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蝴蝶并没有从喉咙里钻出来。徐忍冬扶着电梯门,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情绪。此时即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左眼视野中的文字: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现在还好吗?包里有水和湿巾。
徐忍冬摸了摸脸颊,发现自己满头冷汗。他背靠着冰冷的电梯机身,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告诉连乔他没事。
电梯门已经打开了,门外依旧是那条狭窄肮脏的小巷。小巷外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副繁华景象。放眼望去,隐约还能看到远处工厂烟囱里升起的滚滚黑烟。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
徐忍冬却迟迟没有走出电梯,他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既然世界重置,就说明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可是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难道这次的鬼怪可以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杀人吗?死亡条件到底是什么?
不,杀害他的不一定是鬼怪,还有可能是队友。可是动机又是什么?
大脑被疑问占据,但是一切都没有头绪。
徐忍冬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走出了电梯。
来到大街上,贝雷帽再一次叫住了他。徐忍冬尽量带着平静的表情走进队伍里,很快地,那个绅士又来向他搭讪。
徐忍冬仔细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发现端倪,然而绅士表现得非常正常,看不出任何问题。徐忍冬想了想,又来到队尾,那个医学生面前。
医学生手里捧着书,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背,完全没有注意到徐忍冬的到来。徐忍冬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医学生一抬头,看到他左眼有两个瞳孔,顿时大惊失色。
“你这个……这就是传说中的重瞳畸形吗!”医学生大惊之后居然大喜,“卧槽!牛逼!第一次看到活的重瞳畸形!”
徐忍冬试图把话题从他的眼睛转移到医学生身上去。医学生十分爽快地交代了自己的姓名年龄所在学校院系乃至于婚恋状况,括号单身,看起来毫无城府。不过显然他对拉弥亚的眼珠兴趣更大,盯着徐忍冬的左眼看个不停,整个人都快贴到徐忍冬身上来了。
连乔:卧槽!这人干嘛!大饼脸都快怼到镜头上来了!大佬!快让他滚!!!
徐忍冬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也觉得有些尴尬。他正想把医学生推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在医学生肩膀上轻拍一下,制止了他。
很显然,这是属于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得很短,几乎陷进肉里。这只手很白,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地罗列在手背上,微微凸起,可以说非常有男人味了。
但让徐忍冬在意的是,这只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皮肤异常干燥,指甲缝深处微微泛白,不知是什么原因。
左眼视角忽然一晃,连乔敲出两个字:教师?
徐忍冬恍然大悟:对!教师经常接触粉笔,因此经常要洗手,所以手会特别干燥,指缝里也会残留洗不掉的粉笔灰。
他顺着这只手向上看去,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名绅士。
绅士朝医学生手里的书本看了一眼,然后对医学生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你是个医生吧?我理解你看到罕见病人的激动,但能否稍微顾及一下对方的感受呢?”
医学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声朝徐忍冬道歉。徐忍冬表示自己不在意,随后便和绅士一起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继续跟着贝雷帽缓缓朝工厂走去。
一路上,徐忍冬都忍不住偷看绅士的右手,心想难怪他如此彬彬有礼,原来是个人民教师。
终于,一行人再次来到工厂。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大家很快被分配到各自的工位上,开始工作。
闷热的锅炉房内,徐忍冬再一次背上背包。临行前他深深地看了医学生一眼,那家伙还在埋头背书,一副“谁都别想拦着我学习”的架势。这一次徐忍冬多了个心眼,在锅炉房门口的地上撒了一层薄薄的煤灰。锅炉房灯光昏暗,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地上撒的煤灰。但是一旦里面的人走出来,煤灰上就会留下痕迹。
来到一楼之后,徐忍冬没有继续跟随工头,而是从另一个方向绕到楼梯口,直接上了三楼。
他记得张晓晓和绅士交换过后的位置就在三楼。趁着工头还在一楼巡视,他抢先一步在三楼走廊上找到了张晓晓。
“你——”张晓晓被突然出现的徐忍冬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问,“你、你来干什么?”
“先回你的车间去,工头马上就来了。”徐忍冬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确认附近有没有其他人在。
张晓晓一想到那个肌肉发达的工头,心里就犯怵,于是赶紧退回到自己的车间里。和她一组的妹子见她回来,一脸诧异:“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找……”她看到跟在张晓晓身后的徐忍冬时,脸上的表情更惊讶了,“咦,你来干什么?”
徐忍冬随便编了个借口,一边观察着这个车间。除了这两个妹子以外,车间里还有一排关节人偶。机械履带一刻不停地运转着,工件源源不断地运到面前,那些关节人偶也像机械一样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工件,对于车间里多出来的外来者毫无反应。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这些关节人偶几乎和真人一模一样。但是一旦注意到他们裸露在外的球形关节,便会让人立刻产生不安乃至恐惧。
更为奇诡的是,这些木头人偶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结构,居然能准确抓起传送履带上的工件,拿在手里进行精细操作。十几具关节人偶里仿佛藏着十几个灵魂,他们一声不吭地工作着,不知疲倦,不会抱怨,整个车间里只有机械运作的隆隆声,单调沉闷,异常诡异。
徐忍冬小心翼翼地来到传送履带后面,在关节人偶们身后蹲下。果然,即便他做出这种反常行为,关节人偶也没有任何反应。没过多久,车间的门被用力踢开了,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两个妹子都被吓了一跳。
徐忍冬躲在人偶身后,视野被遮掉大半,因此只能看到工头的脚。工头站在门口,嘴里嘀咕了句什么,很快就扭头离开了。
工头一走,徐忍冬立刻从人偶身后走出来,发现张晓晓已经退到了距离传送履带最远的墙角。
她非常害怕这些人偶,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声音发颤地说:“我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这里太可怕了……我想去找他……”
另一个女生颇为不屑道:“假人而已,你怕什么?我倒是觉得你最好不要轻易相信那个男的,在这种地方对你主动献殷勤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想想,凭什么?你又不是大美女,又不会给他钱,他干嘛冒险帮你?”
徐忍冬道:“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他,我和张晓晓一起去。”他扭头望向另一个女生,“你呢?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女生闻言一愣,似乎极不情愿,却又不想自己打脸,只好强撑着道:“没事,我一个人挺好。如果出什么事了,我会叫救命的。”
徐忍冬记得隔壁那个车间也有一个男性队友,她在这里叫救命,隔壁的人应该马上就能赶来。于是点点头,和张晓晓一起离开了车间。
工头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对面那条走廊,借着中心区域巨大齿轮的遮挡,徐忍冬和张晓晓快步走到楼梯口。下到二楼转角处,徐忍冬只觉眼角闪过一抹白色,下意识地感到不好,连忙一把拽出张晓晓,把她拉回自己身后。
“怎么?……唔!”张晓晓被徐忍冬捂住嘴,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忍冬小心翼翼地从墙后探出头,远远看到走廊转角处走出一个白色身影。那人穿的是类似于修道士的白色长袍,手腕脚腕处都用皮筋扎紧,似乎是为了方便进行某种操作。白兜帽遮住了脸,从侧面只能看到一个长长的黑色鸟喙,尖得能戳死人。那人肩上还扛着一个男人,似乎已经失去意识,像麻袋一样软软地塌在那人肩上。
鸟嘴医生?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肩上的男人又是谁?
由于角度问题,徐忍冬只能看到男人的下半段身体。他注意到有一截肠子从男人的腹部垂下来,随着鸟嘴医生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鸟嘴医生雪白的长袍也被血浸透,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大得吓人的剪刀,刀口正在往下滴血。
“这不会是……”张晓晓声音发颤,“难道他已经……”
徐忍冬没应声。恐怕鸟嘴肩上的那个尸体就是绅士。开膛破肚,和张晓晓第一次的死法也一模一样。原来如此。
连乔忽道:万一被发现,不要战斗,往上跑。
徐忍冬一愣。往上?可是工头不就在楼上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只见鸟嘴医生扛着绅士的尸体,已经走到中心区域的围栏边上。他手一抬,轻轻松松就把尸体推了下去。
而下面,正是那个热浪翻滚的熔浆池!
橙红色的熔浆像丝绸一样包裹住尸体,用了一秒钟都没到,尸体上就窜起火焰。烈火烧焦了尸体的衣服和毛发,冒出一股黑烟。超高温的灼烧使尸体迅速渗出油脂,烧得劈啪作响。在工厂机器的轰鸣声中,这微弱的爆裂声并不明显,但徐忍冬和张晓晓都听得格外清楚。
就这么几秒钟的工夫,尸体已经被烧成了人形焦炭。随着粘稠熔浆的缓慢流动,人形焦炭碎成了几十块,漂在熔浆表面上。没过多久,焦炭又被烧得通红,渐渐和熔浆池融为一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张晓晓看得流下泪来,她擦了擦眼泪,忽然颤声问道:“他手里……那是什么?”
徐忍冬眯起眼睛,惊骇地发现鸟嘴医生手里捧着个血淋淋的脏器。
一个胃。
鸟嘴医生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拽住胃袋下面的开口,用力一扯,胃袋被他撕裂开来,露出了粉红色的胃粘膜。鸟嘴医生似乎对胃里面的构造很感兴趣,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鲜血顺着手套滴落,染红了他的胸口,看上去疯狂而又残暴。
这画面太过刺激,就连徐忍冬都产生了生理性的不适。他皱着眉头,想带张晓晓离开,却见张晓晓一手抓着喉咙,一手捂着肚子,肩膀一抽一抽的,满脸痛苦。
“你……”徐忍冬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只见张晓晓猛地瞪大眼睛,“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然而她吐出来的东西竟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那是一只——蛾子!
展开翅膀大概有拳头那么大,毛茸茸的灰白色蛾子,以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优美姿态,缓缓飞走了。
张晓晓眼睁睁看着自己呕出了一只飞蛾,顿时脸色惨白。紧接着,她瞳孔骤缩,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更多的蛾子试图从她嘴里钻出来,她的嘴巴里满是蛾子扑腾翅膀的声音,甚至有一只灰色的翅膀已经从她指缝间挤了出来。
徐忍冬被骇得说不出话来,直到左眼视野冒出一句:跑!!!!!!在这一长串感叹号的警醒之下,徐忍冬这才回过神来。他本能地回头朝鸟嘴医生的方向看了一眼,惊悚地发现,张晓晓呕出的第一只蛾子,竟然已经飞到了鸟嘴医生面前!
鸟嘴医生伸手抓住飞蛾。他打开手掌,看了一眼,立刻扭过头来,直勾勾地望向徐忍冬这里。
“跑!”徐忍冬暴喝一声,一把拽住张晓晓,转身奔向楼梯口。
上还是下?
上还是下?!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不及多想,徐忍冬仓促间作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