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见

翌日岁晏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

岁?上朝回来,此时正身着单衣在主院练剑,利剑破空声呼啸阵阵,将地上的新雪撩得飞舞起来,纷纷扬扬。

岁晏裹着厚厚的大氅,怀里抱着兔子,站在长廊下偷偷往外看。

以往他那两个兄长练剑时岁晏都躲得远远的,省得惹他们糟心。

海棠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道:“少爷,这儿是风口,要不咱们进屋里去歇着吧。”

岁晏摇头,紧盯着岁?的身影,道:“这次兄长回来能待多久?不会过完年就回去吧?”

海棠道:“现在边关并无战事,二少爷八成要过完十五才会动身。”

岁晏掰着手指头算,心道那还有大半个月的相处时间,心下稍定。

岁晏盯着岁?猛瞧,在岁?停下来喝了口水时,他招来海棠,催他:“拿件大氅来,兄长穿这么少,万一着凉了那可怎么好?”

他怕冷,便以为全天下人都一样怕冷。

海棠无奈道:“少爷,你让二少爷披着大氅如何练剑?”

岁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傻了,他讷讷道:“那……那总得多穿点吧,这么冷的天……”

海棠劝道:“二少爷在军中长大,身强体壮,不会容易生病的。”

岁晏只好歇了心思,眸中还是有些担忧。

就这么干看了一会,昨日的那个侍从匆匆而来,岁晏瞥了一眼,道:“海棠,给我取个小手炉来。”

海棠不疑有他,颠颠跑了。

那侍从跪下行了一礼,道:“小侯爷,那……月见姑娘回了封信,想要与您见一面。”

岁晏拨了拨兔子耳朵,漫不经心道:“嗯,知道了,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兄长都不可说。”

侍从犹疑地抬起头,道:“是。”

“什么事情,连我都不能说?”

身后突然传来岁?的声音,岁晏吓了一跳,身体一个不稳,朝着栏杆下倒了过去,再次栽到了岁?怀里。

岁?不知何时走到了长廊下,剑已收起,这么冷的脸额角都出了些汗,他皱着眉将岁晏扶好,道:“你又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心虚?”

岁晏连忙坐起来,讷讷道:“见、见过兄长,我……我只是想让他带我偷溜出去玩……”

岁?对岁晏爱玩的性子十分不耻,但还是没说什么重话,只是道:“出去玩为什么还要偷偷出去,有人看着你不成?”

岁晏抓紧机会小声告状:“昭叔说我身体还未痊愈,需遵从医嘱少出门,但是我现在已经好许多了,他还是不让我出去。”

岁?脸上闪现一抹冷意,直接道:“你是岁家的少爷,无人在家时府上的事便是你做主,想去玩就去玩,不必受他人管束。”

岁晏眼睛一亮,立刻道:“多谢兄长。”

岁?没再说话,转身继续练剑去了,之后也不知他对厉昭说了什么,那个老管事也不再终日看着自己了。

岁晏解了禁,拿着小手炉马不停蹄地便跑了出去,不过还没跑出一条街,便和那被人前呼后拥的江恩和撞了个正着。

江恩和的性子,说好听点便是不谙世事天真灿漫,说难听点,纯属脑子缺根筋,许是前几日和岁晏难得一次和平相处,让他暂时对岁晏没那么多敌意了。

他瞧见了岁晏,丝毫没有看出岁晏满脸的拒绝和嫌恶,便颠颠凑了过来。

“这么巧啊小侯爷,你也出来遛弯啊!”江恩和伸手揽在他脖子上,十分自来熟,道,“我正要去相国寺一趟,听说那相国寺的高僧从外历练回来了,大家都争着抢着去一瞻高僧风采,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同去?”

岁晏有将手中小手炉砸在他脑门上的冲动,后来一想这小手炉是端明崇送的,便生生止住了,他皮笑肉不笑,道:“江小公子还是自己去吧,我还有事,便少陪了。”

他说着,甩开江恩和的手便要走,江恩和连忙道:“我是讲真的,据说那高僧连人的前世今生都能瞧出来,神的不行,今年除夕夜陛下指不定要请他进宫一趟,喂!岁忘归!”

岁晏愣了一下,回头道:“那高僧叫什么?”

“好像法号更雪。”

岁晏深吸了一口气,道:“知道了,等改日我再去拜访,今日确实是有急事,告辞了。”

说着,快步离开了。

岁晏着急着离开,是为了去找月见。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日便是五皇子前去挽花楼,沉迷月见美貌并将他赎身带回皇子府的日子,也是月见上一世悲惨的开端。

他拢着大氅,飞快地穿过闹市入了挽花楼,那老鸨对于这位每次来花楼只吃馒头不点姑娘的主十分印象深刻,瞧见他来连招呼都不招呼。

岁晏一把抓住小厮,道:“我要见月见。”

那小厮一愣,讷讷道:“月见姑娘现在有客,大人不妨等上一等……”

岁晏眉头皱了皱:“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厮赔笑道:“许是一个多时辰吧。”

岁晏深吸一口气,道:“好。”

他想了想,又道:“给我上几笼馒头吧。”

小厮:“……”

小厮唇角抽动:“成。”

岁晏便老老实实吃起了馒头,枯等了两个时辰,小厮才将岁晏给迎了上去。

月见房中一股浓烈的酒香,还夹杂着丝丝晚樱草的味道。

月见一身艳红的华衫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垂着眸子往楼下的长街看去,琉璃似的眸子里一片冷然。

岁晏走进来,房门被小厮阖上。

月见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没动。

岁晏伸手拨了拨一旁的珠帘,漫不经心道:“我说的,你想好了吗?”

月见眸子动了动,脸上有些疲惫:“你为什么知道?”

岁晏捏着一颗珠子,淡淡道:“你是指哪一方面?知你原是尹家的大少爷,因尹家落败而流落花楼苟且偷生,还是知方才来找你那人是五皇子的人?”

月见猛地一颤,脸上和身体故作女人的媚态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虽然满脸粉黛,却遮掩不住他是个男人的事实。

岁晏“啧啧”两声,上一世认识月见时他早已恢复了男儿身,虽然知晓他曾经扮过女人,还是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场景。

这一世倒是见识到了这个人到底是如何将女人扮的这般出神入化的,只是一个眼神和动作就能隐藏掉眉宇间的英气,着实令人咂舌。

刚开始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月见,岁晏八成都要把他当成个女人了。

月见几乎是冷漠地看着他。

岁晏不为所动,拢着小手炉淡淡道:“你还有半日的时间思考,跟我走,还是跟五皇子走。不过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若是你到了五皇子府,那么你这一生可能就要毁了。”

你会变成一个伏在男人日日承欢的妓子,刻刻不得自由,处处掣肘,事事不如意。

月见嘴唇轻动。

岁晏道:“我知道你想要潜入五皇子府是为了做什么,无非就是想要替父报仇,但是你想过没有,一个人的身份就算再隐蔽,只要有人和财,无论你藏得再身终有一日会被察觉。”

岁晏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末了勾唇一笑,伸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笑道:“首先,你入了五皇子府上,男人的身份便是第一个藏不住。”

月见微微闭眸,脸上划过一丝耻辱。

岁晏笑意更深了:“五皇子男女不忌,若是被拆穿,像你这样的美人,他八成也不会多动怒,只是会……”

他凑到月见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月见猛地将他的手挥开,厉声道:“够了!”

岁晏笑了:“你若是选了他,自然会遭遇到这些,怎么,准你这样做却不准我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月见被他气得不轻,喘了几口气,才道:“我是个风尘之人,就算明面上打着卖艺不卖身的幌子还是摆脱不了我是个妓子的事实,将一个妓子赎走,不是为了做这档子事吗?”

他顿了顿,道:“你难道不是吗?”

岁晏笑容一僵。

月见误以为他是心虚了,冷笑一声,道:“这京中人人都道小侯爷虽顽劣纨绔,但极其洁身自好,来花楼都是为了吃馒头,没想到……呵!”

这一个“呵”字,将岁晏脸都吓白了,他一言难尽:“不是,我那侍从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导致你觉得我是对你有兴趣?”

月见死死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他说要我乖乖听话,好好地伺候小侯爷,日后才会不受苦。”

岁晏:“……”

老爹留下来的那群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呐?连传话都不会传?

岁晏几乎绝望了:“那我送你的信呢,你瞧了没?”

月见点头:“看了,字字荒唐,句句淫邪。”

岁晏:“……”

疑人盗斧也不是你这样的疑法!

岁晏被气得气若游丝,半晌才道:“我才……十五。”

月见道:“舞勺之年,色胆包天。”

上一世月见嘴就特别毒,常常将岁晏噎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一世他都没经历过那些操蛋的苦难,竟然也不多遑让。

岁晏捂着胸口要气到魂魄升天了。

他喘息了半天,瞧见月见一脸看禽兽的表情,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冷冷道:“你妹妹在我手里。”

月见:“……”

现在轮到月见被气得按胸口了。

岁晏终于出了一口气,道:“想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月见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看起来似乎想要把他咬死。

半天后,他才满是屈辱地瞪着岁晏,道:“我……我随你走,你不要动我妹妹。”

岁晏彻底扬眉吐气,颇有扳回一城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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