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打赏海星都有看到,谢谢宝贝们。
……
“…… 刚才那位乐师还过来找我’算账‘,还以为我出尔反尔地中途弃约,雇别人了。” 陈延松出来送俞尧,透过窗子望了一眼大厅里的繁华,转头,笑着说,“…… 你们两个也是,人家就解个手的功夫,怎么还抢饭碗呢。”
徐致远本吹着口哨手插兜,听罢,指了旁边的俞尧道:“是小叔叔先动手的,我顶多算从犯。”
“?” 俞尧倒没想到兔崽子倒戈这么快,逮来他的后颈捏了一下。
陈延松哈哈一笑,道:“早就听徐镇平说,致远跟他小叔关系比跟他好,还真是。”
陈副官嘱咐了几句之后,与他们两人告了别,俞尧和徐致远一前一后地离开饭店,靠着路上未歇的灯光照明,沿街走着。
这里的晚上比白天热闹,戏场外能见到奇装异服的人揽客,听到耍猴的老头子吆喝,印着人像和大字的传单让融化的雪水沾湿,黏在大地上,被行路人的鞋底踩塌一通后,与泥土无异。
徐致远看了一眼在饭店和戏院门口蹲候的车夫,问道:“我们要不要叫两辆车?”
“不用,” 俞尧说,“裴禛家离这里不太远,走走就到了。”
“哦,” 徐致远看着起他垂在身后的围巾尾巴,忍不住牵起来,上面沾着块很小羽绒,徐致远心血来潮地轻轻抖了抖,也没掉下去。
俞尧感受到他小动作,也没回头斥责,而是微不可查地叹气,仿佛习惯了徐致远的多动,只是垂眸勾了下嘴角。
徐致远忽然说道:“小叔叔。”
“…… 嗯?”
他道:“我能牵你吗。”
在人迹阑珊处,俞尧停下,徐致远也停下。
俞尧看着他手里攥着的围巾衣角,道:“你这不是已经牵着了吗。”
徐致远说:“我想牵你的手。”
俞尧蹙起了眉,看了他一会儿,又转身继续走着,说:“不可以。”
徐致远:“为什么。”
俞尧反问道:“你倒是说说你是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我牵我小叔的手很奇怪吗?” 徐致远云淡风轻道,“就像牵着我爸我妈一起逛街一样。”
俞尧仍旧说:“不一样。”
“噫,” 徐致远露出寓意不明的眼神,语气欠揍道,“小叔叔,你肯定想歪了。”
“没有。”
“那你要证明自己,给我牵一下。”
俞尧又平淡重复:“不可以。”
“……” 徐致远深呼吸一轮,拿路边的雪块撒气,道:“倔死了!”
“明明之前我怎么亲近你都会默许,” 他碎碎念道,“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尧儿,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男人之后就嫌弃我了。”
“是,” 俞尧毫不遮掩地便承认了,他声音里如常的柔和,说道,“我与异性间从来处之有度,不过分亲昵。你既然有同性之好,便可以同一论处,所以更要避嫌。”
徐致远皱了眉,不服道:“你歧视我。”
“没有,这是对你和别人都一样平等相待。”
“平等”是个好词。可惜喜欢是自私的,徐致远可不愿意听到 “自己和别人在心上人眼里都是平等的” 这种话。
徐致远没了开玩笑的心思,心中生着凄凉的闷气,面上却装得收放自如的模样,道:“你想多了尧儿,我喜欢的是活泼外向,说话又好听的男孩,年龄最好比我小一点的,像是傅书白那样的…… 你的性子又不适合。”
徐致远看不见俞尧的表情,不过他默了很久,才说道:“…… 那你说的那个既明大学的老师呢,例外么。”
“那是假的,说出来骗我爹的。”
俞尧又道:“但你说要去追他,除了我和他本人,谁都拦不住你。”
就像是高脚杯里撒出的一滴红酒,顺着透明的壁,流到白色衬衫上,缓缓地洇透布料,没来得及擦,就永久地留下来一点圆印子。
徐致远脑子一冲,撒了这滴酒。
“…… 那是说出来骗你的。”
有夜风,俞尧好像把脚步放慢了,他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像是个被好玩的学生耍了半天,却还是迁就着不发脾气的老师,疲惫地说:“好吧,兔崽子。”
徐致远张了张嘴,心中生出了些悔意。
马已从悬崖上坠落了下去,它只能于事无补地抓住了条空荡荡的缰绳。徐致远只好哈哈笑了两声,他想说:“小叔叔我刚才跟你开个了个玩笑。” 但是话没出口,俞尧说:“到了。”
……
这里便是裴禛的宅子了。
裴禛将他们迎接了进去,屋里热气扑面,还有裴林晚的欢迎声。
女孩抱过俞尧的围巾,拉着他的手去客厅坐了。
裴禛稍一歪头,唤道:“小少爷?”
徐致远:“啊?”
“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裴禛看着他和俞尧,似乎若有察觉,但还是道,“…… 跟我吃个饭而已,你的表情像是要英勇就义一样。”
徐致远顺着台阶下了,“哼” 了一声,说道:“怕你下毒害我。”
裴禛眯眼一笑:“一会儿饭局时你跟着你小叔后面下筷不就好了,我总不能连带着也害他。”
徐致远:“你这人……”
裴林晚兴奋地叫道:“六姨!阿尧来了。”
俞尧正疑惑着六姨是谁,便见到一个盘着头发的女人,系着灰蒙蒙的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弓着腰,像是想鞠躬,但还在走着路,显得有点滑稽。她有些无措地往围裙上抹了抹手,脸上是略显直憨的笑容,说话带着些方言没捋直的的弯,道:“原来是俞先生来了,老是听裴禛和小晚说起俞先生,俞先生好,俞先生好……”
俞尧说了声你好,伸过手去,女人却迟迟地望着,把手擦了半天才敢去握住。
裴禛介绍道:“这是我的夫人,吴苑。” 他笑道,“论年龄她要比阿尧你大十岁,可以叫姐了。”
俞尧礼貌地露出笑容,道:“苑姐。”
吴苑本来就紧张得很,像是怕在裴禛朋友面前给他丢人似的,听见俞尧这么叫他,说话都慌了起来,拘束道:“别别别,俞先生喊我吴六就好,我在家里排老六,人都这么叫我,小晚也叫我六姨。”
徐致远在旁边看着,也跟着俞尧叫了一声。吴苑笑着,又茫然地偷偷瞥向裴禛。裴禛介绍道:“这是徐家的少爷,徐明志。”
徐致远:“?”
吴苑连忙叫了几声徐少爷好,说完了才放心去厨房准备饭菜。
见她又跑去厨房,裴禛老远喊着:“苑你别做了,我们吃不了多少。” 可吴苑不听劝,裴禛笑了声,指向那边,说道:“她知道你们要来,从昨天就开始忙活。”
“苑姐是你故乡本土人吗。” 俞尧问道。
“嗯。她父母都去世了,哥哥姐姐都已嫁娶成家,他在老房子住着也越来越不方便。” 裴禛温和地说道,“吴苑之前没有出过那个小县城,第一次远离那里,来大城市定居,还有点怕生。”
“你们先进去坐着,” 裴禛撸起袖子,要去帮忙了,说,“一会儿就开饭。”
这次徐致远看见了,那枚旧色的银戒指还在裴禛手上。他望着那细瘦女人身上裹着的臃肿的素布冬衣,心中塞着杂七杂八的心绪。
他以为裴禛这种人,是会在楼底下摆上玫瑰,轰轰烈烈地去追钦慕已久的大家千金的诗人。倒是没想到裴夫人竟是这样一位朴实无奇的农村妇女。
他总感觉占据裴禛和吴苑彼此眼神的,是亲情而不是爱情。可能比起恋爱关系,这两人更像是把对方当成了原生家人。裴禛并不需要什么红玫瑰,只是想在疲惫时能有个安心之处。而吴苑更不会去奢望什么恋爱,她需要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靠山,好把半生的命种下,全力去护着。
徐致远从小在繁华里长大,还不会想到这土地上大多数的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女都像是这样。
黄土地上的荷尔蒙不像大洋西岸那样肆意浪漫,养出的人性也缺乏张扬和个性。他们是一颗颗沉默又内敛的种子,风雨里吐出淳朴的芽,遇见了便盘旋在一起组成家庭,而后继续扎根繁衍。
他们被社会囚着自由和欲望,长出的叶子可能一辈子也跟爱情擦不到边,亲情和责任的根却坚实牢固。
如果徐致远活过中年之后有幸想起那日,他也无法去评判在那个年代,这是利还是弊。
……
徐致远老远就听到一声:“你别拿这杀过鸡的刀,医生拿刀是救命的,你动它多不吉利!”
看着被从厨房连推带拖赶出来的裴禛,俞尧却在旁边弯眼一笑,评价道:“真好。”
裴林晚在她怀里点头同意,说:“六姨特别好,她做饭又好吃,晚上还会给我讲故事!我在教六姨认字,爹爹说要是我能教会六姨一百个字,就带我们出去玩。于是六姨可用功了,我昨天晚上起夜,看到她偷偷地坐在小马扎上念字呢……” 裴林晚一顿,忽然小声道:“阿尧你不要跟爹爹说。”
俞尧摸了一下她的头。
徐致远听完了插了一句:“那你说是六姨好还是阿尧好。”
童言无忌,裴林晚歪头想了想,有点抱歉地看着俞尧,道:“阿尧很好很好…… 但是六姨要更好一点。”
徐致远得逞地笑了一声,就像个专门挑拨关系的闲亲戚一样,挨了俞尧一捏。徐致远小声道:“怎么办小叔叔,现在你只能在我心里排第一了。”
俞尧轻垂了下眼睫,当这是闹着玩的挑衅——徐致远是个花言巧语的惯犯,信他就又要上当受骗了。
他只好无奈道:“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