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越说,以诚以诚,我们做吧。
他拉着以诚的手,手心是滚热的,手指却是冰凉的。
他的脸上,又出现前些时候以诚刚刚找到他时那飘浮轻佻的笑,眼里却是水火jiāo融,仿佛他整个儿的灵魂在这火与水中挣扎翻转,说又说不出,喊又不能喊。看得心诚无限的心痛。
他反手握住他冷热jiāo织的手,说,“越越,你心里有什么不快乐呢?你说给我听吧,我在这儿听着呢。”他慢慢地抱住千越。
千越心头被那温和的语调抚慰着,那一团火一点点儿地暗下去,淡下去。
他把下巴隔在以诚的肩头轻轻地磨蹲着,轻笑一声说,“什么快乐不快乐呢,没有什么不快乐的,就是勾引你呗,你个傻子看不出来?”
以诚也呵呵地笑,“没有什么不快乐就好,呵呵。”
千越轻轻推开以诚,拿了chuáng边小几上的半杯水就要喝,以诚说,“看看,又喝冷水。”说着走了出去,给倒了一杯热水来。
千越接过来,捧在手心里,把手指贴上去焐着,边说,“可也怪。”
以诚问,“什么东西怪?”
千越笑着说,“你不是喜欢男的吗?美色当色你也不动心?”
是以诚脸红了,却是认真的表qíng,“越越,其实,我…跟谁…也没有做过。”
千越一口水全喷出来,喷了以诚一头一身,千越呛咳不止,以诚也顾不上擦擦脸,伸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拍着,千越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抬起手,用手背抹去以诚脸上的水珠。
“对不起,对不起以诚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笑话你。只是…”
以诚摸摸他的头发“我知道,我知道,越越。其实,我不是道学家,也不是禁yù主义者。我只是想,这种事qíng,得两qíng想悦才行吧。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可能是我当过兵的缘故,军人的毅志,总要qiáng一些。”
千越低了头,“你是等着你真值得你爱的人吧。你这个人,真是少见。”
他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惋惜,仿佛知道,那想留住的,是他留不住,也自认没有资格留的。
他坐在chuáng上,双手撑在身后,轻快而又挑达地说,“那,以后,你碰到你的真爱时候,你怎么办呢?”他突然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以诚,“难不成说…哦,…”他慢慢地咬着嘴唇点头。
以诚的脸这回彻底地红透了,象是要滴出血来,他咳了一声,“那个…那个…那个,理论知识,我还是有的。”
千越的胳膊一松,整个人向后倒去,跌进chuáng里,拿枕头蒙住了头脸,肩膀不停地抖动着,有闷闷的笑声送出来。
以诚拍拍他,“喂,越越,要闷坏了。”他伸手拿开蒙在他脸上的枕头,“喂。”
枕头下,是千越一张灿烂的笑脸,一扫平日淡如轻烟的忧伤。
象是多年前的那一个孩子的灵魂,从那厚重的掩蔽的门后,带着昔日的笑颜,悄悄伸出头来。
千越边笑边说,“以诚哥,咳咳咳,别生气哦。我可不是拿你当笑料。”
以诚看着他的笑脸,慢慢地认认真真地说,“不会,我不会生气。如果,能让你真正地快乐,我qíng愿给你当一辈子的笑料,越越。”
千越将那笑容慢慢地收拢来,怔怔地看着以诚,“是以诚,”他说,“别对我太好。你可别对我太好。”
以诚憨憨地抓抓头。
千越接着说,“我受不起。”
以诚说,“唉,越越,你…”
千越已经站起身来,“喂,不是喝粥吗?你的粥,要烧成浆糊了吧?”
千越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那门在身后砰地关上时,隔住了他,也隔住了他。
晚上,是以诚躺在chuáng上,正朦胧要睡,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千越走了进来。
不等以诚问出什么来,他钻进被子里,背对着是以诚,以诚听见他闷声闷气地说着,好象感冒了似的。
他说,“以诚哥,今晚我在你这儿睡吧,就这一晚上。”
以诚从身后抱住他,感觉到他骨fèng里细碎的颤动,他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从刚找到千越起,那些话,就开始在他心头堆积,一天一天,却不知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呢?
他只说,“好的越越,好的。”
千越轻悄悄地躺在他身边,身旁的温暖象水波一样不断地冲刷着他的意识。他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小小的人,一个说,就这样吧,你就把实话说了吧,让他来决定你的去留。另一个说,不必了不必了,不能留也留不起,就这么得过且过,偷得一天的快乐算一天吧。
千越想,原来自己,不过是一个胆小的偷爱的小贼。
讲到这里,千越停下来,看着窗外驰过的风景,那一个一个过去的日子,原来说起来,只是这么短短的时间,所有的躲闪与试探,所有的等待与盼望,所有的呵护与关怀,所有的温柔与暖意,都还在眼前呢,都还在心头呢。以诚的笑脸还在眼前呢,以诚的话语还在耳边呢。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么久了吗?竟然已经隔了这么远这么远了么?
陈博闻看着千越消瘦的侧脸,那脸上浓重的伤感给他非常qiáng烈的震憾。恍惚间,千越脸上的伤痛与佳敏脸上的伤痛重叠在一处。想起他自己在工作烦躁时失意时对佳敏的恶言恶状,想起自己一夜一夜宁可流恋在饭店酒馆,打着排遗工作压力的幌子,想起一天一天变得不再象自己的自己,想起佳敏那小鹿一般惊慌的眼神,想起佳敏说的,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吵,我们能不能好好地过日子。在沈千越的述叙中,从前与爱人平静安宁的日子好象慢慢地在他眼前拉开延展,由退却成苍huáng而慢慢再度染上昔日的颜色。
他突然打破沉默问,“你的手,痛得很?”
千越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然后淡淡地笑着说,“还好,有点儿麻。”
陈博闻拿过钥匙,李炽忽然接过去,打开千越手上的铐子,让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接着,用一种低一点的角度重新铐上。
千越的脸上显出一种孩子一般的神qíng,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抬起头看看两位警官,然后笑一下。
李炽发现,他有着非常白的牙齿,小小的,一颗一颗,却不是很齐整,最左边上,有一颗牙有点歪,尖尖的,偶尔会在完全笑开的时候露出来,显得他非常非常稚气。
千越突然说,“你们喜不喜欢看焰火?”
两位警官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千越说,“真的,哪一次的焰火也不如那一年的好看。”
那一年,那一夜,漫天漫地的,把整个天空都照亮的,仿佛永远地留驻了的焰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