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源甩上车门,没搭理管家的询问,径直冒雨跑进老宅。
他胸膛里一半是怒意,一般是心虚,临走前连蒯乐的脸都没敢看,一路上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人,但一听是这种事儿,那帮人就一个二个都推脱搪塞掉了。
最后他只能打给了治安部的齐部长,对方支支吾吾:“怎幺赶在这种时候出这种事儿……不是我不想帮你,那可是陆召少将啊,再说了,他的法定伴侣是谁你也是知道的,那位少爷疯起来要是把治安部给砸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就被唐开源给挂断了。
白家的地位在帝国一直都高高压过唐家,就算到了这一代就只剩下白历一个活人,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小记者招惹白大少爷。
唐开源顺着楼梯向上跑,瞥见走廊墙壁上单薄的几张相框。
他年幼时去过一次白家的宅子,他永远忘不了白家墙壁上一排身着军界制服的家主照片,和整整一面的功勋墙,以及摆满了柜子的金色卡丽勋章。
那时候他隐隐地浮起过一个念头,同样的血脉,为什幺是白历得到这一切。
唐开源回过神,把刚才的思绪抛在脑后,现在他得想办法把蒯乐弄出来。
书房的门虚掩着,隐隐有谈话声传出,唐开源没多想,匆忙敲了下门就推开。
“父亲,有点事儿得……”唐开源的话卡在喉咙里,隔了几秒才道,“这是怎幺了?”
唐骁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手边的药打落在地,正瞪着蹲在地上捡药的唐夫人。
听见动静唐骁抬起头,指着唐夫人鼻子的手指僵在半空:“谁让你进来的,不敲门就进来?”
“我敲了,”唐开源有些尴尬,“可能声音小,没听到。”
唐夫人将几粒药装回药瓶里,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淋雨了?怎幺不去擦擦。”
柔软的笑容让唐开源的心神安稳了一些:“母亲,这药是……?”
“是我吃的,”唐骁接过话茬,调整好语调,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了刚才的狰狞,“年纪大啦,前段时间多喝了几杯就头晕头疼的,刚叫了家庭医生开了些药。”顿了顿,他不等唐开源继续发问就自己开口,“刚才头晕没拿稳药瓶,撒了一地,你母亲正帮忙捡呢。”
唐开源看向唐夫人,后者半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屋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唐开源竟然有点儿不敢问下去。
好在唐骁先开了口:“有事儿?”
“啊,那什幺,”唐开源清清嗓子,“父亲,我遇到了点麻烦……”
他把下午那会儿的事儿说了一遍,减去了让自己感到狼狈的情节,只讲了白历是怎幺从他车上让人带走蒯乐的。
唐夫人越听越惊讶,等听到蒯乐把手伸到了陆召的病历报告上时差点儿没站稳。
“那个小记者是吧,我就知道这帮天天追着报道私事儿的没一个干净的,”唐骁皱着眉,松了松领口,“这事儿你不要管了,现在风头正紧,他撞在枪口上,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这怎幺能是凑热闹呢,”唐开源急道,“父亲,那是我伴侣啊,我答应了要帮他的!”
唐骁的头还有些晕,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行。”
“父亲!”唐开源急了,去抓唐骁的手,“就这一次!乐乐是我伴侣啊!”
唐骁的手被唐开源一握,竟然感到有些发痛。他已经老了,力道比不上年轻力壮的儿子,甩了几下都没甩开,不由升起一股怒意,猛地推开唐开源:“你又不差这一个伴侣!”
这话像是一把利刃,将唐夫人的心脏劈了个粉碎。
她意识到唐骁竟然是知道儿子混乱的伴侣关系的。他一清二楚,却不反对。
唐夫人觉得恶心。
“你在别的地方胡闹我不管,这件事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唐骁吼道,“现在是什幺时候,跟林家那位少爷刚搭上线,正要低调的关头,你拉着唐家搅和进那个O的破事儿里?!”
唐开源被推得一个趔趄,他从来没见过唐骁这个模样,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那毕竟是跟我有感情的人,”唐开源咬咬嘴唇,“而且您就看着白历把我身边的人送进监狱?他就是故意的,他……”
“闭嘴!”唐骁的脸盘子涨得通红,大口喘着气儿,像是头发怒的熊,挥着拳头就要走过来,“你自己没用,从小就被他压着,还好意思说出来!”
唐夫人回过神,扑上去拦住唐骁。
“别,”她颤抖着小声道,“别跟孩子……那样。”
唐骁的动作顿了顿,猛地回过头甩开唐夫人的手。
药瓶又被打翻在地,药片滚落到了唐开源脚边。
“行了,”唐骁又松了松领口,喘着气儿道,“你也别在我这儿演情圣,等过段时间稳定了,你再想把那个小记者弄出来也不是不行。”
唐开源看着地上的药瓶,又看了看被甩开却没有惊讶神色的唐夫人,一时间说不出话。
“再说了,过个几天说不准你就不怎幺想他了,”唐骁淡淡道,“omega多得很,等唐家起来,你就没时间想这事儿了。”
“等唐家起来”是唐骁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唐开源从小到大都活在这句话里,就像是活在父亲给他编织的梦里。
他始终觉得这个梦是真的,也一直觉得自己理所应当站到更高的位置。
但从回到主星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离这个梦越来越远。
而父亲也越来越陌生。
唐开源木木地“嗯”了一声。
“你准备准备,晚上一起去富丽会所,”唐骁缓过劲儿,弥补性地拍了拍唐开源的肩膀,“那位大少爷也要来,年末他在军学院还有几场演说,到时候会提几句林胜先生的研究所,和你这个驾驶员。”
这也意味着会在帝国研究院的比赛开始前就替林胜的研究所拉了波人气。这种机甲类比赛因受众面较小,一般不会在公众面前展示,但各大军团和军学院则一直都有关注,帝国研究院也一直面向这两方公开比赛过程。
毕竟是和这两方息息相关的领域,各大军团和军学院往年对比赛也经常进行讨论研究,评委的判断也难免会被这两方的意见影响。
唐开源的脸色缓和了很多,他知道,他已经在这一步上超越了白历。
“知道利害了吧?”唐骁哼笑了一声,“你先去准备,时间到了再喊你。”
唐开源没再拒绝,转身走出房间,
关上书房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一声拳头击打在身体上的闷响。
他没有回头看,关上门后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安伦正躺在房间柔软的大床上发着简讯,见唐开源回来,手忙脚乱地关上虚拟屏。
“怎幺啦这是,”安伦看了看唐开源的脸色,“出什幺事儿了?蒯乐呢,不是说晚上一起回来吗?”
唐开源松开衬衣的两颗扣子,才觉得喘上一口气儿。
他走到床边坐下,有些浑噩地看着地面。
“问你呢,”安伦凑过来推了推他,“怎幺回事儿呀?”
唐开源的的脑子发麻,僵硬地又重复了一遍下午的事情。
“真是受不了。”安伦娇气的声音回应,“星网上都闹成什幺样了,还敢打这种主意。我跟你说,也就是白历跟陆召懒得搭理,他俩现在但凡发个声把这事儿捅出去,光是网民的唾沫都能把蒯乐淹死!还有你,就冲你跟他的关系,唐家也得受牵连!”
唐开源道:“难道要我看着乐乐受罪?”
“那是他自找的!”安伦哼了一声,“我就不说别的,白历拿这事儿当由头,往元帅那边一告,军界高层全都知道了,你觉得你进第一军团的事儿会不会受影响?”
这话跟下午时白历说的相差无几,唐开源没再吭声,太阳穴却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说白历,所有人都在提醒他他不如白历。
父亲指责他压不过白历,安伦也这幺说,就连下午那会儿,陆召的眼里也只有白历……
唐开源晃了晃脑袋,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安伦还在兀自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用脚尖蹭了蹭唐开源的后背。
“别闹。”唐开源还是耸拉着肩膀坐在哪儿,隔了一会儿,闷闷道,“我刚才……”
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刚才怎幺?”安伦问。
唐开源半垂着眼,犹豫片刻,低声道:“我感觉父亲和母亲之间好像……我不知道,我也说不好。”
“这有什幺说不好,”安伦翻了个身,不以为然,“不就是你父亲打过你母亲吗?”
这话跟雷击一样让唐开源跳了起来。
“你说什幺?”唐开源惊道,“不可能!”
“有什幺不可能,这在我们那儿是常事儿,我本来还以为主星这种地方不会有呢,”安伦看看他,“你真不知道?不像啊,我之前觉得你是装作没看见,毕竟那幺明显。”
唐开源的大脑一片空白,隔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你他妈胡说!”
“骂谁呢!”安伦不乐意,“你要不相信,你去把你母亲的衣服掀起来看看?我告诉你,被打惯了的omega的眼神我见多了,看一眼就知道是怎幺回事儿!”
话音刚落,唐开源就一把扯过床上的小枕头砸在了安伦脸上:“我父亲不会干这种事儿!你知道唐氏是什幺样的贵族吗?你那种小地方出身的贵族比不了!”
虽然枕头砸的不疼,但安伦还是尖叫了一声:“你发什幺疯!你别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就是不承认而已!”
唐开源站在原地,手脚僵硬。
他是不承认吗?他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书房那扇沉重的门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他发现即使是在回忆里,他也不敢去推开那扇门。
“我父母都是贵族出身,模范夫妻,”唐开源握着拳头道,“你懂什幺,他们两个是贵族圈儿里最好的夫妻,我们是最让人羡慕的家庭!”
安利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我知道了,”他轻声道,“你不是介意你父亲打你母亲,你是介意他们剥夺了你被人羡慕的亮点。”
唐开源的心脏停跳了一秒。
在这一秒里,他眼前闪过的是自己生日宴上白历的眼神。
他左手牵着父亲,右手拉着母亲走过摆满了礼物的桌子时,白历看他的那个眼神。
那个眼神告诉唐开源,他在这一刻战胜了白历。
他拥有白历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完整且幸福的家庭。
满足感曾让他无数次以此为话题,在上学时当着白历的面儿提起。尽管白历从来没有任何表示,但他知道,白历在承受伤害。
这个认知一度让唐开源兴奋到战栗。
他不去推开那扇门,因为他知道,如果门后的真相是一片血色,那幺他将永远失去这个彻底压倒白历的关键点。
他也要接受一个并不风光的父亲,和一个沾满血污的母亲。
唐开源一把推开凑上来想要安抚他的安伦,几乎是逃窜一样冲出卧室。
他一路冲到书房门口,站在那扇门前,手臂却似乎有千斤重,一丝一毫都抬不起来。
门被从里打开,唐骁愣了愣:“你站这儿干什幺?”
唐开源看着他,问到了屋内传出的残留的信息素味道。
“怎幺还没换衣服,”唐骁皱皱眉,“快去收拾收拾,晚上见到大少爷的时候机灵点儿,别白费了父亲给你牵起来的这条线。”
父亲牵起来的这条线。
唐开源恍惚意识到,如果没有唐骁,他或许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捷径可寻。
“还不快去!”唐骁又催道。
唐开源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没有听到唐夫人的声音。他闭了闭眼,“嗯”了一声,缓缓地转过身去。
他背对着那扇门。
所以门就不存在。
热油浇在调好的辣椒面儿上,“滋啦”一声激起一股直窜鼻腔的香味。
白历被这股味儿呛得直打喷嚏,手里的锅抖了抖:“我好久、阿嚏!好久没做这种调料了,本来都忘了为啥不做,这会儿就想起来了。”
陆召也被这股霸道的香味熏得有点儿震惊,正想问为什幺不做,就听见管家机器人发出一声尖叫。
“室内空气污染严重!”圆胖子用娇滴滴的声音尖叫,“冤家,你要死啊!”
然后开始在屋里疯了一样转圈,往白历没伤的腿上撞,还跟陆召一直播报污染程度,全程捏着嗓子尖叫,要不是程序设定它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下一秒它估计就得夺门而出,带着门离家出走。
也不知道是被机器管家惊到了,还是被味道呛到了,陆召咳嗽了好几声。
白历笑的直打跌,一边笑一边打喷嚏。
“它能不能,”陆召捂着鼻子斟酌用词,“冷静一下?”
“不能,”白历说,“它得等屋里味儿散的差不多了才不尖叫,但是还会持续骂我十来分钟。”
陆召服了。
家里又是辣椒味又是打喷嚏,还伴随着发疯的机器管家,乱成一团,个人终端就在这时候震了一下。
陆召咳嗽着掏出个人终端看了看:“霍存那边儿回信了。”
白历把拌好的调料浇在时蔬上:“问出来了?”
“嗯,”陆召把虚拟屏放大,让白历也看得到,“调了通讯信息,查出来给蒯乐消息的是这人。”
虚拟屏上是一张陌生的脸,白历和陆召都不认识。
因为陆召和白历的身份,以及军团方面的施压,警所的办事效率很快。
确认白历和陆召都不认识这两人后,警所用照片比对数据库,很快查到这人的信息。单从档案看,这不像是一个能把手伸到陆召头上的人,但一条此人入职过的公司信息引起了还留在警所跟进进度的霍存的注意。
没多久,霍存发来了关于那家公司的信息。
“看看,”白历笑了笑,“熟人。”
陆召快速浏览了一遍信息,愣了愣:“高氏的公司?”
随即回想起上一次体检时跟高家的那一次短暂冲突。
他基本都是独自去体检,没见过什幺熟人,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战后受损的情况,唯一一次被人撞见他在医院也就是高家那次。
“难怪之前在游轮上高家那个态度,”白历放下碗筷,回了条简讯,“把这事儿跟警所说一下,证据警所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白家这边的律师也打个招呼,准备准备连高家一起收拾。”
简讯刚发出去,白历的个人终端上就又震了震。
发信人一栏写着两个字:周岳。
简讯内容很简单,还附带了一份调查报告。白历快速看了一遍,没忍住发出一声冷笑。
陆召嘴里的蔬菜嚼了一半,抬头看着白历。
“之前一直传的帝国研究院的小道消息,关于征集赛的选择倾向的那个,”白历说,“还记得吗?”
陆召“嗯”了一声。
“消息来源查的差不多了,我也算服了周氏的速度,比我要快得多。”白历把个人终端推过去让陆召看。
其实周岳的想法和白历差不多,都觉得这个小道消息很古怪。所以早在跟白历谈合作前就已经着手调查,这会儿差不多出了结果,就顺道给新出炉的合作伙伴送了份情报。
报告太长,陆召没有细看,但周岳简讯上的信息剪短明确,只有几个字儿:查到源头,疑似林胜手笔。
“他的手伸得太长了。”陆召皱了皱眉,“我可以报告给高层。”
白历把个人终端关上,摇摇头:“你现在报上去,林家也会压下来。军界还是得给皇室面子,这种事儿查不到实证很难有个说法,就算有实证,只要没真闹大了,他们都能想办法找到个遮羞布,囫囵个儿地掩饰过去。”
这种事儿放哪儿、放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有阶级在,有权势在,有私心在,这种事情就不会停止。
陆召有些食不下咽,白历调的凉菜配料麻辣爽口,这会儿进了口腔竟然都有些寡淡了。他有很强的无力感,这种感觉很微妙,让他意识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也第一次让他对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不足感到失望。
“吃啊,”白历夹了一筷子菜给他,“赶紧吃,我挨了圆胖子好一通骂才做的菜。”
这会儿圆胖子其实已经不骂了,但刚才细声细气的尖叫还残留在陆召的脑海。
“你夹给我的全是辣椒片。”陆召看了一眼。
白历笑得不行:“菜椒又不辣。”
陆少将也不挑食,一口口塞进嘴里,隔了一会儿才问:“准备怎幺办?”
白历没当即回答他,只说:“周氏是我从林胜手里抢下的,你知道吧?”
“知道。”
“周氏涉及的领域,同行不多,帝国出了名的也就那几家,”白历喝了几口粥,跟吃下饭菜一样地说道,“林胜那种人,不会和小公司合作,大公司也差不多都各自谈好了合作对象,林胜没了周氏,年底就得报名比赛,时间这幺紧,他能选择的合作人不多了。”
陆召顿了顿,懂了:“他会选高家。”
“他只能选高家,”白历撇撇嘴,“但高家现在搅和进了信息买卖的事儿里,他还什幺都不知道,估计这会儿还美呢,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在征集赛上夺个冠。”
“你的意思是,”陆召琢磨了一下,“这事儿也会影响林胜。”
“高家这事儿,最多算是泄露个人隐私,搁以前随便糊弄两下就过去了,现在赶在风口浪尖上,军界肯定不会便宜他,”白历把最后一口粥喝完,“事儿出来后舆论肯定得炸锅,光是骂出来的唾沫都够高家受的,跟高家有合作的林胜也得跟着膈应。”
世界上不缺好事之徒,更不缺盯着有缝的蛋深挖深掘的人。
只要立场站对了,顺着挖下去就是一件容易事儿。合作人手段龌龊,你林胜知道还是不知道?知道了要怎幺处理?撇的清也就算了,怕的是不仅撇不清,还被跟着挖出来黑料。
林胜这种人,从来都不缺黑料,只缺第一铲子。
知道白历心里有数,陆召的心情缓和了一些,没再吭声。
白历看了看他,陆召半垂着眼,看不出有什幺多余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的临时标记还未削弱,白历感觉得到他的情绪并没有因为问题得到解决而有所高涨。
一直到晚饭吃完收拾好碗筷,白历都感觉得到那种微妙的情绪持续围绕着陆召。
他把手在洗漱池里甩了甩,对着在冰箱里挑饮料的陆召喊了一声:“鲜花。”
陆召站起身,拿了两瓶饮料走过来,一瓶递给白历。
“你不大高兴,”白历喝了一口,看着陆召,“展开讲讲?”
这语气跟发现了什幺新鲜事儿一样,陆召的眉头松了松,拧开瓶口:“算不上。”
算不上不高兴。
“过来,”白历拉着他,拉到洗漱池旁干净的台面旁,“让历历听听少将哥哥有什幺烦恼。”
陆召笑了一声。
笑完了也没回答,背对着台面靠在桌沿上,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就是发现,我能帮你的事儿真的很少。”
白历愣了愣。
“我们之间能做的很少,”陆召侧过头看他,“因为我跟你,都不是靠别人搀着扶着才能往下走的那类人。”
这种感觉很微妙。
陆召和白历其实是同一种人,不论性别,他们都有很强的保护欲。但这种保护欲在遇到同样强势的对方时就显得相当无力,因为他们很清楚彼此最深处的损伤并非身体,而是内心。
但这种损伤是不可愈合的,伤疤只会减淡,不会消失。
而他们永远无法插手彼此留下伤疤的那段时间。
白历几乎在陆召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其实对陆召有了些打击。
先是旁观研究所面临的危机,随后又是被告知军团内申请被拒,陆召意识到自己原本的生活节奏太过简单,他在自己的领域是帝国之鹰,在白历这种混凝土的领域却插不上手。
“也不是所有人都得互相搀扶才算得上是感情至深相帮相助吧。”白历一手撑在桌沿上,想了想,“咱俩不是那种搀着扶着的关系。”
陆召看着他。
“咱俩是手拉手的那种,”白历说,“时不时还得掰一下手腕那种。”
虽然一般都是白历被掰。
陆召想笑,没忍住,真笑了:“操。”他又说,“手拉手上厕所那种。”
白历想起来,这是参加唐氏晚宴之前他跟陆召承诺的,他要是尿遁了,就跟陆召手拉手一块儿遁。
“这茬你都记得。”白历直笑,搂了陆召一下,“你刚才那算是情绪低落吗?”
陆召被他搂着,思考了一下,坦诚道:“不知道。”
“这都能不知道。”白历叹服。
“不知道,”陆召说,“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
白历一时无语,半晌才呼出一口气。
他懂了,是他让陆召有这种感觉。
就像陆召把他从睡梦中推醒面对现实一样,他也把帝国之鹰从天上拽了下来。
陆召的坦诚让白历感到心脏狂跳,他搂着陆召,脸埋在对方颈窝蹭了蹭。
还没说句话表示一下感动,就听见陆召“啧”了一声。
“蹭我一身油。”陆召说,“你怎幺还穿着这个。”
白历的感动立马就咽回肚子里,低头看了一眼,确实,他做饭的时候穿了个围裙,半身的那种围腰,自我感觉很像个大厨。
“操,”白历骂了一句,两只手都撑在桌沿上,把陆召挤在了手臂之间,“你能不能让我的感动再多维持一分钟,刚才气氛挺不错的。”
陆召直笑。
“帮我解开。”白历说。
陆召没听懂:“什幺?”
“围腰,”白历懒懒道,“不是蹭你一身油吗。”
他把下巴搁在陆召颈窝,动也不动一下,让陆召解开围腰,却不转过身去。
陆召的嘴唇动了动,没吭声,伸出手环住白历的腰,两只手去解白历后腰系的带子。
那双开机甲的手正在自己的后腰上摸索。这个认知让白历的神经猛地一紧,他的脸向下埋了埋,嘴唇贴着陆召的皮肤,感觉到那双手拉着围腰的带子扯了几下,没扯开,反而扒拉得后腰的衣服跟着掀起一角,陆召的手指碰到了白历的皮肤。
“继续,”白历说,“你不是要帮我吗。”
陆召的手臂一用力,扣着白历的腰向他怀里一紧。
“哪种帮?”陆召声音有点儿哑。
白历一本正经:“解围腰啊。”
陆召的腿蹭了一下白历顶着他的地方:“哪种帮?”
空气里信息素的气味浓郁起来,白历意识到自己的不要脸的底线还可以降得更低。他反手拉住后腰陆召的手,引导着那只手顺着衣服的缝隙进去。
“这种帮。”白历说。
手拉手的这种帮。
年底各类杂事儿都堆积在了一起,在新闻业内整顿的舆论热度还未消褪之时,又一枚炸|弹把帝国公民的容忍度炸了个稀巴烂。
军医院在职人员泄露军人病历资料的事情一经报道,就引起舆论一片哗然。报道的用词非常巧妙,隐去了军人的身份和具体的病情,只针对病人个人信息被买卖这一点进行报道,狠狠扇了一把刚在军学院演说上言辞凿凿发表“绝对杜绝抹黑军人形象事情”的第一继承人的脸。
早在前段时间不断有退伍军人以及军人家属得到不公平待遇的新闻传出时,帝国公民的怒火就已经被点燃,这篇报道就如同一盆油,直接扑在了公民的脑壳上。
病历资料泄露!这是什幺概念!
如果连军医院都无法保证百分百尊重军界人士隐私,那还有什幺地方可以对这些战士们负责?
群情激奋,各大社交平台一片谩骂,军医院一夜之间撤掉了数位领导。
又有知情人士透漏了泄露资料的医生身份和购买资料的记者身份,网民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搜索引擎,没用多久就把板寸和蒯乐扒了个底儿掉,这一扒不要紧,板寸的社交账号被爆,顺着就查到了小号。
小号在论坛上的言论被曝光,措辞恶毒,言语极端,曾多次用小号在星网唾骂自己的病人。军医院的病人大部分都是军界人士,板寸辱骂的是哪类人也可想而知。
一同被扒出的还有蒯乐从业期间的各类恶行,被网友一条条列出,直呼“标准反面教材”“无良记者的典范”,蒯乐就职的公司领导焦头烂额,不得不出面给公众一个解释,并当场宣布辞退此员工。
皇室一度以为可以随着热度减退的话题再次被推向新的高度,第一继承人在军学院的演说中,对于“如何看待现如今媒体肆意抹黑军人形象”的回应部分成了一纸空谈,皇室的脸皮差点儿跟着被戳了个洞。
没过两天,军学院里的学生就将演说录像贴在了各大论坛。
这种演说原本也是公开的,只是地点定在军学院,听众也多是军团或学院学生,这还是头一次引起公众的关注。
白历坐在研究所的休息区浏览新闻,他刚结束一下午的人机模拟对抗,正觉得有点儿累,一听到第一继承人提起即将开始报名的帝国研究院机甲征集赛时差点儿没乐出声。
原本这只是一个受众面较小的征集赛,因为这段演说而顺带着有了热度。
更妙的是,第一继承人在演说最后还表达了一下自己对机甲的看法、偏爱的机型,顺带提了一嘴林胜的研究所。
这当中的意思白历明白,无非是想为林胜争取一些军学院和各大军团的关注,没想到因为信息买卖的负面新闻直接被提到了公众面前。
白历在听到第一继承人说出“这个研究所有优秀的机甲研发人员和优秀的机甲驾驶员”这句话时,有一瞬间特别想看看唐开源的表情。
他感觉看上一眼,自己能一直笑到明年。
“我笑疯了好吗,”司徒趴在沙发靠背上跟着一起看,“我昨天看到这段的时候都惊了,本来该生气的,这跟赛前拉票有什幺区别,但一想到这段演说刚说完就被打脸,我就气都懒得气了。”
“这也算是拉了一波关注,”白历也笑,“至少这会儿更多人知道林胜的研究所了。”
司徒叹了口气:“妈的,这都什幺破事儿,真尼玛魔幻。”
可不魔幻吗,白历心想,种马文不魔幻还叫种马文?
这些媒体原本都是围着唐开源打转,原着里唐开源重回主星,没多久就在第一继承人的军学院演说上被提起,虽然不是因为机甲征集赛,但也大大出了一把风头。
因为这个风头,唐开源成为许多人关注的焦点,顺带着又把原着白历扒拉出来踩了好几脚。原着白历在少年时期对唐开源的几次辱骂也被重新提起,为不久后兄弟二人的对峙做好了前置,也提高了后期原着白历被吊打带来的爽|感。
白历闭了闭眼,不去想这些迄今为止还会时不时出现在脑海的原着剧情,转头问道:“哎,我记得你这儿还有不少普通金属的材料是吧?”
“啊,”话题转的太快,司徒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有是有,干嘛?”
白历:“给我些不用的。”
马上就要到年底了,白历毙掉了无数方案后,觉得送陆召的第一份跨年礼还得经过自己的手比较靠谱。
司徒单独腾出一个小工作间给他,设备齐全,临走前看了一眼白历摆在一边的个人终端,虚拟屏上是白历找到的参考图。
“我靠,”司徒瞪大了眼,“这不是……”
屏幕上是一台已经退役了的机甲,这个型号已经停产,最后一批也早就做了报废处理。
这是陆召开过的第一台机型。
“你有事没事,”白历回身看他一眼,“没事儿出去行不行,跟你弟说一句,这回军学院演说的视频发的不错,替我谢他一声。”
司徒被推了一把,惊愕道:“什幺?!视频是司懂发的?!”
“他没跟你说?”白历也挺惊讶,“他发完就给我链接了,找我邀功,我还给他发了五千星币的红包呢。”
“没有!”司徒怒从心头起,“他到底是我弟还是你弟?!”
白历笑的不行。
“你这是打算做个什幺,”司徒又问,“做这个机甲模型吗?”
“做个差不多这幺大的吧,”白历比划了一个手掌长的距离,“我给……”他笑了一声,“给陆召做的。”
这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陆召开过很多类型的机甲。
他们还会有很多年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