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重脸色隐隐发青,却也不好发作。
瞥见对方抬手擦脸的动作时,他心中郁气更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气自己过于疏忽大意,还是该气林和西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他沉着脸收鱼竿,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林和西笑眯眯地开口问:“这就要回去了?”
游重冷嗤一声道:“这些难道还不够你吃?”
林和西也不恼,低头看一眼手上的画。
画上只有用铅笔画的完整线稿,甚至还没来得及上色。熟悉游重的人大抵都能认得出来,无论是画中人的脸部轮廓,还是画中人面上的神韵,皆与游重本人有七八分相似。
唯一奇怪的地方是,与其说创作者是在画游重钓鱼时专注的神态,不如说对方其实是在画,游重嘴唇紧抿面容冰冷紧绷时的发怒模样。
林和西将画举到游重脸庞,目光认真而仔细地比对,倏然笑了起来,“画得还挺像,跟你生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游重闻言稍怔,随即才注意到画中人面部表情的不对劲来。他心中顿时觉得古怪,回忆起送画人的脸时,再度在脑海中确认,自己并不认识那人。
曲起指尖轻弹画纸,林和西漫不经心地抬眼,“这是刚才那人画的?”
游重闻言,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般,眉尖轻轻扬起,“不是她画的,难道还能是你画的?”
林和西不置可否,只轻轻一笑,将画递还给他,“那你就好好收着吧,画得不错。”
游重接过画,不冷不热地扫他一眼,“美术系学生的专业能力,还需要你来评判吗?”
林和西闻言顿了顿,却也没有开口辩驳,而是毫不在意地笑着附和:“是,你说得对,的确不需要我一个非专业人士来评判。”
游重不再接话,而是垂下眼眸,如同看待什么麻烦事物般,微微皱眉看向手中的画。
“怎么?”林和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你不想收?”
游重淡淡反问:“我为什么要收?”
林和西惊讶一秒,继而语气带笑道:“你这个样子,就算是长得又高又帅,也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游重道:“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想想也在理,这件事的确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林和西不再出言调侃,转身走到坡下,弯腰去捡被石头压在湖边的抄网。
游重的声音从坡上响起来:“你来拿椅子,抄网我自己拿。”
林和西面色微顿,转身抬腿迈回坡上,顺从地拎起地上那把折叠椅。直起腰时就看见,游重从坡下将抄网从湖水下提起,网里兜着近十条重量届是不轻的鱼。
那些鱼的品种他自然是认不出来,单手拎着折叠椅,轻轻松松跟在游重身后往回走的同时,林和西在心中无不可惜地想,他决定收回说游重找不到女朋友的话,假如对方不是彻彻底底的直男,眼下他觉得找游重做男朋友,其实也算是件不错的事情。
送画的人连带着画架都已经消失在湖边,游重最后还是将那张画带回去,收进背包里。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树林上空的太阳逐渐西斜。
选修老师领着摘野菜的学生们返回,通知大家开始原地扎营。
游重将三顶折叠帐篷摆在空地上,抬头看向剩余五人,“两人睡一顶,帐篷自己搭。”
周煊率先开口道:“我和游重睡。”
赵渡紧随其后,“我跟杨卷。”
剩下另一个叫陈选的男生轻轻皱眉,摆明是不接受这样的分配,“我不想和他睡。”
对方口中的人,自然是林和西无疑。听闻陈选这样说,他也只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尖,对此早已是习以为常。
“你不接受也没有办法。”周煊语气平平,“你只有两个选择,和他一起睡,或者不睡。”
陈选也不太高兴,“露营是要算团队成绩的,我现在离开,你们也拿不到团队合作分。”
双方僵持间,杨卷看看林和西,又看看赵渡,最后主动站出来道:“那就我跟林和西一起睡好了。”
陈选这才面色稍霁。
赵渡虽然有些不太愿意,最终也还是默认了这个分组的结果。
六人开始分工合作搭帐篷。游重和周煊的帐篷搭在最中间,赵渡和陈选的帐篷搭在左侧,剩下林和西和杨卷的帐篷搭在右侧。他们的帐篷旁还挨着其他小组的帐篷。
搭完帐篷以后,几人按照理论课上的方法在空地前生火,然后从背包里取出工具,就地开始处理鱼。游重和周煊钓上的鱼加起来有十几条,他们又分了近十条鱼给其他小组。
杨卷和赵渡打算煮野菜汤,两人蹲在旁边用矿泉水洗菜。游重拿出刀具,直接越过从不进厨房的周大少爷,问剩下两人:“你们谁会处理鱼?来给我帮忙。”
大约是林和西那张脸的欺骗性过高,又或者是林和西在他那里留下的,始终是一无是处和游手好闲的形象,游重首先将视线转向陈选。
后者神色尴尬地摇摇头,“我也不会。”
游重收回视线,甚至直接省去了再问林和西的心思,转身去抄网摸鱼。
林和西冷不丁地出声叫他的名字,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望他,“你怎么只问他,却不来问我?”
游重问:“你会吗?”
林和西答:“我会。”
掀眸打量他两眼,游重面上掠过淡淡的怀疑,“你真的会?”
林和西将衣袖卷高,从他手里拿过刀具,缓缓扬起唇角道:“真会还是假会,看看不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林和西难得有他面前说真话的时候。
看对方手法熟练地将整条鱼从后背剖开,清理干净鱼肚子里的内脏,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意外,游重若有所思地轻眯眼眸。似乎从撞见对方在巷子里喂猫那天开始,林和西就变得时不时能让他心生诧异。
分明还是那个满嘴谎话,举止轻佻又随意,吊儿郎当且喜欢惺惺作态的人没错,游重却又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其实还是有些不太一样的。
就像是已经从那些流言里分隔出来,从他心中的刻板印象里剥离出来,眼前的这个人,大概正在渐渐朝他露出,隐藏在流言下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另一面来。
心中再度升起对传闻真实性和可信性的怀疑,游重毫无预兆地开口:“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林和西手上动作骤然顿住,神色平静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对方再次重复:“学校里传出来的那些流言,是真的还是假的?”
林和西始料未及,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弯唇一笑,却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很关心它们的真假?”
游重漆黑深邃的眼眸地望向他,“你不想说?为什么?”他思忖一秒,很快想通其中关节,“是因为林佟的母亲?”
林和西抿唇不语。从未被任何人这样探究追问过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他首先感到的是无所适从。
“也就是说,学校里的那些传闻,都像你之前说过的那样,”游重并不是傻子,而林和西的意图也并不难猜,“仅仅只是你用来应付林佟母亲的虚假幌子。”
下意识地不愿将自己的内心完整袒露在对方面前,林和西错开他深不见底的目光,仿佛无事发生般笑了起来,“你难道就没有听说过,无风不起浪和空穴来风这样的话吗?”
游重承认:“我的确有这么想过,但那是在撞见你在巷子里喂猫以前。”
“流言从来都是真里掺假和半真半假,不过是歪打正着地被你撞上假的而已。”林和西轻声嘀咕,仍是不肯退步,“高中经常打架是真的,和宁南他们去酒吧厮混是真的,没参加高考走后门上大学也是真的,还有——”
游重道:“还有什么?”
目光落在沾满鱼血的内脏碎屑的手套上,林和西登时有些卡壳。
“那么,”游重嗓音低沉地接话,“除了这些是真的以外,其他的就都是假的。”
林和西愣愣抬头。
游重继续替他说:“经常和别人开房是假的,横行霸道仗势欺人是假的,和表演系一半以上的学生睡过也是假的,男女不忌送上门的都要也是——”
惊觉已经被对方牵着走,林和西皱眉打断他的话,“等等。”
游重撩起眼皮扫向他。
林和西已经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挪步靠向他,咬字清晰地低声吐出一句话:“你说的话里,有一句是错的。”
游重问:“哪句错了?”
“最后那句错了。”林和西斜身凑近他脸旁,嗓音暧昧又多情,“男女不忌是真的,譬如长成你这样的,我就很喜欢。”
游重骤然陷入沉默。
下一秒,他怒容满面地咬牙道:“林和西,你的手套蹭到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