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忍冬当机立断,把背包藏好,走到锅炉边上装模作样的研究起锅炉来。伴随着重重的推门声,工头走进了锅炉房。徐忍冬假装惊讶地回过头去。
只见工头手里拿着纸笔,鞭子挂在腰间。他用笔尖指了指徐忍冬,又指了指坐在地上背书的医学生,在纸上打了两个勾,又低声嘀咕了句什么,很快就离开了。
锅炉间的门再次被重重碰上,徐忍冬松了一口气。
他扭头望向埋头背书的医学生,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你可真厉害,这种环境下还背得进书。”
医学生沉迷背书,根本没理他。徐忍冬自讨没趣,从角落里翻出背包,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锅炉房。
工头还没走远,脚步声就在附近。徐忍冬所在的位置是走廊的正中间,他听声辨位,确定工头在他左边的方向。接下来他面临两个选择:是走左边,悄悄跟在工头身后,还是走右边,避开工头?
徐忍冬很快做出决定,脚尖刚转向左边,连乔就给他发来信息:走左边吧,先探出工头的巡逻路线,以后躲起来就方便了。
原来连乔和他想的一样。徐忍冬嘴角一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工厂分为地上地下两部分。地面下的区域非常复杂,各种岔路四通八达,让人摸不清头脑,如果没有地图的话一定会在地下迷路。
地面上的构造则简单得多,基本上是内圆外方的结构。熔浆池位于工厂正中,上方是不断运作的巨型齿轮,共同构成中央圆形区域。四条笔直的走廊围着中心区域形成一个正方形,工作车间都位于走廊外侧,内侧是金属围栏。站在围栏边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半空中那过于巨大的金属齿轮。粗犷却又精细的工业美令人心生震撼,如果不是身处鬼怪世界,徐忍冬一定会停下脚步,好好欣赏这几乎可以称得上艺术品的巨型机械。
地面上的车间一共有三层,再往上似乎还有一层,但被机械齿轮和天花板遮挡,看不到具体情况。
徐忍冬所处的锅炉间是唯一一个位于地下的工位,其他队友都在楼上的车间。大概也因为这样,所以工头是从锅炉房开始,一层一层往上巡逻的。
刚来到地上一层的第一个车间内,工头推开门,朝里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他举起手里的记事本,在某个地方重重地打了个叉。然后扭头走向下一个车间。
徐忍冬谨慎地跟在工头后方。路过第一个车间的时候朝里面瞟了一眼,发现这个车间里只有NPC工人在麻木地工作,原本被分配到这里的队友却不见了。难怪工头会那么生气,原来是抓到有人旷工了。
徐忍冬回想了一下,这里正是绅士和张晓晓交换的工位。绅士去哪儿了?
工头沉着脸走向下一个车间,然而没走两步,第二个车间的门却自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窜了出来。
中年男人也是队友之一。他鬼头鬼脑地张望着,一扭头就看到了脸色阴沉的工头。中年男人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往后退,却被工头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拎起,狠狠甩在地上。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中年男人重重坠地,痛得五官都拧作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马上回去干活儿!”中年男人一边求饶,一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工头却不给他赎罪的机会,抽出腰间皮鞭,一抬手就抽了下去。
皮鞭划破空气发出一声飒响,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疼。地上的男人被一鞭子抽在腿上,顿时捂着大腿发出惨叫。工头表情阴郁,紧接着又抽出第二下、第三下。中年男人被抽得痛哭流涕,蜷着身子滚来滚去,试图躲避从天而降的鞭子。工头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中年男人痛苦的反应,表情凶狠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变态的笑意。
要去救人吗?
徐忍冬躲在黑暗处,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手里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把小小的瑞士军刀,对上那个施瓦辛格工头毫无胜算。何况他现在也是擅自离岗的状态,一旦被工头看见,肯定也要受罚。
与此同时,左眼视野中的连乔也敲下两个字:别去。
徐忍冬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他忽然注意到,其他车间里的人也探出了脑袋,在远远地围观这场体罚。中年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工厂中,像一场恐怖的午夜歌剧,听得人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工头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鞭子。地上的男人浑身是血,皮开肉绽,已经不动了。
他居然被活活抽死了。
工头上去踢了他一脚,男人也没有任何反应。工头看着自己皮鞋上沾到的鲜血,低声骂了句什么,然后把皮鞋在男人衣服上蹭干净,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杀鸡儆猴的意味十分明显。其他车间的围观者看到工头继续巡逻,赶紧躲回到自己的车间里,等待查岗。
连乔道:看来这就是死亡条件了。千万别被抓到。
徐忍冬在内心长叹一声,重新打起精神,跨过血迹跟了上去。
这一层上有好几个车间,但只有两间被安排了活人,其他都只有关节人偶在工作。徐忍冬注意到,工头并非只巡查有活人的车间,而是会检查每一个工作岗位,因此巡逻的速度非常慢。他估算了一下,这样巡视完一层楼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二楼没什么异常,大家都在岗位上。然而工头刚刚上到三楼,工厂中央就响起了呜呜呜的汽笛声。
那声音像是水烧开了一样,高亢刺耳,像一把刀扎进了耳膜里。徐忍冬捂住耳朵,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却见工头脸色一变,立刻跑到围栏边上,朝中心的齿轮区望去。徐忍冬这才注意到那几个最大的齿轮已经停止了转动,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工头愤怒地骂了句脏话,扭头跑到控制室去。广播里很快传来他暴躁的怒吼声,说是出了安全事故,命令大家立刻去一楼集合。
安全事故?难道……
趁着工头离开,徐忍冬也来到围栏边上,眯起眼睛朝中央齿轮望去。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卡在齿轮中间的是什么。
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楼那个熔浆池旁。本已回到小镇的贝雷帽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谄媚地对着工头连连道歉。工头劈头盖脸地把他骂了一顿,继续指挥NPC工人操作机械臂把齿轮里那具尸体取出来。
尸体被损坏得非常严重,躯干几乎被齿轮碾碎了,脊椎都断成了好几截。肚子上破了个大洞,内脏全都掉出来了,有一部分还掉到了下面的熔浆池里,滋啦一声就烧没了。
不过尽管如此,还是能轻易辨别出这是一具女尸。
众人沉默地站在尸体边上。目前到场的只有七个人,除了那个被鞭刑致死的中年男人以外,还缺了张晓晓和那个绅士。那具女尸很显然是张晓晓,那么绅士……
“一定是那个男的!”此时忽然有个女生叫起来,“我跟这妹子是一组的!她说要去找那个男的,结果就出了这种事!现在那个男的也不见了,一定是做贼心虚!”
“我看未必。”另有一人沉吟道,“或许他也遇害了,只是尸体还没有被发现。”
“对,有可能这次不止一个死亡条件。要不咱们再找找吧,说不定齿轮里面还藏着一具尸体?”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只有徐忍冬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尸体旁边。
连乔突然兴奋:VR验尸,刺激!
徐忍冬无视连乔,凑近了观察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尸体满身是血,被碾碎的内脏发出令人窒息的腥臭味,非常恶心。徐忍冬感觉喉咙里一阵发痒,强迫自己仔细观察这具尸体。
尸体虽然被齿轮碾压得不成样子,但肚子上那个大洞却有些奇怪,伤口边缘非常平整,看起来并不像是被机械碾断,而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一刀划开的。
连乔:那是什么?胃里面,一粒一粒的。
徐忍冬朝尸体的胃部望去,胃袋也遭到了齿轮碾压,只剩下上半截和食管相连着。但也因此完全暴露出了胃内容物,可以清楚看到胃壁上沾着几粒拇指盖大小的灰白色物体。
徐忍冬强忍着不适,凑近望去,只见那灰白色物体又圆又短,上面还有一圈圈的纹路,看起来就像是……
虫蛹?!
那虫蛹附着在胃壁上,甚至还在微微蠕动。它们似乎并未察觉胃袋的主人已经死去,仍然贪婪地汲取着这具身体的养分。
徐忍冬这下再也忍不住,走到一旁弯腰呕吐起来。
身后的队友察觉到他的异样,有人上来关心他。徐忍冬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大家,所有人的脸色一下子都变了。
“虫蛹?难道胃里面真的会长出蝴蝶?!”
“这样看来,另外那个男的也凶多吉少了啊。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好可怕……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呜……”
贝雷帽忽然叫道:“安静!安静!工头知道大家刚来第一天就失去了伙伴,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大发善心让你们下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上班!”
众人有些惊讶,但都接受了这个决定。那个哭着要回家的姑娘也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紧紧站在大伙儿中央,表示大家去哪儿我去哪儿。
回宿舍的路上,大家还在窃窃私语,讨论刚才发生的事。徐忍冬走在队伍最后面,渐渐从呕吐的不适感中缓过来。他忽然想起来刚才自己吐的时候忘记摘掉拉弥亚的眼球了,连乔一定看到了那个不雅的画面。
一阵难堪涌上心头,他第一反应是想跟连乔道歉,连乔那边却首先发来了信息,他问:你还好吗?包里有水和湿巾。
徐忍冬从背包里取出湿巾,擦了把脸。然后拿出手机回复道:我没事了。抱歉让你看到了糟糕的东西。
连乔:没事,验尸是必要的流程,尸体可是会承载很多信息的。
徐忍冬:我不是说尸体……
连乔:呃……那个也没关系,我刚才不是也吐了嘛,也不小心让你看到了。咱们扯平啦。
徐忍冬一想,嗯,连乔说得很有道理。他情不自禁地点起了头,左眼的视野忽然一晃,眼前闪过一道呕吐物的喷泉,呈抛物线状喷向前方,最后落在地上变成了黄腻腻的一滩。
这第一人称视觉效果太过逼真,这道呕吐物喷泉仿佛是从自己嘴里喷出去的一样,徐忍冬只觉喉头一腻,差点跟着一起吐出来。
他惊魂未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又犯了点头大忌。
徐忍冬赶紧打字,连声道歉。连乔吐了好一会儿,才颤抖地敲下一行话。
“这下我赚了。”
徐忍冬一愣,盯着“我赚了”三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连乔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笑出了声。
回到宿舍之后,大家集中到一起,讨论刚才发生的事。徐忍冬把自己跟踪工头时看到的事说了出来,众人对此意见不一。最大的分歧点就在于绅士到底去哪儿了,是死是活。
光凭目前的线索根本得不出答案,最后大家决定,明天各自等待时机,溜出来探索工厂。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在工头巡查过自己的房间之后溜出来就行了。工头从负一层的锅炉房开始巡逻,巡视一层楼大概是20分钟,地面上一共三层车间,这样循环一次就是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只要在工头那里打了卡,接下来就有一个小时的探索时间,这期间只要小心避开工头的巡逻路线,然后在工头下一次巡逻之前回到岗位上就可以了。
从参与人数上来看,这次的副本应该不难。但第一天上来就死了三个人,所有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讨论完这些已经是傍晚。这间小破公寓没有通电,晚上只能点蜡烛。想要洗澡当然也是不可能的,众人只能在汗臭和油污中勉强躺下。
徐忍冬闭上眼,忽然注意到左眼的视野里,连乔用两根手指夹着一块银白色的金属,正在一晃一晃地引起他的注意。
电梯按钮?!这么快就找到了?!
徐忍冬还没惊讶完,只见视角缓缓移动,视野中又出现了一座电梯。连乔把按钮摁进电梯门边的凹槽里,然后比了个“V”的手势。
徐忍冬震惊得无以复加,眼睁睁地看着连乔的队友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电梯,然后电梯门缓缓合上了,连乔却没有进去。
他靠着电梯轿厢一屁股坐下了,掏出手机输入道:我已经搞定啦,你那边怎么样?
徐忍冬深受打击,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回复道:没什么进展。
连乔:下午我在打boss,没注意你这边的情况。你们都谈了些啥?
徐忍冬把谈话的内容复述了一遍,连乔听完之后,从包里掏出一把枪,惋惜地表示:如果能把这个传送给你就好了。
徐忍冬:……把工头一枪爆了然后就能自由探索了是吗?
连乔:没错!
徐忍冬被他简单粗暴的思路逗笑了,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所有人齐心协力,把工头干掉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就怕工头和俄罗斯套娃的黑兔子一样,打死之后立马复活,还会进入第二形态。这就很恐怖了。
徐忍冬和连乔随口聊了会儿天,觉得有些累了,收了手机正要睡觉,忽然注意到那个医学生还坐在桌子前面,借着蜡烛摇摆不定的一豆灯火在勤学苦读。
真是不容易啊。
徐忍冬在内心叹了口气,缓缓坠入梦乡。
当他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筋骨里面都硬邦邦的。眼睛干涩,被强光刺得睁不开。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心想太阳已经升得这么高了,怎么没人来催他上工?
他好不容易适应这亮光,一点一点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片银白色,金属板上倒映出他的影子,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电梯。
徐忍冬悚然一惊,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他惊愕地环顾着四周,确定这就是自己来时的电梯。眼前已经浮现出“胃里的蝴蝶”这五个大字,左眼视野中的连乔捧着手机正在飞快打字。
“胃里有蝴蝶butterflies in one's stomach:是指如同胃里有蝴蝶扑动翅膀,形容一种持续不断的恐惧、紧张、忧虑的感觉。”
徐忍冬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忽然感到胃里一阵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蠕动着要从食管里钻上来。他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