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也就是沈鸢托付他的不久之后,沈鸢终于理出了半卷兵书,这时他的身体已很差了,几乎终日缠绵病榻,已没精力再握笔写字了。
而卫瓒面临着又一次出征。
他既不能带上沈鸢,也不能不去边关。出征前一夜,他在沈鸢的床边坐了许久。
沈鸢叹息说:“你怎的还不走,难道等着我生龙活虎跟你一起走幺?”
他轻轻握着了沈鸢的手,头低低垂着,说:“我不求你生龙活虎。”
“你至少……活着看我凯旋吧?”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这件事,沈鸢已时日无多了。
沈鸢露出了一个笑来,说:“你是憋着要气死我呢。”
可就是这样一个笑,沈鸢都咳嗽得厉害,须得他一下一下帮忙顺气。
待气顺了,卫瓒说:“你就是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沈鸢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好,我等你。”
卫瓒在沈鸢的眼底,竟瞧见了微小的、粼粼的憧憬。
他一时竟不敢面对这样的目光。
卫瓒说:“你若有什幺事,便找晋桉,他如今在京中。我将唐南星也找了回来,他如今已不是当初那样子了,你若有难处,只管去寻他们。”
沈鸢说:“好。”
卫瓒知道沈鸢不会找他们。
沈鸢落魄如此,连康宁城人的来信都不敢看,怎幺敢同这些昔日同学见面。最后只得再三叮嘱知雪,要她好好看顾沈鸢。
临出门前,他的脚步停在门槛,低低垂着头,以祈求的姿态说:“沈鸢,求你了。”
“你等我回京。”
他听见沈鸢认真答他:“好。”
12
之后在外的数月里,他每月都给沈鸢写信,沈鸢也依约回信。
只是他也光是看信也知道,沈鸢是越来越不好的。
起初是沈鸢自己的笔迹,后来是知雪的笔记,信也总是越来越短。晋桉给他写信说,沈鸢总是醒着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只是不许任何人告诉他。
行军最忌分心,可他怎幺可能不去关注沈鸢。
卫瓒打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仗,他既不能被沈鸢影响,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可他又那样急迫。
他知道,留给他和沈鸢的时间已越来越少了,他在战场耽搁一日,便少一日。
他还有多少时间能见着沈鸢呢。
在班师回朝的时候,他从未这样急切过,几乎是急行军回的京城。
也就是这时候,晋桉为他传来消息:他们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皇帝预备对他动手,京师煽动已久的积愤也终于有了萌芽的态势。
卫瓒只需将一纸要诛杀他的旨意藏起,而后替换做了要诛杀所有将领的密旨。
当夜将众将领招来,密谈片刻,不反即死。
他们多年对京城的渗透也终究起了作用,那夜下了大雪,黑夜中的狂风迷了人眼,京师的城门悄然洞开,本应在三十里外驻军的大营无声无息入了京城。
铁蹄踏过石砖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他带人路过靖安侯府,若有所感,微微抬起头来,并没有见到人影。
他却总觉着有人在望着他,含笑目送他的凯旋和远去。
就像他昔年在墙头望着沈鸢入侯府一般。
只这一次。
是道别。
15
直至卫瓒一枪|刺穿了皇帝的喉咙,马不停蹄回了侯府。
他才知道,沈鸢是守约了的。
他等到他回京、等到他凯旋、等到他如一把复仇的利刃楔入了禁宫,等到了最后一刻的终焉。
只是没有等到他罢了。
16
那年冬天之后,卫瓒一页一页将沈鸢写的兵书收起来,一页一页地读。
他的指尖拂过书页,倒像是曾经灯下夜读的沈鸢。
依稀记得沈鸢说过,夜夜读兵书,是与父母间最后的对话。
而他如今,也是在挽留沈鸢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残影。
将那些书页收好以后,他便要送知雪出城了。
知雪眼睛肿得像是核桃一样,不愿再留在京城,只怕见了一砖一石,都要想起旧日三人同行的影子,到底是背着行囊去做女大夫去了。
他遣了好些信任的家将跟在这小姑娘左右,亲自送的知雪出城。
知雪一步一顿。一步一顿。
最后转到他瞧不见的地方。
他听见那小姑娘似乎是蹲在哪儿哭了。
“照霜姐姐,公子,我不走了,我不救人了,我也不做大夫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知雪哭得很小声,接着变大,最后好像连他的份儿也哭出来了。
卫瓒便只剩下苦笑。
那天是开春。
绿柳拂堤,碧空如洗。
他提着一壶春酒,缓步而行。
一路有国子学生自他身侧笑闹过去。
他将那一壶春酒付与流水,自己却醉得不知东南西北。
许久,仿佛他还在身侧一般喃喃道:
“我也想家啊。”
17
在靖安侯府的门前。
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只小黑猫。
那小黑猫的眼睛圆溜溜地注视着他,冲他点了点头,扭身离开了。
它仿佛只是来送沈鸢和知雪的最后一段路。
沈鸢离开了,知雪踏上了新的人生,它便踏着柔软的草,踏着盛开的花,也在这春日中销声匿迹了。
像沈鸢最后的恨与爱一样。
他站在原地望了许久。
才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沈折春,走了。
【番外前尘往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