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宫俱乐部位置较偏,远离市中心,临近蔚宁市一所职业大学,学校前一条情人湖向南一路跋涉,汇入棋江。湖边有一片郁葱的竹林,竹林涉水的地方建起一座艳光四射的建筑,楼高六层,共十几米高。百乐宫俱乐部背靠竹林,正面临湖。虽然位置偏远,但一个娱乐场所建在环山抱水的地方,流澈的霓虹光从根根郁葱的竹林中散射出来,别有野趣,所以百乐宫的生意非但不温火,反而兴盛异常。
百乐宫本是借着酒店的名义建成,建成后却脱胎换骨成为一个情|色场所。附近学校的领导们曾找过市领导,要求取缔百乐宫,还学生们一个清静的学习环境。但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被学校领导上访的部门到现在都没有做出有效的措施,就这么一天天的拖延了下来,最后不了了之。
百乐宫发生命案,管辖内的民警率先赶到,把现场保护起来以后上报到二分局,这件案子最后落在了夏冰洋领导的复查小组头上。
封锁路段的刑警小吴遥遥看到一辆黑色越野车开过来,停在巡逻车旁边,随后夏冰洋和任尔东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小吴往前迎了两步,道:“夏队。”
今天晚上的夜风强劲,夏冰洋的头发被晚风掀到后面,露出整张冷俏的脸,看起来比额前垂着两片刘海儿的样子还要年轻。
“勘察组到了?”
夏冰洋在停在路边的几辆特种车辆中看到一辆车身印着‘勘察’二字的警车。
“到了,刘哥带着他们先上去了。”
路边是一片风声飒飒的竹林,竹林里开出的一条曲径卵石路通向湖边的百乐宫。
夏冰洋领头走在竹影横斜的石路上:“简单说说情况。”
小吴道:“死者是长水高中的一名高二年纪的高中生,女,十八岁,名叫俞冰洁。我们已经用她的手机联系了她的父母,待会回警局就可以确认她的身份。另一名——”
夏冰洋忽然停下步子转向小吴,用手拢住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皱眉道:“另一名?死了两个人?”
小吴道:“不,只有一名死者。另一名和死者同时被发现的女生已经被送到医院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夏冰洋沉思片刻,沿着石路继续往前走:“谁报的案?”
“送餐的员工。”
走出竹林,迎面而来湖水被风吹起的腥膻味,十几米外矗着灯光明灿的百乐宫俱乐部。
夏冰洋向南边眺望,看到和百乐宫俱乐部只有一条公路相隔的学校。职业大学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至今学校里的树林和操场两旁的小山坡都能看到土葬的坟堆和墓碑。整片校园像是建在了山腰上,深深的林木间现出几栋高楼建筑物模糊的影子。只有宿舍楼方向亮起零星的微弱的光。
“这条街是不是停电了?”
夏冰洋忽然问。
小吴正要向他说这件事,没想到先被夏冰洋察觉了,便道:“是,工人在大兴路南边铺下水管的时候不小心挖断了地下的电缆,大兴路从南路口往北这段路除了路灯,商铺和居民楼全都停电了。”
任尔东指着艳光四射的百乐宫:“这是怎么回事?”
夏冰洋瞥了一眼,道:“自备的发电机。”
小吴道:“夏队说的没错,百乐宫现在是发电机提供电力。”
百乐宫一楼是餐饮区,二楼是KTV,三楼是酒店。案发后,民警把所有人都集中在一楼,挨个登记身份。
夏冰洋推开玻璃大门,霎时掠了满眼的形形色色的美女,让他瞬间想起去年配合扫黄办在一间夜总会一次性抓走几十名嫖客和近百名性|服务者的情景。
一楼大厅里,连带着服务员和客人一起,男女分成两拨坐在不同的区域,协助调查的派出所民警正在逐个登记这些人的身份。几个没有经验的年轻陪酒害怕自己不光彩的营生被家人知道,又不敢不向警察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看到自己的名字被警察登记在册后,被吓出了眼泪,不停的请求警察不要通知她们的家人。
正在登记姓名的民警是个严肃又跋扈的人,比对着她们的身份证边登记边喝道:“走走走走走!赶快联系你们校长和家长!”
他抄完一张身份证,把身份证往旁边一扔,就要拿起下一张,却忽然被人按住。
夏冰洋按住那张身份证,稍一用力,把身份证从民警手底下抽出来,看到一个今年刚满十九岁的,叫薛佳琪的女孩子。
“薛佳琪?”
他抬眼看着对面几个衣着紧俏又暴露的女孩,问道。
一个穿黑色低胸连衣裙的女孩儿往前走了一步,惴惴不安道:“是我。”
夏冰洋打量她两眼,把身份证面朝下压在民警伏案的餐桌上,问:“轻工职业大学的学生?”
女孩儿点点头。
夏冰洋朝她身后几个女孩儿扫了一眼:“你们几个是同学?”
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儿道:“我们只是在课余时间赚点钱,不专门……专门……”
她们身后的人群里传出一声冷笑,和一声‘婊|子’。
夏冰洋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在靠近窗边的一张圆桌旁看到四五个围坐一周的女孩子,她们低着头避开夏冰洋的视线,只有一个挑染着一缕红发的女孩在抽烟,见夏冰洋看着她,抹了乌黑眼妆的眼睛也直视着夏冰洋,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白烟。
夏冰洋和她对视片刻,然后把大厅散座里的所有女孩儿都扫视一遍,扬声道:“在校学生往左站,社会人员往右站。”
人群里响起细微的骚动,正在被登记身份证的几个女孩儿犹豫不决地互相看着对方。
夏冰洋又道:“不联系你们的学校和家长,只要你们配合我们做笔录,能够排除嫌疑,做完笔录就放你们走。”
一阵高跟鞋踩踏瓷砖地板的响声过后,人群分成两拨,二十几名在校学生从人群中分离了出来。
夏冰洋把任尔东叫到身边,低声道:“你留下给她们做笔录,无论是不是学生,只要排除了嫌疑就可以放她们走。”
“待会儿派出所就来带人了,你现在把她们放走,派出所那边怎么办”
夏冰洋捏住任尔东的下巴把他转向女孩子们,低声讪笑着问:“她们都是杀人犯?”
“……不是啊。”
“那你不放人?”
他抬手搭在任尔东肩上,用力把任尔东按到登记身份证的民警旁边的空位上坐下,随即领着小吴上楼了。
案发地点在三楼的304房间,整层楼已经被警察清空了,楼道里空寂无人。夏冰洋转了一道弯,在U型楼道的尽头看到警察频频出入的304房间,
一名身穿警服的女警察正在询问百乐宫的负责人和第一时间发现尸体的工作人员。女警察见夏冰洋来了,就停下手里的笔,转向夏冰洋道:“夏队。”
夏冰洋把她手里的记录板拿走,发现她才刚开始,于是又把记录板还给他,扫了一眼站在墙边的百乐宫负责人和工作人员,看着身穿黑色背心的年轻小伙子问:“是你报的案?”
年轻小伙的眼神还散着,木呆呆地点了点头:“是。”
夏冰洋又看着负责人问:“监控是不是都关了?”
负责人忙推卸责任:“今天停电,我们也是为了确保电力能供应正常才把一些不必要的用电的地方都关了。”
夏冰洋又对女警说:“把他们都带回局里做详细笔录,再把这栋楼所有的出入人员调查清楚,无论是登记的还是没有登记的,只要能查到,全都列一份名单交给我。”
“是。”
女警和小吴带着酒店负责人和工作人员走了。
304房间里,勘察组的警员正在忙碌取证。夏冰洋站在门口戴上一名法医递给他的脚套走进房间。
穿过套间的一间起居室,到达发生命案的卧室。
卧室里忙碌的警员见他进来,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叫了一声‘夏队’。
夏冰洋草草点了点头,径直走向趴在床脚一块地毯上的女尸。
老法医手按着女孩儿的脊背部,正在检查尸僵情况,见夏冰洋到了,说:“来了?看看吧。”
夏冰洋在女孩儿身边蹲下,戴上法医助手递给他的一双手套,率先把爬在地摊上的女孩儿的脸扭正,问:“死多久了?”
“从报案到现在过了二十七分钟,死者被发现的时间是22点34分,死者的下颌处出现尸僵,下体部位出现尸斑,目前处于坠积期,颜色恢复时间是——”
老法医转头想向助手询问刚才记载的时间,就听夏冰洋淡淡道:“六秒钟上下。”
老法医道:“对,六秒钟。这个女孩儿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半小时,初步判断在20点到20点30分之间。”
夏冰洋叫过去一个勘察组的警员,和警员两个人把女孩儿的尸体翻正,撩开女孩儿的T恤下摆掀倒胸|部以下,没有在女孩儿身上发现明显的皮下组织挫伤和其他伤痕。这一点在他料想之中,因为他从一进来就发现这一案发现场十分的‘干净’,没有丝毫血迹,甚至没有明显的撕打痕迹。
夏冰洋把女孩儿的衣服整理好,问道:“死因是什么?”
老法医把左手盖在右手手背上,双手同时往下按,道:“机械性窒息。”
夏冰洋闻言,立刻拉开女孩儿的T恤领口,却没有在颈部发现勒颈、缢杀、的痕迹,女孩儿的颈部很干净,并没有肉眼可见的伤痕。
“是液体吸入呼吸器官导致的窒息?”
夏冰洋问。
老法医摇摇头,又把女孩儿的尸体摆正发现尸体时趴在地毯上的姿势,又把女孩儿的T恤下摆撩起来。
夏冰洋终于在女孩儿背部,胸|罩排扣下方发现两块清淤。
法医道:“肋骨以下,胸廓以上的部位出现大片软组织挫伤,而且死者颈后部位也发现挫伤。初步怀疑死者死于扼制后颈和压迫胸部导致的窒息。”
夏冰洋目光沉沉地看着女孩儿趴在地摊上的姿势,地毯非常的厚重且柔软,如果女孩儿的脸埋在地毯上,且背部胸廓的和后颈部位造人强制性压迫,确实很有可能造成窒息。
夏冰洋看向女孩穿着牛仔短裤的下体,沉声道:“但是这种姿势,往往伴随着性|侵。”
老法医道:“这个问题,到了局里做完尸检就知道了。”
夏冰洋起身把手套脱下来交给法医助手,道:“把尸体搬回局里。”说着又看向老法医道:“老陆,你受累,尸检报告尽快赶出来。”
法医组带着尸体走了,现场只剩下勘察组的五位警员和夏冰洋。勘察组的取证也进入尾声,小组负责人拿来证物单给夏冰洋过目。
夏冰洋拿着单子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迅速了扫了一遍序号一到十的物证记录道:“就没有找到直接有效的客观性证据?”
警员小心地问:“指纹、脚印和体|液这些?”
夏冰洋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不然呢?”
警员道:“因为案发现场被打扫过,所以目前还没有发现直接有效的客观性证据。”
夏冰洋从他手里接过笔,潦草地在底部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物证单拍到警员怀里,道:“把尸体下面的毯子也带走。”
“是。”
夏冰洋转身走出卧室,看到两名刑警站在起居室窗前,正在测量阳台上发现的半枚鞋印。他们深知夏冰洋虽然不常骂人,但夏冰洋处理问题的方式都是冷处理,遭他冷脸比听他骂人还考验心理素质。
于是他们不等夏冰洋问,主动说;“夏队,凶手应该是从这扇窗离开房间,再从竹林逃离案发现场。”
夏冰洋推开窗户,从窗口往下看,底下就是像是一团黑影似的竹林。
这间房位于U型楼道的最底部,窗外和竹林紧紧衔接,地面到三楼大概十五米。但楼道里没有监控,无法得知凶手是作案后从正门离开,还是从窗户离开。如果凶手沿着外墙往下爬,也是一条可以顺利离开案发现场的方法。
既然勘察组在窗台上发现一枚不完整的脚印,且在到达案发现场时发现窗户大开着,那他没有理由不怀疑凶手采取了第二条路线离开案发现场。
夏冰洋看着窗下被风吹动,像是翻涌着的黑色浪潮般的竹林沉思了片刻:“下去几个人到竹林里看看。”
几名警察去竹林里继续勘察,夏冰洋很快也离开了案发的房间,回到一楼大厅。
除去负责清扫的职工,在这里工作的女孩子一共一百余位,男客共五十多位。
夏冰洋刚才和法医交换了信息,基本把凶手锁定在男性身上,所以让几名刑警把在场的男客都带回警局做详细的询问询,并且让陪同男客的女孩儿也跟随他们去警察做笔录。因为他不能排除窗台上的脚印只是一个障眼法,凶手有可能从正门离开凶杀现场,那么就需要这些陪酒的女孩儿给这些男客做不在场的证明。
由于人数众多,警车坐不下,所以夏冰洋打电话给交通局,让交通局的熟人想办法开过来两辆公交车,把一百多个人分成两拨送到警局。
最后一趟公交车载着二十几位女孩子沿着大丰路往南驶向南台区分局。夏冰洋和任尔东押车跟在公交车后。
登记涉案人员身份本是黎志明的活儿,但是娄月为了少见一具尸体,拉着黎志明,连夜开车往南邮去了。在警力缺乏的情况下,任尔东补上记录员的空缺,把一只右手凤舞龙飞,手指头都握笔握肿了。
他按摩着自己的右手问夏冰洋:“和老陆聊托了?”
夏冰洋开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公交车后面,道:“妥了一半。”
“还有啥没妥?”
“等尸检报告出来就知道了。”
任尔东察觉到他的语气有些低沉,于是偏头看他,见他看着前方公交车里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女孩儿。
公交车里亮着灯,车厢里被灯打的雪亮,最后一排座位连在一起,却只坐了一个人。那个女孩儿盘坐在座位上,把窗户拉开了,伸出一条光裸的手臂拦着晚风,指间夹了一根烟。
她侧靠在玻璃窗上,长发被风吹到后面,露出一张化了浓妆的精致的脸。她似乎察觉到了夏冰洋的目光,向后微微一转眸,沉寂的双眼和夏冰洋对视了片刻,然后合上窗户,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任尔东问:“怎么了?你盯着她干嘛?”
夏冰洋反问:“她叫什么名字?”
任尔东:“那么多人,我怎么记得住。不过我记得她好像姓白。”
夏冰洋默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她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上次扫黄?”
夏冰洋认真回忆去年配合扫黄办抓捕的那些女孩儿的脸,发现自己无法回忆起那些海量的信息,道:“想不起来了。”
任尔东道:“你要是想弄清楚她是谁,回到局里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夏冰洋却道:“现在不回警局。”
“那咱们去哪儿?”
“刚才医院那边来电话,另一个女孩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