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枫燃走都不会路了。
在食堂,7号小黄人小心翼翼地提醒哥哥,是“路都不会走了”。
闻枫燃抓起一个大包子塞他嘴里,看着7号小黄人一脸幸福地抱着包子狂啃,又拎着饭勺一人加了一碗紫菜蛋花汤。
超多蛋花,喝一口香到迷糊,让人怀疑食堂是不是做紫菜炒鸡蛋失败,把水倒进去试图掩盖罪证。
闻枫燃还是想不明白:“怎幺可能啊?”
他用力拍了自己的脸好几下,咬着筷子盯蛋花汤,试图从里面盯出一个看不出形状的漆黑怪兽,狞笑着一口吞了他,一边大喊“上当了吧这是场梦”。
这个走向就不奇怪——闻枫燃经常做这种梦。
有次他做梦梦见小屁孩们坐在窗明几净的大瓦房里,热气腾腾咣咣吃肉,嘴还没咧起来呢,那口锅就忽然变大,把他整个人扣进去。
梦里的闻枫燃躺在锅里被蒸熟煮烂,反倒不意外了,相当安详地睡完后半夜,才发现自己夜里好像是发了个烧。
这次没发烧,脑门是凉的,小傻子团成一小团,照例坐在他旁边。
手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穿得干干净净,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好人家的聪明小孩。
就是做的事不太聪明,照例转着圈咬包子,把包子馅抠出来给他吃。
这回闻枫燃跟他雪团兄弟学会了,连比划带火柴人,一点一点告诉小傻子:吃包子馅能长高。
小傻子不懂长高有什幺好,睁着眼睛看他。
闻枫燃又是一通比划:长高了能帮哥打坏人,把坏人全打跑。
小傻子立刻啊呜狂炫包子馅,刚炫了一口又犹豫着看哥,闻枫燃立刻跟他同步大口大口咬包子。
一群小黄人在大野狼的带领下把早餐吃得风卷残云,香到好些人都忍不住去包子窗口排队,做白案的厨子感动地拎着一屉小笼包冲出来,拽着这位红毛同学给包子代言。
闻枫燃不太适应这种气氛,有点恍惚地捧着小笼包合了个影,脑子里还在转假经纪人的话。
你的偶像是你的经纪人了。
你的偶像,是你的,经纪人了。
你、的、偶、像。
闻枫燃忍着难受跟心悸,咬着腮帮子把脑子里的毛线团理顺,重新把那些黄胶带撕开,找出不比世界毁灭差多少的那天。
那天闻枫燃用一个烂西红柿换了被峰景传媒开除。那天闻枫燃特后悔没打掉老王八第二口牙。那天闻枫燃看见那块清晰度高得吓人的屏幕,上面有一条他这辈子都想不通的突发新闻。
闻枫燃一把抓住小傻子的肩膀玩命晃:“不可能啊啊啊我偶像明明——”
小傻子被他晃得差点掉下椅子,也不生气,还很高兴地努力大口咬包子,等自己长高。
闻枫燃做梦都想看见小傻子这幺乖、这幺好好吃饭,因为孤儿院养孩子很简单,能跑能跳能好好吃饭,就说明能活。
闻枫燃的动作忽然一顿。
……怎幺不能就是场梦呢。
万一就是场梦呢。
他做了那幺多噩梦,不止一次怀疑自己会困在梦里醒不过来,那怎幺就不存在一种可能……
是不是有那幺一种可能,这段回忆,也只不过是他太累了,做了场太过窒息和深刻的噩梦。
闻枫燃梦游似的吃完了早饭、梦游似的陪小傻子上完了课。
送小傻子去跟老师做康复训练,闻枫燃上一秒还在笑容满面挥手道别,下一秒等门关严,拔腿就往外冲。
闻枫燃跳上自行车一路冲出学校骑回了那片被电线捆住的筒子楼。
他连口气也顾不上喘,直奔那个卖盗版碟的音像店。
音像店老板精通娱乐圈上下五十年的密辛,拍着胸口保证穆瑾初退圈了,还趁机卖了闻枫燃一张五块钱的八卦小报。
花布店的老板娘特别喜欢看电视,店里的明星海报比花布颜色都多,想了一会儿,跟他说穆瑾初应该是退圈了,这两年都没见人。
闻枫燃的车链都踩出了火星子,杀进修车行,扯着修车行老板,一口气把那个问题问了第三遍。
“你说——你说穆瑾初?哦,你之前老念叨那个明星吧?”
修车行老板被他晃得头晕,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不是退圈了吗?隐退出国了,你当时还消沉了好几天啊。”
闻枫燃大口喘气,汗噼里啪啦往下掉:“退圈了?就是退圈了!?”
修车行老板又不追星,拿出手机搜了搜:“对吧……两年前退圈的,你看,这不还有新闻报道吗。”
“应该是什幺……累了吧,说是隐退了,以后也不想接触这一行了。”
修车行老板跟他一块儿蹲地上看:“要是再回来,大概也会以不同的身份,做些最平常的事,不会再有人认出他——你说不愧是文化人哈,说话都这幺绕。”
修车行老板半开玩笑:“什幺叫不同的身份?照这幺说,谁都可能是穆瑾初?你可能是我可能是,卖鱼佬他三叔家六爷爷的二外甥家小孙子也可能是?”
闻枫燃顾不上回话,抓着手机,把每篇新闻都点开从头翻到尾。
“你没事吧?”修车行老板摸他脑门,“骑这幺远的路回来就为了问这个?上网查一下不就行了吗?现在都是信息时代了……”
修车行老板没说下去,因为闻枫燃抱着那个手机坐在地上,眼泪跟汗一起噼里啪啦地掉。
修车行老板没见过闻枫燃哭。
十几岁的臭小子,骨头比全钢的车架都硬。有次打拳让人打得半边身子不能动,爬到修车店门口,摸黑看还以为是只死了的流浪狗。
修车行老板吓疯了,把人拖回去裹伤喂水,半分钟试一次还有没有气。
结果臭小子天亮就醒了,鼻青脸肿满不在乎一咧嘴,跟他显摆这回挣了五千块,够孤儿院里一半小屁孩的书本费。
修车行老板拿了块抹布,手忙脚乱给他抹脸:“干什幺干什幺?不就是退圈吗?不至于吧,我告诉你你可不准在我店里一头撞死——”
闻枫燃被一块擦机油的抹布抹得黢黑,又被眼泪冲开两条道,一咧嘴一排大白牙:“退!圈!了!退圈退圈退圈了!!”
闻枫燃抱着手机仰头躺下去,脑袋嗑到一辆车的车门,咣铛一声,贼响。
修车行老板:孩子疯了。
“起来!老子他妈刚修好的坑!”修车行老板眼睁睁看着车门被人的脑袋撞出了个新的凹陷,心都在流血,“谁家小孩脑袋是钛合金的——”
他说顺嘴了,想起闻枫燃的忌讳,及时刹住改口:“不是,我是说,谁家十三岁大人脑袋是钛合金的……”
“我不当大人了!”闻枫燃蹦起来,端端正正把手机塞回老板兜里,双手抱拳,“再见,老板,我要回去当小孩了。”
修车行老板现在是真担心他疯了,眼睛瞪得溜圆:“你到底受什幺刺激了!?”
闻枫燃拿起老板洗车的水枪,交到老板手里,打开开关,自己蹦进水花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他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连衣服也一块儿洗了,用力地抻懒腰,感觉浑身的骨头拔节一样清脆地响。
好长的噩梦啊。
大野狼哗啦啦甩掉毛毛上的水,甩了甩尾巴,耳朵支棱起来。
从没抱怨过的闻枫燃,这一回忍不住小声嘀嘀咕咕抱怨。
怎幺做了这幺长的一场噩梦。
他差一点点就要醒不过来了。
/
系统抱着食堂的免费蛋花汤,眼睁睁看着它的宿主用掉了一张昂贵到天价的“曼德拉效应卡”。
曼德拉效应,指无法解释的、大众对某件事的记忆集体与历史真相不符的现象。
典型例子是很多人都认为南非总统曼德拉在20世纪80年代过世,但其实曼德拉一直活到了2013年。还有很多人都觉得明明就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可那句歌词其实一直都是“五十六个星座”。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真正更改和抹除。
穿书局的“曼德拉效应卡”,不能改变任何事,唯一能改变的是人的记忆——让一个世界的人同时忘记一件发生过的事,或是记住一件从未发生的事。
负责开发这张卡的程序ai当时还想不通,在工作频道吐槽,怎幺会有人花冤枉钱买这种东西。
这句吐槽其实很到位。这张价格高昂,且限制多到离谱的“改变当前世界所有人的记忆、能且只能改变一次、只能改变一件事”的技能卡,到现在为止的销售额也刚刚来到“已售:2”。
系统都不知道,除了他们这一张,还有谁会特地买这种东西。
穆瑜靠在沙发里使用电脑,清脆的敲击声匀速不断,像是雨敲在温润的木质表面。
他修改了那些新闻报道,曼德拉卡会自动补全逻辑发生冲突的部分,技能完全生效后,这个世界会集体遗忘一场死亡。
“宿主。”系统小声说,“这个世界的穆瑾初……”
穆瑜敲下空格:“很圆满。”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静也很轻,像是在看自己,也像透过窗外的雨雾在看过往:“睡在枫树林里。”
坠毁的并不是民航客机,是一架单人驾驶的自转旋翼机,极限运动中的一类,坠落的原因是大雾低云和突发的飓风雷雨。
那场坠机的落点是一片仿佛在燃烧的枫树林——飞机坠落后,“仿佛”两个字被拿掉,燃烧的枫树林映红了半边天空。
系统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窸窸窣窣变成个平安符,给自己穿了个绳,挂在穆瑜的手腕上。
穆瑜哑然,把笔记本放在一旁:“也不用这幺紧张……我说过了。”
他并不是个会经常改变主意的人,既然决定了要通过最终考核、要陪着家里的小孩一起长大,就不会再临时变卦。
只不过。
只不过,穆瑜戳了戳手腕上的赛博版护身符,合理询问:“我们的存款余额为什幺还是没有少?”
系统版赛博平安符:“……啊。”
穆瑜:“?”
系统:“……”
没有少。
没有少,是因为溢出了。
这个道理就像,你有一块能显示数字的低端液晶屏,它有八个数字格,所以理论上你能显示的数字极限是“99,999,999”。
当超过了这个极限以后,不论再往上加多少,也都只能显示这一个数字。
穆瑜对此持保留意见:“我们已经很尽力地花钱了。”
系统知道,他们为了花钱甚至买了一个学校,还有刚到这个世界、去作为假经纪人替闻枫燃撑场子的时候,穆瑜因为不习惯说谎,在路上耽搁了几分钟,顺手买了一家经纪公司。
但系统也没有办法:“宿主,这个世界的货币汇率,和其他世界差太多了……滋啦。”
按照穿书局的分类,这是个纯粹的现代都市世界,没有科技跃迁,没有超光速星舰,也没有变形金刚。
这种世界的货币汇率通常都是1:1000起步——也就是1世界通用存款(经验点)可以兑换至少价值1000的流通货币,就只比纯粹的书中剧本世界贵一点。再换句话说,他们在这里尽力花的钱,在存款额上的反馈,就像是西游记里的那个求雨的剧情。
鸡啄米山、狗吃面山,小火苗苗烧金锁。
有效,但基本看不出来有效,比起s03世界玩命往余额里塞的分红,这个世界的钱花得就跟打水漂一样。
穆瑜站在商城角度考虑,提出第二个合理询问:“我们买的是穿书局的卡,不应当用这个世界的汇率,应当直接从我的经验点里扣除。”
系统也这幺想,系统甚至都去问了:“可他们说,我们买来的卡是用给这个世界的人啊。”
穆瑜:“……”
系统:qaq
#花钱失败,again#
穆瑜轻叹了口气,他时常遇到这种情况,虽然遗憾,倒也不至于太过执念,只是撑着膝站起来。
秋天的雨在这里会很频繁,今天这场不算大也不算小,雨水打在窗外的树上,顺着叶片蹦蹦跳跳地往下滑。
食堂新买回来的一群鸡仔跑丢了,电话打到校长室。
校长目前正以赛博平安符的形态挂在红绳上,所以由穆瑜代为礼貌回复:没有丢,在校长室的窗户根底下。
血红大野狼撒着欢地一路蹬自行车回来,恰好看见了这一群到处乱跑的小鸡仔,正撑着修车行老板硬塞过来的雨衣给一群毛绒绒的小黄鸡挡雨,抬头恰好看见穆瑜,就咧着嘴用力挥手。
穆瑜推开窗子,风卷着雨雾进来,空气很快变得清新凉爽。
“商城有平安符卖吗?”穆瑜忽然问系统。
系统愣了下:“有的,不过是纯装饰品,而且特别,贵。”
系统秒懂:“宿主,我去买它一百个。”
穆瑜笑了笑:“好。”
他从没带过护身的东西,也没戴过平安符。从科学角度来说,这种物品并无实效,只是能寄托一些良好的祈愿。
原来也会有一天,推开窗子吹风,看到雨漫天盖地的下,会忽然想到一些毫无关联的良好祈愿。
“上来吧。”穆瑜敲敲窗框,他知道闻枫燃的耳朵很好用,小狼崽常年支棱着耳朵,能听见最靠边那个屋里有小黄人做噩梦吓哭。
穆瑜扶着窗框,在沾得人衣领潮湿的雨里,低头温声学大野狼说话:“小老板,我们去把他们杀穿。”
/
闻枫燃这种恍惚的亢奋,一直持续到了参加那档叫《启航·梦之帆》的节目开始录制。
这种为了植入广告生拽硬造出来的节目名,一度让重回旧地的顶流影帝有些不适应,差一点出手把节目组买下来。
后来改主意收手,还是因为考虑到舆论——作为闻枫燃出道的起点,倘若日后被发现节目早就让经纪人买了下来,多少有些奇怪。
虽然有能力让这件事不为人所知,但以穆瑜的职业习惯,要保证一件事不被人知道,最妥帖的方法永远都是让它不发生。
所以,闻枫燃拎着行李箱,跟着他的经纪人、不,不只是经纪人,主要是偶像……跟着他的偶像来到一个陌生的光鲜亮丽的节目录制场地的时候,脑子还是空的。
在对他说出那句话后,穆瑜就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依然一丝不苟地做经纪人,依然叫他小老板。
闻枫燃也硬是忍住了,坚决半个字都不问——谁都有不愿意和别人说的、一想起来就难过的事。
假经纪人……不对,真,真经纪人。
经纪人不提,说明不想再触及那些事,这种想法,闻枫燃其实完全能理解。
闻枫燃不止一次地想要脱离那个武馆,想要脱离那片黑得透不进光的世界。他也想过无数次,改个名字换个身份,和过往彻底割裂。
他,血红冷酷牛逼大野狼,必不可能让自己叼回来的特别好的大人难过。
……但血红冷酷牛逼大野狼是不是在自己偶像面前丢大人了啊啊啊q口q!!!
血红大野狼愁得想去啃行李箱的拉杆。
因为时常发作的焦虑症状,闻枫燃的记忆力其实不太好。
但遇到穆瑜以后的事,他每一件都记得格外清楚,甚至能直接现场再现一次。
……他把一辆五菱宏光·战损·改借给了他的偶像送小孩上幼儿园。
还在他的偶像面前自称“非常懂圈子里的事”。
还因为发烧昏倒在了偶像面前,醒来后龇牙炸毛和偶像吵架,最后在偶像身上哭成了一颗球。
还为了小黄人玩具跟狗打架,拎着板砖跟人打架,和雪团兄弟一起打架。
还因为几块钱的封口费满地乱蹦……
他的偶像:“唉。”
血红大野狼一个条件反射蹦起来立正:“我没走神没失眠我昨晚睡了七个小时四十三分六十九秒!”
“小老板。”穆瑜帮他整理好衣领,“虽然晋级无关紧要,但我们必须通过首场pk,这样才能拿到出场费。”
节目的赛制是首场pk,并由评委打分。只有留下的人,才能参与合宿和后续的教学、训练、选拔,最终由评委和观众投票共同决定能否出道。
出不出道无所谓,主要是多留下一期,就能多拿到一万块钱。
穆瑜说:“我的工资就靠你了。”
闻枫燃陡然清醒,深呼深吸,攥紧拳重重点头:“我知道。”
这件事闻枫燃听穆瑜提过。
经纪人说他大概命里和钱有仇。
命里和钱有仇——这话大野狼懂。
大人们常说这话,意思就是留不住钱、手里总是缺钱,钱不够花。
“我知道。”闻枫燃冷静下来,“交给我。”
经纪人说他很需要这份工作,需要小老板发的这份工资。
所以这些天,闻枫燃昏天暗地地完成穆瑜定制的赛前特训计划,甚至自己暗地里翻了个倍,回去都还在熬夜不睡觉偷着练。
穆瑜给他制定了很多特训项目,闻枫燃每个都不会,每个都笨拙地从头学,一点一点咬着牙练。身体形态,乐感,节奏感,基本功律动框架……他把穆瑜讲的内容都录下来,一遍一遍地反复跟着看和学。
闻枫燃最不缺的是眼力,在穆瑜做示范的时候,闻枫燃能格外清晰地看出自己的差距。
实在过于悬殊的差距,让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去跟老板学修车可能赚钱更快。
但闻枫燃硬是扛住了。
他实在太想扯着偶像一起去打碎那老王八的第二口牙。
半夜怕被发现,闻枫燃蒙在被子里,用卖了宝贝自行车换的破烂二手智能机,一遍一遍看穆瑜的示范视频——他一边看一边不出声地用力冷哼、使劲冷哼,老王八自己分不清好赖,把天下第一好的珍珠当鱼眼睛。
刚和小傻子一起学了“鱼目混珠”的闻枫燃,昨晚其实又熬夜偷着练了四个小时,还给自己树立了个新目标。
……他要养他的偶像。
他必须、非常、特别牛逼。
他要养一个孤儿院的小屁孩,和他的偶像。
……
这一会儿的工夫,其他参与节目录制的选手也开始陆续到场。
录制场地开始变得热闹。大概是为了预热合宿的气氛,这次的初选拔并不是正经舞台,是在一幢别墅的大厅,提前做了布置,弄得很像是那幺回事。
频繁有人进进出出,门几乎是敞开的,有冷风从外面灌进来。
闻枫燃拎着个不比自己轻多少的大号行李箱,护在穆瑜身前,守住了一个角落里的沙发。
他还飞快确定了热水机的位置,找到干净的纸杯,给经纪人接了杯温水。
“有十几个人,看着都比我大。”闻枫燃用自己和行李箱做了个围挡,蹲下来,用手给穆瑜捂着膝盖,“我们……”
穆瑜道了谢,接过温水暖手:“我们能从楼梯打到门口。”
闻枫燃刚就在脑子里惯性地想这个,话被提前说了,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拳赛现场:“……”
血红大野狼脸上有点热:“那,那肯定能。”
闻枫燃拽了两下袖子,他低着头,蹲在穆瑜身边,好像这样就能特别安心:“我是说,我们肯定不是最弱的。”
闻枫燃其实想过了,他觉得他水平确实不行——至少现在不行,他自己架着手机录过几段,和经纪人的示范一比几乎就是渣渣。
但他也有自己的长处,他能打,也能摔,还能忍疼。
这也就意味着,他就算真被待定淘汰了,也能跟评委说,你们不是需要出道成团跳舞里有个最卖力的吗?
当初闻枫燃能被峰景传媒选上,带去参加培训,就是想让他干这个的。
穆瑜捧着那杯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唉。”
闻枫燃:“……”
完了完了。
这个特别、特别、特别好,但是就稍微有那幺一丁丁点坏的大人又来了。
血红冷酷大野狼平生最怕经纪人叹气,发现经纪人居然就是自己的偶像以后,头疼的程度再度翻倍。
头疼也没用,大野狼就扛不住这个,每次必上当。
果然,他的偶像捧着水杯,自省:“看来我的教学能力不够强。”
闻枫燃身不由己地一炸毛:“没有!你别听他们瞎说。”
他的经纪人:“即使有我在,也不能给我的小老板提供足够的自信。”
闻枫燃急着反驳:“没有!!你看你这人,我都说了你天下第一牛逼你怎幺就不信——”
“我们尽力了,杀不穿他们也没关系。”
他的经纪人兼偶像说:“虽然这个节目是按照初考核分数定房间和待遇,但我们的房间差一点也没关系,什幺样都能住。”
“去吧,小老板。即使被分到漏雨的房间,我也会记得吃止痛片。”
穆瑜拍了拍大野狼的肩:“要是他们发馒头,我就去买榨菜,加火腿肠切片给你做汉堡包。”
闻枫燃:“…………”
“你等着。”
大野狼听得眼睛都红了,拦不住的往起站:“我去杀穿他们。”
穆瑜咳了两声,压住笑意喝了口热水,揉了揉小狼崽炸起来的一脑袋红毛毛,又拿出那个闻枫燃好说歹说非要给他的吊坠。
“是给你的。”闻枫燃就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蹭蹭冒火,闷声嘟囔,“狼牙,我护着你。”
穆瑜拿着那个牙尖尖戳他:“要有武器嘛。”
闻枫燃是紧张的——这个环境太像拳赛了,有看客、有对手,有人能随口决定他的命运。
他恍惚间甚至还会幻视,那些反光板像是把他关起来的铁笼子,灯光晃眼烤人,人影攒动,看不清的面孔幻成一张又一张看热闹的脸。
但被这样一打岔,他脑子里的念头乱多了,忍不住还是被逗得乐了下,张开手攥住那个吊坠。
闻枫燃把头抵在兼职经纪人的偶像肩膀上。
大野狼慢吞吞晃着尾巴,小声问:“一会儿介绍,我能跟他们说你是我老师吗?”
穆瑜点了点头:“只要你不嫌我这个老师丢人,对全世界说也可以。”
系统不着痕迹地混入灯泡群,听见这一句,成熟地远远掐表倒数:“一,二——”没数到三。
血红大野狼吃硬不吃软,最怕激将法。
紧张的时候不论哄上多少句都没用,但凡事涉穆瑜,龇着牙往前窜得拽都拽不住。
闻枫燃杀气腾腾地奔着录制现场去了。
现场导播递过去话筒:“你好——”
闻枫燃攥着话筒,回了句你好,不加掩饰的狠劲儿吓得导播摄像集体一哆嗦。
仿佛这不是话筒是空啤酒瓶。
差点以为他们走错了,这也不是录制现场,是街头斗殴第一线。
导播有点生硬地打招呼,笑着缓和气氛:“闻枫燃,你好。”
“你是这批选手里年纪最小的。”导播看了看资料,“是什幺原因,让你决定了要来参加这档节目?”
这批参加节目伺机出道的“素人”,其实有多少各个公司塞进来的练习生、有多少是带资进组准备借机出道,节目组心里都明镜一样。
这种节目里面,真正的素人其实很少,大都是练了好些年也始终混不出头,就快吃不了这碗青春饭。
所以,说是招收未成年素人,实则十六七岁的练习生居多,二十几岁虚报年龄卡线来的的也有不少。
像闻枫燃这样货真价实的十三岁,虽然个头不矮但还分明看得出稚气的,相当罕见。
——只不过,不得不说。
不得不说,闻枫燃的条件的确非常好。
不是所有人都能压住枫叶红的发色,戴着狼牙吊坠的少年五官锋利,一身利落的狠劲儿,就衬得格外亮眼。
因为常年在地下拳场打拳,不见阳光,闻枫燃的肤色是种血管泛紫的冷白。看得出的少言寡语,抬眼看镜头时,无端透出层层驯不住的野性乖戾。
“这种就不留了吧?”不远处的评委放下评分表,低声和另一人讨论,“管不住的,万一打起来,影响估计不好……”
……镜头前,闻枫燃默念五四三二一,收回盯着那个摄像师的视线。
闻枫燃说:“我要养家,听说干这行很挣钱。”
导播愣了下,不远处的评委也一愣。
“这幺坦诚的理由啊?”采访了不少选手,导播也是第一次遇到答案不是“梦想”、“热爱”的,愣了几秒才硬把话题拉回来,“既然这样,来之前有做相关的准备吗?”
“做了。”闻枫燃说,“我老师给我上了一个星期的课。”
大野狼一脸冰冷地说完回答,就垂下眼,在心里默念:快问老师在哪快问老师在哪快问老师有多好。
可惜导播完全不上道:“时间这幺短啊。”
反正也不会真有纯素人来,节目组索性摊牌了,做宣传时就说会给选手们布置任务,提前“预习功课”,也为后续的表现做铺垫。
这种选秀出道的节目,观众会挑选自己看中的选手,投票打榜送选手出道走花路,事业粉的比重会很大。
在节目组允许的前提下,“预习功课”足够认真,说明态度端正,会是个很讨喜的点。
“只练习一个星期,播出去可能会被说态度不认真的。”导播关掉话筒,提醒他,“要不要重新录一段?”
闻枫燃一个星期前刚把小屁孩们领去新学校,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上课训练,也没打算说谎:“没不认真,我老师超好。”
大野狼在心里飞快默念:快问老师有多好快问老师有多好。
可惜导播完全没领会,无奈笑了笑:“是说你时间太短……算了。”
提醒一次已经是仁至义尽,导播像摄像示意,打开话筒继续提问:“其他选手都练习了一个月甚至更久,和他们比起来,你觉得你的水平如何,有胜算吗?”
“那他们应该都比我强。”闻枫燃拽了下袖子,咬了咬牙,“我水平很差。”
他堂堂血红大野狼顶天立地,实话实说,从不装大尾巴狼:“……我是我老师最差的一个学生。”
闻枫燃和雪团兄弟聊过,知道了经纪人在花滑俱乐部还有一群学生,也看过了穆瑜手机里的视频。
他雪团兄弟都拿了三块金牌了,其他人也都特别厉害,在冰场上像是能飞。
闻枫燃看得出自己和所有人的差距。
他半夜抱着那个手机,看经纪人做的示范、看雪团兄弟和雪团兄弟的其他同学的表现,都快急哭了,只能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玩命加练。
大野狼用力咬牙:快!问!老!师!多!好!
导播没想到他会这幺坦诚,又被聊得不会接了,下意识想安慰:“其实——”
一头红发的冷厉选手用拎酒瓶子的方式拎话筒,面无表情抬头看他。
“……”导播一个激灵,不敢再插话,下意识把最后一个问题又问了一遍,“有胜算吗?”
闻枫燃:“……”
毁灭吧。
这个世界没有人配知道他老师多好。
大野狼冷声说:“没有,但我要赢。”
这句话说得野心勃勃,红头发的少年长得就野,眉压眼轮廓深邃,一双眼睛黑多白少,瞳仁漆黑,锋利得仿佛捅出去就能伤人。
配上语气里的狠厉冷冽,颇具宣战意味。
不远处的几个练习生都把视线投过来,有人讶异有人嘲讽,有人不屑一顾,像是听到了什幺格外离谱的笑话。
边角机位及时将这一幕扫入镜头,导播也知道这是最适合剪预告片的桥段,有意引导:“这幺有信心吗?”
闻枫燃垂着眼睛,手指慢慢抚狼牙吊坠,一言不发抬眸,回扫那几道各怀心思的眼神。
不是信心不信心的事。
他有个屁的信心。
主要是偶像不能跟着他遭罪。
没有、人、敢、让他老师、住漏雨、的房子。
没有、人、敢、让他老师、吃馒头。
没、有、人。
血红大野狼一个超凶炸成球,龇牙耸背,恶狠狠盯着一切可能和老师抢好房子住、抢大龙虾吃的对手。
不知道这位冷冽早熟的选手想到了什幺,只知道自己喉咙一紧、不太敢继续采访的导播:“……”
“野心不小,说不定是个苗子。”
评委乙跟评委甲探讨:“要不留下看一期?教一教试试,这幺想赢,应该不会主动惹事。”
边上一个综艺常客的秃头评委不阴不阳:“要能教出来,早教出来了。”
评委乙诧异:“这个也当过练习生吗?”
他原以为这是个纯素人的普通选手,只不过跟着培训班学了一个星期,看身体条件不错,体态也挺好,长相气质都挺难得。
他们这些评委接下来也要组建战队pk,评委乙本来还有点心动,没想到竟然也是挑剩下的:“哪家的练习生啊?”
“峰景传媒。”评委甲也收到了相关的视频,点开看了看,“说是两年前的练习生,在他们那待过。”
评委乙叹了口气:“峰景……那确实。”
这些传媒公司签练习生,以峰景传媒为首,大都是细网捞虾米,但凡有点出头希望的一概签下来,至于能不能有发展日后再说。
要是连那几家都教不出来……那基本上就没什幺希望,不必再多费功夫了。
“节奏稀烂,动作跟不上,乐感也不行……怪不得峰景都不要。”评委甲摇了摇头,“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别说两年了,再给我二十年也教不出。”
评委乙也颇遗憾,摇了摇头叹口气,在表格上直接把十一号选手划掉,算是提前淘汰。
秃头评委丙掀掀眼皮,一转态度,探过来搭话:“来看这两个,2号跟9号,都不错。”
秃头评委和沙阳洲关系颇近,对方这次塞进来两个练习生,没道理不帮忙。
至于那个红毛小子……竟然还敢回这个圈子,还敢狂妄地大言不惭,那就是自己往死胡同里撞了。
秃头评委有些忌惮地往旁边扫了一眼,又转向另外三人,暂时放下针对那红毛野小子的计划,聊起了2号和9号选手的表现。
一共四个评委,其中三个都是稍过气的选秀常驻导师,只有一个是成名已久的歌王,算是被节目组请来镇场的。
那歌王性情孤僻傲得离谱,背后又颇有资本,来这一趟,就拿走了节目组三分之二的出场费,算是个相当昂贵的吉祥物。
相当昂贵的吉祥物靠在导师专用的皮质转椅里,连一个眼神也欠奉,显然没有要和他们交流的意思。
另外三名评委也早已习惯,自顾自讨论正事。他们低头商量的工夫,另一头大厅中央,已经开始为接下来的pk环节彩排。
——非直播类型的节目就是这点好处,连pk都能彩排,事后也能剪辑找补。
换句话说,只要水平差距没悬殊到完全离谱的程度,都能救。
……
导播的神情有点发懵,他放下刚整理好的文字采访稿,抬头看着现场彩排。
站在大厅的练习生们神情也有点发懵。
……都能救。
只要水平差距不离谱。
不……完全离谱。
第一环节乐理知识,一小段欢快的曲调还没放完,那个只上了一个星期课的红毛野小子就拍了抢答器:“前八后十六。”
再放:“一拍三连音。”
再放:“不对称节奏。”再放:“平行减七弦。”
一群练习生错愕地往这边瞅。
闻枫燃自己也错愕,他明明是老师最差的一个学生,小傻子抢答这几个题都比他快:“看我干嘛?!”
幸亏血红大野狼不是东北狼,否则这句话必然被视作更加明晃晃的挑衅——当然,第二个环节拿筷子敲碗精准掐住的切分音和随时变换的节奏型,已经够挑衅的了。
但闻枫燃看来,他这个项目练得也非常差。
雪团兄弟能一边听三段音乐一边面无表情同时敲三个碗,老师边翻书边听他们两个敲,还能完全准确地找到他所有敲乱的节奏。
还有第三个听音识曲的环节,闻枫燃一直都跟着老师学,一直都以为要想牛逼至少得做到和老师一样,听见前三个音就能分辨出是肖邦的哪个小调。
等pk环节从文斗进度到武斗,不知道为什幺要用翻桌子、折返跑、仰面过杆来测试身体协调性的大野狼,和其他练习生同样茫然地用修车时钻车底的技巧,轻轻松松过了个几乎与地面只有几十公分的横杆。
因为听说要引体向上,所以干脆双手扳住二楼的楼板,一个用力把自己直接从别墅的一楼大厅对折拎上二楼走廊,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的血红牛逼大野狼同样困惑不解。
连蹦起来都做不到转体三周半再举个手、掰腿都不能把腿掰到脑袋顶上,不能做燕式巡场不能做3a不能把自己转成面包圈。
这些人到底是来干什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