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一名夜店管理者,关栎更像一名黑|警,他竟带着一把77式手|枪和一把手铐。他把胳膊架在驾驶座座椅上,手|枪的枪口抵着纪征的后脑勺,冷冷道:“往前。”
在纪征迄今为止的人生阅历中,被人用一把可犯命案的手|枪抵着,还是头一回。他眼前天地颠倒了一瞬,然后依照关栎的话照做了,随后双手被关栎拐到背后,双手被戴上了一把手铐。
纪征低着头,竟有些想笑。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一直在危险边缘徘徊,或许迟早会被警方当做乱法分子,依法从事。但是他没想到抢先给他戴上手铐的人不是警察,而是一名恶徒。
关栎和纪征调换了位置,纪征坐在后座,关栎开着他的车,车辆驶离繁忙的街道,往城市边缘驶去。
纪征刚才吃下去的退烧药很快发挥了药效,不清楚有没有退烧的作用,但安眠的作用倒是很强烈。纪征侧倚着车门,感觉到浑身的力量像退潮般消失,被迫全面紧绷的神经偏又受到安眠药物的影响,让他全身一阵紧绷,一阵松散,异常的难受。
“关老板想带我去哪儿?”
纪征发现关栎把车开到了一条车流骤减,连行人也罕见的街道。他眼前正翻天倒地着,认不出这是哪条街。
关栎又往前开了一段儿,才说:“码头。”
纪征不再问了,看着前面驾驶台右侧紧闭的车屉,那里面放着一把军|刀。不过他很清楚,就算他现在拿到了武器,凭他现在的状态,也不是关栎的对手。像是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纪征忽然平静下来了,他现在实在没有精力思考太多,一直折磨他的晕眩和药物带来的生理性的镇定都在试图把他关进一个黑色的安详的有进无出的房间里,他甚至觉得主动走进去才是唯一的选择。
关栎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以一种很怪异的口吻说:“纪医生,咱俩没仇吧。”
纪征很累,索性靠着车门闭上眼:“没有。”
关栎道:“那你为什么和姓闵的警察搅在一起,帮着他查我。”
纪征还没彻底糊涂,求生意志还没消失,道:“我没有帮他,也没有查你。你误会了。”
关栎道:“你前脚跟着警察上门盘问我,林子里的尸体后脚就被警察翻出来了。那地方很隐蔽,根本不可能被人发现,你是什么知道的?”
纪征:“......我不知道。”
关栎冷笑了一声:“那我的朋友怎么告诉我,是你发现了林子里的尸体,然后向警方报案?”
听到这里,纪征彻底心冷了,不得不放弃所有狡辩。他没想到关栎在公安局竟然有‘眼线’,不,他并不是很意外,当他插|进这一桩桩命案的时候,他已经在河边走了很久,被河里的怪物拽住脚踝拖入河底是迟早的事。
纪征很快得出一个结论,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因为他不怨任何人,所以他心里很平静,“你想对我做什么?”
关栎道:“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林子里埋着尸体,我再决定对你做什么。”
纪征不语。
关栎回头看他一眼,猛地急转弯,把坐在后座的纪征甩了一造,语气里多了一层威胁:“除非你能掐会算,否则你不可能知道杨澍被埋在北郊林子。说吧,把消息卖给你的人是谁?你又为什么掺和进来?”
纪征的头往车窗上狠狠磕了一下,疼痛倒让他清醒了一些,他慢慢坐直身体,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有掩不住的轻蔑:“我还以为你是个恶人,看来也是个怂人。”
关栎也笑,笑的咬牙切齿:“对,我是怂人,被你们追在屁股后面查的怂人,你们查我查的这么紧,我早晚得死,所以你别再惹我,我不在乎多背一条人命。”
纪征弯着唇角,从他的那句‘我早晚得死’中读出了另一层含义,笑道:“原来你是想从我嘴里挖出你们队伍中的内贼,好向韦青阳邀功,求他放你一马。”
关栎毫不在意被他看穿了,道:“没错,我们做个交易吧纪医生,你给我一个名字,我就放了你。你跟我死磕下去,咱俩都得死。”
纪征的微笑依然轻蔑:“你有权力放过我吗?你为韦青阳卖命,你的命都不是自己的,还有什么筹码和我做交易?”
关栎猛地把车停下,回头阴沉地看着纪征,良久,冷冷一笑:“对,我没有筹码,但是你有。”
纪征看着他,从他透露出愤怒、绝望、甚至还有一丝哀求的眼神中看出了他想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杀气。
“好啊,你们都想整死我,他妈的,我先整死你们——”
关栎咬牙重复着‘整死你们’,发狂了似的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嘴里念念有词地再次驱车上路。车开的很快,几乎贴着地面往前飞蹿,以找死的速度在寂寂无声的公路上急驶。
纪征看着窗外以虚影划过的街景,心脏咚咚狂跳起来。关栎在发疯,但他丝毫不想陪着关栎送死,所以他用力扭动被手铐铐住的双手,把自己的手腕蹭下来一条皮肉。
但他还是高看了关栎,关栎并没有勇气和他‘同归于尽’,当一辆皮卡如幽灵般从十字路口右边直行道冲出来的时候,关栎立刻降低车速,往右急打方向盘,车身猛地向右旋转九十度,轮胎在地面上几乎摩擦出了火星子。
贪生怕死的关栎躲避还算及时,所以皮卡的车头撞上了往右躲避的林肯的车头,林肯躲过了被皮卡撞翻的命运,只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到了路边,被路基石拦住。
纪征倒在后座,额头在两辆车的冲撞中撞破了车窗玻璃,血流如注。他在在黑沉沉的晕眩中听到关栎趴在驾驶座上呻|吟,边呻|吟边骂着东北话。
纪征睁开眼睛,用力踹开车门,想向发生车祸的另一辆车的司机求救。当他蓄了一些力气,看着停在马路对面的皮卡准备呼救时,眼前发生的一幕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
从皮卡车里走出来一个男人,那男人穿着一身黑衣,带着帽子和口罩,瘸着左腿,手持一条撬棍,穿过马路朝这边走了过来。
即使看不到他的脸,纪征也能从他帽檐下漆黑暗沉的双眼中看出他蓄意而来的杀气。
即使里外受敌,但是纪征还是从车里走了下来,喘着粗气靠在车门上,看着走到他面前的男人,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汽油味。
男人站在纪征面前,脸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在纪征脸上看了片刻,似乎在辨认纪征的脸。几秒钟后,他似乎得出了结论,从纪征面前走过,走到驾驶座车门前。
紧接着,纪征听到一声枪响,枪声离他太近了,近到像是在他耳边开枪,他被这声枪响震的身体发麻,切身实地的区分出了真实的枪声和影视剧中枪声的差别。
真实的枪声,只可以撕破耳膜,使人耳鸣的。
是关栎开的枪,但是关栎那枪开的乱七八糟,像是没有射击目标下的盲射。
站在驾驶座车门前的男人被枪声吓住了一瞬,低头检查一遍自己,怒了似的横起撬棍,用撬棍顶部撞破车窗玻璃捣在关栎的太阳穴上!
然后,纪征看到那男人拽开车门,把关栎从车里拉出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对着关栎的脸对比了几眼,然后揪住关栎的领子把关栎连拖带拽的拉向公路另一边的皮卡。
关栎被那一撬棍打蒙了,就算没死,也去了半条命,魁梧的身形在那瘸子手中像一头气息奄奄的水牛,他用尽全力挣扎,把一只松松散散的拳头送到那瘸子脸上。
瘸子挨了他打,把他扔到地上,抡起撬棍又往他前胸和小腹狠狠砸了两下,这下关栎彻底丧失了抵抗力,一滩烂肉似的躺在地上。
纪征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到瘸子又把关栎拽起来,走向路边的皮卡。他不知道瘸子是敌又是友,现在只能希望瘸子带关栎离开后就放他自生自灭,这样反而能救他。
就在纪征以为自己得救了的时候,一道车灯从正前方的车道射过来,笔直的打在他身上。他迎着刺眼的光看过去,看到三辆车在公路上一字排开,朝这边飞驰而来。那不是警车。
拖着关栎走到路中间的瘸子也被来势汹汹的车灯罩住了,他停住,钉在公路中间,面朝不断逼近的三辆车站了一会儿,然后松开揪着关烁衣领的手。
然后,瘸子倒拿着撬棍,用被磨尖的撬棍尾部插入关栎的前胸,在他胸口凿出一个血洞。
“啊!”
关栎被剧痛唤醒,搁浅的鱼似的躺在地上抽搐着身体。
瘸子瘸着腿,以绝不逊色正常人的速度跑上车,掉过车头逃走了。
三辆车中的一辆朝皮卡追了过去,剩下两辆渐次停在皮卡刚才停过的路边。后面那辆车率先打开车门,四五个男人从车里下来,跑向躺在公路中间的关栎,一人朝停在路边的第一辆车喊道:“韦少,人还活着!”
纪征像一个观众似的靠在车上,看着眼前不断上演的剧情。短时间经历了绝处逢生的希望和绝望,当看到韦青阳和燕绅从车上下来时,他彻底绝望了。
韦青阳站在路边,抬起下巴指了指后面那辆车,似乎一个半死的关栎并不值得他说话。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马路对面的纪征。
燕绅绕过车头,走到韦青阳身边,朝纪征的方向看了看,然后侧过身背对着纪征,对韦青阳说了两句话。
韦青阳没有等他说完,把他推到一边,然后抬手指了指纪征。
纪征看到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指,好像被阎王麾下的判官在生死名簿上勾去了姓名。
那五个男人,分出两人抬着关栎上车,其余人全都朝纪征走了过去。
“站住!”
燕绅忽然朝他们喊了一声,音量虽不高,但把那三个人都拦停了步子。
纪征看到燕绅穿过公路走过来,停在他面前,一脸愠怒地看着他。
燕绅看了看纪征的一脸狼狈相,阴沉着脸露出一抹介于嘲讽和愤怒之间的冷笑,道:“我越来越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他往后伸出手,手中很快多了一把拇指大小的钥匙,他把钥匙扔到纪征身上,‘叮’地一声,钥匙从纪征胸前落地。
临走前,燕绅对纪征说:“你还有最后一次向我解释的机会。”
两辆车很快开走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纪征捡起掉在地上的钥匙,打开手铐,开着被撞破车头的林肯离开了硝烟还未荡平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