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谢一鹭到的时候,郑铣正和几个戏子嘻嘻哈哈,桌上摆着玩到一半的升官图,图上压着一碗汤,屠钥坐在一旁,见他到了,锋利的目光扫过来。

谢一鹭没理他,到远处坐下。

郑铣他们下流地嬉笑,大概是嘀咕着什么淫亵的事,谢一鹭板着脸,发觉屠钥在看他,一看回去,屠钥又转开脸,好几次了,叫人心烦。

这时候郑铣终于瞧见他,和煦地叫了一声:“春锄来啦。”

谢一鹭不吱声,郑铣愣了一下,吊起眉来责备:“咱家给你好脸色了是吧?”

他一说“咱家”,就是不大高兴,谢一鹭却不怕,直呛上去:“金棠替人顶罪,至于往死里折磨吗?”

郑铣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里的汤左右摇晃:“谁叫他愿意顶包!”他恶狠狠的,“这回不办牢他,往后都他娘骑在咱家脖子上拉屎!”

戏子们吓得噤声。

他说的在理,金棠去屈尚书府的时候,大概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谢一鹭心里刀剜似地疼:“金棠死了,廖吉祥能善罢甘休?”

郑铣倒笑,随便抓一个戏子搂在怀里:“他的人自己送上来,还怪得着我?”他嘲讽地看着谢一鹭,“都一样,换做是他,不一定比我手软,”他微眯起眼,语重心长地说,“廖吉祥也是讲理的。”

脖子上蓦地一冷,谢一鹭不说话了,郑铣总是能让他想起那件事,想起廖吉祥的残酷。

“对了,”郑铣把眼睛睁大,厉声交代屠钥,“那个屈凤,不能饶喽!”

屠钥马上站起来:“听督公吩咐。”

“金棠都替他认了,明面上不好再弄,”郑铣捏着怀里戏子的小脸蛋,啵啵地亲,“你拟个法子,做干净点。”

屈凤最近一直缩在家里,不好下手,但屠钥的手段多去了,他悠悠地答:“遵命。”

这郑铣心里头才舒坦了,一舒坦就想着玩,看看谢一鹭那张斯文的倔脸,再看看面前这碗浓汤,他邪邪地朝小戏子们使眼色:“春锄啊,来,这碗参汤给你补身子。”

要是别的汤,谢一鹭不一定接,可听是参汤,他便有些扭捏地走过去,也没说个“谢”字,端起碗“咕咚咕咚”咽了。

屠钥斜眼瞧他,嘴角微微翘起来,说不好是嘲笑还是幸灾乐祸,抖抖袍子,起身跟郑铣告辞。

谢一鹭想跟他一道走,可刚迈步,就觉得晕眩,说晕吧,还有点飘飘然,骨头酥了一样浑身燥热。那边郑铣和小戏子们“噗嗤”乐了,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谢一鹭头重脚轻,甚至听不见他们的笑声,郑铣捂着肚子招呼下人:“去,给搀到后头去!”

小火者就把人往后房扶,谢一鹭晕头转向跟着走,直到被大头朝下弄到床上,他都迟滞着,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门儿开了,走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是郑铣身边一个叫玉交枝的小旦角,颇娇俏,边往床上爬边解衣裳。谢一鹭头昏脑胀的,也没个主心骨,只觉得下边烫得不行,硬邦邦杵在褥子上

玉交枝和大多数刚发身的戏子一样,喜欢读书人,敞着胸口,殷勤地给谢一鹭脱裤子,一脱下来,他“嚯”地吃了一惊,那家伙,简直是尉迟恭的金锏、二郎神的响鞭,看一眼都要人命,他好奇地用手去弹,一弹,谢一鹭就翻个身,把他压到底下了。

“哎哟!”小东西叫唤,刚出个声,谢一鹭就叼住他的嘴巴,里里外外个亲没完,那滋味,孟浪得像灌了老酒,柔情得像抹了蜜糖,胸口被两只大手来回搓揉,还没怎么样呢,裤裆中间就被放肆地蹭得发痒。

“养春!”谢一鹭纵情叫了一嗓子,孩子愣了,随即讨好地回应:“哎,心肝!”

谢一鹭皱眉,但浑浑噩噩地还是摩挲他,一条小身子从上到下摸了个遍,摸到两腿中间时,他突然打个激灵,停住了:“不……不对!”

玉交枝正在兴头上,情急地拉扯他,圆屁股一个劲儿往他怀里拱:“有啥不对的,男女都一样!”

谢一鹭猛地甩开他,胡乱裹住衣服跌下床,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冲。

郑铣的药给谢一鹭了,让伙房再熬一碗,等药的功夫,就见那一根筋的傻探花衣衫凌乱地从后头奔出来,一阵风似地从堂上卷过去,跑了。

郑铣呆看了那背影一阵,迟疑地问左右:“这他娘……也太快了吧!”

戏子们嬉闹玩笑:“瞧他那样就是杆蜡枪,下头指不定还没咱硬呢!”

这话是特地讨郑铣的欢喜,郑铣也真欢喜,两手搓搓:“我得看看去,别把你们兄弟屁股搞坏了!”

说着,他往后房走,屋门开着,玉交枝懒懒坐在床上穿衣裳,他进去,端起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屁眼开花了?”

玉交枝牡丹似的,艳艳横了他一眼:“开花倒好了,”他光脚下地,“啥也没干。”

郑铣不信:“那药够他猛三个时辰的!”一转念,他摇摇头,“反正人书读多了,脑子就傻了,下头也长不起来。”

“人家可有根宝!”玉交枝立即反驳,小手往长往宽绰绰地一比,“这么大!”

郑铣盯着那惊人的尺寸,将信将疑,讪讪的,不出声了,玉交枝边在镜匣子前拢头发边说:“人家有相好的,搂着我一直叫姑娘的名……”

就因为个大小,郑铣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端着茶斜靠在立柜上,玉交枝还在唠叨:“好像正热乎呢,‘养春’、‘养春’叫得可亲……”

“啪嚓”!是瓷碗碎裂的声音,玉交枝转头看着地上新鲜的碎片,随口埋怨:“这么大人了,碗还拿不……”视线从下往上移到郑铣脸上,他立马住了口。

“来人!”郑铣青着脸,怒发冲冠地喊,“把屠钥给我叫回来!”

第二天傍晚,屠钥站在堂下,心事重重。

昨晚郑铣把他喊回去了,一回去就让他跪下,踹着他的肩膀质问:“你不是一直有人跟着谢一鹭吗,说,他都干什么不要脸的事了!”

屠钥当然不敢说他和廖吉祥的事,说了,就是知情不报。

“上次督公说不让跟,人就撤了,”他咬死了不承认,“只查到他夜半去过织造局。”

“夜半”,郑铣猛地捶了一把桌子,拳头发颤,是气愤已极,他了解廖吉祥,那是个一辈子做不出荒唐事的人,想来想去,只能是谢一鹭心怀叵测:“去,拿着我的拜帖,请廖吉祥过来!”

于是屠钥就去织造局了,大半夜的,他知道廖吉祥根本不在,递了帖说了事,回来和郑铣一起等,可能是那碗药的缘故,从日出等到日落,人也没来。

屠钥偷偷看着堂上的郑铣,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要是想搞倒廖吉祥,这是个抽刀见血的好机会,他这时候该找的明明是谢一鹭。

月牙上了梢头,廖吉祥姗姗来迟,屠钥远远看见他,穿着红闪色罗底绢绣鹌鹑膝襕,左脚仍是跛,可如今看着,却成了一种病态的美。

郑铣在堂上也看见了,叫屠钥:“没你的事了,回吧。”

屠钥便往外走,走到台阶下,正赶上廖吉祥往上来,他出于说不出口的私心,殷勤地伸出胳臂,恭敬地颔首,他压根没敢想廖吉祥会扶,可擦身的一瞬间,胳膊肘忽然重了一下,稍纵即逝的,那一缕温度,真的是廖吉祥。

他怅然回首,人已经上去了,只留给他一个前后簇拥的纤细背影。

廖吉祥和郑铣并排坐,中间隔着一只小茶桌,桌上有两盏茶,廖吉祥端起来一盏,慢慢地啜。郑铣肚子里是他想了一天一宿的话,翻来覆去的,这时候见着人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来,”廖吉祥放下杯,腰臀不可察觉地在椅子上扭了扭,像是很不舒服,“是为金棠的事。”

郑铣烦躁地把脸转向一边:“有什么可说的。”

“这事,我不怪你,”廖吉祥也不看他,直视着前方,毕竟出宫十多年,他们没对面说过一句话,“刚才我上来,扶了一把的那个人,得死。”

他说的是屠钥,郑铣其实不心疼,但别别扭扭的,就是不让廖吉祥如愿:“金棠是自己死的,难道还是屠钥掰着他的嘴给咬的?”

廖吉祥的手搭在桌沿上,细长的,半裹在衣袖里,郑铣偷眼看,在宫里的时候,那是只翻书握笔的手,到了甘肃,却仗剑杀伐了,那些苦日子,他是怎么过的呢?

“二哇,”廖吉祥蓦然叫,“金棠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屠钥只是你一条狗,你去做,我不插手。”

二哇,这个名字郑铣多少年没听过了,自从万岁爷赐了他名,他就一直活在个“铣”字里,煊赫地,虚假地,一刹那险些要热泪盈眶。

“哈哈,”他勉强笑起来,“你说让我自断臂膀,我就断给你看?”

这是等廖吉祥接话,廖吉祥却没接,堂上突然静了,静得郑铣恨不得讨好地答应他,这时廖吉祥站起来,郑铣一急就抓住他的手,“别走”那样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廖吉祥稳重地,不徐不疾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谢一鹭私下找过你吧!”郑铣空着手,怨恨地瞪着他。

廖吉祥明显僵了一下,装作疑惑地朝他看过去,这是这许多年里他们头一次对视,郑铣全身的寒毛都要乍起来了:“你不用反驳,我知道他一定是跟你说,要暗地里帮你扳倒我,你不知道,他对你……是存着怎样的坏心眼!”

廖吉祥躲着他的目光,想拔腿就走,郑铣却扑上来,拦住他的去路:“我说的千真万确,昨天他到我这儿来玩戏子……”

“玩戏子”三个字一出,廖吉祥就看向他了,目光刀子一样,嘴唇颤抖,吓得郑铣没敢再说,那眼神他一下就看懂了,分明是遭了背叛的酸楚,和情人变心的不甘。

“啊?”郑铣发懵,廖吉祥趁他愣怔,推开他,夺门而出。

坐着轿子,廖吉祥捂住眼睛,袖子是湿的。

夜了,谢一鹭应该正在三条巷的小院里等他,经过秦淮河,听有妓女袅袅地唱:“……结私情,好似青铜镜,待把你磨得好,又恐去照别人……”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