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网上找了一下音乐创作知识产权方面的案例,国内国外的都有,看完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了,感觉心里稍微有了点谱。小川大概认为编曲不享有版权所以即使全盘照抄也不会惹上官司,确实是这样,但在这件事上我也有优势,因为我是作曲者,不只是纯编曲者,编曲不享有版权是因为按现行的著作权法,版权是归作曲享有的,但既然我是作曲,那么编曲这块儿是可以放到作曲中一起主张的,而且在我查看的国外案例中,已经有一些编曲维权成功的先例,最重要的,是说服法官你的编曲不仅仅是给曲子伴个奏那样简单,而是可以很大程度上决定歌曲的面貌,决定这首歌好不好听,成不成功的。
总之,不能说我完全没有机会。
如果小川要告塞林格诽谤,我就告他侵权,全力一搏,输赢再论。
塞林格没有说错,小川只在微博上发了几条虚张声势的声明,这件事便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但是关于编曲是否也具有原创性,是否也该受保护的讨论却在网上展开得如火如荼。虽然不能阻止童香的专辑大卖特卖,但这对我来说也不失为一种胜利了。
仍然有人坚持编曲是依附于作曲存在的,编曲不具有原创性,不该享有著作权,我可以和其他持反对意见的人一样上去反驳,但我也反对不了编曲依附作曲这个事实。我可以举例说明,一些具有特色的、辨识度很高的乐器编排本身就是一种智力成果,可以举例说明交响乐本身就是作曲与编曲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然而最能推翻那些言论的,不是在论坛上唇枪舌战。我回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电吉他和电贝斯,心中突然有个想法蠢蠢欲动。
深夜登录上原创音乐网,在我的所有歌曲中,最受欢迎,排在第一的依然是那首《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儿》,新发的《地球上某处的无名日出》也只能屈居第二,歌迷们好像特别偏爱这首歌。
那就选它吧,我心想。
我打算将这首歌重新进行编曲,要让它改头换面,焕然新生,并超越现在的成绩。这很难,但我知道正因为很难,才能让人们意识到编曲是可以从骨子里,从灵魂里改变一首歌的。编曲无法单独形成版权,但人们至少该承认它同样是非凡的劳动成果,智慧结晶,照搬编曲也许是无法受到法律的制裁,但不代表我们不该从道德上鄙视。
我用键盘合成器做了个demo,原先的版本只是想写那种绝处逢生的温柔,所以全曲是用木吉他和木贝斯伴奏的,现在我想要这首歌能有冲出黑夜,迎接破晓的感觉,抛弃木吉他和木贝斯的清弹伴奏,要用电吉他和电贝司,用架子鼓让它热血起来,做和原曲完全不同的感觉!
带着这个想法去录音棚找Ray的时候,他问我真的要这么做吗:“按你说那种方式改,那得找不少乐手吧,费用不低啊!”
这些我都知道:“早想这么放开手玩一次了!”再不玩怕没机会了,总是因为捉襟见肘的现实委屈自己的作品,什么都拿电脑合成,我也很想做一首有乐队感觉的歌,这次真不打算将就了。
Ray拿起那一叠给乐手准备的厚厚的总谱,抬头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问:“你demo带了吗,我回去听听。”
那天我把demo留给了他,晚上回到家收到Ray的微信:我给你做,免费的。
不管我怎么坚持亲兄弟明算账,他都坚持要给我免费,理由是这首歌的后期混音很重要,不能将就,他希望我把录音费留给后期混音师。
——你这首是要做成免费下载的,我也知道,其实听完demo我自己都特想给你当鼓手,但我得给你录音。要不你答应我,要是有机会出这首的Live,带我一起。
我说好!如果有机会出Live,不会给你机会反悔的。钱的话我会先支付乐手和混音师,如果到时候我真的要喝西北风了,就算我欠你这个人情!但如果还有富余,你也必须收下。
他回了我一个笑脸和一个“行”。
除了录音和混音,请乐手也要花不少钱,吉他和贝斯还有键盘都不是大问题,大不了我一个人多录几遍,但打鼓我毕竟不专业,而且吉他谱有两份,主音吉他和伴奏吉他,电音的部分也比较复杂,如果全都由我一个人来,对耳朵也是很大的负担,而且什么都是我自己做的,这首歌就没有乐队的个性了,所以我还是倾向于请乐手,哪怕要花大价钱。
最怕就是歌做到一半我耳朵就听不见了,光想想就能在大半夜把我吓醒。
Ray帮了我大忙,某天和Ray见面吃饭时他说:“我这边认识的乐手多,我帮你联系,你把钱准备好就是,我觉得不难请到好乐手,这首你改得太棒了,塞林格来做也不过如此了。”
我说那还是差很远的。我看着窗外的月亮:“他在那里,我在这里。”
Ray按下我的手:“你醉了,没那么远,顶多他在那里,你在这里。”他指了指天上的飞机。
我笑着拍他肩膀,说你也醉得不轻啊。末了我瞧着那飞机,忽然发现丫在天上一动没动,我不由戳了戳喝酒的Ray:“喂Ray,那真是飞机吗,怎么没动啊?”
Ray扭头看了看顿时也激动起来:“真的耶,真没动哎!”
也不是完全没动,它像在漂浮或者盘旋?而且那光不像是飞机的夜航灯啊,这附近也没机场,飞机不至于飞到这么低吧,我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你看那三个光点是呈等边三角形的,这种东西我在纪录片里见过太多了,”我扭头,用自己都觉得惊悚的语气低声说,“你说我们是不是看见UFO了?”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冲出饭馆,拿手机拍下了那个带灯泡的风筝,视频里都是我俩醉醺醺大舌头的声音,我想一定被饭馆的客人和路人瞻仰了很久吧。但是有人陪你卖蠢,有人陪你玩音乐,有人和你制造这些记忆,那滋味回想起来依然特别甜。
——
虽然Ray承诺为我免费录音,但我一个人需要反反复复地录各种乐器,得占用他录音室很多时间,为了保证录音室的正常运营,我都安排在晚上做,Ray还得陪着我,对他也是很大的负担,我已经打算请鼓手和吉他手,但不想将就,可要请个水平高的,就我那点积蓄大概只够请到一位,毕竟还得留钱请混音师啊。这几天我每晚拿着计算器,咬着笔杆像个守财奴一样算来算去抠来补去,还是很难把这个账目给做平了,除非我把自己的耳朵也算进去——钱用来请厉害的鼓手和混音师,吉他我一个人全包。
唉,钱到用时方恨少,缺钱还缺耳朵,总之先把键盘的部分录了再说吧。
这些天都是半夜录音,白天真的很容易睡着,这天我在保姆车上醒来,车里都没人了,我忙站起来,脑门一下撞在车顶,塞林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心一点。”
我回头看见他更不可思议:“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塞林格说去吃饭了。
我说那你呢?
塞林格说我不饿,你饿吗?
我笑着说比起饿好像更困一点。
塞林格说那就接着睡吧。
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保姆车里就只有他玩消消乐的声音,但我低估了自己疲劳的程度,竟然真的睡着了,听着身后塞林格玩消消乐的声音,就那么舒服地又睡了过去。
做了个短暂诡异的梦,梦里塞林格像是俯在我耳边叫我名字,声音从右耳传来,是他特有的语调,但特别轻,我含糊应了声,那声音就离开了,连带着他罩在我头顶的影子,仿佛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
晚上我去了Ray的录音室,推开门,Ray正在那儿通电话,讲得满脸兴奋,抬头看见我,就对手机那头说“他到了,好好……”一连串的“好”“一定一定”,点头如捣蒜。
我纳闷:“你约的乐手吗?”
Ray神秘兮兮地抛了下手机:“嗯,这哥们特别牛,业界大牛!但他要待会儿才到,让咱们等他一下。”
我问是鼓手还是吉他手?
他说鼓手和吉他手。
“两个人?”
“一个人!但不管打鼓还是吉他水平那都是S级的!”
S级是我想的S级吗?我有点惊讶,老实说也有点不信,会打鼓又会吉他的乐手不少,但是两样都精通到S级的那真是凤毛麟角。我说你心中的S级是哪种级别啊?
他拿出来一张CD,往桌上一拍,说:“就这种级别!”
我瞪着CD,那是在史上100支伟大乐队里都排名不低的摇滚乐队的吉他手和鼓手,不管对方是谁,Ray有没有夸张,我都很想见见对方了。
为了迎接这位神秘的S级乐手,我们打算先把架子鼓装起来,因为那哥们据说只会带吉他来,我刚把吊镲装好,这时Ray的手机响了,他接完赶紧转头对我说:“快去接,他到了!”
我看他紧张得还理了理衣服,也不敢怠慢,出了门想了想,也理了理衣服。夜深了,深秋的昼夜温差很大,我一推开大门就一股冷风灌进来,外面在下雨夹雪,大半夜的停车场上一马平川,一辆车都没有,只除了远处一辆缓缓绕过来的白色SUV。SUV的前车灯亮着,它在车闸后停了一会儿,一名保安匆匆跑来打开了老旧的闸栏,车闸慢慢升起,白色SUV朝大楼这边驶来,车型越来越清晰,那是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Levante,雪亮的车灯照亮牛毛般细密的雨夹雪,我睁大眼试图看清根本看不清的挡风玻璃后的人,心说不会吧……
车灯熄灭的一刹那我只捕捉到挡风玻璃后模糊的人影,和副驾驶上靠着的吉他包。
车门打开,塞林格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和一件黑色翻领大衣,领口拉得很高,下车后他将那只吉他包挎上肩。
“林赛哥?!”我都语无伦次了,“你……你你怎么来了啊?!”
塞林格背着那只吉他包,又拉开后车门,提下来另一只吉他包,说有点好奇。
这个回答和我问的问题完全是两码事啊,但他就是不想回答,走了两步回头叫我,你不给我带路吗?
我上前接过另一只吉他包,走在前面带路,只有老天知道我心如捣鼓。
Ray和我一起在录音间里调试乐器和麦克风,塞林格靠在调音台旁低头边看谱子边听demo,Ray的吉他上已经有他的签名了。我俩生怕惊动他,明明隔着玻璃什么都听不见,还是像两只地鼠一样只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切就绪后我手心都是汗,Ray朝我挤了挤眼睛,低声说:“我说得没错吧?”我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塞林格,居然把他和Billy Sheehan和Pat Torpey并列,Ray敲我胸口:"我那是照你心里想的说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低头看谱听歌的塞林格,“不过只论技术不论别的的话,在他这个年龄他确实不输给谁啊。”
塞林格摘下耳麦,拿着谱子进了棚,说开始吧。
进棚前他脱掉了黑色的大衣,只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将鼓谱放在谱架上,我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转头却见他正拿着鼓槌确认鼓谱,鼓槌在他腿上轻敲着,一点都没意识到我在看他。
算了,他人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塞林格确认完毕,抬头对我说:“我敲一遍给你听。”
这有点像学生涂了一张潦草的木屋,老师却认真说我盖给你看。
他照鼓谱打了一遍,第一次打,却没犯一个错,甚至有些在谱子上无法标注的情绪处理,我认为需要为鼓手提出来,好让对方在正式录音时用这样或那样的打法处理的细节,他都以惊人的契合度完成了。因为不管是之前听demo还是看总谱,他都力图在最短时间内将整首歌曲的蓝图纳入脑中,而不仅仅是鼓的部分。这是天才的天才之处。
敲完一遍后他放下鼓槌看我,如果要说有什么问题,也只有一点,他敲得比较紧,我能看出他没有完全打开身体,手臂动作显然是有意控制了力道,所以鼓声低缓而克制。但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有问题吗?”塞林格问。
我说没有,完美无缺。
Ray在棚外竖起拇指,一切准备就绪,第一遍我们录贝斯和架子鼓的部分。
“我们尽量一次过,”塞林格对我说,“你只管按你的步调来,不用管我,我来配合你。”
这曾经是石头哥才有的特权。难以形容我的感动,但我并不需要他来配合我,我也可以配合他。
“林赛哥,写这首歌的时候我是想着你演奏的样子写的。”
塞林格翻乐谱的手顿住,抬头看向我。
“我不需要你来配合我。”我说。不管你要怎么演奏,我都能配合你,让我配合你吧,在这首歌里你就尽情地做你自己,你不需要去配合任何人,也不需要顾及我的耳朵,你就……就只管放开了打,放开了弹!对我来说这才是莫大的荣幸。
塞林格看着我,点了点头:“好,那我会按我的方式来,你跟着我。”
我们同时戴上了监听,《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熟悉的前奏响起,我几乎每天都听到这首歌,因为它是塞林格的手机铃声。
这首歌我们闭着眼也能完成,对吧林赛哥。
拍MV时也见塞林格打过架子鼓,但是MV中只录了一小段,此刻看他全程打下来,每一下都像打在我心尖上,从一开始轻柔绵密的鼓声,到进入主歌时跳帧般的震响,从指间轻抚过麦芒时的轻柔,到雨点拍打麦浪时的柔韧,每一声响动就是我脑海中最完美最发光的模样。歌曲进入第二段主歌,鼓点长驱直入,一次次敲击像天边远雷的闪光,终于迎来声势浩大的副歌,也是全曲鼓声最激烈的部分,这一次不用再控制力道,架子鼓在他手下暴烈地颤抖、震动,好像金属碎裂前的闪光,酣畅淋漓的鼓点配合我的贝斯,仿佛它们是一件乐器。
那种炫目感断不是我的编曲能够赋予的,炫目到……闭上眼睛仿佛也能看见坚定而耀眼的未来!
我的贝斯线最先以滑奏划下休止符,架子鼓的吊镲抹出一片碎光后,以嗵鼓和底鼓干脆利落的震动完成了全曲的演奏。
我看向塞林格,他握着鼓槌的双手轻轻按住了鼓片,深深地沉了口气。我们都沉浸在音乐带来的美好中,无法言语,也无需交流。
录音棚外的Ray靠在椅子上,双手压着太阳穴,我能认出他激动不已的口型:SPEECHLESS!
快天亮时我们又一起录了主音和伴奏吉他的部分,我对自己的改编是有信心的,但我依然如愿看到我的想象力再次败在了塞林格的演奏面前。那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事,因为我的想象力就是以这个人为蓝本诞生的。
前奏那段复古气息的吉他弹奏一出来,只觉得“这是第几次被这个人征服了啊”,电吉他被他弹得那样有张力,好像撑开了录音间里小小的宇宙,时而像一张温柔的膜,裹着我们呼吸,时而像钢筋的网,拉扯着我们的血脉。原本我承诺要配合他,可那已经根本不需要我的配合,他只要弹奏,那股引力就能拉着我旋转。那些高低起伏撞击耳膜的音浪,分不清是出自他手下还是我的手下,像火焰燃烧出的火星和飞絮,又像是受到了暴风雨的洗礼,它们狂轰滥炸,又有着令人泪腺崩塌的柔软力量。
进入副歌前的那几个重音,像磕在钢铁上那样用力,纵然他低头颔首,表情沉静,但手背和小臂上贲张的青色却出卖了他的情绪,六根琴弦在他指下热烈地震动着,每一次快速大力地击弦拨动,琴弦仿佛都能随时断掉,抽在他坚硬如铁的手臂上,留下灼烧的痕迹。
如果这时我触摸他的吉他,一定整个人都会被它烧起来吧!
右耳被塞林格弹出的音浪撞击着,好像一颗燃烧的穿甲弹,试图贯穿我的脑子,轰破左耳不可逾越的屏障,可那毕竟只是妄想。耳朵隐隐作痛,我好像看着一只闪着光的蜡烛,摇摇欲灭,可是一眨眼我眼前又只有低着头,又冷又热烈的塞林格,心里只剩下疯狂的祈祷,不要打断我们,请不要打断我们,上帝啊——
电吉他结束的长音像大雨中的一声呜咽,与我之前已经完成的贝斯线遥相呼应。
……不,不是呜咽,那应该是,破涕为笑前的深呼吸。
——
那天我们用最短的时间只take了一次就顺利完成了录音,回到家时我耳朵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可能在路上就已经听不见了,但我没有发觉,因为合奏后的声音像枪击后的回响,一路都在鼓噪。洗澡时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扑在脸上却没有一点动静,突来的绝望感让人措手不及,我感觉自己像个人格分裂患者,不知道该听从体内哪一种情绪的支配。
还有歌词没有录,但我似乎毫无办法,甚至觉得这样已经是奢望,我原本只是想请一个水平高的鼓手,上帝给了我心目中最好的那个,似乎已经无法奢望更多了。
水流无声地抛洒着,被灯光照亮的水丝亮得有些炫目,我想起在录音棚里的合奏,这一次,体内的幸福感重新支配了我。
能让人站在悬崖边也依然能仰望苍穹,不看深渊的,我想,那一定是爱吧。
——
约定的最后一天,我带着仿佛是回光返照的右耳走进了Ray的录音棚,戴上耳麦,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塞林格走进来,他穿着一件黑色带帽的毛领防寒大衣,帽子的毛边和肩膀上都是淋过雨的痕迹,最重要是,他还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就这么站在门边,是从前wendy姐来看我录第一张专辑时站的位置,那时wendy姐看着我,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无可挽回,此刻我却从塞林格的注视中明白了什么叫义无反顾。
那晚我们一起完成的配乐,此刻传进我的右耳,还没有混过音,已经完美得无懈可击,我显然不能成为木桶上的短板。
“说好了只是去,街角的冷饮店,again,again,just another lie……”
在东京街头的一幕幕又在眼前跑马灯一样地转,隔着录音棚玻璃看到的塞林格,从我最早在电视MV中看到的那个傲气多过冷气的21岁小伙儿,蜕变为现在冷静深沉的27岁最佳贝斯手,不过六年的时间,却恍若隔世。
“跟在你的背后,多简单多困难,My Boss,my bread,now I'm in hell……”
Now I'm in heaven……
这首歌的歌词有太多可想,我唱着唱着,好像坠入了一个蒙太奇的脚本里,一会儿是东京的公园里拿着冰水的塞林格,一会儿是东京塔上想要跳下去的打工族,一会儿是动画中樱花纷飞的平交道,一会儿是真实的平交道,真实的平交道没有樱花滤镜,但是有什么关系,有塞林格啊……
"丢失的梦再也找不回来,可生活还得继续,谁又不是潇洒地丢掉说忘记,可如果我们真的都忘记,
又为什么总是在最脆弱无助时想起那些梦的样子……"
塞林格为我写的歌词,每一句都像是预言,未来的某一天,这些歌词都会在我身上应验,就算我彻底聋了,我也无法挣脱这样的自己,即使我身体的一半垂垂老去,另一半依然会停留在那个名叫摇滚,名叫少年轻狂,名叫塞林格的梦里。
"Where are you my boss
唱你最爱的歌
Where are you my dream
哪怕已经远去
扔在街角的旧吉他
又回到我的怀里
好想拥抱十七岁的自己
我看见那些被触动的神情
我看见那些曾执着的眼睛
我看见一天又一天
我们和太阳相遇
那光的背后有我要的你
Welcome back my boss
Welcome back my bread
Welcome back my dream……"
Ray冲我喊“一遍过,完全不需要修改”的时候,我们都忘了我唱错了一句歌词。
原来的歌词是十六岁。
可我遇见CD里的塞林格时,是在十七岁。
我要谢谢那个自己。
——
Rock Ver.的《戴棒球帽的26岁小伙儿》上传后用了三天超越了Original Ver. 成为我最受欢迎的歌,当大家因为强烈的对比,开始感受编曲的力量时,写歌的似乎初衷是什么对我来说好像已经不再重要了,反而爱去评论区翻看歌迷们留言,像是“巴哈姆特到底是谁啊,吉他弹这么好,鼓还玩得好!”“能有机会见到巴哈姆特本人吗?”
几乎每天我都能收到陌生的私信和邮件,差不多都是来申请翻唱和翻弹这首歌授权的,更有来自发片歌手和歌唱类节目的联系,所有授权只要不商用,我都没有收一分钱,大家可以随意地唱,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的下载量和传播量比我别的歌加起来还多。
Ray打电话告诉我,说托这首歌的服,录音室的单子也接得更多了,他深感与有荣焉,约出来吃饭时还问我怎么都不兴奋。
“你也太沉稳了,有时候得放飞一下啊!”
我也高兴,只是我的兴奋在和塞林格合奏时就达到顶峰了,这之后发生什么,好像都不太能撼动我的心脏了。
“也是哦,”Ray喝着啤酒说,“这首编曲这么带感,要是输在乐手这一环就太遗憾了,你该感谢一下塞林格,他让你这首歌的伴奏效果达到巅峰值了,要不请他出来吃个饭啊!”
我问他:“你说我请他吃什么好,他又不是普通人,能像我们这样随便下馆子。”
Ray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说他这种人好的地方去多了也不在意下馆子了。
他说得有道理,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不错的去处。
回家后我去了料理店,吃面时问老板:“老板,你这儿可以包场吗?”
老板在厨房里切肉,落刀声密集,听见我的话他不当一回事地笑起来:“可以啊,这种居酒屋三五个人就算包场了。”
我说:“我想请个朋友来吃你做的料理,但是他不方便在人多的场合出现。”
砧板上的刀声停了下来,没过几秒厨房的帘子就掀开了,老板探出头来问:“塞林格?!”
我说:“啊……是有这个打算……”也不敢答得太肯定啊,毕竟我还没问过塞林格本人呢。
“包啊!给你包!”老板擦着手豪迈地道,“什么时候?不过什么时候都可以,你提前一天和我说,我就挂打烊的牌子,不过最好是晚上来,我上午好去准备新鲜的食材,记得问问他喜欢吃什么,我还有很多拿手绝活没亮出来呢……”
我有点插不上嘴,半晌后才找到机会赶紧插了一句:“我只是提前问问,我还没问他呢。”
“安心して~~你BOSS人这么nice肯定会答应的!”
也不知道之前说他没人性的是谁啊……
——
今天LOTUS要出席一个SN手机的发布会,保姆车停在楼下等其他人时,我回头问塞林格:“林赛哥,你明天有时间吗?”
塞林格从手机里抬起头:“明天不是休息吗?”
“是,那你有没有别的安排吗?健身赛车什么的?”
塞林格看着我,估计是我表现得太迫不及待了,他那眼神是不是都看穿了啊?
塞林格直接问我有事吗。
我也就直说了:“上次录音的事,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想请你吃个饭!”
他眼神像是有点意外,但很快就说:“好啊。明天几点?”
我靠这么爽快啊!我说:“吃晚饭,晚上七点,日料行吗?”
塞林格爽快地点点头:“你说了算。”
这个偶像真是太好养了!!“好,”我说,“那我明天下午来找你!”
车外边传来石头哥边和Lisa絮絮叨叨边走上车的动静。
塞林格又在后面玩消消乐了,我那不灵敏的耳朵甚至都能捕捉到他向后又陷进座位的动静,然后是一声又一声特别轻快的COMBO声,一如我现在的心情。
——
发布会有很多环节都特别套路,比如要求乐队成员举着手机给记者摆拍,虽然LOTUS的大家也有不少拍封面的经验了,但是当着这么多镜头在品牌墙前摆来摆去还是有点尴尬,尤其是石头哥,现场司仪说让摆一个接到喜欢的人打来的电话时的表情,拍的时候笑笑在下面一个劲憋笑,说石头哥摆的是被老婆教训时的表情。季诗则是摆着摆着就笑场,最后把手机交塞林格手上时人还是笑得发抖的,场内的无数镜头又聚焦到塞林格身上,他将手机拿正了,举到耳边,摆出通话pose时仿佛是犹豫了一下,最后竟然选择了微笑的表情。
笑笑:“妈呀我塞林欧巴笑成什么样了?!”
记者们让往这边看,往那边看,他都很配合,笑容也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笑笑忽然举起手机,大喊了声“塞林格看这边”,他还真看过来了!
白色的手机贴在他耳侧,那笑容在四周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中没有一点声音,眼睛却弯得很迷人。
照片流到网上后连网友们也在调侃:
——这个暖男笑起来牙真白,真好看~叫什么名字,姐姐想睡~~
——塞林格眼睛超有迷惑性,笑起来都是言尽意无穷的样子,十分理解他为什么绯闻多。
——不会是又谈恋爱了吧……又怦然心动后又心惊胆战……
——很有可能。
——他以前谈恋爱也没有秀过美牙啊。
——他一个娶了摇滚的男人,拿摇滚奖都没秀过牙,谈恋爱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他秀八颗牙?
不管怎样这证明塞林格心情好,他心情好我也就心情倍儿棒,代表我的请客计划会进行得很顺利。
第二天下午六点半我带塞林格去了老板的日料店,路上也和他说了,就是经常给他做寿司的那家,没想到我们走进小巷,老远望见那店门我都傻眼了,塞林格也停了下来,他墨镜上映着那间门外挂满粉红色气球的日式居酒屋。
我说平时不是这样的……
塞林格比我先一步迈开脚步:“没关系,好吃就行。”
他掀开帘子低头走进去,店里面在循环播放LOTUS的歌,老板换了一身特别精神的厨师行头,见到塞林格仿佛米其林三星厨师见到美国总统,啊不,美国队长。
我请塞林格来这里就是希望他能尽量轻松地用餐,现在看来一点都不轻松啊……
好不容易老板上完第一道菜,又去厨房忙活了,只留下一个有点走样的笑容:“どうぞ,二位慢用。”
好在料理是真做得好,作为居酒屋的老板,制作日式料理的水平,至少在我看来,一点都不输给日本料理的大厨,我能看出来塞林格也这么想,当老板问他味道如何时,他说那句“非常好”时是真心的。用餐的气氛一直不错,直到忽然响起来《巨浪》的前奏。就算是为了招待塞林格,这首歌显然也不适合做成用餐的BGM,我和塞林格说我去洗手间,拐进厨房和老板说能不能换一首啊,吃饭时听这么硬的摇滚会影响消化。
“你自己去放吧我这边忙着呢。”
我看着他哼着歌烤肉的背影,他现在已经不把我当客人了……
找了一会儿找到了藏在一只巨大Hello Kitty裤裆下的播放器,现在突然把歌停了切了都不好,我就选了几首抒情点儿的摇滚,等《巨浪》放完直接删了,也把老板选定的那几首《兰斯洛特》《尼伯龙根》都删了,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特别丧。
《I wish it is love》的前奏响起时塞林格的筷子顿了一下,虽然还低着头,但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笑。
被柱子挡着,他没有察觉到我的注视,而是抬头问老板:“他经常在你这里吃吗?”
“是啊,时常照顾我生意,不过也有让我不开心的时候,他是你助理的事可是瞒了我好长时间,”老板抱怨道,“我都不知道我经常帮他做饭带给他BOSS,原来是带给你啊!”
塞林格笑了笑:“他工作方面有要求。”
“是吗?原来这样啊。”老板唏嘘着,“那我错怪那小子了?”
“嗯。”塞林格吃着三文鱼刺身点头。
并没有这种工作要求,我只是出于自己的考虑将这件事保密而已。
“可他现在都跟我说了啊,”老板末了又有点担心,“会不会怎么样啊?”
“是我允许的,我会罩着他。”塞林格说。
老板放心笑着将毛巾甩过了肩。
塞林格往我这边看过来,我赶忙走出去。
虽然日料店的装潢被老板搞得很娘,但看得出塞林格心情还是不错,用完餐后老板把我拉到一边:“你看他能同意给我吉他上签个名吗,我听说塞林格不太爱给人签名啊?”
这话不尽然,他只是不爱给乱七八糟的人签名。那边,塞林格已经起身背上背包,戴好了墨镜,站在门口等我,临行前我出去和他说了老板的请求,他勾下墨镜挑眉说:“他还会弹吉他?”
老板从楼上抱下来自己的木吉他,塞林格签了名顺手在吉他上拨了几下,说很久没调弦了吧。老板苦哈哈地说是啊,太忙了,已经好久没摸琴了。
塞林格手指在最细的1弦上轻拨了一下:“这根弦快断了,有可以换的弦吗?”
老板从楼上拿来了新弦和工具包,看着塞林格卸旧弦,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他怎么就断定这根要断,半信半疑地找我对眼色,塞林格看了他一眼,旋琴扭的时候往反方向扭了一下,“啪”的一声1弦就断了,老板嘴顿时张成了鹅蛋状,小孩子一样叹为观止。
塞林格熟练地上好新弦,这个时候音准还是歪的,老板皱眉道:“可是我那调音器坏很久了……”
“不用那个。”塞林格直接弹了6弦空弦音,调节琴扭,我虽然没有绝对音感,但也知道最后他调出了一个完美的E音。他甚至没有用泛音来调音,一次性调完6根弦以后,才用泛音进行确认。整个过程又快又准,帅得令人侧目。
我想这一晚肯定会令老板印象深刻,因为在此之前他一定以为塞林格就和舞台上看起来一样,特别冷酷冷漠,冷绝人寰。他应该也是头一次见识到塞林格的绝对音感。
临走的时候我们合了影,老板热情地举着自拍杆,喊大家靠得近一点啊!
毕竟要框住三个人,靠得太近的时候塞林格只好把手放在我和老板肩上,这个动作竟然让我突然无法管理表情。
老板皱着眉毛:“だめだめ,小南你表情太僵硬了,像个背后灵一样,不要破坏我的摄影作品啊!”
我看见手机屏中的塞林格,他也从镜头里看着我:
“这可能是我们三个人唯一一张合影,别留遗憾。”
“遗憾”二字让我心头一颤。
我重新找回笑容的那一刻,老板果断按下了快门。
塞林格的手从我肩膀上放下来,我却还犹自头皮发麻着,如果不是因为深秋我们都穿着很厚的衣服,他一定能感到我肩上那一瞬间激起的鸡皮疙瘩。
虽然最后是笑了,但还是有点不自然吧,但照片里的塞林格,尽管笑起来也依然是那个冷酷的贝斯手,那笑容谈不上暖,更谈不上温柔,眼睛却干净得像寒夜的星空。
从小巷走出去不久,老板把照片发给了我们,我们都停下来低头确认。
塞林格将手机揣回大衣的衣兜里,说:“走吧。”
我不知道他从前的声音,但我已经爱上他现在的声音。
从今天起,右耳还能听见的每一天都是恩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