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了奖,那只奖杯已经连着好几天被全队稀罕来稀罕去,全团俨然进入了早起没漱口先亲一下,睡前漱完口再亲一下的日常。国内的报道自然也有唱反调的,说这个奖只是礼仪性质的,毕竟LOTUS人气摆在那儿,不能不颁个奖啊,最佳乐队什么的又不能颁给他们,就只好颁个最佳贝斯手了,实际是最帅贝斯手的意思。不过好在天团全团都不把这放在心上,这一次大家空前团结,石头哥在机场被记者逮到时说:”说我们拿不到最佳乐队我保留意见,说这个奖是礼仪性质的,我哔哔哔哔——”后面播出来时全消声了。塞林格根本不回答记者的问题,直接走过来把还在和记者打嘴炮的石头哥带走了。
八卦记者拍下了这一幕,附上标题:摇滚天团目中无人大爆粗口,下面全是对配图发表的评论。
——这个把人带走的的背影很帅了。
——萌了身高差。
——想知道石头爆了什么粗口,塞林格都听不下去了。
——塞林格有什么听不下去的,他早在心里把记者日了八百遍了。
——“居然说老子的奖是礼节性质的,那我礼节性地日你一下好了。”
——233333333333
经此一役,石头哥和塞林格之间又找回了穿连裆裤的革命友谊,这比拿了奖更叫人开心。
回国后,打开行李箱取出奖杯,水晶的小吉他上已经布满指纹和唇印,塞林格蹲下来拿着奖杯端详了好一会儿,似乎烦恼着擦还是不擦。
最后所有指纹都没有擦去,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了架子上,有一回张姐打扫卫生,问这个要不要擦一下啊,上面全是花的。
塞林格说那个不许擦。
“为什么?”张姐问。
塞林格说上面有我几个仇人的指纹,留着以后有用。
张姐目瞪口呆,心惊胆战地跑来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说没事,他就是开玩笑比较真。
“他在开玩笑啊?我的天,以后真别这么开玩笑了,小心把自己开进局子里哟。”
——
我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天刚下过雨,料理店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在昏暗的巷子里照亮了满是积水的道路,那把塞林格让我转赠的三线就在我手上提着。在这座城市里我住过两个地方,地下室也好,现如今的单身公寓也好,都没让我有过家的感觉,却是这家时常光顾的料理店,每次回家看到它亮起的窗户,就觉得亲切又安逸。
进店的时候店里还有两个客人,我闻到了豚骨拉面的香味,老板在厨房里收拾,我就在料理台前坐下,把装三线琴的包裹悄悄靠在料理台下。老板掀帘子出来,看见我很高兴地“哦”了一声:“回来啦小子,”擦了擦手笑着说,“来点什么?老样子?”
我说我我给你带了泡盛酒,老板十分开心,拿过酒就说要请大伙儿都喝一杯,于是我们和店里仅有的两位客人一起喝了酒,我说“お诞生日おめでとう”,两位客人也一起举杯祝老板生日快乐。灯光照着老板神采奕奕的脸,连眼尾的皱纹也显得格外喜悦。
两位客人离开后,我的面也上来了,我和老板聊起在冲绳的见闻,絮絮叨叨着吃完了面,适时有一位女客人走进店里,点了一盘炭火烤鸡肉,老板进厨房里忙活,我就把钱和签名CD留在了台上,起身打算开溜,女客人好心指了指我凳子旁装琴的大包裹,想提醒我,我冲她摆了摆手,回头朝厨房喊了声:“钱我留桌上了啊!”
其实我也没走远,一想到老板看到签名CD和三线琴时会有的表情,感觉比自己收了别人礼物还开心,所以磨磨蹭蹭走着,又老往后打望,经过前方一条巷子,料理店里传出“哒哒哒”一阵急促的木屐声,我一个闪身躲进巷子里,探头就见卷着袖子的老板跑出来,手里还握着菜刀,那架势把过路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就这么猫在巷子的阴影里,看他怔怔地放下了举着的菜刀,在无人的空巷子里站了一会儿,又默默转身回去了,掀起帘子时我看见他抬手抹了抹眼角。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原本以为自己会笑话他的,毕竟就这么举着菜刀冲出来,像演日式轻喜剧似的。
但这种心情又很熟悉,就像我写了一首特别棒的歌,让人在惊喜之后流了泪,是我的殊荣。
——
冲绳之行后有一个礼拜的假期,趁这段时间我把在冲绳写的那首歌做了出来,名字暂时想不到合适的,就直接写了个“无名”。编曲和最初的构思有一点出入,左右耳不平衡如今已经很妨碍我唱歌,唱高音难受不说,也容易出错,所以就想了个比较讨巧的轻唱唱法,因为人声刻意放得很低很轻,几乎介于真声和气泡音之间了,为了让人声与BGM平衡,就将原先的钢琴前奏换成了木吉他,只在不用唱歌的段落用了宏大一点的编曲,保留了鼓点和贝斯,自然还有电吉他滑奏出的“光”。编曲时的亢奋状态总让我一再回忆起当时的景象,翻滚的海浪,同样翻滚的云层,编着编着好像就沿着大海越跑越远了,在工作台前抱着脑袋想“完了,再这么下去得写成巨浪了”,忽然想到了那天石头哥打来查岗的电话。
那时的心情和现在也算异曲同工吧,那天是塞林格帮我解围,这次……似乎也一样。
于是歌曲的结尾又那么顺理成章地回到了木吉他的弹奏中,它既是太阳升起前徐徐而来的海风,也是太阳升起后某人到来的气息。
吉他弦轻颤着,连空气中的颤音都录了进去,我把声音调大,右耳紧贴着耳机,颤音抓录得很完美,脑子里仿佛能看见琴弦震动空气中的尘埃。
假期过半其实曲子的demo就完成了,想把歌直接传上音乐网,但又想做点儿别的。
我想先拿给塞林格听听,毕竟还没有名字,也许……请他帮忙起个名字?
手机就在旁边,最终我修修改改了好几遍编辑好了信息,只差点发送了,等到入夜,给自己煮了碗饺子,煎了个荷包蛋,吃完后刷了碗,看看时间总算七点半了,这会儿塞林格应该还没进工作间。
我点下了发送。美国小学生给合众国总统发email大概也没有我这么郑重了。倒沙发上想稍微眯一会儿,眼睛刚一闭,手机就响了。
说我像根从沙发上弹起来的弹簧都一点不夸张,我抓过手机,只见塞林格回了我一句:明天带来我听。
如此干脆利落的回复我一点都不意外,我都不懂我跟个怂犊子似的在纠结什么。
好!我回道。
他没有再回我,头像一直安静着,我能想象他看完我的信息,放下手机的样子。
塞林格的头像并不是他自己,而是美国作家塞林格,每次我看着这个头像,就觉得他回我的每一条信息都特别掷地有声,特有说服力。
——
约定的第二天,我和塞林格在他的工作间一起听了我带来的demo,全程我留意着他的表情,想从中找到一些端倪,他怎么看这首歌。
因为很专注,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也或许察觉到了,只是没工夫理我。但是我渐渐觉得,难怪季诗和阿岚要叫他“塞英俊”,能被男生也很信服地唤作“英俊”的男生是真的很英俊吧,尤其专注的时候,眼神好像会深几个维度,甚至让女性粉丝误以为他是很深情很专情的人……
歌曲走到了尾声, 在全封闭的工作间里,木吉他的弹奏听上去有了几分沉溺的味道。
塞林格向后靠在椅背上,转头看我,像终于找到时间对接一个发出很久的暗号。
所以他其实是知道我在看他的,但是没有揭穿我。我有些忐忑地问:“怎么样?”
“在冲绳写的就是这首吗?”
“对。”
塞林格抱着手臂思忖道:“旋律很好听,我很喜欢,编曲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一点。”
我仔细听着。
“虽然用了木吉他做伴奏,但是开头和结尾的轻唱还是略显刻意,”他没有问我为什么选择这种唱法,而是直接打开了音效库,说,“我想给它加个效果。”
他给首尾木吉他伴奏和轻唱的部分加了个效果器,又修改了一下声道的位置,那个效果器的音效多半是他自己制作的,我没见过,像是加了一点点噪音,类似失真,但又不尽相同,加之吉他和人声通道位置被后移,顿时就有了一种隔着收音机和老唱机的效果。非要形容我的感受,那就像是……给整首歌加上了一个时光滤镜,同时又使得我的演唱方式显得自然而不刻意。
“林赛哥你真的是天才啊……”只有天才才能这样信手拈来皆是点睛之笔吧。
塞林格似乎咳了一声,这一声仿佛在清嗓子的咳嗽十分刻意了,他依然盯着屏幕,手指在鼠标上无的放矢地点了点,我想起在冲绳时笑笑冲我做过的口型:
——在害羞。
“歌名想好了吗?”塞林格问我。
“还没,”我笑着说,“实在想不出来我就打算叫它无名了,”不过这次我决定要厚脸皮一次,“要不林赛哥你给随便取一个吧!”
塞林格想了想:“要不然,叫《地球上某个无名日出》怎么样?”
这名字取得又任性又牛逼,完全就是我要的感觉!算算居然只用了不到五秒的时间!到底谁说塞林格歌词写得烂的?!
塞林格抬手撑住下巴,对着电脑道:“太夸张了,你那表情,我像对着个小学生。”
天团贝斯手的手似乎天生就比一般人宽大一些,手撑下巴时手掌顺便也把脸给遮住了,所以他刚刚到底有没有笑那一下,我也无从确认,不过说我像小学生时,大概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一不好意思就挡脸的样子也很初中生吧~
——
可能是仰仗了歌名的迷之吸引力,新歌上传到音乐网不到三天就成了点击和下载第一,更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某一天我竟然接到了自称音乐工作室打来,表示想购买这首歌的电话。
接到电话时着实有点兴奋,对方约了周五见面,那天刚好要去塞林格家,我就打了个电话说请假一天,塞林格问我:“怎么了?生病了?”
“没!”我把接到电话的事和他说了,“啊不过我也可以让改个时间的。”
他听完语气放松了许多,说那很好,不用改时间,不过这圈里骗子也很多,对方是什么公司?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叫世纪音源。”
塞林格沉吟了一会儿:“我没听说过,可能是新公司,你拿到合约后拿给我看看。”
我满口答应下来。
被他提醒还是去网上查了查,果然是很新的公司,但说是华音唱片旗下的,其余什么信息也没有。不过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商务写字楼,到时去了就知道真假了。
翌日我按对方说的时间提前抵达了公司地点,在黄金地段的写字楼里,我想对方只是要花钱买我一首歌的版权,不大可能耗费巨资在这里伪装个办公楼层吧。反正只要不是管我要钱的,应该坑不了我!不过塞林格有提醒,我还是留个个心眼,上楼前找楼下的保安问了问情况,对方说这家公司是正规的,都在这座写字楼挂牌办公好几个月了。
我彻底放了心,正要进电梯,却见大楼外停下一辆商务车,从车上下来两个我挺眼熟的人,一个是参加《超级音场》时的评委小川,一个是和我同时参加过比赛的小川的女弟子,已经发过一张数字EP的新人歌手童香。当然他们谁都没注意到我,可能就算注意到也未必记得我是谁了。不过这两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没急着上电梯,目送这两人上楼后,就在大楼的楼层图上找了找,这栋商务大楼里唯一和音乐和娱乐圈有关的公司就是世纪音源了,其余连个摄影工作室都没有,广告公司倒是有,可是怎么看都没那么巧吧,我记得小川正是华音唱片的金牌制作人。
我盯着攀升的电梯,祈祷它不要停在那个楼层,还没等电梯抵达,手机就响了,是联系我的人。
“到了吗?”
我说到了。
“那你直接上来吧,28楼。”
到28楼后见到了那位要和我谈版权的女士,我装作无意提起刚刚看到的小川和童香,对方果然笑着说:“对啊,小川老师就是我们老板啦,你这首歌也是他觉得好,想买下的,童香要发数字专辑了,这首歌想做个副主打的MV,很难得的机会了。”
我根本看不进合同了,好像一下又回到了比赛现场,小川全程有意无意针对塞林格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竟然看上了我的歌,我真不知该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这首歌那么明显的塞林格风,他大概根本不知道吧,不,也不太可能不知道,他既然听过这首歌,那我歌曲下的留言他总不会一条都没看过。
我说回去考虑一下,其实已经决定不卖了。
那天他在电梯外和童香说的话我现在还记得,他是这么看塞林格的,但还是会为了赚取掌声和金钱用塞林格粉丝写的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才是正确的处世之道,但是他不该以他的宰相之腹来度我这个“小人”。
——
第二天去塞林格家, 他还没起床,我先去了工作间,地板上依然散落着乐谱,只有中间一小块地板是空着的,旁边放着把木吉他,地上还有个烟灰缸,估计他就是坐在地板上抱着吉他写歌的,工作台都没打开,可我买的空气净化器有使用过的痕迹,值得庆祝!
整理好乐谱,塞林格刚好也下了楼,给自己倒了杯水,问我合约谈得怎么样,我说果然不是个靠谱的公司。身后塞林格没说话,我回头,他有些发呆的视线随着喝水的动作往下垂了垂,说虽然不靠谱,但眼光倒是很好。
夸奖的口吻明明就很平淡,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又直球得不得了,我一大老爷们也被说得怪不好意思,拉开冰柜门就有点想坐进去拉上门冷静一下。
“林赛哥你反正都起了,要吃点什么吗?”
塞林格坐在楼梯最后几级台阶上,他穿着浅灰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的棉麻长裤,曲着膝赤着脚,一只手撑着下巴,像在看我,又似乎没看,只是在出神,我回头后他愣了一下,问你刚刚问我什么?
我把紫菜卷寿司拿出来,问要不要现在来点儿。
塞林格放下撑下巴上的手,朝我伸过来。
我愣了一下,才上前把筷子和饭盒递他手里,塞林格接过说了声谢谢,低头打开饭盒。我心想刚起床的混世魔王大概是有点迷糊的吧,全程动作说话表情都慢得像只树懒……
紫菜卷寿司虽然方便又有营养,但起初我还是担心他经常吃这东西会腻,也会隔三差五让老板做点别的,天妇罗啊,刺身啊,但刺身这种东西还是得吃新鲜的,塞林格第一次打开发现盒子里是天妇罗炸虾,盯了半天,问我紫菜寿司呢?我就说想给你换个口味,塞林格说是吗,我还是更喜欢紫菜卷寿司。那之后不管带什么饭菜,我都会记得带一盒紫菜卷寿司,连老板都说他天天吃这个不会腻啊,我说寿司里换点别的吧。所以从周一到周日,他其实吃的是不同的紫菜卷寿司,但他好像也并不在意,所以只要是紫菜和米饭包着的就对了?其实喜欢的是紫菜和米饭的味道?
“今天卷的是蟹肉。”我无端就这么说了一句。
塞林格抬头看我一眼,说是吗?吃了一口又抬头,问,昨天不是吗?
“昨天是三文鱼……”果然根本就没在认真吃啊,要是老板知道自己精心炮制的料理只得到这样的待遇,想必得挥刀子大喊“不会吃就不要吃了”。
塞林格果然有点愣。
我怀着不知何种心态问:“你都没吃出来啊林赛哥?”
他低头看着饭盒里制作精致的七块寿司,说:“我只是没注意,不过难怪了……”又抬头看过来,说,“对不起。”
我不解,笑道:“干嘛说对不起啊?”
他夹起一块寿司,低头咬了一口:
“没察觉到你的用心。”
这一口特别小,对他这样吃东西很狂放的人来说,可以说是猛虎嗅蔷薇的一咬了。
——
我以为拒绝了世纪音源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却没想到不久后童香的数字专辑出来,我莫名收到好多评论。
——南哥,童香的《萤火之原》和你的《日出》好像啊!
——这算不算抄袭啊南哥?真的太像了!
——妈的比本尊差远了。
——抄袭这个词不要乱用,虽然我也喜欢日出,但是萤火的作曲者是小川啊,他不会抄袭吧。
我立刻去听了那张数字专辑,《萤火之原》甚至还拍了MV,算是次主打了,听完全曲,感觉像被泼了一头冰水。
童香专辑的评论区里我看到了从原创音乐网过去为我讨说法的歌迷,说来奇怪,我一向不觉得自己拥有歌迷粉丝,但是能够在这种时候为我发声的人,真的也只有真心支持着我的人了吧。
——请问小川老师你听过《地球上某个无名日出》吗?
——希望各位能去听一下,我不懂乐理,但我的耳朵不会骗我,相信你们的也一样。
——可笑,我不听又怎样,你都说你不通乐理,还来说个屁!
——说抄袭的走法律途径吧,我只知道旋律没有达到8小节相似就不构成抄袭。
——文盲们,这叫采样懂吗?
——我童香小姐姐的歌好听多了!
——就是采样嘛,很多作品都有采样啊,作曲界公认的这种不犯法不构成抄袭的。
——行,有人承认采样就好,虽然这可不是采样那么简单,而且采样也需要授权,可能文盲们不知道,给你们科普一下,不收钱谢谢。然后我们一点点来数这首歌和日出的相似点,1,歌曲前后那个辨识度很高的吉他音型,虽然只有四个小节,但是主音吉他和伴奏吉他都是完全的采样,连拨奏的泛音颤音都一模一样,然后这四个小节的音型在两首歌的前后段落里一直loop,比例颇重,采样不犯法,但还是那句话,请给出原作者的授权,2,歌曲都用了类似收音机的失真效果,当然最终效果日出比萤火高出不晓得几条街,我猜可能迟南是自己录的音源制作的,3,唱腔,萤火甚至也使用了和日出一样的唱法,连低音处的好几个气泡音都刻意模仿,4,编曲方式,都是前后失真效果器和木吉他伴奏,中间夹着大量没有歌词的纯音段落,副歌都用一段辨识度很高的电吉他滑奏引入宏大的弦乐,弦乐的音型和层层升级的loop模式也如出一辙,5,可能没人注意到,日出不是采用传统的主歌+副歌的结构,它只有一段旋律,既做主歌又做副歌,通过编曲来区分,这种结构虽然谈不上什么独创,但是怎么这么巧,萤火也是这样?最后请问小川老师, 这真的不是仿写吗?
——哪里来的小透明污蔑我童香小姐姐和小川大神!要告抄袭去法院告,告不了别来碰瓷!
——我仔细听了两首,是有些像,但就是巧合吧,木吉他伴奏的歌很多啊,至于采样我听说不到八小节就没问题啊。
——把人家的精华完全采过去就是不要脸!不就是欺负我南哥籍籍无名吗?
——在这里撒泼有用么,让原作者去告啊,翻来覆去就是你两个在闹,也不知道是不是作曲者本人哦,是的话奉劝你们去告!
除了一直为我说话的少数几位歌迷,评论风向确实一边倒,我也很愤怒,愤怒的是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舆论左右一切,原来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因为嘻哈引入了采样这个概念,采样如今已经快成为剽窃的遮羞布。没有人来科普采样是需要授权的,再这么下去,采样迟早要变成不授权大家也能哈哈一笑淡然置之的尴尬行径。
尴尬的除了采样,还有编曲。
在音乐界,至今编曲仍不享有版权,因为早期的编曲都比较简单,所以法律上认为编曲只是乐器简单的排列组合。这自然相当没有道理,按照这个理论,编曲最为复杂的交响乐,难道就只是乐器的排列组合,那么交响二字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不管我如何想,编曲就是被排除在原创一词以外的。我想过忍,也劝自己理智冷静,毕竟现实如此,多说无益。但是怎么都挥之不去在工作间里,塞林格为我加上这段效果,那个化腐朽为神奇的时刻。
明知自己是对的,是正义的一方,却为什么碍于舆论不敢为自己发声?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我,这也不叫理智,不叫冷静,不叫忍耐,这纯就是怂而已!如果我现在还是乐队的队长,我的队友一定会对我很失望,虽然现在没有队友,但是这首歌是和塞林格一起创作的,如果他知道,也一定会对我失望。
我没有怂的资格。
——当你处心积虑,将别人耗费心血的创作挪为己用,哪怕你小心翼翼避开法律的底线,这种行为也不配叫原创,这么做的人不配叫音乐人。我的作品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还属于共同创作的好友,和喜欢它的歌迷,不能站出来为我自己和他们说话,那我也不配叫一个音乐人。@小川工作室
发出这条微博,我已经可以预料第二天是怎样的情形,不管小川回不回应,下面一定充斥着我碰瓷,我污蔑,我炒作,让我有种去告的评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正义,粉多,名气大,既是正义,但我知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信这个世界上沉默的大多数。
第二天我都不想看微博,反正也都是负能量,工作时间我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也不刷微博。这天LOTUS要为一个户外服装品牌做代言,要拍不少攀岩镜头,其中一个镜头要求季诗没抓稳掉下去,塞林格拉住他。主唱先生听完很不服气,说凭什么是我掉下去他拉我啊,坚持要把剧本反过来,石头哥本来就烦这些场合,就说算了算了,别拉他了,直接写他掉下去摔死得了!季诗只好妥协了,被塞林格拉的时候面上却咬牙切齿,塞林格拉了一把,大概是发现季诗在使力,就停住了,导演举着大喇叭在下面喊:“怎么了,拉啊!”
塞林格低头看季诗,说:“太重了,拉不动。”
导演一脸无语,对季诗说:“那你自己脚下动动爬上去吧!”
季诗目瞪口呆地看向塞林格,塞林格无动于衷地撇撇嘴,最后就这样一点力气都不使地把季诗拉了上去,广告最后还要求季诗拥抱塞林格,全员五人在顶上感动地抱在一起。
下来后天团主唱十分委屈,呼哧呼哧喘着气:“你明明拉得动为什么不拉我?”
石头哥耸肩说还能为什么,伤手啊。
季诗一脸佩服:“行行行,手手手,你那手最宝贵了!我这手就一驴蹄子!”
阿岚问:“哎塞英俊,要是你女朋友快从楼顶掉下去了你会不会去拉啊?那个动作也很伤手的!”
塞林格喝着水玩手机,说不拉,拉不过来。
阿岚被噎得半天不知道说啥,最后唾弃了一声:“冷血无情!”
石头哥说女朋友他拉不拉我不知道,你反正他是不会拉的。
阿岚很受打击,站塞林格跟前:“不会吧,我你都不拉?!”
塞林格抬手拨开他:“挡着光了。”
季诗对阿岚说:“乖,会拉的,他是你爸爸嘛……”
阿岚:“……”
偶尔这样看我的偶像们插科打诨,也能让我忘记不好的事。
中午吃饭,我去楼下提上来外卖,推开门却见一屋子人都一反常态的安静。笑笑和海哥没在看视频,石头哥没在刷微博,季诗也没猫在一旁发信息,连塞林格居然都没玩消消乐和节奏大师。
“怎……怎么了?”好像有什么惊喜/惊吓正等着我……
笑笑想说什么,被海哥扯了一下,石头哥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外卖发给大家,说来来来,迟南你多吃点儿,我被他按在餐桌后坐下,然后每人都夹了一筷子菜到我饭盒里,活像我每天都没吃饱似的。我一面说着谢谢,一面在这诡异的四面关怀中埋头吃了几口,实在想不过味:“你们不是在网上看了什么吧?”
“看啥呀,我们啥也没看~”季诗说。
想哥也说:“刚刚我们在讨论,以前都是小海,现在每次都是你下楼跑腿,辛苦你了,想表达一下感谢。”
你们这么盯着我不像要感谢我啊!我头皮狂起鸡皮疙瘩:“不用这样啊,我是助理,都是举手之劳!”
阿岚一把拍我肩膀上:“话不能这么说,你可是最佳贝斯手背后的男人啊!”
我把米饭呛了出来,又被石头哥赐了一块鸡翅,在他关爱的注视下刚咬了一口,桌上的手机就突然一震,抬头见塞林格隔着餐桌正看我,我忙搁下鸡翅,会意地拿起手机。
塞林格:我微博密码是多少?
我帮他改过一回微博密码,因为以前的密码找不到了,新密码就是用的他的英文名中间加上一个数字。
季诗回头道:“你让不让你助理好好吃饭了?!”
塞林格低头看我的回复,左手夹着烟抽了一口,说了句对不起。
那语调有种金属样的冷硬感,我啃着鸡翅,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偷偷翻了下微博,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我这个微博只和塞林格有互关,和笑笑海哥他们都没互关,因为平时交流主要都是微信,再加上塞林格三百年不登录微博,应该也不会这么快看见我发的东西。
——
晚上回家,走出电梯,正想跺脚点亮楼道的灯,手机冷不丁在兜里狂震起来。我就这么被突如其来的微博提醒轰炸了。
终于明白中午吃饭时的情景是怎么回事了,笑笑、海哥、朱莉姐、Lisa,每个人都为我转发了那条微博,后台还收到了石头哥他们发来的私信,私信的内容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并为不能公开为我转发而抱歉。
每条私信都很长,充满真挚的鼓励,太意外了,也太惊喜了!我那么喜欢LOTUS当然一点不想他们为我惹上麻烦,但是知道这支当今亚洲最有影响力的摇滚乐队全员站在我这边,任何一个天团粉都会像浩克一样浑身充满力量。
当晚九点,微博at数猛然爆到了9999,小川竟然回我了。
——觉得别人抄袭你之前,先问问自己,你抄袭塞林格了吗?
不过让我的转发爆炸的不是他的回复,而是塞林格的。
塞林格:这种问题不如直接问我。如果迟南对我的哪首歌模仿采样达到你这种地步,我会立刻让他滚,所以认为那什么歌(记不住名字)没有抄袭借鉴《地球上某个无名日出》的人也麻烦你们,滚出我的地盘。
因为塞林格的发声,舆论完全反转,一夜间好像全世界都是站我这边的人,在感慨“果然粉多既正义啊”时,我也深知这太冒险了,可打塞林格手机也没人接。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去公司,公司的电话从早上起就快被打爆了,我在办公区外看见许章哥焦头烂额地走出来,这时身后的电梯“叮”一声打开,穿着黑色短呢大衣的塞林格走出电梯,许章没有问我,直接对塞林格说:“你自己来听,小川公司那边一直在给我们打电话,要求说法,你说我该给什么说法?”
塞林格走进办公室,格子间里电话一通通响个不停,最近一桌的女工作人员刚要接起电话,被塞林格截了过去,直接按了免提,放上听筒,那边的男声问是艺天经纪公司吗?
塞林格倚着办公桌,俯身说:“是。”
“这里是小川事务所,你公司旗下的艺人,LOTUS的贝斯手塞林格昨天晚上在微博上暗示小川老师抄袭别人的作品,给小川老师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请务必在24小时内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就请等着我们的律师函吧。”
一通外交辞令下来,许章哥朝塞林格摊手,意思是你看怎么着吧。
塞林格对电话那头说:“是塞林格说的你找公司要什么说法?怎么不找他本人要说法?”
对方说他是你们公司的艺人,当然找你们公司要说法。
“他还是中国公民,你怎么不找国家总理要说法。”
对方显然给噎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找你们主管反应……”
塞林格说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搞什么公关。
这下对方是真愣住了。
塞林格提起听筒,麦克风一样拿着,说:“让他来告,我皱一下眉算我退出LOTUS。”然后根本不听对方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许章插着腰,难以置信地看着塞林格:“他真的告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敢,搞音乐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件事闹大了对他没好处。”塞林格提了提毛衣的高领,把手抄进大衣口袋里,“我待会儿会发条微博,声明只代表我自己,与LOTUS和公司无关,就这样吧。”
我怕小川真的会告塞林格诽谤,如果早知结局如此,我可能就不会发那条微博了,可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林赛哥——”
“我有点饿,”走出办公区后塞林格说,“出门太早还没吃早饭。”
我点点头,飞快地下了楼。提着早餐站在电梯里,电梯里只我一人,眼睛没一会儿就热辣辣的,心里翻滚的情绪像芥末冲上眼睛。
吃早餐的时候季诗也来了,推开门就说:“卧槽塞英俊,你今天实在是……”
“帅爆了,我知道。”塞林格低头吃着包子。
对面的阿岚翻了个白眼:“你能再自恋点儿?”
塞林格忽然朝我的方向看过来,笑了一下:“你眼睛长我身上了吗?”
想说点什么,但是喉咙里一热,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在他的眼睛里我只看到促狭和好奇,丝毫没有被这场意外绊住的困扰。他像猛虎,征战归来,继续嗅他的蔷薇。
我时常好奇老天对我的种种安排,坏的时候能坏到怀疑人生,好的时候能好到无以为报,如果人死后有机会见到他老人家,我很想告诉他,我非常非常喜欢LOTUS这个团队,喜欢到有时都不知道你让我耳朵失聪,到底是不幸还是幸运了。
——
晚上回家时已经八点过了,打算去料理店吃碗面,老板今天看见我神色却古古怪怪的,我点了一碗面,给我上来一大盘铁板牛肉。我登时有点紧张,问面呢?
他说面没了,特意给你做了这个。
这差价也太大了吧,我看着牛肉吞口水,问:“多少钱啊?”
老板将毛巾豪迈地往肩上一甩,说:“和面一样!”
这里面肯定有鬼!我放下筷子:“你不说我不吃,”提了背包就要走,“我去隔壁了。”
老板哎哎哎地把我叫了回来,看了我很久,最后拿出手机给我看:“这微博po主的头像是你吧。”
那就是我的微博,头像是我那比登记照好不了多少的自拍。
老板放下手机,半是埋怨地说:“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你是做音乐的啊,我今天才听到你的歌!”
这么一说我还有点抱歉,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反正我以后也……也没以后了!没必要告诉他。我看着那盘看起来就很美味的铁板牛肉粒:“我就是做着玩玩的,你也不用这样……”礼遇我吧……
老板摇头:“我之前冲着小川买了童香的数字专辑,今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特别对不起你。”
我哑巴了,看着老板,他丝毫没有对不起我,但是此刻我无比庆幸自己没有退缩,决定发了那条微博。
我坐下来,接过了那盘铁板牛肉粒。
老板在料理台后和我唠嗑:“你那首《地球上某个无名日出》我太喜欢了,老让我想起年轻时在冲绳野那些日子~”
我笑呛了一口,还真巧,这样看,您也算是我的子期了~
老板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的麻烦其实已经被塞林格解决了,现在换我成为舆论中有利的一方了,可是塞林格却可能要面对小川这个麻烦。
老板看着手机,啧啧感慨:“不过塞林格真是有种,没想到他会声援你,像这样的Rocker真是不多了!”
我觉得现在还瞒着老板有点忒不厚道了:“其实他是我BOSS。”
然后如愿听到了手机砸在台子上的声音。
“什么意思?”
“就……我不是经常和你聊我BOSS嘛,就是塞林格。”我说。
“等等,就是那个节假日也让你加班,被我骂没人性,还撬你墙角和你暗恋对象好上——”
我忙抬手纠正:“是朋友!朋友!”
老板张口结舌地瞪了我有一片牛肉的时间,在我小心夹起第二块时爆发了:“臭小子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肉还我,不给了——”
“我也不想吃这个的啊,我想吃的本来是拉面啊!”
我们俩都拽着盘子不放。
“你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你们中国人怎么说来着?!小兔子!!”
这下我真快把嘴里的东西笑喷出来了,是小兔崽子吧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