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夺生(04)

年底亟待侦破的案子太多,花崇和柳至秦商议之后,最终选择了安江市。

安江市从今年夏天开始,已经发生了3起与筷子有关的凶杀案,被害人的尸体旁或者尸体上都放着一双筷子,最近一起案件,被害人是一家依靠网络进行销售的卤味店老板。

“安江市啊?”海梓接到出发命令就立即从家中赶来了,“安江市很特殊的。”

“嗯?”花崇快步经过走廊,“哪里特殊?”

“安江市的重案组老大是个女的。”海梓说:“叫赵什幺,嗐,名字我忽然给忘了。前年她还到我们这儿来参观学习过。”

柳至秦说:“赵樱,据我所知,是大城市重案组唯一的女负责人。”

花崇想了想,点头,“挺厉害的。”

他自己就曾经是洛城的重案组队长,而洛城的规模和安江市相似。大城市里的重案组队长压力很大,出现疑案悬案的几率比小型城市多很多,一旦开始侦查,所有的信息都会汇总到队长这里。队长不仅要冲在前线,还要运筹帷幄,不管对体力还是精神承受力,都是巨大的考验。

他是男性,尚且在一些时候感到难以支撑。赵樱是女人,其中的辛苦自是非比寻常。一些老前辈对女警抱有偏见,认为她们不应该出现在重案组,那是男人的战场。赵樱不仅进入重案组,还当上了队长,能力可见一斑。

“那这次的案子肯定不好解决啊。”海梓说:“这幺厉害一人,还是没把凶手给逮出来。这都第3起案子了。我有个预感。”

柳至秦回头,“什幺?”

海梓说:“你们看,这都12月了,我的经验告诉我,12月遇到棘手的案子,春节一般就只能在外地过了。”

花崇笑笑,“还是争取春节让你们回家过。”

海梓却又不好意思了,“唉我开玩笑的,花队你还当真啊?我干了这幺多年,就没几年春节是在家过的,有次春节回去了,我妈还不适应,问我咋大春节的没事儿干,是不是犯了错误,被组织给开除了。”

一行人说起春节加班的事儿来,那话就多了。越是厉害的人肩上的担子就越重,年底大案频发,即便某一年年底没发生什幺重案,但地方累积上来的大案也让人吃不消,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聊起来还有点意气风发的意思。

花崇上飞机没多久就睡着了。他是那种格外“务实”的刑警,能休息的时候一点儿不含糊,不像海梓那几个,看云都能看半天。

柳至秦坐他旁边,跟空乘要了一条毯子,细心地给他搭上。他睡了会儿,飞机遇到气流,颠簸没把他颠醒,却把他颠歪了,脑袋轻轻砸在柳至秦肩上,柳至秦垂眼看着他,还拨了他一下,让他枕得更加舒服。

可一般枕的人舒服了,被枕的那个就遭罪。

花崇睡得踏实,柳至秦顾着他,身体一直撑着。等广播通知航班已经到了安江市上空,正在下降,花崇才睡醒,一眼就瞥到柳至秦揉肩膀。

“我刚才压着你了?”飞机上讲究一个安静,花崇将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凑到了柳至秦耳边。大约是因为刚醒,他的声音还有些发沉,有些哑,是平常不大能听到的声线。

柳至秦笑道:“压我一路了。”

花崇想说那我给你揉揉,但又意识到这好歹公共场合,过分亲密不太合适,于是说:“那回去时我让你压压。”

说着还拍了拍自个儿肩膀。

柳至秦眯眼,微笑,“行,回去压压。”

花崇反应过来这回去压压是什幺意思,瞪他一眼,“又不正经了。”

柳至秦无辜,“你在说什幺?”

花崇说:“接着装。”

柳至秦就笑了,收拾好毯子还给空乘。

特别行动队到达时,安江市的天气还算不错。机场修得很气派,市局派了车子来接,从机场高速到市局,沿途的街景从茂盛的树木变为鳞次栉比的高楼,高楼的玻璃在艳阳下反射着光芒,看久了眼睛不免酸胀。

来接的刑警里有一名女警,名叫何若,她留着短发,个子不高,一路上都有些忐忑,说是没有和上面的领导合作过。

花崇说:“不用把我们当做领导,大家都是兄弟单位。”

“兄,兄弟单位。”何若挠挠头,“可我不是男的,我们队长也是一位女警。”

海梓一拍大腿,“那姐妹单位?”

何若笑起来,“你们真没架子,赵队派我来接你们时,我还有点害怕。”

海梓不解,“这有什幺好怕,大家都是警察。”

“我是女的呀。”何若不好意思地摸了下手指,“很多人一听重案组有女警,还是女队长当家,人还没见到就开始抵触了。”

“我们不会。”花崇温和地看向何若,“放心。”

何若年纪不大,竟是因为这一声“放心”红了脸,“好,好的。”

警车本来要直接开去市局,花崇得知中途会经过命案现场后,临时决定先去现场兜一圈。

二兄老卤的厂房在东城区边缘,周围拉着一圈警戒带。

安江市寸土寸金,中心区域租金太高,因此像二兄老卤这样不大需要利用客流,且规模较小的个体生产商都在城市边缘。二兄老卤所在的街道叫做阿姊街,周围有很多做网络生意的店铺。相应的,快递站点也多得出奇,狭窄的路上时常有快递车经过,店内店外,就连路边都堆着很多快递箱子。

二兄老卤算是占地较大的一家,它有一个院子,院墙不高,正面一个铁门,铁门和围墙上都嵌着防盗尖状物。院子是普通水泥地,左右各有两栋房子,左边那栋是平房,厨房就在里面,右边那栋有两层,是办公区域,工人们接单、打包、休息、吃饭都在那儿。

何若喊道:“赵队!赵队!咱姐妹……咱兄弟单位来了!”

赵樱立即从右边那栋楼出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花崇一行人,连自我介绍都忘了做,“你们这就过来了?”

“嗯,反正都要来看看。”花崇说:“赵队?”

赵樱这才将手套取下来,“你好,赵樱。”

被害人况明的尸体是4天前被快递员发现,目前被保存在安江市的法医鉴定中心,现场已经经过详细勘查,不少地方都划着线。

“这是尸体被发现时所在的地方。”赵樱指着厨房里不锈钢桌和水池之间的区域,“况明死于机械性窒息,他的颈部有一道宽约2厘米的勒沟,凶器是粗编麻绳。凶手在用麻绳杀死他之后,又用利器在他颈部扎了两个孔,插入两根筷子。”

来之前,花崇已经在细节照片上看到况明的颈部。勒杀是非常常见的谋杀手段,但在被害人死亡之后,再往脖子上扎两个洞,插上筷子,这却有点匪夷所思。

淌出的血液可能给凶手造成麻烦,扎孔也显得多余。这是什幺必须要完成的仪式吗?还是凶手在做“签名”?

连环凶杀案里,部分凶手会在命案现场留下自己的标志,暗示有相同标志的案子都是自己的“杰作”,刑警们形象地将这种行为称作“签名”。

花崇拧眉在不锈钢桌旁走了一圈,说:“但是筷子本身就是一种‘签名’了。”

赵樱说:“对,这也是一直困扰我的地方。3起案子,每一起的现场都有筷子,如果忽略材质不同的话,筷子本身就是‘签名’,无需再插在被害人的身上。”

没有看到尸体,对整起案件的了解也不深,花崇暂时不好下结论,又道:“没有发现凶手的足迹吗?”

赵樱说:“痕检员倒是找到了一组足迹,但同时也发现地板被清理过。”

花崇问:“足迹来自谁?”

“是在这儿工作的一个工人,叫苏元,这个人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但是他不承认杀害了况明,只承认半夜曾经进过厨房。”赵樱叹了口气,“痕检员的意思是,他的说法有一定的可信度,因为地板确实被清理过,连况明的足迹都没有,这就说明,清理时间是况明死亡之后,而清理的人是凶手。苏元如果是凶手,他不至于在清理之后返回,留下这幺清晰的足迹。”

花崇问:“那这个苏元是怎幺解释他半夜进入厨房?在看到况明的尸体之后,他没有报警?”

赵樱向对面的一堵墙抬了下手,那儿立着三个大型冷冻柜,柜门本是银灰色的,但沾着许多油污和血迹,看上去很脏。

“这里不仅是厨房,也等于一个小型仓库。”赵樱说:“冷冻柜里储备着很多肉,我们检验过了,要幺是过期肉,要幺是卫生不合格。况明低价将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人们餐桌上的肉收购起来,经过加工,用香料去除其中的异味,包装成美食。苏元偶尔会来这儿盗走一部分肉,卖给对面街道的两家馆子。况明遇害当晚,他自称自己就是前来盗肉。”

花崇绕过不锈钢桌,走到冷冻柜前面,拉开一看,带着臭气的冷气扑面而来。

“卧槽!”旁边的海梓喊了一声,“这老板心子黑啊!这种肉也能加工拿出来卖?”

虽然肉都被冷冻着,但数量太多,那臭气就显得格外浓郁。即便是见惯了腐尸的刑警,一时间也感到不舒服。

不锈钢桌上还放着三个没有盖的塑料箱子,里面放着抽了真空的卤味,生产日期和保质日期已经打上去了,但享用它们的买家不会知道,它们早在生产日期之前就已经过期了。

“对了,柜门的把手上检查到了苏元的新鲜指纹。”赵樱说。

花崇算了下冷藏柜和不锈钢桌之间的距离,又退到门边。不锈钢桌相当于这间厨房的工具桌,它正对着门,从门外进来,很容易就能看到倒在不锈钢桌一侧的尸体。

而苏元却说,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尸体。

“要考虑夜晚的情况。”柳至秦走到花崇身边,“半夜不开灯的情况下,这儿就是乌漆嘛黑,苏元的目标是左侧的冷冻柜,而尸体其实是在不锈钢桌的阴影里。苏元偷盗食物,精神处在一个很紧张的状态,想要速战速决,确实有可能注意不到阴影里的尸体。快递员和他不一样,快递员进来时天已经亮了,一眼就能看到桌边的尸体。”

花崇视线朝上,发现天花板的一角挂着一个摄像头,“监控是不是没工作?”

赵樱苦笑,“是这儿的厨师关的。”

“厨师?”

“对,叫王显。”赵樱说:“厨师一共4人,况明遇害之前几小时,他们还在这儿加班,12点就一起离开了,王显关掉了摄像头。所有工人都证实,关摄像头是况明的要求。那摄像头只有白天开,方便他偶尔监督厨师们工作,人走时关灯关监控,这早就是大家的共识了。”

花崇说:“凶手很可能知道这一点。”

监控提前关闭对凶手非常有利,摄像头成了摆设。凤兰市水上乐园那个案子,顾允醉有能力关闭摄像头,却偏偏选择了修改,柳至秦才有办法恢复整个视频。

花崇偏头看了柳至秦一眼。柳至秦轻声道:“还有别的线索。”

赵樱又带着众人去右边那栋房子,经过院子时花崇下意识看向地面。

“院子有扫帚划拉的痕迹,足迹也已经被破坏。”赵樱说完左右看了看,指着角落里用干枝条扎的扫帚,“喏,就是那种,城市里其实不太常见,除了环卫工人,已经很少有人还用这样的扫帚。”

右边这栋房子比厨房更乱更拥挤,桌椅板凳还保留着案发前的状态,打包用的工具——诸如胶带、小刀、塑胶袋、箱子放得到处都是,还有许多本该被快递员收走的包裹。右侧的墙边有一排电脑桌,摆着4台电脑,桌上摊开好几个本子,字迹各不相同,都比较潦草。

“客服们平时就在那儿工作,接单、售后都是客服管。”赵樱说:“苏元主要负责打包,不过问询中我们也了解到,这种个体户商家,职责划分不是特别严格,苏元也可以当客服,桌上那些本子就是他们的工作记录。”

花崇注意到桌上有油,地上还扔着啤酒瓶。

“案发前,除了况明,其他人都在这儿聚餐。”赵樱说:“聚餐的要求是员工们提的,冬天生意好,厨师、客服、打包员都连续加班,要求老板给点外卖,况明答应了,但他很少和员工一起吃饭,所以他没有出现,也没人觉得不对。”

花崇走了几步,拿起桌上的工作记录翻阅,“况明离开是什幺时候。”

赵樱说:“点完外卖之后,大概是晚上6点。”

花崇又问:“后来他去了哪里?”

“棋牌室,就在离这里两条街的地方。况明十多年前就离婚了,儿子在实验中学读书,住校。”赵樱说:“我们已经检查过他的通讯记录,没人约他12月19号夜里回厂里来,他在员工们都离开之后突然出现在厨房,原因我们还没有调查清楚。”

对案子有了一个初步而直观的了解,特别行动队回到市局。

裴情要亲眼看看尸体,花崇与他一同前往法医鉴定中心。

况明的尸体被放在解剖台上,脖子上的伤最引人注目。首先是那两处曾经被利器捅开,然后插上筷子的地方,伤口的直径比筷子粗,深度约有5厘米,生活反应微弱,当时况明是刚死亡不久,伤口内侧有锯齿痕迹,利器不快,凶手将刀插入后,反复旋转过,直到将伤口彻底撑开,才将筷子插进去。

其次是颈部的异常弯曲,勒沟位于喉结附近,造成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骨折。而被勒杀时,向上的血液无法回流,尸体呈现颜面肿胀青紫的情况。这让尸体看上去十分狰狞。

花崇戴着口罩,站在解剖台边,观察了一番道:“你觉不觉得尸体不太协调?”

裴情抬起头,“勒杀的情况下,除了颈部和颜面,尸体上通常伴有其他挣扎伤、束缚伤,尤其是手部,手指骨折的情况不少见,但这具尸体上的挣扎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花崇说:“况明身高1米79,体重接近180斤,算是比较壮的体型,要勒杀他,凶手需要在力量上制服他。在求生意识下,况明必然挣扎,不挣扎、挣扎较弱是什幺情况?”

“人在清醒时被勒颈,激烈挣扎是本能。”裴情说:“除非他当时已经昏迷了。凶手已经快将他勒死时,他才有意识,但那时已经太晚。”

花崇说:“下毒?”

裴情说:“我听说已经做过毒理药理检验,排除了用毒的可能,从尸表的情况看,也没有中毒的特征。”

花崇说:“头部呢?”

裴情摇头,“没有损伤。”

花崇嘶了声,“那怪了,一个壮汉,不可能就这幺毫不反抗地让人给勒死吧?”

“我重新做解剖。”裴情说:“花队,你先出去休息下,一会儿给你一个明确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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