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将那侍从送走后,快步折了回来,瞧见岁晏正抱着兔子,拿着福橘喂它,连忙上去拦。
“少爷哎!兔子可不能喂这个的。”
岁晏道:“那它吃什么?”
他拨了拨兔子的耳朵,笑道:“吃肉吗?”
海棠面有菜色:“也不吃。”
“点心呢?”
“也……也不吃。”
岁晏原本兴致勃勃,问了几样兔子都不吃,当即有些不耐烦了。
他将兔子放地上:“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多金贵啊,我不要了。”
海棠:“……”
海棠劝道:“少爷,这是太子殿下送的,可不能真的烤了吃啊。”
岁晏含糊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放到心上,他又晒了会太阳,不一会厉昭便引着一个侍从打扮的人过来。
那侍从单膝跪在地上,道:“见过小侯爷。”
岁晏眼睛都没睁,淡淡道:“交代你一件事情,明日之前帮我办妥,做得干净点。”
岁安候当年在临去南疆前曾经一批部下暗中交给岁晏,以防在京中遭遇不测,只可惜岁晏当时年少轻狂,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在朝中有皇帝的宠爱,根本不会有性命攸关的大事。
前世这些人被皇帝几年间暗中一点点铲除,直到端执肃出事时,岁晏火急火燎地去找人,却根本寻不到任何可用之人。
侍从身上有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戾气,一看便是常年在战场厮杀的悍将。
岁晏语调轻柔地将事情细细吩咐了,侍从犹豫了片刻,这才领命去了。
厉昭在一旁听得眉头紧皱,想了想还是劝道:“少爷,区区一个风尘女子……”
岁晏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厉昭总觉得这小少爷大病一场后性情似乎有些变了,他不便再劝,躬身离开了。
等到厉昭走后,岁晏让下人将他的披风拿来,往身上一裹,便打算出门。
但是看守院子的侍卫许是得了厉昭授意,连忙去拦,??乱恍?吧僖?刮慈??豢赏獬龃岛?纭钡姆匣埃??觋唐?霉磺骸
岁晏怒气冲冲地回到了院子,想了半天,还是打算出门见月见一趟。
还未过午时,海棠端着熬好的药进了岁晏的院子,四处张望却没瞧见岁晏的影子,那兔子正窝在地上睡觉,地上散落了一堆橘子皮。
“少爷?”
海棠将药碗放下,在房间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恍惚间听到后院似乎有声音,他连忙跑过去,便瞧见岁晏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墙上,此时正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蹦。
侯府的墙头有七八尺的高度,岁晏原本想着直接跃下去逃跑,但是用尽吃奶的劲爬上去后,他却有些怂了,犹豫半天都没往下跳。
海棠吓得魂飞魄散:“少爷!少爷您要做什么啊?这这这太危险了!”
岁晏也有些后悔,他坐在墙头不上不下,很是尴尬,只好干咳一声,道:“给我寻个梯子来,我这就下去。”
海棠眼泪汪汪地让人去寻,站在墙角仰头看他,唯恐他一个扶不稳摔下来。
岁晏笑道:“怕什么啊,我又不会摔下去,你还别说,这里的风景倒是还不错,改日让人给我搭个……”
他漫不经心说着,似乎是有些累了,手撑着想换个位置,但是一个没注意,右手下的砖块突然松动了,整个人直直往外墙仰过去。
然后在海棠的尖叫声中直直摔了下去。
“少爷!”
岁晏一个不稳,整个身体失重地朝下栽去,这一瞬间,身体本能的惶恐不约而同泛了上来,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我重生回来,到底是为了做什么的?”
下一刻,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直直接住了他险些栽到地上的身体。
岁晏惊魂未定,缓慢张开眼睛,便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厉昭从身后跑过来,急急道:“少爷!少爷没事吧?!”
岁晏呆呆看着面前的陌生人,愣了一下才道:“我没事。”
那人将岁晏放下去,神色冷漠地看了一眼,转身便走。
岁晏站在地上,双腿还有些发软,那人转身后他才瞧见此人身着着深色盔甲,腰间还悬着一柄重剑,威风极了。
亲娘啊,这人谁啊?怎么看样子似乎认识自己。
厉昭将岁晏扶着回了院子,海棠哭得眼泪汪汪的,岁晏没来得及理会,迟疑道:“那人是谁?”
此言一出,厉昭吓了一跳,连海棠都被吓得忘了哭。
岁晏:“嗯?”
厉昭小心翼翼道:“少爷,那是二少爷啊,您……不识的了?”
岁晏悚然一惊。
岁安侯府中,在岁晏之上有两个兄长,但是却都在岁晏十岁那年同岁安候一同殉国在南疆。
当年两个兄长的尸身从万里之外运回来时,十岁的岁晏在府前迎接,他一夜之间没了所有亲人,整个人都被吓傻了,连哭都不知道如何哭。
那段时间,京城中明里暗里都在斥责这小侯爷性子无情凉薄,亲人死绝竟然连悲伤都不显于色的,这样的流言一直到岁晏跪灵整整七日生生昏过去才缓慢消弭。
仔细算来,岁晏将近有十几年都没有见过他那两个哥哥了,方才只是觉得面熟,被厉昭这么一说,幼时的记忆才被他一点点想起来。
岁晏有些失神,愣了半天才道:“他……他回来了……”
厉昭小心翼翼道:“二少爷在边疆一待就是两年,正好今年边关无战事便回宫述职,我、我还以为少爷知道。”
岁晏怎么可能知道?在上一世的时候,岁?也是丧命在那场战争中的。
直到这个时候,岁晏才恍惚知道,重生一世,一切似乎都和上一世不同了。
岁晏僵在原地半天,才猛地跑了出去,不顾厉昭和海棠的呼喊,飞快地穿过一条抄手游廊,顺着记忆寻到了岁?的院子。
岁?一早到了京城,将带来的军队安顿在了城外,只来得及看侯府一眼,衣服都没换便进宫去了。
岁晏扑了个空,索性就在门口等。
不过这一等就是半日。
直到天色微暗时,岁?才从宫里回来。
侯府灯火通明,此时又陆陆续续下起了雪。
岁?刚入侯府,厉昭就撑着伞迎了上来,满脸都是焦急之色:“二少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岁?年二十,和岁晏模样有六七分像,因在军中长大,俊美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凌厉,他皱起眉,道:“怎么了?”
厉昭擦了擦汗,道:“您快去瞧瞧吧,小少爷自从晌午开始便站在您院门口,说是要等您回来,这一站就是一下午,谁劝都不听。”
岁?眉头皱得更紧:“他又在闹什么?”
厉昭道:“许是有要事要见您,小少爷他前些日子落水一次后身体便不太好,现在又在下雪,再站下去恐怕又要病了。”
岁?“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快步走去了自己的院子。
果不其然,在自己偏院的门口正站着一身紫衣的少年,天幕纷纷扬扬下着雪,他撑着伞,出神地盯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岁?快步走上前,冷声道:“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岁晏愣了一下,才茫然地看向他。
岁晏幼时太过混账,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知道嬉笑打闹玩世不恭,他大哥性子温和倒也还好,二哥岁?却整日板着冷漠无情的脸,将对他的厌恶明晃晃挂在了脸上,这么些年来,都很少同岁晏说话。
岁晏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废柴,每每肆意玩闹时碰到了岁?,立马就像是鹌鹑一样,怂得不敢再造次了。
这是岁晏头一回认真瞧他这个冷面冷心的二哥。
岁?道:“问你话。”
岁晏一哆嗦,勉强一笑,道:“我等……兄长回来。”
岁?道:“等我回来做什么,有急事?”
岁晏愣了一下,才摇头:“没有。”
岁?瞥了他一眼,道:“没什么事便回去吧。”
说着,便要推门进去。
岁晏一惊,连忙想要叫住他,但是他站了太久,双腿有些发软,还没抬起腿身体便一个踉跄,直直跪在了雪地上。
“噗通”一声闷响。
岁?皱着眉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岁晏撑着手臂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站在这里想要对岁?说什么,此时回过神来,只觉得有些迷茫。
岁?见他还是说不出话,也没心情和他浪费时间,转身进去,砰的关上了门。
岁晏站在雪地上半天,才被厉昭寻来,强行拖回了房里,给他灌了一碗热汤药。
岁晏被折腾了大半日,迷迷瞪瞪睡了一脚,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敲门声。
他挣扎着坐起来,道:“进。”
白日里奉命做事的侍从却从窗户那翻了进来,行礼道:“少爷,事情办妥了,那女子被安顿在了岁安侯府的别院,无人知晓。”
岁晏恹恹地点点头,从床上下来,走到书案便拎起笔飞快写了一封信,他甩了甩墨迹淋漓的纸,折了两下交给侍从。
侍从道:“这……”
岁晏道:“你去过花楼吗?”
侍从:“……”
侍从脸都绿了,硬着头皮回答:“并无。”
岁晏抚掌:“好极了,今日便特意恩准你去逛一次,顺便将这封信交给挽花楼的月见手上,一定要他亲启。”
侍从:“……”
侍从真的不想要这个恩准,但是却敢怒不敢言,磕了个头,又从窗户翻了出去,没发出半分声响。
岁晏坐在床边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才钻进了被子里,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他精神不太好,浑身疲累,就算睡着了也倦怠的厉害,隐隐约约感觉似乎有人坐在了自己床边,伸手摸自己的额头。
岁晏想要张开眼睛瞧瞧是谁,但是无论如何都清醒不过来。
那人坐在床边好一会,岁晏才恍惚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是岁?。
岁晏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做梦的话,那个看自己一眼都仿佛嫌污了眼睛的岁?怎么会三更半夜地跑到自己房里来看他?
岁晏鼻子有些酸涩。
他不是……最讨厌自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