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这一句吼完没几秒钟,贺情开门把脑袋探出来,焉巴巴地望着在楼梯口抽烟的应与将,仿佛刚刚那声怒吼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一样。

贺情说:“应总,送我去趟机场路。”

被叫到的男人一愣,叼着烟,也没多问,点头算是应了。

贺情拆迁一样拆着那包洗漱用品,往厕所走去。

贺情盯着镜子看了一下里面日夜颠倒却依旧帅气凌人的自己,心中哀叹,操,长得帅遭人恨啊。

老子公司都要倒闭了,我身为一个老板,居然还有一丝想赖在这儿不走的想法……

他昨晚那辆迈凯伦p1估计现在还在九眼桥街道上停着,也不知道停了一晚会不会有什么事。

要拖要剐,都是他家大红的命了。

不过现在贺情已经没那么多心思去想,要不是自己宿醉了不能一起床就开车,他都管应与将要了钥匙,自己开车飙过去了。

加贝集团这次新进的一批中端跑车Audi TT有点儿问题,北京Audi那边总部召回了一次又喊召回,客户投诉,保险公司理赔,来来去去亏损上几百万。

贺情听到亏损的时候,还是肉痛了一下,但这摆明就是有人想折腾他。

公司上下急得焦头烂额,这比亏损的钱倒不是大事,但召回的原因,有安全气囊问题、机械制造问题、电控系统问题和燃油系统问题,都不是小事,直接影响了这个季度的销售。

最关键的是,这批货是有代理商的。

代理的除了成都加贝,在上海和杭州也有代理商,召回的问题全部指着成都这边来,新车到货召回两次,让客户把车交给当地4s店,4s店又统一运回厂家处理,这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公司的人打电话去总部交涉,人家说是日本那个制造安全气囊的高田破了产,他们也没办法,你们不服从召回,客户的人身安全遭到威胁,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加贝集团负不起,贺情更负不起,只得在两个月之内把所有召回客户的车又一次次往厂里发。

这一来二去,口碑遭创,客户大多不管来龙去脉,只在乎客户体验,一顿折腾下来,就不仅仅是安全不安全的问题了。

贺情一路上阴着脸,心理难受。

虽然处理这种事情早已游刃有余,但这次事情的棘手程度还是前所未有。

应与将一脚刹车踩到底,眼瞧着贺情匆匆喊了句“谢了”,转身便从旁边等候已久的助理手里拿过文件,脱了身上的外套,披上件西装,边走边穿。

他的助理在旁边小跑跟着与他说明情况,贺情也只是低着头听,面色严肃。

这样的贺情是他没见过的。

一回集团里,各方涌来各个部门的经理和得力干将,都噤若寒蝉,看着贺小少爷沉着脸从集团大门口迈步进来,步下生风,没了往日的亲民形象,电梯懒得等直接走楼梯上二楼,没了人影。

这回给气得不行,贺情亲自往上海、杭州去了电话,人那边老总一接电话,客套式地叹了句“哎”,再表示了对成都加贝集团的一番问候,然后说,这事儿我们也不知情,贺少您再问问总部?

三个主要经销商的所在城市,只有成都受了波及,那么其中意味很明显,柿子全他妈挑了软的捏,成都这块西南的购买力,比不上江浙沪,那倒霉的就是成都。

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打压加贝,往小了说,不过是没给面子,反正总有一家要遭这个殃。

贺情在公司一待待了两天,家没回,有局也不去,金港那更别提了,车都没挪窝。第三天定了机票,一大早起床,贺父派了司机过来,接贺情往双流机场赶,乘了九点多钟的飞机,往杭州去了。

回来的时候是深夜,飞机滑行了一段时间,刚刚停稳下来,贺情就把毯子掀开了,放脚的垫子又硬,耳朵里插着座椅音响的耳机掉了一只下来,眼前的机载显示屏已经播完了一部电影。

接了个兰洲的电话,打完挂了贺情就躺在软椅上休息,等着空姐叫他下飞机,眼下都起了淡淡的黑眼圈。

这班买的川航,飞机餐口味还算合适,贺情勉勉强强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杭州萧山机场比双流小些,成都阵雨的原因,延误了一下午,不然这个点儿都该回家睡觉了。

贺情累极了,可明天还要参加成都宾利授权经销商开的开业一周年酒会,就在桐梓林那边一栋五星酒店里,隔得那么近,他也没法不去,还牵扯到以后太多利益。

Audi召回那事儿,贺情去跟杭州那边的老总吃了几顿饭下来,喝了酒,饭桌上一谈开了,什么事儿都好说。

人帮不了忙,也没太大办法,山高皇帝远的,只能说帮着贺情去问问,有眉目了一定告诉,让他别太着急。

贺情当时就举杯子干了杯白的,笑道:“那就有劳余总,下次您来成都,我贺情一定好好款待。”

吃完饭准备去杭州萧山机场的时候,兰洲一个电话过来:“情儿,还跑上海不?要跑的话,我订张机票到浦东,你喝酒又不行,天天瞎陪个毛啊……”

贺情真的是烦了,一想到连着喝了这么些天酒就反胃,回道:“爱怎么怎么吧,老子不去了。”

人一难受就犯困,他躺飞机上睡了俩小时还是困,看那空姐笑眯眯地来叫他可以下飞机了,贺情把报纸往脸上一糊,声音小得跟咽气儿了似的:“没睡醒,能再飞一趟往返么?”

下了飞机刚刚走上廊桥,来接他的人就进了关,给他提行李提包,兰洲也来了,助理给他装了一保温杯的热牛奶,贺情接过来跟喝白开水似的一口干了。

兰洲在旁边嗔目结舌:“哎我靠,你他妈去趟杭州陪个酒,喝奶都喝得这么有气魄。”

然后他还比了个大拇指:“我们情儿,牛逼!”

贺情白眼一翻,一拳揍到兰洲背上,边走边说:“老子胃出血了快!”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贺情连忙加一句:“你可别给我挂号了,算我求求你,明天我还有事……”

说着,他想起桐梓林那个事儿,便对着旁边小跑跟着他俩的助理问道:“宾利那个拼酒的局,我能不去吗?”

兰洲在一旁听得眉头直跳,什么拼酒的局,人家是晚宴……

那个助理有些为难地开口:“开业一周年……但如果您真不想去,晚上吃饭的时候去赴个宴也可以……”

贺情手一挥:“那我不去了。”

一天到晚累得要死,应与将的朋友圈他都没功夫视奸了,还参加什么晚宴!

还是下定决心再试一试的助理连忙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请柬,摊开给贺情看:“这是明天的请柬,您还是看一下?”

贺情接过来,兰洲也伸长了脖子去看,两人指尖点点点,都被来宾名单吸引了目光,顺着书法字往下看,看到一个硕大的泼墨图案上,印着不少经销商和车圈儿熟人的大名,还有他们尊贵的成都首台添越SUV的客户风堂。

贺情皱眉道:“宾利居然请品味这么差的客户……”

再往下,应与将?

“咳”一声,贺情在兰洲好奇的目光中收了请柬,把请柬递还给助理:“我想了一下,明天还是要去,给我安排好。”

兰洲一脸懵,还没搞清楚状况:“情儿?你去决斗吗?”

贺情脸色一沉,说:“你看人宾利的请柬设计得多好,一看就有想飞蛾扑火的欲望,不像去年那个玛莎拉蒂的,一股意大利味道……”

兰洲哼哼道:“玛莎拉蒂不是你初恋么,上次他家酒会开在万达瑞华,你都没去!”

晚上一回到家,贺情洗了澡收拾完毕,头发刚刚拿吹风机吹了,便一头栽进枕头里,正准备打开手机设个闹钟,就如愿以偿地看到应与将发来的微信弹了出来。

盘古名车馆:贺情,明天见。

贺情一乐,一天的疲惫感顿觉一扫而空,心想,有喜欢的人就是好,干什么什么不费劲,动力简直源源不断。

不加贝:嗯 我回来了

一夜好眠。

至于心情么,美滋滋,也像在飞机上坐了个往返似的。

……

第二天,成都,桐梓林。

贺情从一辆挂着黄牌的宾利慕尚上下来,这车拥有澎湃动力,后座的舒适度堪称超越昨晚的川航头等舱,能放得下他一双腿。

坐一回长轴距版慕尚,外加能看到一只野生应与将,太值了。

车直接停在酒店大门口,铺了红毯的路边挤满了人,守在门口已久的媒体朋友们举着相机咔咔一通拍,没关闪光灯的那几个,闪得贺情眼睛都快瞎了,也只得笑着打招呼。

等各路大神都到了场地落了座,贺情坐在标了自己位置的第一排座位上,伸长了脖子去看应与将在不在。

他需要捕捉一下,争取变成家养的。

等他瞟到第三排的应与将的时候,这男人的眼神简直是和自己猛地撞击在一起,好像互相都在以一种搜索式目光寻找对方,抓准目标后,拖出来的力度都带些劲爆花火。

贺情知道应与将在看他,对视几秒后便不多纠缠,贺情收了目光转身,端坐着的背挺得更直,眼神直勾勾盯着台上看去了。

再回头,应与将认认真真地正在跟他左边的人轻声交谈,交谈就算了,还是个女的,女的就算了吧,还是个年轻的女人。

我靠,怎么不看我了?

贺情怄了,也不知道在瞎吃什么飞醋,混劲儿一上来,解了衣领衬衫上第二颗扣子,半侧过身子,跟他身后的一个老板说话。

就这么保持着半转过身的姿势,贺情一只手肘靠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拉着领带,隐隐约约露了些一字锁骨出来。

他后面那个老板他仅仅有一面之缘,依稀记得是Jeep的成都销售商,贺情努力搜刮脑海里关于越野的贫瘠知识,那老板也乐得于跟贺少有进一步交谈,可能是个直男,没功夫去看贺情拉衣服,也没想那么多,只顾着你一句我一句,有的没的地,两人还真的聊上了。

“还是好卖,毕竟是Jeep的经典款……”

贺情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去瞥应与将,发现他旁边那个女人还在叨逼叨,应与将已经闭了嘴,头稍微往这边偏了一些。

看我啊,我草,老子领口都要拉坏了……

贺情盯着应与将侧过脸的轮廓看,或许也真的是被这会场内的空调热气整得出汗了,只觉得热,又把领口往下拉了一些。

贺情笑眯眯地:“Jeep多好啊,比奔驰那款大G好看……可不是嘛!两门的小巧,也适合女车主,啊?我没有女朋友……”

那个Jeep的老板看他眼神一直往那边瞟,卖越野的也是个随性的人,张口就问:“贺少,您认识应总?”

贺情本来这几天喝酒喝得嗓子就不太舒服,闻言轻咳一声,在他咳嗽的这一瞬间,应与将抬起头来,目光再一次撞向他的。

两人目光又是一阵远程相接。

仅仅只是几天的出差,但对贺情来说,已经阔别太久了。

贺情脑子犯抽了似的,下巴微微抬了些,精致的下颚线弧度被灯光照得清晰非常。

他焉儿坏着,睁着一双桃花眼看应与将,眨了一下。

后者瞬间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贺情也回头跟那个老板递了张名片,把领口的扣子扣成最开始的样子,转过身来,跟着坐正了。

太他妈刺激了!

他已经听不进去今年成都车展宾利带来了什么车型,要发布什么电动概念车,满心满眼都是第三排坐着的那个人,在他眼里可比座驾重要多了。

不过有一辆独特的“摩纳哥黄”车身配色在聚光灯下还真是分外抢眼,贺情心情好,喜欢,觉得开路上绝对跟警示灯似的。

“未来我们将进一步挖掘像中国西部地区这样拥有巨大潜力的市场……”

他听台上发言的熟面孔如是说,心中都默默跟着念叨出了下一句:为更多中国客户带来至臻至美的产品及专属服务体验……每年都讲这些,也没见着更多的豪华品牌来成都开店啊。

等发布会散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酒宴,贺情身边围了一圈儿人,熟的生的,贺情被好几个太太脖子上的钻闪得眼睛更痛。

把红酒一点点抿了入喉,他的身高站在展台旁边,一眼就能看到应与将放下了酒杯,又满上一杯,转身去跟今天的主办方互相敬酒去了。

贺情庆幸现在没人来烦他,看着应与将高大的背影,瘾儿犯了,突然想抽烟。

摸了摸兜,屁都没有,发现入会场的时候关了静音,现在手机还在震动。

他把电话接过来,发现是一个好久没联系的朋友,以前在北京提车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富家公子哥。

那边打电话来问了一下今天成都宾利搞的这个活动,又问了一下宾利有没有曝光什么新车型的谍照,贺情反正没什么事儿,耐着性子全说了一遍,还开玩笑,问他要不要飞来双流把那辆“摩纳哥黄”的宾利欧陆提回北京。

贺情眯眼一笑,拿着手机说道:“全新车,我没见过那么骚的黄。”

那边乐呵呵的,像真有点动心,说:“也就现在你得瑟一下!以前盘古七星旁边那家车行在的时候,哪有我们北京提不到的车?”

听到他提起应与将以前在北京的产业,贺情心尖儿都颤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腔,那边又问:“嗳,应与将那么牛逼,在成都混得还可以?”

贺情整理了一下情绪,回道:“还行吧,吃穿用都不愁的……”

那边的公子哥的语气带了些赞叹,笑道:“也是,你贺情的事儿他都能插上手了!”

听了这话,贺情抓稳手机:“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人“啊”一声,诧异了:“不是吧,贺少,你不知道啊?”

于是贺情拿着手机,在宾利酒会现场,安安静静地听他讲述完了一切,感觉周遭的所有声音他都听不见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杭州那边的态度突然变了,为什么他今早一起来,助理就打电话来说召回那事儿应该没太大问题了。

他现在,满脑子只记得他北京公子哥朋友的那句:“应与将为了帮加贝,他在北京的人情全卖完了吧?哎哟,我还盼着他回北京给车圈儿挣点面儿呢!”

接下来的什么“我看中了一辆gt”“我在他那儿买过不少”“他家车师傅贴的膜那叫个京城第一绝”等等话语,通通都听不进去了。

贺情行色匆匆地,皱着眉,走一步一个“借过”,身后那些采访的人甩都甩不开,实在挤不到应与将那边去,这种场合没有助理,他只得从会台上拿了话筒,稍微调小了音量。

“大家好,我是贺情,耽搁大家几分钟。”

他看到人群之中,比大多数人都高一个头的应与将转身了,眼神认真地看着他。

“我想请盘古车馆的应总与我去二楼会议室谈一下事情。”

贺情看了一眼应与将,把话筒握紧了一些:“麻烦应总。”

他看到应与将身边的人都自觉让开,他看到应与将迈步朝他走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长相身高势均力敌,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贺情在上二楼的电梯口边,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像当时在华西医院急诊室外一样,和应与将对着站在楼道里。

他们刚刚进去,外面就扑来了好几个记者,都趴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有几个虽然不是车圈里的人,但还是对金港赛道一事略有耳闻,便更加激动了。

两人脚步纷纷站定,贺情就这么直直看向沉默的应与将,眉眼间的愤怒都快纠成一团,刚刚被领口勒得有些红痕的肌肤还能在楼道的日光下略窥一二。

贺情心中难受得是说不出的意味,冷笑道:“应与将,我的事,我集团的事,我让你管了吗?你还想不想回北京了?那边你得罪……”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耳边炸开一声。

贺情听到应与将低沉着声说。

“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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