了不少小弟子问议事殿的方向, 最后才找见那鬼地方。
议事殿门口有许多看守弟子, 他们看见直冲这里而来的楼画, 忙伸手要拦下:
“长老和疏月君在忙正事,闲杂人等不可进入。”
楼画微一挑眉,刚准备逗逗这些小呆子,却听有一人先他开了口:
“都让开,这位是暗香谷魔尊,不许拦。”
那是一道年轻女声,楼画顺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见是一身桃粉衣裙的归云君花灼灼。
楼画之前就跟花灼灼在九阴山见过,但并没有说过话。
楼画习惯性地冲她弯唇笑笑,还抬手冲她挥挥算作打招呼。
但花灼灼并不像他一样热情。
她看见楼画的动作,只很勉强地弯唇笑笑,随后垂眸点头算作回应,便往旁侧让了一步。
楼画对于外人的情绪向来敏感。
他能感觉到花灼灼并不太喜欢他,却像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一般,要对他客气一些。
这人真是,跟之前那位莲垚一样奇怪。
要说的话,清阳山的一切都奇怪透了,这里的所有人好像都有事情瞒他,关键又瞒不好,一道道探究的目光落在楼画身上,让他有点不安。
楼画深深看了花灼灼一眼,随后便直直上了议事殿,脾气很差地一脚踹开了殿门,连带着还踹碎了门上的结界。
结界碎的那一瞬间,楼画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尖叫。
随后,一片黑暗间,有道灵流发着光,直直冲他击来。
楼画抬手欲挡,但在那之前,便先有一个人近前来揽住他的腰,往旁侧退开两步,顺手挡下了那道灵流攻击。
“当心。”
楼画都不用开口问,光是闻见那檀香味,就知道来人是谁。
他轻轻弯起唇角,抬手似有若无地揽着秦东意,像是一个拥抱一般。
可惜,等带着他站稳之后,呆子道士便放开了他。
“怎么还来了个捣乱的!”
在议事殿门被重新关上时,楼画听见了那炸毛老头子怒气冲冲的一句质问。
下一瞬,周遭亮起一盏盏烛火,将原本昏暗的室内映得一片通明。
楼画大致扫了一眼。
议事殿里的人不多,最中间的位置摆了一处法阵,法阵中间困着双目通红的燎鸯。
而法阵外面,除却穿着清阳制服的那些小弟子,就只剩了秦东意戊炎,还有两个楼画不认识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简单朴素的年轻男子,以及一位一袭白衣的儒雅仙君。
而那两个人看见楼画皆是一愣。
又是那种眼神。
楼画皱起眉。
像是先前就认得他,或是透过他看见了别的什么人。
楼画微微眯起眼,不甘示弱地威胁似的回看回去。
元镜这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于是垂眸冲楼画一礼:
“在下清阳长老,元镜。”
他身边的年轻男子也跟着道:
“……我叫温见贤。”
“你们好。”
楼画冲他们笑笑,随后便将目光投向了法阵中间的燎鸯。
这小姑娘的状态似乎比之前要更差了些。
她双目通红,额角青筋暴突,像是完全失了神智的野兽一般,只知道冲着周围众人无意识的嘶嚎攻击。
“我把我家小瞎子的妹妹放心交给你们,你们怎么把人搞成了这幅模样?”
说这话的时候,楼画还故意看向了一旁的戊炎:
“嗯?糟老头子?”
戊炎几乎又要气得竖起胡子。
他站起身来撸起袖子:
“说谁呢你?臭小子,有本事你来解决??!”
眼见着这两个人几乎要打起来,元镜连忙拉了戊炎一把。
温见贤见缝插针解释道:
“不是这样的,楼公子。不是我们不想救,只是玉骨教用来控制燎鸯姑娘的蛊毒极为恶毒,几乎困住了她全部神智,我们也还在想解决的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
楼画微一挑眉,看向温见贤,顺带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温见贤突然有种以前读书时被先生提问的紧迫感。
他照实答道:
“我在尝试解开蛊毒,可惜我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到现在还……”
这答案算是中规中矩,但却是把楼画听笑了。
虽然他清楚,但还是确认似的又多问了一遍:
“解开蛊毒?”
温见贤不明所以:
“是啊。”
可谁想楼画听过却是轻笑一声:
“怎么想出这么个笨办法,等你研究出解决之法,这姑娘怕是早就疯了。”
“不然呢,你有什么好办法?!”
戊炎语气不善地回怼道。
在戊炎眼里,楼画就是一头拱了他家好白菜的小白猪,尤其此时好白菜的目光还一动不动黏在小白猪身上。
戊炎没眼看,只能挪开目光。
他听见楼画说话就来气,便哼了一声,一撩衣摆,又在原地坐了下来。
“羁绊啊。”
而听见戊炎的质问,楼画只轻飘飘答出三个字,而后又补充道:
“这蛊毒的主人可是金犼,那老妖精一身毒炼了上万年,你个毛头小子要再学几百年才能把他的毒解开?不如想点实际的。”
楼画顿了顿:
“蛊毒是控制心神,既然叫醒她太难,那为什么不让她自己醒来?她有什么执念很深的事,或者人吗?”
“对啊!”
温见贤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虽然他是医修,但对于这种精神控制类的东西接触太少,只记得书上说要对症下药,却从来没想过还有别的解决之法。
而一边的秦东意听见楼画说这话,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用灵力在储物戒中找着什么东西。
半晌,他微微松了口气,手里也多出了一个木头小人。
楼画就站在他身边,此时好奇地过来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
“一个……木头人。”
秦东意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给了他一个很实在的答案。
楼画听着好笑,倒也不多问了。
他抱着手臂,就那样看秦东意走到了法阵中去。
那里,燎鸯的双手被捆缚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靠近的秦东意,不断试图攻击他,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秦东意挡着小姑娘的攻击,寻见空隙用灵力将她暂时制住,而后便将手里的木头人递给了她。
燎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她不断挣扎着,两只捆在一起的手胡乱挥舞间,还不小心碰掉了秦东意手里的木头人。
木头小人滚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燎鸯似乎被这道声响吓着了。
她整个人一抖,随后定定地看着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小木头人。
那木头人也就跟成年男子的手一般大,木头的颜色暗到有些发黑,只能依稀看清小木头人的身材和眉眼。
燎鸯盯着那个木头人,一双眼睛微微睁大了。
她呼吸逐渐放轻,甚至整个人都有些微颤抖,过了许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蹭,想试着用手碰碰那个小木头人。
见此,秦东意把木头人捡起来,抬手递给她。
“还真有用。”
看见这一幕,周围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温见贤小声嘟哝了一句。
但事情却并不如众人期待中那样顺利。
拿到小木头人之后,燎鸯并没有恢复神智。
她将小木头然翻来翻去,半晌,突然反应很大地把木头人丢在了地上,连带着整个人的状态都似乎比先前更加狂躁。
见势不对,燎鸯身边的秦东意立马用灵力叫她安睡了去,随后捡起小木头人便退了出来。
“怎么回事?”
楼画微微皱着眉,抬手拿过秦东意手里的木头人:
“这东西以前是个人吧,是不是这让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被刺激到了?”
楼画看着手里的木头人,总有些眼熟。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这是暗香谷的魔灵树?怎么会在这里?”
但很快,楼画就想到了合理的解释。
这姑娘是小瞎子的妹妹,这东西,估计是小瞎子给他做的吧。
楼画觉得有些无趣,便把木头人还给了秦东意:
“既然这东西原本是个人,为什么不救他?这对于疏月君来说不是难事吧?”
把木头人重新变成人。
这事听起来,对于他们修仙者来说并不难,但事实是,当初天祭剑舞过后,秦东意自己加上他各处找的人,想了各种办法试过不下百遍,都没能成功把周野望救回来。
此时他们听楼画这么说,皆是面面相觑。
半晌,秦东意抬眸看向楼画:
“尊上试试?”
楼画听着有些好笑,他把木头人抛起来又接住,漫不经心道:
“为什么要我试?这又跟我没关系。”
但令他意外的是,秦东意却很认真地抬眸盯住他看。
那目光,让楼画一愣。
“只有你。”
秦东意缓缓道:
“只有你能救他。”
“为什么?”楼画微一挑眉。
他边问,边狐疑地将灵力注入木头人,结果正如秦东意所说,木头人身体深处,有一道外人留下来的印记。
那印记的气息和手法他都很熟悉,怎么看都像是他自己留下来的。
楼画不喜欢多管闲事,但这事好奇怪,因此他问都没有多问,便用灵力试探似的稍稍碰了下那印记。
结果,印记在感受到他气息的那一瞬间就解开了。
楼画皱着眉,试着拼凑木头人体内的魂魄。
议事殿内众人见此,皆连大气都不敢出,全都静静地望着楼画的动作。
红色灵流和晚香玉的气息在殿内漫开,楼画暗红色的眸子逐渐鲜艳,但很快又黯淡下来。
他像是不大高兴,随手把木头人又扔回秦东意怀里:
“救不了。”
随后,他抬眸看着秦东意,又看看周围众人,最终只稍稍扬起下巴,解释道:
“都别那样看我,救不了就是救不了。他的魂魄残缺,只剩一半。尽快把余下那一半找回来,还有的谈。”
“嘶……”温见贤摸摸下巴:
“但我们也不知道另外一半在哪啊?”
楼画瞥了他一眼,随后回忆起方才在残魂中窥见的画面,描述道:
“高墙画楼,鲜衣怒马,满城飞花。”
听见楼画的话,秦东意微微垂了眸。
他蜷起手指,片刻,开口道出两字:
“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