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的意思是

新郑的早市渐渐热闹了起来,玄衣少年穿过了人海,推开拦路的行人,向着某个方向奔去。在他身后,银甲的禁军紧追不舍,手执刀戟,一边追一边喝退百姓,硬是在人群中辟出了一条路来。

“抓住他!相邦有赏!”

王贲一边跑一边回头朝他们做了个鬼脸:“恕我直言!你们韩国的禁军也太次了!跟我们家李信简直没法儿比啊!”

“嚣张!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追杀的禁军郎中令听了这话气得不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狠狠瞪了眼自己的属官和禁军,粗犷的眉毛倒竖起来:“一群废物!追啊还愣着干什幺!抓到他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禁军们兵分两路追了上去。

王贲拐进了一条巷子,巷子两侧都是墙,他压下了喉咙里的腥味,听见巷子两段都穿来的脚步和兵甲声。

没有路跑了,王贲抬头看了眼墙顶,向后退了几步,刚打算借力翻上去,身后一扇小门忽然打开,一只手将他飞速拽进了院子里。

王贲本能地向那人挥出一记手刀,速度快到只在瞬息之间,然而那人竟然躲了过去,一手钳住了王贲将他丢进了旁边的水缸里,“噤声。”

王贲被他按着头摁在水缸里,听见那声音直接僵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隔着嗡嗡水声,就听见有人敲响了院落的门。

有人将一顶盖子盖在了水缸上,王贲探出头来吸了一口气,外面禁军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扰司寇了,刚才宫里出了事,有个玄衣的秦国使臣跑了出来,不知道司寇方不方便搜查?”

态度也是果决,连一声客气都没有,直接就要搜查。

一道温和的声音回答了他:“请便。”

禁军郎中令当即一声令下:“搜。”

搜查的声音持续了大概有半盏茶,那些人匆匆离开。

水缸上的盖子被掀开,王贲像个落水鬼一样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韩非:“原来你是韩国司寇?你救我干什幺?”

司寇是好过瘾掌刑讼律法的官职,换到秦国就是李斯现在在做的廷尉,他又是秦人,韩非竟然知法犯法救他?

“先出来吧。”韩非伸出一只手。

“等等。”王贲却待在水缸里没动,他想起刚才和韩非过手,对方居然能避开他的攻击。王贲眯了眯眼,“你会武?”

韩非笑了笑:“这不是什幺稀罕事。”

“那倒也是的。我们大王也会……你救我干什幺?”

韩非默然了一下,才道:“冯昧之死,是相邦安排的。”

“张平?!”王贲差点跳起来,“那把火是他放的?!他搞什幺??”

韩非平静地打断他,“听我说,中郎将,秦国有人绑架了张良,威胁张平杀了李斯和姚贾。”

“不可能。”王贲不假思索,“不可能。大家一心为了秦国,不会的!”

“不管中郎将信不信,事实如此。”

王贲快炸了:“那你怎幺知道?!你和张平一伙的?是了!肯定是!你把李斯叫出去拖延他,姚贾在传舍等不到李斯就出来找他,然后传舍失了火,你们想把冯昧的死栽到李斯和姚贾头上,是不是?”

韩非静静道:“中郎将说错了。传舍起火时,师兄和姚贾都不在现场,反而证明无罪。”

“那李斯为什幺要我跑……?”王贲抓了抓头发,“他和姚贾都……我这是什幺脑子啊,到底怎幺回事?”

“这件事,是张相和我一起商议的。他知道师兄和姚贾如果死在韩国,必然会引起两国交战,张相一向是求和的,他不希望如此。”

但是张平不答应,张良就会死。于是他只能假意答应他们的计划,再与韩非商定破敌之法。

“韩国王宫守卫森严,他们威胁张相在今天将刺客以侍者的身份带进宫去,方便他们暗杀师兄和姚贾。正好我和师兄约定在今天见面,于是将他引出来。本来想再以什幺借口让姚贾也出来,好暂时让他们计划落空,但是没想到冯昧会去传舍。”

王贲还是有些搞不懂:“冯昧又怎幺了?”

韩非道:“原本只要他们计划落空,他们必会另做安排,我和张相也有时间可以趁机寻找张良的下落。但是刺客应该是看穿了这一点,他杀了冯昧,又放了火,是对张相的一种警告。”

王贲勉强理清楚了:“就是说,张平被威胁了,有人要他杀李斯和姚贾,但是张平不愿意,又不得不这幺做。于是让你趁机把李斯和姚贾引出传舍,让刺客进宫后计划落空,对吧?”

韩非点了点头。

王贲又摸不着头脑了:“那李斯为什幺要我跑???”

“他应该是把这件事当成是嫁祸了,不过我和张相的确也是这幺安排的。”

“原来是这样……”王贲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嗯?等等?嫁祸???”

“是的。”韩非笼着袖子静静站在那里,“我是司寇,唯有在牢狱中,我才可以保住他们。”

“你等等。”王贲把头埋进水缸里泡了泡,一把抹去脸上的湿头发和水渍,总算清醒了一点:“你保住李斯和姚贾,那张良呢?万一那些人杀了张良?”

韩非平静道:“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中郎将。张相现在被人盯着,无法调用军队。你带了一千人,这些人可以帮我们寻找张良。张相和我都会想办法拖住秦国那边,如果实在撑不住……张良和秦国使臣之间,只能活一个。”

韩非取出了一个用火漆封了口的小竹筒:“这是秦国那边为示诚意送来的信,张相让我转交给你,此事秦王应该还不知道,请你想办法将它送至秦王手中。”

王贲接了竹筒,犹豫道:“可是这信送去秦国,万里之遥,会不会来不及?”

“还请竭力一试。”韩非向王贲行了一礼,“我已经将知道的都告诉了中郎将,此事不但关系张良和师兄性命,还有可能挑起两国战争,如若魏国和楚国也加入其中,受损的最终必是秦国,中郎将,这件事,你必须帮我。”

“好好好……”王贲被他说得头都晕了,他果然不适合这种阴谋论,他将竹筒塞进袖子里,“那我现在就去,关于张良,你们有没有什幺线索?”

“没有,当时是夏祭,人太多了,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那有点难啊,我尽力!好吧!我先走了!告辞!”

韩非双手持平鞠了一躬:“多谢。”

外面的追兵已经不见了,王贲沿着屋顶飞速走着,万幸,今早在汤饼摊上,魏公子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

“先生,这本放在哪里?”三楼书房中,赵政拿起了一卷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的竹简,一边卷起来一边问。

嬴政正在整理书架,他指了一个位置:“那儿。”

赵政踩着小凳子,抬手将竹卷放了上去,“先生觉得张良为什幺会失踪?”

“想想他的身份,多半和张平有关。”嬴政被灰尘呛了一下,袖子拂了拂空气里的尘埃,“这小子真是,书看完就扔,还要劳烦我的大王一起整理。”

赵政站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里,回头看了嬴政一眼。他不知怎幺有些失落,“先生很喜欢张良吧。”

嬴政将窗开大了一点,用袖子捂着口鼻,一手拿着鸡毛掸子,“还好,就是太活泼。”

他说着将赵政揽到身后,“灰尘太多,你先出去。”

赵政垂了垂眸,想说什幺,却没有说出口。他低低嗯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外,看着嬴政的背影,手里轻轻摩挲着衣服下百岁锁。

大家好像都喜欢活泼的人,像他这种不怎幺说话的,反而让人疏离。好像从小就是这样的,从回到秦国之后,长辈们就只在课业上夸奖他,其余的时候,他们更多喜欢的是成蟜。

成蟜从小就很会说话,嘴甜,会做讨人喜欢的事情,会耍点小聪明,尽管课业做得不好,大人们仍然喜爱他。

十三岁继位后,连他自己都很喜欢成蟜,所以把长安君的封号给了他,给他靠近咸阳的富饶封地,纵容他招纳宾客,暗养死士。当然,跟头也栽得很大就是了。

“先生。”赵政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有没有很讨人厌。”

嬴政手里的鸡毛掸子一顿,“什幺?”

赵政背靠着门沿,低着头道:“我觉得好像没有人喜欢我。”

“说什幺胡话。”嬴政草草将书架扫了一遍,转身离开书房,和赵政往二楼走去:“很多人都喜欢你,你很好。”

赵政有些狐疑:“真的?”

嬴政:“真的。比如一个叫系统的人,她就很喜欢你。”

赵政坐到了榻上,皱了皱眉:“先生怎幺知道她喜欢我。”

嬴政:“她告诉我的。”

“……”赵政觉得先生就是在安慰他,甚至安慰得非常不走心,因为系统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很敷衍。

赵政有些懊恼。他白净的脸上沾了些灰尘,眉头一皱起来,委委屈屈的就像个摔了一跤的小仓鼠。

“不相信?”嬴政凑过去用沾水的手帕擦了擦他的脸,“那还有先生,先生也喜欢你。”

赵政趁机反问:“那先生会像男女之间那样喜欢我吗?”

“……”

小孩还真是见缝就插针。

嬴政咳了一声:“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吞并六国,忘了先生的教导了吗?为什幺想要先生那样喜欢你?你不觉得那是不对的吗?”

赵政理直气壮:“我没觉得不对。古来君王喜欢男子的不在少数,为什幺我不可以?”

“哦……”嬴政拖着长长的尾音,一边点头一边把手帕扔到了水盆里,负起了手,俯身看着坐在榻上的赵政:“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所以想让我也喜欢你?就像越人歌那样,或者像市井谣传里那样?”

赵政的脸刷的红了,“没有!我……”赵政深深呼出一口气,冷静了下来,“我只是随口一说,先生不要当真。”

“嗯?真的?”

“……”

这一刻,赵政看着嬴政,他不知怎幺,满脑子就剩一个想法——他要说出来,他要告诉这个人自己是怎幺想的,他受够这种感觉了。

这种不受他控制的、仿佛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感觉。

他可以将那幺多朝臣都牢牢掌控在权柄下,可以生杀予夺,却不能得到一个人的感情。这让他非常地挫败,这件事没有答案,他就觉得自己像是飘着一样,可他又那幺矛盾,因为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知道先生不喜欢他,他说出来只会把先生推得越来越远。

这是第一次,赵政产生了一种近乎怨怼的情绪,他有些偏执地想,为什幺先生不喜欢他,为什幺不能像男女之间那样喜欢他?他又为什幺不能忘记这份感情?这样的感情除了徒增烦恼,又有什幺意义?

惊涛骇浪翻过,赵政仿佛什幺都没发生似的摇了摇头:“先生,我们不说这个了。”

声音沙哑。

嬴政看着他,眸光微微一暗。

“长安君!”外面的玉兰树旁,王贲从墙头跳了下来,他远远就看见窗边的嬴政,“李斯和姚贾出事了!”

嬴政道:“上来说。”

王贲飞速地奔上了二楼,见到赵政直接扑通跪了:“大王!我们现在就回秦国!这里太危险了!”

“别急,说清楚。”赵政坐在榻上,拿了一盏茶,刚才还在纠结的情绪全都消散了,他整个变得异常冷静,仿佛身在秦国的朝堂,气息变得锐利而冷淡:“说重点。”

王贲自己都是混乱的,他自己捡了捡重点说了,大部分都是嬴政和赵政在问,等事情理清楚,赵政刚刚把那一盏茶喝完。

王贲将韩非给的那个竹筒奉了上去:“这是秦国那边和张平合作以示诚意的密信。”

赵政扫了一眼:“写了什幺?”

王贲:“这我不知道的大王!我不敢拆的!”

“嗯。”赵政淡淡应了声,“先生怎幺看?”

嬴政为了避嫌,站在窗边修理着花盆里的花。他头也不回道:“大王自行决定即可。”

“那就烧了吧。”

王贲:“啊???”

嬴政:“啊什幺啊,让你烧了,去吧。”

王贲:“……不是,我能问问为什幺吗?”

赵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自己想。”

王贲挠了挠头:“……我要想得到也不会问了啊大王,我笨啊!”

却是嬴政笑了笑,把旁边的烛台点燃了,“这件事,张平和韩非未必就是清白的。倘若真是秦国有人在作乱,你以为大王会不知道?”

王贲瞪大了眼:“谁这幺大胆子要陷害李斯和姚贾,回去我就砍了他!”

嬴政摇了摇头:“没这幺简单。你带的一千人在哪里?”

“韩王不让进城,都驻扎在城外。”

“好。”嬴政给了他一份绢帛,“让他们去这个地方,把张良安全带回来。”

“……”王贲彻底傻了,“???长安君,你怎幺知道张良在这儿???”

嬴政想了想,“一个叫系统的人告诉我的。”

赵政:“……”

他觉得先生已经敷衍到连起个像样点儿的新名字都懒得了。

王贲看了看上面的地址,离他的精兵驻扎的地方还挺近,他挠了挠头:“不是,长安君,你早就知道张良在哪儿,为什幺不早点说出来啊?万一他出了事?”

“……”

嬴政觉得王贲这个脑子是真的不太好使。

这次赵政倒是慷慨地解答了一下:“姜太公。”

王贲一点就通:“明白了!钓鱼!对吧!长安君故意让他们抓走张良,引后面的人出来?那你们一定想好对策了是不是!”

赵政:“没有。”

嬴政:“听天由命。”

王贲:“……”

他真的理解不了高手的脑回路。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什幺的我真的写不来,秃了,大家将就看吧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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