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好的医院,只要不是贵宾接待区,都是与超市、菜市场一般拥挤吵闹的,尤其是排着长队的门诊挂号处。
上次的车祸,花崇撞到了头,割喉案一路忙下来,错过了复查的时间。他自己觉得没什么,倒是更关心柳至秦骨折的手指,和悬而未破的黄才华案。然而刚和陈争、曲值开了个仓促的小会,就被陈争勒令去医院复查。
“用不着。”花崇不爱去医院,起身就要走。
陈争也不拦他,只道:“我一会儿给小柳说,让他带你去。”
“你跟他说干什么?”花崇转过身,有些无奈。
“你不是不愿意去医院吗?”
“那和小柳哥有什么关系?”
陈争说:“你们组里的队员说,你和小柳比较处得来,你听他的。”
花崇额角一跳。
“是吧曲值?”陈争问道。
曲值忍笑,看向花崇,“花儿,你还是去复查一下吧,复查了放心,去趟医院又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尹子乔那案子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黄才华这边也是个僵局,我觉得你还是抽空去医院看看。”
花崇懒得跟他俩掰,离开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后去休息室抽了根烟,脑子一会儿放空,一会儿琢磨尹子乔和黄才华。但确如曲值所说,这两桩案子缺乏必要的线索,思考得越深,就越是往僵局里掉。
找不到线索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做得太完美,二是受害人是被随机选定的,从而无法从动机、人际关系排查上寻求突破。
黄才华极有可能是被随机选中的,但尹子乔也是吗?
黄才华被催眠被利用,目的是造成车祸假象。但尹子乔的死有什么意义?
目前看来似乎没有人会从尹子乔的死亡中获利。
休息室里有个咖啡机,但煮出的咖啡不伦不类,没有咖啡的香,只有咖啡的苦。有人实在喝不惯,在咖啡机边放了糖包和奶,花崇每次都要在咖啡里加很多奶。
一杯咖啡,几乎成了咖啡味牛奶。
喝完扔掉纸杯,花崇下楼向重案组办公室走去,刚走到门边,就见柳至秦正在穿外套。
“要出去?”他往里走了几步,问道。
“嗯,陈队让我带你去医院。”柳至秦说完已经拿起他的外套。
“啧!”
“不愿意啊?”柳至秦笑,“没事,我陪你,复查很快的。”
花崇知道这回躲不开了,只得从柳至秦手上接过外套,但还是没忍住抱怨了几句,“不是快不快的问题,我就是不想去医院。我脑震荡早就震完了,连余震都没有了,不需要复查。”
他以前很少抱怨,有什么心事都藏着,藏到最后便自个儿消化了。最近抱怨的次数却多了起来。
大概只能怪身边多了个“爱听”的人。
“需要不需要,这得医生说了算。”柳至秦不退让,“既然医生说过需要复查,你就应该照医生说的做。”
花崇叹气。
两人往楼梯处走去,柳至秦又道:“我其实也不喜欢医院。”
“嗯?”花崇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说。
“医院充满逃不过的疾病与死亡,人在那里会露出一切丑态——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柳至秦笑了笑,“如果是一个人去医院就诊,我宁愿不去。又拥挤又吵闹,跑不完的手续,打不完的单。不过咱们现在是两个人。”
花崇耳郭莫名热起来。
“你去复查,挂号、排队、缴费都是我的事,你只需要让医生检查一番就好。”柳至秦继续道:“你要是嫌拥挤,我在前面给你开路,怎么样?”
花崇笑了,“你是挖土机吗?还开路。”
“就是想告诉你,别抵触复查。”已经走到门口,户外的冷空气与室内的暖气互相交缠,柳至秦说:“我陪着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恋人的声音像雪天里的一汪温泉,花崇浸在泉里,浑身都热了起来。
若不是此时尚在大庭广众之下,他都想将人揽过来,好好亲吻一番。
车驶离市局,开了一段后,花崇突然转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林荫道。
“嗯?”柳至秦笑问:“别是想中途落跑吧?”
“落什么跑。”花崇将车停在无人的路边,拽住柳至秦的前襟,将人拉了过来,“亲一下。”
“就一下?”柳至秦唇角含笑。
“啰嗦,唔……”
车在路边停了不短的时间,柳至秦舔着嘴唇,饶有兴致道:“花队,你怎么有一股奶味儿?”
花崇瞪大眼,“奶味儿?”
“嗯,奶味儿。带点儿香,也带点儿苦。”
花崇想起来了,那是自己离开陈争办公室后喝的咖啡。
不过柳至秦这声“奶味儿”简直糟糕,哪怕是说“奶咖味儿”也比“奶味儿”好啊。花崇“啧”了一声,一边发动车,一边“宽容”地教育道:“用‘奶味儿’来形容一个男人不太好吧?如果不是我,现在你可能已经被揍趴了。”
他原以为,柳至秦会接上一句——“我打架难道会输?”
但柳至秦问的却是:“可我为什么要用‘奶味儿’去形容别的男人?”
花崇专注开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吻了你,才尝到你嘴里有‘奶味儿’。”柳至秦笑,“难道我还会去吻别的男人?”
花崇被将了一军,唇角却向上牵起,眼里涌着光,“行吧,说不过你。”
医院里的人比想象中的还多,聚集在门诊部的病人不少都是感冒发烧患者。柳至秦让花崇到楼上去等自己,花崇不肯。两人便挤在长龙一般的队伍里,一边小声说话,一边等着挂号。
他们靠得很近,衣服贴在一起,布料时不时蹭出细微的响动。
“我们是不是靠得太近了?”花崇低声问。
“没关系。这儿哪里不是人挤人。”
“但我们不像是在互相推挤啊。”
“放心,没人会注意我们。”柳至秦说:“你忘了?这儿是医院。”
花崇很快明白过来。
这儿是医院,是最特殊的公共场合。
来医院的人已经为自己或者家人的病情焦虑得无暇他顾,哪里会去注意别人的言行举动。
挂号花了一些时间,上楼分诊、等待就诊花了更多时间,真正的检查倒是十来分钟就解决了。
花崇晃了晃报告单,“我说没问题吧。”
柳至秦将报告单收好,“就当忙里偷闲,出来休息了半天。”
“你把来医院当‘休息’?”
“我只是打个比方。”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向电梯走去。突然,花崇脚步一顿,
“怎么?”柳至秦问。
“连烽。”花崇看向远处的走廊,“他来这里干什么?”
门诊部的走廊连接着外科住院部,柳至秦调转视线,果然看到了连烽的背影。
“他……”
花崇眼神略沉,“我去看看。”
说完快步向住院部走去。
柳至秦什么都没问,跟在花崇身后,而花崇跟着连烽。
不同的是,连烽不知道自己被尾随,但花崇明白柳至秦就在自己身后。
连烽上了7楼,那是肝胆外科的病房区。花崇跟了几步,见他走进一间病房。
“住院的是洲盛购物中心的一名员工,叫杨展途,做胆结石手术。”柳至秦离开护士台,“连烽身为高管,专程来探病,可见这位患者可能不是普通的员工。”
花崇没有进病房与连烽打招呼,和柳至秦一同下楼,“洲盛购物中心最近是不是要开业了?”
“应该快了吧。”柳至秦说:“楼是已经修好了。”
“上半年我在侨西路遇见你的时候,那儿好像还在挖地基。”花崇想了想,笑:“你骑个摩托,像搞行为艺术的。”
“不是你像搞行为艺术的吗?”
“是吗?我记岔了?”
“你说你是搞行为艺术的,不过没能骗到我,我知道你是谁。”柳至秦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谁。”
花崇点头,“我明白。”
柳至秦突然问:“花队,你怎么突然想跟踪连烽?”
花崇目光微微一定,停了片刻才说:“说不上来,看到他往住院部走,本能地就跟上去了。”
“你没跟他说话。”
“没什么可说。”
柳至秦默了默,“花队,你是不是怀疑他?”
花崇叹了口气,“我怀疑的人多了去。最近几件案子都没有什么头绪,我听陈队说,邹媚和七氟烷的案子在省厅也没多少进度。悬案太多,我可能过度紧张了吧。”
“那一会儿怎么安排?”柳至秦问:“回局里还是回家?”
“当然是回局里。”花崇看了看时间,“还早,大家都没下班,我俩能在外面晃着?对了,沈寻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你是说傅许欢的事?”
“嗯。”
柳至秦坐进副驾,声音沉了一些,“我在网上已经找不到傅许欢的痕迹了,他再也没有出现过,沈寻也对他的行踪避而不谈。”
“他既然选择回国,应该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花崇有些感慨,“他太想知道林骁飞的书上为什么会有他的名字。我猜,他已经拿到林骁飞写给他的信了。不管怎样,得知林骁飞直到最后也没有被打垮,对他来说算是一种解脱。”
车在路上疾驰,柳至秦盯着窗外看了许久,低喃道:“我也想弄明白,我哥为什么会牺牲。”
“嗯。”花崇在他肩上拍了拍,目光坚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