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知道这要出大事,马上穿好官服带着一队官兵前往金玉赌坊。
一行人赶到时,金玉赌坊已经给将军府的长随团团围住,看热闹的百姓都拥挤在庭院当中,而正堂已被清空。
赵昀形态随意地坐在宝案上,正抛着骰子玩,脚下跪着被五花大绑的柳玉虎等人。
京兆府尹看这架势,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再进去跟赵昀见礼。
裴长淮虽在一旁,但脸戴面具,是以京兆府尹并未认出,只跟赵昀拜道:“都统。”
“府尹大人看看,灌了铅的骰子,赌坊里常见的小把戏,竟敢坑到本都统头上来。”赵昀将骰子丢给京兆府尹,道,“本都统本要法办,可这里的东家却说,金玉赌坊自有府尹大人替他们做主,本都统一听,也好啊,这毕竟是京都地界,我要是就这么处置了他们,定会让您老难做,于是就将大人请来,让您说,是该办,还是不该办?”
京兆府尹捧着这枚骰子,观看良久,又派一名官兵上前,将骰子用刀背敲开,一瞧果真是灌了铅的。
铁证在前,京兆府尹自也说不出别的话音来,连连点头道:“该法办,该法办。”
柳玉虎瞪了他一眼,恨他不够硬气,在赵昀面前卑躬屈膝,又转头对赵昀喝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赵昀,这金玉赌坊不是你能动得了的,你就是将府尹大人搬出来也没用!”
赵昀道:“哦?你是什么人,且说来听听。”
柳玉虎几次欲言,可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再说出肃王府的名号来,给肃王府带去麻烦,王府里的两位公子指不定会杀了他。
他心中畏惧,自然没能回答上来,可他背后有肃王府撑腰,也不怕赵昀,只道:“早晚有你后悔那一日。”
“待那一日到了再说也不迟,今日的账今日清算。”赵昀抬头望向京兆府尹,“大人,这么晚了请您过来,是本都统叨扰……”
京兆府尹忙道:“哪里哪里!”
“此不平之事既让本都统碰见了,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府尹大人只需将此地附近的百姓清退就好,至于这金玉赌坊,我手下兄弟自有处置。”赵昀反手撑在宝案上,看向身后方的卫风临,风轻云淡地说道,“把这里拆了,但不要伤人。”
柳玉虎大惊失色,“赵昀!你个王八蛋!你竟敢!”
卫风临上去一拳揍在柳玉虎的脸上,力道生猛,柳玉虎瞬间吐出两颗血牙。卫风临踩住他的后颈,直将他踩得跪伏下去,柳玉虎脸贴地面,挣扎不得,脸逐渐涨成红紫色。
卫风临脸色还是冷冷的,没有多余的表情,道:“你在骂谁?”
柳玉虎有些呼吸困难,几欲窒息,大有濒死之感,恐惧如冷风一般攀上背脊,柳玉虎不得不哀求道:“我错了,我错了。”
裴长淮立在一旁看着,想到当日裴元茂被赌坊的人押出来,也是这样一身狼狈。那日过后,他还曾问过元茂在赌坊中可遇到什么事,元茂脸色难堪,亦一字不提,想必是曾受下大辱。
之后裴元茂被设计进刘项案中,去道观跟辛妙如私会,给人绑架。辛妙如是幕后主使之一,自然是吃不到什么苦头,但见裴元茂回家那日痛哭流涕,跪在他面前低声哀求,必然是恐惧那帮人到了极点才会如此。
裴长淮虽生气裴元茂一再怯懦任性,嘴上还说自己是为了侯府才选择保全他,但裴长淮心中还是极其疼爱这个侄儿的。
纵然裴元茂有千般不好、万般错处,自还有正则侯府来管教,怎么也轮不到这些人随意糟践。
故而柳玉虎这些人再可怜,裴长淮也只是冷眼旁观。
赵昀对卫风临说:“这里交给你了,好好办差。”他从宝案上跳下来,抬手拍了一下卫风临的肩膀,随后对裴长淮眨了眨眼睛,“良辰美景,不堪辜负,我们换个去处?”
裴长淮唇角弧度一勾,甚是轻微,但他确实笑了。
赵昀与裴长淮一同走出正堂。赵昀腰间玉佩方才被他解下来,当做赌注,此刻拿在手中,又不经心地荡着把玩。
裴长淮看着那玉佩出神,想得却是金玉赌坊的事,赵昀见他盯着这玉佩不放,脑海中记起当日徐世昌在芙蓉楼对他说过的话,心下一沉,将玉佩握定在掌中。
赵昀余光瞧见人群当中,那前来赌坊闹事、拿女儿做赌注的络腮胡男人已经瘫在地上。那男人神情似乎痴傻了一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更不敢相信自己竟被骗了那么久,被骗得倾家荡产。
他女儿浑身脏兮兮的,怯怯地陪在一旁,却也不敢靠得太近。
赵昀将手中的玉佩一扔,正砸在那小姑娘的怀中,他道:“好丫头,赏你的,倘若这个人再敢打你,就来将军府找我。”
那小姑娘捧着玉佩,先是愣了愣,无措地看着赵昀,过后确定赵昀是在跟她说话,一下哭得泣不成声,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块小石头一样伏卧在地上。
“谢谢将军!谢、谢谢……”
赵昀看了一眼裴长淮,有些挑衅地问:“还看么?”
裴长淮却不知他在闹什么古怪,“看什么?”
赵昀见裴长淮一脸茫然,似乎并非想着谢从隽,心下稍缓,又觉得眼前这厮着实会玩弄他人心思——高兴了,就对你好些,将你哄得神魂颠倒;不高兴了,什么样无情的狠话都说得出来。
“狐狸成精。”
赵昀轻笑一声,撇下裴长淮,负手走出金玉赌坊的庭院。
围观的百姓皆默默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裴长淮看看那伏在地上的小姑娘,又看看赵昀的身影,手指紧了紧,忙追上前去。
金玉赌坊里一片混乱,周围戒严,街上倒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地看热闹,一时乌烟瘴气。
不过这一处乌烟遮不住满京都繁华,过了一条街,还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长街两侧悬挂各式各样的花灯,映着货摊,也映着行人。
裴长淮跟上赵昀,赵昀刚从一处货摊上买了包热腾腾的炒栗仁,金灿灿、亮澄澄的,闻着极香。
赵昀递给裴长淮吃,裴长淮怕手上脏,摇头敬谢。
赵昀道:“侯爷是想我喂你?那也行。”
裴长淮唯恐赵昀不是戏言,先行捻起一颗栗仁放进嘴巴里。赵昀看他当真吃相斯文,不禁笑出声来,转身继续往前走。
这天刚刚下过一场细如丝的小雨,此刻已经停了,只有料峭的风在吹,轻轻拂着两人的袍袖与衣角。
赵昀眼睛在看花灯,裴长淮沉默半晌,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本侯邀你出来是为了什么。”
赵昀见一盏花灯里的笼心子在滚动,有些好奇,眼睛多看了片刻,嘴上还在漫不经心地回答裴长淮,“小侯爷以为我入京不久,还看不清这京都里的水有多深。金玉赌坊背后倚仗肃王府,你想趁我不知情,存心引我与赌坊起争端,一是为了拆肃王府和太师府的台,二是为你家那位傻侄子出口气。”
裴长淮不意外赵昀知道,毕竟是太师的学生,又与徐世昌交好,京城有什么忌讳,赵昀也当知道一二。
他意外的是赵昀明明知道,却还是来了。
赵昀似是看到灯笼里有什么好玩儿的,便取来给裴长淮看,道:“你瞧,这一转起来,里头的两只兔子像不像在跑?”
裴长淮看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所言之事,皱起眉道:“赵昀!”
“凶什么?”赵昀将花灯往下放了放,“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还要来,还想知道我是不是又在算计着你,算计侯府。”
裴长淮抿了抿唇,“本侯不曾这样想。”
赵昀道:“三郎,天底下不知前路有陷阱而掉进去的,是因为太蠢;明知有陷阱还心甘情愿往里跳的,又是因为什么?”
裴长淮看他黑漆漆的眸色中似有炽亮的光芒,他怔了怔,心底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赵昀转了一转那灯笼,朦胧的光在二人面容上流淌,他一时笑得风流倜傥,继续说:“说不定他就是想见一见那设下陷阱的人。”
裴长淮耳根红了红,花了好些力气才维持住脸上的镇定自若,轻声道:“也可能是因为傻。”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赵昀见裴长淮步履匆匆,似落荒而逃,心道这也太不禁逗,紧紧跟上前去,道:“小侯爷在上,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你真不想看看这灯笼?这其中一只兔子跑得好快啊。”
裴长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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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完了。春猎,春猎。(?)`ω’(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