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樱桃

楼画微微蜷起手指。

万物生灵, 一环扣一环。

白兔食草,黄鼠狼食兔,往后又有更凶猛的动物把黄鼠狼当做腹中餐。

这, 大约便是所谓天敌。

有些人有些事,就像是为某人量身定制一般,自出现开始,就像一个陷阱, 一句话一个抬眸都在诱惑他主动往里跳。

秦东意啊……

楼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原本想好的准备取笑他的话全都忘光了。

秦东意。

他是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次日一早, 疏月君准备动身前往凡世长安城,而昨日听见长安就跑没影的楼画也跟在了他身边。

楼画也不是偏要跟秦东意待在一处, 只是他觉得凡世的城镇大约也挺好玩的, 仅此而已。

离开前, 秦东意在议事殿内惯例查看燎鸯的情况,而楼画不想进去,便在外面等着他。

他靠着树,正仰头看着天上的云, 过了一会儿, 他听见一道脚步声。

议事殿外人来人往, 有人经过并不奇怪,但这人的脚步声却是到楼画身边便停下了。

楼画侧目看去。

这便见身边人一袭白衣翩然若仙,眉眼温柔儒雅, 见他看过来,还冲他行了一礼:

“尊上。”

楼画记得他。

是那个叫做元镜的长老。

他习惯性弯唇冲对面人笑笑:

“你好。”

他以为这人就是过来跟他打个招呼, 但后来, 这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楼画微一挑眉:

“有事吗?”

元镜点点头。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物, 递给了楼画, 只说:

“一位故人,托我将此物转交给你。”

又是故人?

楼画垂眸看向元镜递来的东西,那是一个小锦盒。

他抬手接过,打开锦盒的盖子,当那东西的气息散出来时,他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

那东西冰凉,气息溢散出时,似乎周遭的温度都下降了些许。

那是一颗圆滚滚的、像是玉珠一样的东西,它周身散着一圈白雾,在盒子打开后,就像是有意识一般主动靠近了楼画身前。

楼画很熟悉这东西的气息,也知道这是什么。

雪凰的灵髓。

灵髓对于妖来说,意义和妖丹并不相同。

妖丹负责储存运转灵力,但灵髓中却是此妖最最纯净的力量。所以在妖身死之后,灵髓一般都是随着主人消散天地,很少会有妖主动将灵髓剖出。

除却当年残躯碎成六块的应龙,还有就是眼前这位雪凰。

故人之物……

看来,这位故人还跟他颇有渊源。

楼画取出那颗珠子,抬手把它对着太阳看看。

半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侧目问元镜:

“你这位故人,跟秦东意的故人,可是同一个人?”

元镜自然知道他在说谁。

他轻轻摇头:

“并不是。”

楼画似是觉得好笑,弯起唇角,意味不明道:

“你们清阳山还真是有意思,怎么都有故人,还都喜欢一见面就送东西。”

他抬手把雪凰灵髓朝元镜晃晃:

“多谢元镜长老,我收下了。”

而后,他顺手就把雪凰灵髓当糖豆一般扔进了口中。

说实话,这颗灵髓给他的印象并不好,楼画觉得,如果灵髓的主人在这,他应该不会很喜欢他。

但那又如何,楼画不傻,他自然知道雪凰灵髓是好东西,和他又属同源,吃了对他只有好处。

因此,对于灵髓主人的成见,他一时也就不去计较了。

大约是他跟雪凰血脉接近的原因,这灵髓吃下去他一点多余的感觉都没有,只觉有股纯粹的寒息流淌过他经脉,剥离了他灵流中那些困扰他的杂质。

同时,楼画眼中闪过些许破碎的画面。

他看见一个被黑雾包裹的白发男人,用冰箭指着他的眼睛。

他还听见耳边一句:

“天生恶种,你心中杂念太多……”

楼画的冰不纯粹,这确实是困扰他多年的问题,无论他吃多少灵药都无法改善这一点。

但这人为什么……

楼画眼底划过一丝红光。

元镜看见他的异样,心中一紧:

“尊上?楼公子?’

正在此时,似是察觉到殿外有变,议事殿殿门大开,一身烟青的人第一时间冲了出来。

楼画眼里闪过很多不属于他的记忆,但那些东西多是一闪即逝,叫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追究。

那些混乱的换面和声音搅在一起,让他有些不安。

他手微微颤抖,正在此时,他察觉到有另一道气息靠近,于是下意识抬手凝出一节冰刃,三两下制住那人,反手将刀架在他脖颈上。

而他手底下的人并没有反抗。

“楼画。”

秦东意什么话都没说,只唤了一声楼画的名字,还有一句:

“是我。”

听见他的声音,楼画几乎是瞬间就回过了神来。

他眸里红光消散,换上惯常的笑意,只说:

“抱歉,你们元镜长老给了我一颗难吃的糖豆,我有些不高兴。”

说罢,他想把手里的刀从秦东意脖颈上拿开,但垂眸时,他却又顿住了目光。

楼画的冰杂质颇多,表现出来便是不管他用冰化成什么,那东西里面总会布满血丝状的红色纹路,瞧着狰狞可怖,就像楼画心里的鬼怪有了形状。

但目下他手里的匕首,却是晶莹剔透,一丝杂质也无。

楼画抬起匕首,用刀面对着秦东意,他竟能从另一边清清楚楚地看到秦东意的脸。

楼画弯起唇角,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声。

他低头,掀起自己的衣袖,顺手用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

他没用多少力,刀刃就划破皮肤,淌下了一道猩红的血。

对面的秦东意看见他这样,一时皱紧了眉。

他抬手替楼画治好伤口,又用手擦干净多余的血迹,随后便听楼画笑道:

“元镜长老给我的糖豆,虽然难吃,可还真是个好东西。也不知您那位故人姓甚名谁,又为何要把这东西留给我?”

在场众人都知道那颗“糖豆”是什么,但谁都没敢出声。

最后还是元镜抿抿唇,多少有些敷衍道:

“大约是缘分使然……”

楼画一点不礼貌也一点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看他们这幅神神秘秘的模样就来气。

若非此地有秦东意这么个有意思的呆子,他就算把这地方血洗了都要问个清楚才解气。

他一甩袖摆,瞥了秦东意一眼:

“走吧。”

楼画快步走在前面。

他心里气闷,但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就是不想理会秦东意。

他一路走到清阳山门,但再往前就顿住了脚步。

楼画回头面无表情望着秦东意。

秦东意愣了一下,心领神会,于是指着北边的方向:

“那边。”

楼画满意,但刚准备抬步,却又顿在了原地。

他暗自磨牙:

什么路啊,还要本尊亲自走?

思及此,楼画也不跟秦东意客气,直接化身成白鸟,落在秦东意的肩头。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他还暗暗给自己加了好几倍的重量,但这呆子居然一声不吭,这让楼画更生气了些。

一路上,楼画竟真就一句话都没同秦东意讲。

从清阳山到长安城的路程大约一日,这期间,楼画算是把“苛刻”这个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稍微有点颠簸,他用爪爪踩踩秦东意的肩膀,秦东意会意尽量平缓,不颠着魔尊大人。

稍微有点馋,爪爪踩踩,有人投喂糖豆。

困了,爪爪踩踩,秦东意把他抱在怀里,让魔尊大人睡个安稳觉。

真是愉快的旅程。

楼画如此想。

二人一路上这样磨蹭着,等到了长安城,天已经完全入夜了。

而长安城这座传闻中最繁华的都城,也一点没让楼画失望。

暗香谷是永夜,所以挨家挨户点灯成了习惯,无论何时都是亮堂堂的。

但长安城的夜晚,居然比暗香谷的城镇还要漂亮。

这里的确如同楼画在木头人残魂中窥见的,到处都是雕楼画栋,来往的人穿着打扮精致,就算是夜晚,街市也一样热闹。

楼画早已恢复人身走在秦东意身边。

他总被周围那些花里胡哨的摊贩引去注意,那些人架子上的都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楼画看来看去,最终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上面人面一样的花哨东西,随手拿了个白色的,问老板:

“这是什么?”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他拿了另外一个面具覆在脸上,跟楼画解释道:

“面具,这样戴的。小公子您拿的那只是应龙,象征神圣,保平安的。”

神圣?

楼画脑海中难免浮现出那个扯着嗓子叫他乖宝的小孩的脸,一时皱起了眉。

他把应龙面具扔了回去,问:

“有没有凤凰?”

“有有有,自然是有的。”

摊贩这就拿出一个红彤彤又金灿灿的华丽面具递给楼画:

“凤凰,漂亮高贵,最是适合您这样英俊的公子。”

楼画满意了。

他手里拿着凤凰面具,转身准备走,结果却被摊贩叫住了。

摊贩笑眯眯搓着手:

“公子,您还没给钱呢。”

“钱?”楼画微微皱着眉:

“什么钱?”

摊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楼画下意识就想找秦东意来解决这个麻烦,但他回头的时候,却并没有看见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人。

他身后,只有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楼画心里漫上一阵不安。

他这么大个人了,也是认路的,就算被丢在这,自己也能找回暗香谷去。

但不知为何,在转身看不到人时,他就是好难过。

楼画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看着来往人群,无意识地散出了灵力,周遭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些许。

摊贩睁大眼睛,看着楼画手上结冰了的凤凰面具,被吓得一声都不敢吭,默默收拾东西就准备逃命。

但下一瞬,那些异样就全都消失了。

“怎么了?”

一道温和男声传来,楼画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去。

在看到秦东意的时候,他好想开口骂他,但转念一想,他还在跟秦东意赌气,断不能输在这种小事上。

因此,楼画将满腔怨气咽了回去,只推了秦东意一把,给他晃晃自己手上的凤凰面具。

秦东意心领神会。

他点点头,先把手上一个红彤彤的东西递给了楼画,才垂眸去储物戒中拿银两。

在这期间,楼画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球球串串,有些懵。

摊贩在这时贴心解释道:

“小公子,这是糖葫芦,可以吃的。”

听见他的话,楼画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东西,这就咬了一小口。

而后,酸酸甜甜的味道漫上来,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此时,秦东意也拿了银两出来,准备付钱。

但在他伸手的时候,楼画却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又用手指指那个应龙面具。

秦东意点点头,把应龙面具也拿起来递给他,顺便同摊贩道:

“还有这个,一起。”

有秦东意在,他真是连话都不用说了。

楼画很满意。

但他的满意并没有维持多久。

在逛完街市后,由于天色太晚,秦东意便先带着他寻了客栈住下。

他找的大约是长安最好的客栈,因为这栋楼比其他地方都要漂亮。

楼画吃着糖葫芦,看着店内的一些小摆设,正在出神,却突然听秦东意同店小二道:

“两间上房。”

“?”

楼画微微睁大了眼。

他拽了一下秦东意的袖子。

但这回,他善解人意的代步工具兼钱袋子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他温声问:

“怎么了?”

楼画皱起眉,定定地盯着秦东意的眼睛。

但秦东意还是没能理解,只又对店小二道:

“加一壶酒。”

“好嘞……”

“咣!”

在店小二正开开心心记录时,却突然有一人抬手拍了一下他的桌子。

他手下一顿,还以为有人砸店。

但这动静却并不是土匪搞出来的,而是眼前这公子身边的这位漂亮公子。

这人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过话,小二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但下一刻,当了一天哑巴的人突然开口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秦东意一眼,又扬起下巴看向店小二,咬着牙,一副即将取他狗命的架势。

“客客客官?”

小二一哆嗦,以为这人要他上几个小孩吃吃。

但好在,这漂亮公子并没有提太过苛刻的要求。

他只一字一顿,恶狠狠道:

“只、要、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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