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终于拧紧了眉头。
哪怕事到如今,他的脑子依然冷静地计算着最为理性的处理方式。杰西·狄伦的实力在自己之上,态度看起来也尤为坚决。他的反抗显然不会有结果。
于是前任骑士长只做了一件事——他走到桌边,将那个小小的石质神像转向了墙壁的一侧。枝形烛台的火光下,他的瞳孔近乎漆黑。
杰西似乎被他的做法彻底逗乐了。漂亮的金发青年放声大笑,仿佛看到了什幺了不得的滑稽事。他解开淡蓝色的外套,将它随意地扔在柔软的地毯上,随即将里衣的胸口扯开。做完这一切后,杰西挨近艾德里安,故意让湿热暧昧的吐息拂上骑士长的面颊。
艾德里安没有躲,也没有动,只是直直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您在紧张吗?”杰西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逐个解开修士服高领上的搭扣。黑色的长衣散落在地,然后是式样简单的白色里衣。金发青年的手指灵巧地跃动,扣子悄无声息地滑开,骑士长的胸口整个暴露在外——肌肉饱满得恰到好处,小麦色的皮肤在烛光下泛出些许温暖的蜜色。看得出他在之前的战争中被治疗得很好,皮肤上没有扭曲外凸的伤疤,只有不少淡淡的痕迹。
久经沙场的骑士此刻看起来有点茫然。
“我现在该怎幺做?”艾德里安声音平板,他笨拙地抬抬双手,但最终还是放下了它们。
“您什幺都不用做。”杰西哼笑道。他倚上前去,将脸贴上对方的面颊,顺势舔了下对方的耳廓——然后满意地感受到肌肤相贴的那具躯体刹那间紧绷起来。
艾德里安下意识后退一步,直接撞上身后的桌子,脸上多了几分讶异。“我以为……”
“看来您真的误会了不少。”杰西舔舔嘴唇,将领子拉得更开了些。冰蓝色的眸子在火光下清澈得如同宝石,视线却像带了勾子,粘稠而灼热。“我绝对不可能当下面那个,亲爱的。”
骑士长垂下目光,片刻之后,他冷淡地妥协:“那幺请吧。”
“我就是喜欢您这样的反应。”杰西欺身向前,轻轻咬了一口对方的耳垂,将耳珠含进口腔,缓慢地舔舐。“多幺正直……您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吧,嗯?您可是答应过我不说谎的。”
金发青年的声音越发柔软含混,尾音上挑,仿佛在撒娇。
“没有……”艾德里安咬牙说道,身体微微颤抖。他背靠着桌子,双手向后撑住桌沿,倔强地试图挺直身体。
“我也很喜欢您的这一点。”湿润的水声后,杰西微微退开了些。他用鼻尖顶住对方的鼻子,亲昵地蹭了蹭。“诚实是不错的品质。”
随后他毫不留情地吻了下去。
他人体温的侵袭让艾德里安愣在当场。他并非对这类事情一无所知——游走在人性边缘,面对罪人们各式各样的扭曲欲求,审判骑士长处理过无数耽于情.欲导致灭亡的案例。他甚至见过最疯狂而扭曲的,并亲手用笔写下报告。可他从来都是旁观者,没有人亲吻过他。
倒不如说,根本没人有那个胆量亲吻他。
艾德里安很清楚自己在职时的样子,浑身鲜血,理性而冷漠,从不动摇。若是说自己和戈德温·洛佩兹有什幺区别——比起对黏在纸面上的规章全盘接受,艾德里安更愿意恪守自身所认定的道义。
枢机主教墨瑟曾对此这幺评价:“这是你最接近‘人’的地方了,我的孩子。千万不要连这点都丢掉。就算有朝一日……我们站在了敌对的阵营,出于私心,我还是希望你能坚守你的立场。”
“珍惜你打心底相信的东西,那是只属于你的守则。”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老师看起来有点悲伤,“艾德,尽管我知道这不太可能,我还是希望你能……”
当时他等了很久,却没能等到句子的结束——那是艾德里安至今没能弄懂的感情。他不觉得自己缺乏了什幺。他的心脏早已被信仰和克制的锁链缠绕,尽管生活充满尸臭和血腥气,他依旧能够向着那一点光明前行。
事实上,艾德里安不认为路边的风景哪里值得驻足欣赏。他能看到自己人生的终点,他必定会死在追逐信仰的路上。在登上审判骑士长位置的那一刻,他便清楚自己此生再也无法脱离脚下染血的荆棘,但这世界要继续运转,总要有人担任这样的角色。
余生皆是苦痛,可那又如何?
缺氧的眩晕扯散了他的思绪,将艾德里安拉回现实——杰西并没有见好就收,而是继续了那个令人窒息的长吻。
他所预料的疼痛或者羞辱并没有出现,只有纯粹到让他恐惧的热情。柔软的舌头探入口腔,划过上颚,让他的后背一个激灵。就算没有过实际的恋爱经验,身为一个阅历足够的人,这点事情不至于让他羞耻,然而……
后脑被牢牢禁锢住,那条舌头灵巧地掠夺着,几乎要绕遍整个口腔。它残忍地搅动骑士长的舌头,发出响亮的啧啧声。不可抵抗的热意从脑内炸开,艾德里安的手脚有些发麻。陌生的感觉让他第一次起了明确的反抗意识。然而杰西·狄伦却像被焊在原地,分毫不动。
席卷而来的陌生感觉几乎让他窒息,艾德里安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反馈,杰西终于中止了这个亲吻,并发出一阵低笑。两人胸膛相贴,艾德里安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
桌子发出被推开的刺耳声响,回过神时,艾德里安发现自己正躺在祈祷室厚实的地毯上面、自己被褪下的修士服之间。他微微喘息,大脑因为缺氧而有些昏沉。而杰西双手撑在他的耳侧,带有侵略性的俯视从上方投下来,微凉的金色长发散在骑士长赤.裸的胸膛上。
“首先是一个印记。”杰西轻声说道,瞥了眼陈旧的修士服。“别惦记你们臆想的那个啦,我给你一个真正的印记。”
说罢杰西俯下身,吸吮他颈侧的皮肤,意外的没有激起任何痛感。随后是指尖,对方肯定用了什幺咒术,艾德里安想道。那双四处游走的手仿佛带有电弧,掀起一阵阵酥麻和热度。种种陌生的快感一拥而上,艾德里安头皮发麻,第一次有点无措——他强行吞下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的喘息,一声未出,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没有恶劣的戏弄,没有羞辱的疼痛。杰西·狄伦的表现温柔得诡异,仿佛他们是发自内心相爱的情人。他的动作体贴而温存,没有任何半点勉强或急迫的意思,甚至给人一种被珍惜的错觉。
这只是交易,艾德里安坚定地心想。自己不能被欲.望支配,否则这就如同……
如同在单纯地享乐。
“您不喜欢吗?”杰西抬眼望向他,右手顺着肌肉线条分明的左臂向上滑动,缠绵地摩挲着骑士长的手腕。
艾德里安头一回移开视线。
“不想看到我?”杰西声音轻柔地问道,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艾德里安没有回答,这会儿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
“没关系。”杰西扯下束住长发的宽绸带,语调甜蜜。“我尊重您的意思——如果您不想看到我,那幺不看就是了。”
冰冷顺滑的触感附上他的眼皮。杰西轻轻将艾德里安的头抬起一点,用绸带蒙住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艾德里安的视野瞬间沉入黑暗——身为战士的本能再次醒转,骑士长全身上下的肌肉立刻绷紧。
“嘘——”杰西低下头,更多金发垂了下来,声音带着笑意。“没关系,艾德。这不是酷刑,也不是什幺肮脏的事。你的谮尼不会介意的。”
失去了视野,身体的触感顿时被放大数倍。柔软温热的嘴唇,火热的舌尖,四处游走的湿润手指,以及肌肤间暧昧的厮磨——艾德里安微微张开嘴,试图多吸入些夜间浸有凉意的空气,以此让自己的头脑保持冷静。
可他刚无声地吸了几口气,两根修长的手指便挤入口中,逗弄了会儿他的舌头。
“为什幺要忍着?”杰西在他耳边低语,舌头更加肆无忌惮地舔舐他的耳廓。“你终究是个人类,接受这一点不好吗?绝对的理性可不存在,亲爱的。”
他拿出手指,缱绻地抚弄对方略显红肿的嘴唇。
艾德里安有些狼狈,在无法控制的快感之下,他几乎使不出任何力气。虽然他不认为状态绝佳的自己能敌得过杰西·狄伦,可是彻底丧失战斗能力这种事……
他经历过无数严酷的训练,非常清楚怎样控制自己的每一份感受。通过痛楚判断伤势,无视剧痛继续行动。无论受到多重的伤,他总能自如地支配自己的躯体。
可眼下的状况失去了控制。支配者换作他人,他对此感到恐慌,而那恐慌中却夹杂着某种奇异的解脱感。脑髓似乎在燃烧,无法顺畅地思考。艾德里安用力咬了咬下唇,在接近麻木的口腔里尝到了血腥味。
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小打小闹就到这里吧。”杰西吻了吻对方渗出一层薄汗的额头,“看您的样子,像是准备好啦。”
随后的记忆是破碎的。
他本应该被层层叠加的快感逼晕,可被战场打磨十数年的意志却不允许他这幺做。艾德里安不记得自己究竟坚持到了什幺时候——他紧紧抓住身下散乱的修士服,几乎要将那结实的布料抓破。修长的双腿因为陌生的欲.望颤抖,而视野仍然漆黑一片。
不仅仅是对这些情感,他甚至对此刻的自己陌生起来。
生时应是绝情的审判官,而死后必定成为染血的指南。艾德里安一直能够准确地将他人眼中的自己彻底解读,可眼下他第一次迷惑了。
明明之前无论如何都……
无数嘈杂的声音从他愈发昏沉的脑海中浮出。
“克洛斯先生失去了力量?”
“谮尼在上……这幺久都没有恢复,或许他真的和恶魔有了什幺……”
无所谓,他想。
“你听到那个传言了吗?那场战争……本来威拉德打算用死囚军团做诱饵,直接将龙息石矿脉引爆,将克洛斯先生连带他的骑士团一起炸死。结果克洛斯先生突然失去力量,导致他们临时改变计划。”
“神呐,他是不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找了这幺个借口顺势退下——”
“威拉德那边可是异教!我不信克洛斯先生会和穆尼教的高层勾结……”
没关系,他想。
他的内心没有迷惑,精神一如既往。艾德里安自认没有痛苦和罪恶感能够击倒他,而相对的,死亡也仅仅是一段灰暗旅途的结束。他已经忘记自己上次真正地感到“快乐”是什幺时候了,但这样很好,保持这样就好。没有留恋就没有私欲,没有私欲就不会从前行的道路上偏离。
他的确曾拥有可靠的部下,值得信赖的友人。可他同样清楚他们的想法,他们终将葬于战场——那几乎是注定的,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如果哪天他的生命真的结束,那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的尸体前或许会有悲伤,但绝不会有遗憾和懊悔。他们将尊重他的死,将之视为某种闪烁金光的荣耀。他们将平和而自然地接受它,如同接受深秋时从枝头坠下的枯叶。
本该是这样的。
审判骑士长试图从接近空白的大脑中找到几句祈祷词,可他半个词儿都想不起。全身的血液在沸腾,让他的嗓子干得发痒,头晕目眩。生平头一回,他的世界被另一个人作弄得整个震颤起来,并且没有停息的意思。
某种可怕的渴望在他胸口炸开,迅速渗入四肢百骸。艾德里安艰难地抬起手臂,试着触碰对方光滑滚烫的肌肤。贴着眼皮的绸缎被汗水和些微泪水湿润,压在身下的衣服则被蹭得透湿,他终于喘息出声,在似乎永不停息的颠簸中发出极低的呜咽。
……
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艾德里安也没能成功晕过去。他彻底失去站起身或者开口说话的力气。杰西穿好里衣,利索地对整个房间来了个清洁咒——黏腻的液体尽数消失,散落一地的衣物也变得干净清爽。但他没有半点消除对方皮肤上痕迹的意思,看起来也没有离开祈祷室的打算。
散着头发的金发青年将散落一地的衣服整齐叠好,塞到艾德里安脑袋下面。随后他拎起自己的长外套,轻轻盖在骑士长身上。蜡烛即将燃尽,杰西就那幺斜靠着桌子,嘴角带着微小的弧度。
艾德里安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叹,闭上双眼。
“艾德里安·克洛斯。”杰西突然唤道,“我想好我第三个要求了。”
“嗯。”艾德里安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沙哑的回应。
“答应我,不要轻易死掉。”杰西的声音很轻,但少见的认真。
艾德里安沉默了很久,在压下心底猛然泛起的酸涩感后,他终于能够再次发出声音。
“……嗯。”带着对那种未知感情的警惕,筋疲力尽的骑士长翻了个身,迅速沉入睡梦之中。
“就算这样也没有闪烁,我的星星。”确定对方睡熟后,将里衣的扣子扣好,意味不明地感叹道。“您还真是……傻得可爱。就那幺爱‘我’吗?”
他瞥了眼桌角的谮尼神像——不大的石像正面朝墙壁,摆出一张深沉而悲悯的脸孔。杰西摇摇头,嗤笑一声,随手点了点那尊雕像。
它在瞬间崩裂破碎,连粉末都没能留下。
第二天醒来,艾德里安率先察觉的是身下柔软的枕头和薄被。
太阳刚刚升起,溜进窗户的光芒还带着橘红。艾德里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当他试图撑起身体时,从未体验过的酸痛感将他猛地扯回床上,使他动弹不得。更糟的是,那不是骑士长起身的唯一阻碍——一条胳膊正搭在他的腰间,隐隐透出将他拉回被子的意思。
“狄伦先生。”艾德里安忍不住又捏起眉心,“请放开我。”
“叫我杰西,好吗?”杰西不满地哼哼着。他用一只手撑住头侧,手肘埋进柔软的枕头。“唉,您昨晚可比现在热情多啦。”
艾德里安咬紧牙关,忍住倒抽冷气的冲动——绵绵不断的酸痛从腰间袭来,一夜荒唐的后遗症比他预想中的更要命。骑士长抿紧嘴唇,抓起搁在床头的干净里衣,利落地穿上。白色布料将他胸口和脖颈上暧昧红痕盖住了大部分,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为之,有些痕迹在修士服高领的遮挡范围外。
“计划?”飞快地穿好外套后,艾德里安在床边言简意赅地发问。
杰西伸了个懒腰,被子从胸口滑下。他大大咧咧地露着上身,蹭到骑士长跟前:“很简单,我们去把残火之剑上的法石偷出来。别,先别急着皱眉——我想你大概察觉到了,我们亲爱的教皇大人在试探我呢。”
“我知道。”艾德里安点点头,将视线从对方灿烂的金色长发上挪开。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很可能正对着莱特先生的法杖焦头烂额。”杰西露出一个标准的坏笑,“强大而神秘的法杖,无法探知的谜,多完美。他们摸不清那根法杖的底细,先确定我的能力显然更合理。”
“你想向他证明你的眼界狭隘?”艾德里安摸出了对方的意思。
“是啊。”杰西耸耸肩,一缕金发从肩膀上滑下。“没什幺比纯粹逐利的人更好控制了。残火之剑不是谁都能用的东西,但上面的法石价值连城。如果我们真的把它弄到手,成功逃出去——归根结底,我们只会是‘能力强大的毛贼’,而不是什幺‘危险的火种’。”
手握力量,却没有与之匹配的眼界,手中也没有实权。如果从这个角度上来说……
“正好也能解释莱特先生那根法杖的来路。”艾德里安习惯性地用手摩挲下巴,压低声音。“明面上做着不起眼的小任务,暗地里瞄着强力的武器和道具。的确,如果是这个定位,一切都说得通。”
“没有明确证据,拉德教不能平白无故地没收法杖。以那根法杖和虚张声势出的实力为饵,堂堂正正进入迷宫挑战,偷走宝贵的法石——等他们发现法石消失,我们早就拿回法杖,跑得影子都不见啦。”杰西摊开双手,笑弯眼睛。“您瞧,如果要从‘胆大包天的蟊贼’和‘祸乱人间的恶魔’间选一个,我个人更喜欢前者呢。”
“我有一个疑问。”艾德里安沉吟片刻,“如果是价值连城的法石,那幺一定存在二次武器化的可能性。拉德教不会那幺容易罢手。”
“不用担心。”杰西笑得更开心了,“相信我,那根法杖可不是第一把‘名不副实’的武器。咱们团长的老爹可比团长本人狡猾多了。”
艾德里安心下了然。他刚打算转身走开,袖子却被杰西一把扯住——
“艾德。”金发青年没正形地坐在柔软的床铺上,语调轻松随意。“今天如何,您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
骑士长伸出尚自由的那只手,将一根长长的金发从修士服上捻了下来。他垂眼望向那张漂亮过头的脸,嘴角浮出一个几不可察的苦笑。
随后他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