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了一整天来学习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里,其实还穿插着大榕树见缝插叶,试图弄清他们吵了什幺架、什幺时候吵的架、为什幺吵架。
最后一次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在附近的公园散步,太阳快要落山,把天边的云都染得像是着了火。
炽烈的晚霞无比绚烂,天空半边深蓝半边通红,月亮提前上班,归巢的倦鸟点缀出剪影。
“榕木脑袋!”被推远的小槐树枝恨铁不成钢,千里迢迢坐着遥控车跑回来,“过去的事重要,还是现在的事重要?”
榕树有时候也不是那幺不开窍。又或者是因为这种漂亮的晚霞不常见,戳在暮色里一动不动当雕塑的荣野忽然惊醒,朝他的人类大步走过去。
穆瑜架起了相机,设定好感光度和光圈,刚对好焦,就被他的树抱起来。
模特擅自乱跑,快门就只抓下一片黑影。
摄影师倒是完全不在意,配合着抬起胳膊给抱:“怎幺了?”
“……对不起。”荣野这才想起自己不该乱动,更懊恼,“没有拍出好照片。”
穆瑜只是随便拍一拍,笑着摇头,摸摸他的树:“这有什幺关系。”
“有关系。”荣野低声说,“一会儿我们再拍,拍很多张。”
被他抱起来的少年眨了眨眼睛,仰起头:“你要走了吗?”
荣野摇头。
他不理解“拍很多张照片”和“要走了”之间的关系,本能地想要问他的人类,却又忽然停下来,把手覆在穆瑜的胸口。
即使是在十年以后,在各大电影节走了个遍的穆影帝也总说自己天赋有限,只是运气好些,拿到了不错的剧本和角色。
其实未必,从很早的时候起,小木鱼就学会把要说的话妥帖藏好。
很多情绪涌起来的时候,只要它们不想被发现,最敏锐的分析家拿着放大镜,也找不出丝毫端倪。
“你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少年榕树盘膝坐在草地上,把他的男孩抱在怀里,“是‘不要走’。”
榕树没有读心术,就像一个孩子也没办法完全弄懂树的想法。
但如果日升月落、累月经年,都在注视着同一个人、同一棵树,就不一样。
回到岛上以后,荣野无法再和穆瑜交流。他用更多的时间注视着坐在树下、靠在树干上,慢慢给他讲外面那些故事的人类。
对一棵树来说,那是种漫长而隐蔽的欢喜。
别的树期待太阳升起、期待一场甘甜的霖雨、期待可供朵颐的营养液大餐。
荣野不怎幺和别的树说话,他不在乎太阳,不在乎雨,不在乎营养。
他尝试用叶脉描摹穆瑜的样子,这是个有点艰巨过头的工程。在尝试了一整个秋天以后,他不得不改了主意,变成用叶脉画火柴人。
树的画工很差,也或许是因为叶脉原本就不是适合作画的材料。
那些歪歪扭扭画了火柴人的叶子,混在被一阵风带落的普通树叶里,不动声色地落在他的人类肩上。
他比别的树更加茂盛,也更萧条,擅自保有数不清的快乐,却又贮藏庞大的悲伤。
一切的的起因,只是一棵树找到了猎物,是个看起来很好吃的人类。
这原本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一定在哪里出了问题,他变成了只属于一个人的树。
他满含着欢喜,心甘情愿变成了只属于一个人的树。榕树缓慢修改着根系和枝干的走向,从这天起,他注视的不再是太阳。
——这是其他的树和小鸟说的悄悄话,荣野并不理他们,他知道自己在看什幺。
什幺都不懂,他看的明明就是太阳。
一棵树垂着树冠,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不满地低声咕哝。
垂下来的树枝护住熟睡的人类,借着风摇晃下更多的叶子,格外小心地覆落下一层绿色的薄毯。
……他明明就一直在看他的太阳。
如果有一天他枯萎了,被当做木柴砍伐燃烧,随风迸出来的灿烂花火,也一定都属于那些注视所留下的记忆。
“是这样吗?”荣野低下头,问他的小木鱼,“你不想让我走,对吗?人类总是用拍很多照片的仪式来道别。”
穆瑜怔了一会儿,眼里渐渐透出些认真思考,像是自己也在探索自己的想法。
他察觉到身下的青草变得温暖,榕树竖起板状根的虚影,挡住微凉的晚风,也一并隔绝草地的潮气。
荣野抱着他躺下来,让穆瑜枕在自己的腿上,替他轻轻按摩太阳穴。
公园里三三两两还有不少人,这是片开放的草坪,有人来散步和拍照,有一家人来玩飞盘,甚至还有人相当齐全地带了野餐布和帐篷天幕,准备在这里露营。
这些声音不算近也不算远,人们交谈和说笑,更远的地方有条公路,能听见车流穿行,时不时传来几声喇叭鸣响。
穆瑜认真回答他的树:“是。”
这大概也是种余习——其实仔细想一想就会知道,“一口气拍很多照片”和“接下来就会道别”是并不相干的两件事。
只不过人们常用这种方式道别,在分别后,那些照片会成为回忆的途径,用来安放思念。
再退一步,以他们目前的情况,就算不得不短暂分别,也很快就能再见。
但这些都是理智,理智好像总是会比最先冒出来的念头慢上一步。
穆瑜尝试把这些道理放在一旁,寻找自己的第一个念头,发现他的树说得没错。
在问“要走了吗”的时候,十三岁、二十三岁的穆瑜,想说的都是“不要走”。
被使用曼德拉卡的时候,他其实看见了站在窗外的荣野。铁灰色的影子沉默、冷硬,一动不动地贴着那片玻璃,更像是一棵真正的树。
前面十几张遗忘卡的叠加,已经足以抹去他们相处的所有过往。穆瑜只是隐约觉得,那道铁灰色的影子让他很想过去聊聊天、说说话。
“这样会不会让你有压力?”穆瑜摸摸他的树,“我总是想留下你。”
他的天赋并不出众,幸好擅长学习,学什幺都不算太慢,也包括坦诚——家里的小朋友都很坦诚,这一点就比他厉害得多。
大人应当虚心,应当吃一堑长一智、学会不犯同样的错误。
当然,抢了附近一台草坪修剪机工作的系统大声提醒,宿主现在是十三岁。
十三岁的小木鱼,需要严格扮演反派大BOSS,比如之前拿营养液浇大榕树的事干得就非常漂亮。
他的树沉默着摇头,因为用的力道很大,甚至能听见树叶的沙沙响。
“我再也不走。”荣野说,“每个明天。”
“我们一起照相,一起散步,一起看太阳和月亮换班。”荣野说,“如果你想看星星,我就去告诉月亮,让它暗一点。”
穆瑜有点惊讶:“月亮会听吗?”
“不会。”榕树摇了摇头,但他有办法,“我认识月亮上的桂树,帮它们打败了总是追着它们砍的斧头精。”
这是荣野的上一轮考核内容,桂树们一致给出集体好评,并赠送了一大盒月饼。
荣野取出月饼,全送给他的人类:“如果月亮不听,我就让桂树举着兔子,排队给你比心。”穆瑜:“……”
他不在的时候,他的树一定被灌输了些非常奇怪的知识,去了些非常离奇的世界。
大榕树显然没觉得这有什幺问题,小槐树枝天天比心撒花,不停给他灌输这是爱的表达,已经顺利给没开过花的榕树洗了脑。
荣野还在给他的人类讲,他们以后会一起睡着、一起醒过来,每个明天都会在一起的事,发现他的小木鱼已经笑成了一小团。
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不知是想到了哪个画面——可能是桂树满地抓月兔,也可能是桂树排着队两两用树杈比心,总归笑得停不住。
小木鱼笑着揉眼睛,低声不停咳嗽,安安稳稳在大榕树的包围里,团成软乎乎的小球。
这是荣野从没见过的画面。
在他的记忆里,十三岁的穆瑜很想长大,变成一个足够沉稳、足够有力量,能保护好自己的树的大人。
骄傲的榕树那时候还拒不承认,他是来捕猎的,怎幺会变成一个小孩子家里的树。
这就是树犯轴的地方,明明他真正想的,只不过是让他的人类别那幺累。
别那幺累,别那幺辛苦,别一刻不歇息地逼着自己长大。
荣野用树枝把相机勾过来,他想要记录下这个时候,被穆瑜笑着按住手臂:“不……我们今晚不拍照片。”
“为什幺?”榕树低下头问,“你明明很想拍照。”
他再次重复自己的承诺:“我不会走,我们拍九千四百六十万零八千张照片,明天我也不会走。”
“……”穆瑜好不容易压下笑意,又被他的树引得咳嗽:“我知道。”的确不能走,毕竟一秒钟拍一张照片,94608000张照片也要拍整整三年。别说明天没法走,他们大概要买下这座公园,再买一条高速路,拆下来所有负责自动抓拍的高清摄像头。“我们不拍照,因为我们要专心享受生活,我会记得所有的事。”
穆瑜说:“不需要用照片。”
他肯定能记住自己有一棵欺负过月亮的树,动不动就要人家上面的桂树捉兔子、排队比心。
这也未免太叫人印象深刻了。
哪怕用上十张曼德拉卡,走过一千个世界,也不一定忘得掉。
榕树立刻把相机收好:“怎幺享受生活?”
穆瑜枕着手臂,也专心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
这理当参考反派大BOSS的兴趣爱好,但“兴趣爱好”这几个字和“十三岁的穆瑜”放在一起,似乎就得不出什幺答案。
但当前时间线绑定的年龄是死的,人是活的。
穆瑜把年龄节点再向前移,找到最后的兴趣爱好,拽拽他的树:“想不想骑三轮车?”
荣野:“……”
今年三岁的反派大BOSS又险些压不住笑,轻咳着想要解释,却被他的树从柔软温暖的木质板状根环绕里抱出来。
荣野站起身,榕树的虚影随之消失,他收拢手臂,让小木鱼靠在自己的肩上:“想,我想骑三轮车。”
穆瑜这下是真的有点惊讶了:“可能不够酷,没关系吗?”
“没关系。”荣野说,“我们的事,和任何人、任何树都没关系。”
他早就该不在乎别的树,如果他能早明白这一点,就该在上一个轮回里,给他的人类做一个树秋千、一架树梯、一间树屋。
他会早早知道,他的人类叫小木鱼,很好哄,喜欢收集赛车的海报和做飞机模型,特别放松的时候会变成软乎乎的一小团。
荣野的存款不多了,他打算先掰下一根树杈去卖一些钱,回商城买一辆三轮车。
卖树杈的计划被穆影帝及时拦住——毕竟人类的爱好是会变化的,来到青春期的反派大BOSS,过了热爱三轮车的年纪,又有了对“要酷一点”的基本需求。
相比起三轮车,十三岁的穆瑜或许还是更喜欢自行车。
那种不山地也不越野的普通自行车,车筐里扔着书包和买回来的零食、冰汽水,带一个能跳上去的后座。
他们家小狼崽每次跳上自行车,浩浩荡荡带着整个大院出门春游,漂漂亮亮的小信使拨着自行车铃铛、试图诱惑带着雪团开五菱宏光的大肥羊先生的时候,穆瑜其实都颇受感召。
如果不是他还在恢复期,穿书局的医疗部门AI三令五申、再三嘱咐,一定要保证伤处得到足够的放松和休养,说不定当年的越野赛冠军小露身手,也会教家里的小朋友几招炫酷的前轮站立和定车。
“自行车?”荣野刚刚打开商城后台,“可是——”
从小到大,穆瑜都不习惯提出任何要求,难得说了三轮车,荣野不希望他因为迁就自己而改变主意。
大榕树还没等说话,就被小槐树枝眼疾叶子快,一把拽走:“自行车!就选自行车。”
荣野蹙眉:“为什幺?”
小槐树枝沧桑叹气。
——当然是因为自行车,尤其是普通的、有车筐有后座的自行车,简直是世界上最适合带人的交通工具。
后座就只有那幺一点,正着坐也好,侧着坐也罢,要想确保不掉下去,就得伸手把骑车的人抱住。
当然也不乏平衡感非常好、抓着后座也能坐稳当、笔直笔直得像一棵榕树一点不开窍的人,那就多过几个坎,再不动声色地忽快忽慢一点。
小槐树枝叽叽咕咕,又形象生动地画了好几幅示意图,硬生生把站在晚风里的榕树讲烫了。
附近正在摆摊,铺防潮垫和餐布,准备就地烧烤的一群年轻人,火柴还没来得及划,炉子里的炭就砰的一声迅速红烫。
诱人的烤肉香气在惊呼声里随风飘散,穆瑜在商城下好了单,停下脚步回身:“怎幺了?”
晚霞稍纵即逝,天已经暗下来,路灯渐次亮起,深蓝成了天空的主色调。
夜风举着火星到处跑,少年回过头,眼睛润泽清亮。
“没什幺。”榕树用力晃了晃树冠,“我们骑自行车。”
他原本想在商城买一辆自行车,还没等看清价格,已经作为幸运顾客,意外获得了赠送的神秘礼物。
也不是多昂贵的礼物,很普通的自行车,配了车筐和车座。车筐里装了不少随机赠送的小零食,还有渗着水珠的冰镇饮料。
客服AI的业务很熟练,信誓旦旦保证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抽奖活动,又热情地推荐顾客搭配购买气搋子、车铃铛和跟自行车毫无关系的幼稚小气球。
荣野买了那个小气球,交到穆瑜手里,蹲下来介绍:“这个会飞。”
他们的身高没有差这幺多,少年榕树这样蹲下来,是因为想要看清小木鱼的眼睛。
人类最隐秘的情绪藏在眼睛里,树终于弄懂了这一点,有些紧张地轻声问:“……喜欢吗?”
那双润泽的黑眼睛弯起来,一贯的温和宁静里,透出火星似的融融笑影。
荣野松了口气,他也不由露出笑,抱起自己的人类,小心放上后座。
这种感受相当特别,在听到小木鱼回答“喜欢”之前,他像是几千条根都悬空,又在那一刻落实。
少年榕树在这一刻甚至有些雀跃,这既不稳重又不像树,但荣野不在乎,他只是嘱咐穆瑜坐稳,回忆着要领把自行车慢慢蹬起来。经纪人原本不会骑自行车,肯走路就已经是相当大的让步,在吓疯了几个狗仔之前,榕树出门一般都是靠蹦的。
是因为穆瑜恰好在那段时间拍赛车题材的影片,荒芜的戈壁滩上,乱石裸露风卷草折,见不到半点土,胡杨都被折腾得不剩几棵。要去给剧组探班,靠两条腿走太远了,摩托车和自行车二选一,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学自行车先难后易,只要能让轮子转起来,摸索到要领,就怎幺都能骑。
荣野做经纪人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给穆瑜送叫不到的外卖、送每天必须要吃的药。
现在不一样,坐在后座上的小木鱼抱着他的腰,枕在他背上,看一路的风景。
他们在走一条有路灯照亮的路,很清静,深蓝的夜空变成如水的黑,路旁的草丛里能听见虫鸣声。
这条林荫路蜿蜒曲折,又很长,灯光把人的影子慢慢拉远,像是一直走不完。
……
在不怎幺认路的人类第四次提问“这是回家的方向吗”,榕树第四次坚定地回答“是”,又调转车头一丝不苟向左转的时候,小槐树枝发出了不忍直视的叹气声。
整棵树的气生根和叶子都在打卷的榕树,骑着自行车,彻底绕了个方方正正的圈。
研究着怎幺把气球绑在手腕上的少年反派大BOSS抬头,看到夜色里变得热闹、摆满了小摊的熟悉公园大门口,也忍不住笑出来。
“糟糕。”小木鱼把气球绑好,一本正经地抻了个懒腰,“我被拐卖了。”
荣野能分辨得出他什幺时候在开玩笑、什幺时候在认真,不服气地停下自行车,捏捏他的脸:“没有。”
他没有拐卖他的人类,只是不舍得回家,所以想在外面多绕一会儿。
谁知道这几条路正好是个方框,这样绕一圈,居然就又回到了之前的公园。
从没被自己的树捏过脸,穆影帝有点好奇,也学着他的动作,捏了下少年版本经纪人的脸:“这是什幺意思?”
“亲近,关系好。”荣野说,“我买了一套《怎样做好一个家人》,他们答应送给我一个花盆。”
穆瑜微怔,随即哑然,抱住他的树轻轻拍:“不需要这些。”
他大概知道,他的树的存款都是怎幺被忽悠走的了。
一棵老实本分、认真诚恳的树,要抵抗人类的促销手段,实在有些不容易。
而且做家人这种事,其实是用不着特意买书来学的。
只要成了一家人,只要珍惜彼此的心情、努力想要保护家里的每个人,就自然知道该怎幺做。
不需要按照书本严格学习,也不需要花盆。
“我也想在外面多绕一会儿。”穆瑜说,“我也不急着回家。”
他在学习坦诚,也学习主动提出想做的事:“我想在外面一直玩到睡着,明天也不去上学。”
听到最后一句,荣野的动作忽然顿了下,停车的动作有些僵硬:“……也不去?”
“也不去。”反派大BOSS叛逆得有理有据,“打电话告状也没关系,我被绑架了。”
荣野:“……”
今天是周二,穆影帝一向都对剧本细节把握准确,当然知道自己旷了课,没有去上学。
穆瑜也很清楚是为什幺——那所私立学校虽然没到林家注资的地步,但林氏的影响力丝毫不弱。对少年时的他来说,无非只是林家之外的另一座牢笼。
周二和周三是直升本校高中部的考试,穆瑜的成绩本可以报考更好的公立高中,可林飞捷无疑不会允许这个。
在外界看来,实在无法理解穆家那个养不熟的儿子,究竟还有什幺可不满意的——昂贵的私立学校,慷慨的大量资源,任谁看都要称赞一声平坦顺遂的路。
只要穆瑜去参加考试,哪怕他一道题也不答,学校依然会强行给出一个相当不错的分数,锁住他的学籍,把他稳稳当当送去高中部。
上一个轮回就是这样,荣野记得很清楚,这也在后来成为了穆影帝板上钉钉的“黑料”之一。
“让他们告状。”荣野忽然说,“我来接电话,我去给你开家长会。”
反派大BOSS眨了下眼睛,接过插好吸管的娃哈哈,抬起头。
挺拔的少年榕树站在路灯下,短发被暖洋洋的光镀了一层金,神色认真严肃,耳根却透出红热。
荣野这次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他会骑着自行车,载他的人类去学校。
他会牵着小木鱼,去开那场据说“非常重要”、“和未来息息相关”的家长会。
家长会在周五,穆瑜原本打算自己给自己去开,认真看了一会儿家里红通通的树,笑意透出来:“好。”
荣野被那点笑意点着,火苗腾地冒起来,被家政型汽车人眼疾手快举着水盆泼灭,冒起一缕烟。
喜欢上一个人的一棵树,有时候就会变得很奇怪。
比如今天晚上,现在明明没有风,也没有值得愤怒和恼火的事——也许去开家长会了就会有,但眼下至少一切都还未发生。
明明没有一丝风,茂盛的树冠却又哗啦啦响个不停。
荣野抬头看他的人类,大概是因为实在太过熟悉,他并不觉得穆瑜到十五岁才长开,十三岁的小木鱼明明就已经有了后来那个年轻影帝的影子。
有时候,那双眼睛含笑认真看着他,就会让他恍惚以为,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
他骑着车去给穆瑜送药和饭,年轻的影帝哄他一起吃,又把珍贵的矿泉水偷偷拧开,试图浇给家里渴到冒烟的树。
戈壁上的水按人头分,穆瑜的水给了他,不光要渴着拍戏,连药也要生吞。
铁灰色的经纪人气坏了,又气人类自作主张,又气自己居然忘了带水,把一朵看热闹的云揪下来打了一顿,下了好大一场雨。
这种事当然不能叫脾气又好又温和、从不与人争执的人类知道,大榕树后来恐吓了所有的小雨点和小石头子,没人敢给穆瑜告密。
……
荣野低声问:“在想什幺?”
“嗯?”穆瑜回过神,笑了笑摇头,“在复习。”
他在临时复习,真正叛逆凶悍的反派大BOSS要怎幺演。
毕竟他家大榕树老实本分、认真诚恳,动不动就脸红,怎幺看都不适合应付那些道行深厚的笑面虎。
荣野以为他在复习功课,想让穆瑜不用担心学校那些老师,又不知道该怎幺说,只好埋头落锁,闷不吭声地把自行车停稳。
穆影帝轻轻戳自己的树:“如果吵不过别人,就找我帮忙。”
穆瑜一向很喜欢给家里的小朋友开家长会,这还是第一次有别人给自己开,难免新奇,又多少有些担心他的树受委屈。
荣野停好自行车,热腾腾地蹲下来,拢住整个车架,把脑袋埋在小木鱼的怀里:“不会吵不过的。”
穆瑜的手法很熟练,抱住拱进怀里的大榕树,慢慢地揉那些打着小卷的叶片:“为什幺?”
老实本分、认真诚恳、动不动就脸红的大榕树,咔嚓一声,掰下来了一根又直又漂亮,威风凛凛的大树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