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秦没和花崇一起去法医鉴定中心,何若给他和许小周、岳越介绍了一下市局刑侦支队的情况。
安江市局坐落在闹市区,三栋大楼远看相当气派,给犯罪分子以威慑,走入其中则能看到一切井井有条。刑侦支队在办公区域在一号楼,赵樱管理的重案组占了5楼、6楼这两层,大部分队员都正出外勤,留在办公室的人不多。
“你们来之前,我们已经开始对被害人况明的人际关系做调查,二兄老卤的员工也在挨个排查,这是一部分问询记录,柳队你看看。”何若第一次和特别行动队打交道,有点紧张。
一听这称呼,许小周和岳越就在一旁笑。
柳至秦也笑了声,“我不是队长。”
“啊,我知道的。”何若有些尴尬,她刚被选入重案组不久,是组里资历最浅的,赵樱让她协助特别行动队,实际上就是当个跑腿的。她做事认真,做足了功课,当然知道队长是花崇,可是面前这位柳至秦也很有分量,她一时不知道怎幺称呼对方,总不能直呼大名吧。
“柳,柳……”她结巴半天,没柳出个名堂。
许小周看不过去了,“就叫柳哥吧。”
何若觉得这好像太熟了,但好歹松一口气。
就在小女警纠结称呼时,柳至秦已经看了会儿调查资料,“况明去年才创办二兄老卤?”
“是的。”何若严肃起来,“况明不是安江本地人,他出生在离市区300多公里远的四梁村,这个村子在行政上其实是归隔壁伊市管,但因为和安江市的交通更加便利,四梁村的村民对安江市更有归属感,出来打工的大多在安江市发展。”
柳至秦一边听一边看资料。上面写着,况明今年45岁,22岁就从四梁村出来,早年去沿海给人打过工,积累了部分资金后,自己开过服装厂、小型运输公司,折腾来折腾去,35岁回到安江城时,并没有比当年离开四梁村时更富裕。
而在他外出打拼的数年里,他老家的父母相继去世,那些年通讯不发达,村里没有电话,况明也没有手机,彼此联络只能靠写信,但信太容易丢失了,况明两次都是过了大半年,才知道至亲已经离开。
他唯一的儿子况山是在外地和前妻生的,从领证时间来看,两人是先有了孩子,才结的婚。这段婚姻并未延续太久,况明的服装生意失败后,前妻就跟他提了离婚。
离婚后况明带着年幼的况山回到安江市,逢人便骂前妻薄幸寡义,几乎所有认识况明的人,都听他骂过前妻。
不过这两三年,况明的生意做起来了,不再为生计发愁,也就不怎幺再提起前妻了。
“况明回到安江之后,因为没有门路,钱也耗光了,最初过得比较艰难。”何若说:“他在餐饮行业给人打工,杰金斯叔叔的厨房你们听说过吗?”
许小周说:“就那个开了很多连锁,后来倒闭了的烤肉店?”
何若点点头,“总店就在我们这儿。在况明的打工历程里,杰金斯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后来还当上了区域经理。可惜杰金斯只顾扩张,不注重品质,最后那些连锁店一家一家倒闭。”
首都也有杰金斯,柳至秦还和信息战小组的队友去吃过一回,里面乌烟瘴气,给人感觉很廉价,大家都不满意,吃了一半就出来了,换一家继续。
那时杰金斯就已经不行了。
“杰金斯彻底倒闭之前,况明就辞职出来做生意了,就是……”何若在资料上找到时间,“就是4年前。他以前没有做过餐饮业,杰金斯应该教了他不少东西,他当区域经理期间,赚的钱也不少。他开的第一家店是个平价牛排餐厅,牛排套餐只要19块钱,小吃免费。”
岳越想到了不久前在二兄厨房看到的那些过期肉,皱眉道:“19块的套餐,用的肉……”
何若也觉得恶心,继续说:“这家牛排餐厅因为便宜,很快就做起来了,况明还开了分店,前年年底,分店加总店一共有6家。”
柳至秦注意到这6家全都关门了,和杰金斯的情况似乎有些类似,“也是经营不善?”
何若摇头,“那倒不是。现在外卖、网红零食不是很流行吗?实体店大部分开始走品质路线,他那个19块的牛排自助,压根儿追求不了品质。在去年注册二兄之前,况明把市里的6家店都关了,开到安江下面的各个区县。”
柳至秦点点头。况明这一招走得不错,安江这种大城市,低价自助已经越来越没有市场,租金和人力耗费也极高,下沉到区县,收益往往比大城市好。
“二兄的网店做得挺大的,我都买过,觉得味道确实不错。”何若叹气,“但当时我也不知道肉都是那种肉。”
柳至秦扫完了这并不完整的调查记录,并未看到况明与他人产生比较明显的矛盾,被况明仇视的是前妻卢湘,目前当地警方还没有找到卢湘。而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况明可能长期使用过期肉,食品安全这一点,有没有可能是他遇害的原因?
而且况明这个案子并非单独的凶杀案,他的尸体上插着筷子,在他遇害之前,安江市已经出现2名身上插有或是身旁摆放着筷子的死者。如果杀死他们的是同一个人,那动机都出在食品安全上?
“你们这两天调查时,有没有发现况明与人明显结仇?”柳至秦问。
“摩擦有,但严重到以杀人来报复的情况,我们暂时还没有发现。”何若说:“况明以前在杰金斯的同事,大部分对他的评价都比较高,说他是个很擅长平衡上司和下属关系的人,为人处世既让上司觉得舒服,也不让下属为难。其实他被提拔为区域经理,管上半城十多家店的业务时,杰金斯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但他手上的店下滑得不如下半城厉害……”
听到这儿,柳至秦又有了新的想法——况明工作能力强,在企业困难阶段固然让部分同事钦佩,可也有可能引起另一些人的妒忌,比如其他区域经理。
当地警方还没有来得及去调查这一块。
“牛排餐厅是他和杰金斯以前的一名厨师合伙搞的。”何若接着说:“这名厨师叫王敢,已经过来做过问询了。他和况明关系不错,很配合调查。他说从餐厅从主城撤出去之后,况明就不怎幺过问餐厅的事了,只是象征性地分一下红。我们调查下来,就觉得况明这个人确实挺会做人的,不是那种容易招人恨的商人。”
柳至秦想了想,“况山还没有来过?”
许小周啧了声,“不应该啊这。”
“我们通知了况山,但是这孩子说马上要准备考试,想等考试完了再来。”何若有些无法理解,“遇害的是和他相依为命的父亲,他也太冷漠了。”
柳至秦说:“现在我们对况明的了解还是太片面。”
何若愣了下,“嗯?”
“你刚才说他会做人,不容易招人恨,可他的独生子对他的死毫不关心。”柳在秦说:“这说不过去,他也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一面。”
“这……”何若想了想,“我们还会继续调查的。”
柳至秦没有责备谁的意思,起身道:“其他2起案子呢?”
何若马上说:“稍等,我这就去调资料。”
花崇从法医鉴定中心回来时,得知柳至秦在重案组的3号办公室,那儿存放着大量案件资料,于是也赶了过去。
投影幕布上出现一名中年妇女,微胖,烫着大街上时常见到的小卷,皮肤松弛,穿一件黑底艳花的外套,脖子上绕着一圈色彩缤纷的丝巾。
这是第一名被害人,黄霞,52岁,民企退休,退休之前负责厂里的人力资源工作。今年8月19号,被发现死在自家的民宿里,致死原因和况明一样,也是勒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她的尸体边放着一双筷子,筷子并未插入她的身体。
花崇轻轻关上门,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办公室里的人都看向投影幕布,只有柳至秦若有所察地转过身,正好对上花崇的视线。
花崇食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静悄悄走到桌边坐下。
柳至秦又转了回去。
何若一边放死者生前的照片,一边介绍这起案子。
黄霞的家庭在安江市收入水平算中等,其丈夫白忠国也在同一家企业工作,职位比黄霞高,管理着一个技术创新科研小组,被手下人叫做白总。
据两人的女儿白娇说,父母感情一直不好,大概在她初中开始,就各过各了,家里有三套房子,父母并不住在一起,但是也没有离婚。她小时候和母亲关系更好一些,大学毕业之后踏上社会,和男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逐渐理解了父亲。
黄霞退休之后,经常和老姐妹们出去搞短途游,丰厚的存款买了理财产品,钱生钱。
白娇和男朋友不想给人打工,觉得打工永远都发不了财,这几年安江市大力发展旅游,在周边搞了很多网红景点。他们计划在西郊的江边建民宿,乘一乘这网红的东风,但资金不够,只得向黄霞借。
黄霞二话不说把钱从理财产品里取出来,但不是借,而是入股。
今年初,民宿开了起来。白娇是学新媒体的,男朋友则会一些设计,加上资金充足,生意做得十分红火。
黄霞最初经常约老姐妹去扎场子,后来客人多起来,就没再约人去了,不过偶尔过去帮忙,住个两三天。
西郊的群山和江畔有很多类似的民宿,看着都很漂亮,但管理没一家规范。黄霞在自家民宿的后院被杀死,警方排查下来,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监控拍到任何异常情况和可疑人物。
而当时这起案子没有立即报到市局重案组,仅由西城区分局刑侦大队侦查。直到2个多月后,又一名被勒颈死亡的被害人身上出现了筷子。
第二名被害人名叫汪杰,男,27岁,就职于安江市博物馆,日常工作就是给游客讲解各种文物的故事。
汪杰不是安江市本地人,父母经商,他18岁时考到安江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毕业后还留学了2年。据其父母说,他们希望汪杰能够回到家中,进入家族企业工作,但汪杰非常喜欢安江这座城市,想留在安江工作。
其父疏通关系,将他安排在博物馆。这份工作很清闲,几乎没有工作压力。汪杰在安江市买房落户,日常开销靠父母。
他比较低调,从未在工作中露富,给游客讲解时也算兢兢业业。
11月3号,博物馆方面报警称,已有3天未能联系到汪杰。一周后,警方接到报案——南部浓蛮镇山头的废弃隧道边发现腐烂尸体。经查,正是此前失踪的汪杰,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根筷子,脖子另一侧也有筷子孔,而那一支已经脱落。
11月中旬,两起均出现了筷子,并且被害人都是死于勒杀的命案才被市局做并案处理。
“然后就是况明这一起……”何若说到这儿才发现花崇来了,连忙打招呼,“花队!”
花崇点点头,“并案的依据是死亡原因和筷子是吗?”
何若打开灯,“是的,我们认为筷子是凶手留下的‘签名’。”
“黄霞,52岁,民企退休;汪杰,27岁,富二代,工作清闲;况明,45岁,网红食品店老板,有过一段艰难的创业史。”花崇停下来想了想,“3个人之间好像没有什幺共同点。”
何若面色凝重,“对的。并案之后,我们尝试找到他们的共同点,况明暂时不提,就黄霞和汪杰,他们的人际网络没有重合的地方,生活区域也不同。连环凶手作案时通常锁定某一个群体,但是黄霞和汪杰确实不像来自同一个群体。”
许小周说:“都比较富有,生活惬意?”
柳至秦转了下椅子,“但况明归不进这一类。”
许小周抓了下头发,“也是。黄霞退休之后过得很舒服,这源自她几十年来的积累,汪杰不靠博物馆的工作吃饭,对他来说给游客讲解文物只是一种兴趣。况明虽然是个小老板了,但其实还是困于钱,他过得不轻松,财富也没有积累到他期望的程度。”
“网红……”花崇说:“网红好像是他们不太显着的一个共同点。”
何若一时没明白,“网红?”
“黄霞女儿开的民宿,是网红民宿,况明的卤味店在网上被叫做网红店铺。”柳至秦一边说一边看着手机——那儿是他刚搜到的安江市博物馆微博,“至于汪杰,就比较牵强了。你们市博这一年多在搞转型,模仿国内其他博物馆,推出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创产品,但效果似乎不太理想。”
“啊!”何若一拍手,“这的确也属于大范畴的网红。”
柳至秦看向花崇,“花队,你是这个意思吧?”
花崇说:“嗯,但你刚才也说了,这幺拉在一起,显得有点牵强。其实前面两起案子并得比较草率。”
何若脸上一阵红,“可,可是筷子这个‘签名’太明显了,赵队说应该并案。而且我们这已经查了几个月,凶手藏得很深,留给我们的线索太少了。普通案子不会这幺久还破不了,从这一点看,连环作案的可能性也很大。”
3号办公室暂时就成为特别行动队的地盘了,电子和纸质的资料都存放在这里,供花崇一行人查阅。何若说要去给大家煮咖啡,花崇笑了笑,说不必,让小女警去休息一下。
“每次遇到并案不并案的问题,你都特别谨慎。”门关上之后,柳至秦说。
现在办公室都是他们自家人,花崇说话比刚才直白一些,“3名被害人的人际网络缺少交叉点,背景也各不相同,命案现场的筷子是可以理解为‘签名’,但是这凶手既然那幺注意仪式感,那为什幺每次的筷子都不同?”
柳至秦点头,“这也是我比较迷茫的地方。一个会在现场‘签名’的连环凶手,几乎都会选择一致的‘签名’。”
“还有一点,第一起案子的筷子并没有插在黄霞身上,是直接扔在尸体旁,后面两起案子,筷子都插在被害人的脖子上。”花崇摸着下巴,“筷子的作用仅仅是‘签名’吗?如果的确仅仅是‘签名’,那筷子代表什幺?”
“吃饭?”岳越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呃,可能是因为我这会儿饿了,一想到筷子就会想起吃饭。”
柳至秦说:“这和饿不饿没有关系,任何人都会把筷子和吃饭联系在一起。”
岳越小声对许小周道:“我想去吃饭了。”
许小周乐了,“花队还没说开饭。”
花崇听见这小话了,一看时间,他们一到安江市就忙开了,以前去别的城市,当地警方还会意思意思招待他们先吃饭,这回赵樱不搞那些客套的,他们反倒更自在。
“你们先去。”花崇说:“我和小柳哥一会儿再去食堂。”
两人走后,花崇又道:“勒颈是一种非常需要力量的谋杀方式,3名被害人,黄霞是女性,勒杀她比勒杀其他两人相对容易,而她身上没有筷子。”
柳至秦说:“筷子在掩饰什幺?”
花崇道:“那就要看裴情的解剖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