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岱川没有把怀疑说出口,也没有退水说自己不是预言家。他按捺住了自己,手指发着抖回到了房间。
直到夜里。
入夜。方岱川从屋里走出来,摁响了丁孜晖屋前的门铃。他有些事情必须问清楚丁孜晖。
丁孜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见是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放他走了进来。
方岱川进屋随手关上了门。
封闭的屋子,狼人出没的夜晚,两个人单独说话,丁孜晖不免稍有点害怕。方岱川注意到丁孜晖肌肉紧绷着,正在暗自防备着他。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屋角的凳子上,离得她远远的。
丁孜晖拆开一瓶矿泉水,倒到干净的玻璃杯里,遥遥地递给了方岱川。
方岱川打开笔记本,用牙齿咬开钢笔的笔盖:“你方便跟我讲讲,你昨晚是几点钟出门的吗?”
“十二点半?”丁孜晖仰头看着天花板,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十二点半多一点。”
方岱川在纸上刷拉拉列了个时间轴:
【12:30丁孜晖出门】
“也就是咱们上来没多久的时候?”方岱川一边写一边问道,“你出门的时候,注意二楼的那扇窗户了吗?是开的闭的?”
方岱川神色不自觉的严肃起来,这个架势怎么看怎么像警察问话,也是从小家庭环境熏陶渲染的,平时他在家犯了错,他爸就是这么问他话的。
“怎么?你审问我呀?”丁孜晖抿着嘴笑了笑,调侃他,圆圆的脸蛋儿上有些红晕。
方岱川有些尴尬,他转了转笔:“也不是,我就是问问。”
丁孜晖瞥了一眼他的本子,方岱川一手狗爬字儿,写飞了自己都识别不出来都写了些啥,也不怕她看。他说道:“我只练过自己签名,别的字儿确实写得……不咋地。”
何止不咋地,那一手字儿,丑得丁孜晖都想不出丝毫的话能来客气客气。好在妹子情商可以,直接说道:“那你给我签个名呗,我其实关注你挺长时间了,算路人粉。给我签个名留个纪念。”
这好说,方岱川翻到最后一页,扯开本子,在横格纸上龙飞凤舞地签了个名。
好在“方岱川”这三个字,他是真的练过的。艺术家专门给设计的签名,张扬跋扈,笔锋犀利,转圜的地方又有些柔和,好看极了。
方岱川把签名递给了丁孜晖。
丁孜晖端着纸看了一会儿,笑着收起来了:“这回回去了,我可要po在微博上,没准能涨粉呢。”
“我自己微博粉都是买的,”方岱川苦笑道,“你还指望我的签名涨粉?”
方岱川翻回本子,重复道:“你出门的时候,注意窗户了吗?还有走廊两侧的壁毯?”
丁孜晖笑了一下,回忆了一会儿,说道:“挂毯?走廊里还挂了挂毯吗?我没注意。窗户好像是开着的,那会儿雨还没停,窗户往里正潲着水。”
“嗯嗯,那你回屋大概几点?”方岱川又问道。
丁孜晖说道:“十二点四十左右?窗户一直是开着的,别的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杜潮生比我先回去两分钟,我看时间也没看太仔细,大概是这么个时间。”
方岱川皱着眉头,拿起纸笔开始写清单。
窗户打开:【12:30】丁孜晖出门
【未知】杜潮生和牛心妍说话
杜潮生回房
【12:40】丁孜晖回房
【未知】疯孩子出门,发现挂毯被雨水打湿的画
【未知】李斯年出门
窗户关闭:【未知】有人关闭了窗户
【01:00】刘新出门
窗户打开:【01:30】我出门,打开窗户,看见海边的刘新
听见母子对话
【1:47±】李斯年回二楼
【01:50】李斯年和我一起进门
窗户关闭:【01:50】刘新回来,发现窗户关闭
方岱川对着时间表愣了半分钟,心底的冷意逐渐扩散,越来越大。
刚才他假装自己知道确切的窗户开闭时间,来诈刘新这个“假预言家”,刘新但凡有不对劲的地方,都会被当场抓包,那种情况下,他没必要说谎。而且他在海边的时候,方岱川是看见了他的,时间也完全对得上。
不对劲就不对劲在这里,刘新和李斯年之间,必然有一个人,说了谎。
从一点半出门以后,方岱川就一直在走廊的拐角躲着,假如这期间有人出门,开关门的声音,刷门卡的声音,方岱川不可能听不到。这期间唯一到过走廊的,就是李斯年回来的时候,然而他对李斯年说那扇窗户的时候,李斯年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了,明确表示了不是自己开关了窗。
方岱川理所应当地以为是自己和李斯年回到屋里的这段时间,有人出过门,关了窗。可是刘新却明确表示,一点五十回到二楼,窗户已经关闭了。
除非李斯年上楼的时候,是和别人一起的,否则没有任何理由解释,李斯年和刘新前后脚上楼,李斯年看见窗户开着,刘新却看见它关闭了。
假如不是刘新撒谎,那就是李斯年上楼的时候,关闭了走廊的窗户。
方岱川感觉到后背不断涌现出的寒意。
李斯年骗了他,他出于某种目的,关了窗。
牛心妍说,明牌没有任何说服力,死去的三个人身上都没有搜到任何角色卡。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李斯年身上的预言家角色卡,是偷来的?他惯于小偷小摸不是吗?会不会他根本不是预言家,他频繁地开关窗户,就是想看看第二天,谁会对这架窗户有异样的表现。只有至少进出走廊两次的人,才会发现窗户的端倪,而进出走廊两次的人,一定是离开了别墅,出过门的人。李斯年没有拿到村民的说明书,不知道村民也是有理由出入别墅的,他以为,唯一有理由进出别墅的人,只有一个身份——预言家。
他在抿神,他是狼人。
方岱川右手几乎拿不住笔,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把丁孜晖吓了一跳。丁孜晖小心翼翼后退了一步,紧盯着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防备着他突然发难。却见方岱川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大踏步往走廊尽头走去,鞋底把地板踏得重重的。
“你……”丁孜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追出来了两步,又有些害怕,不敢往前走了。
方岱川挥了挥手:“你回去,锁好门,别去找什么道具牌了,别管是谁,都不要开门,我会保护你的。只要确认狼,我帮你弄死他,别怕。”
丁孜晖心里很感动,想出门帮忙,然而方岱川已经走远了。走廊四周非常暗,黑暗中总像是藏了什么东西,丁孜晖犹豫了片刻,想来想去,仍是退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方岱川情绪很激动,然而他说不出来这种激动里是后怕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我摁开门铃直接问他到底是不是狼,”方岱川悲愤地想,“把我骗得团团转,亏我这么信任他!”
然而他转念一想:“假如他真的是狼呢?他会不会杀我灭口?”
“算了,”他恨恨地咬牙,“拼武力值,他可不一定拼得过我,撕破脸来啊,看谁毒得死谁?!”
方岱川脑子里左右互搏一样,不断地斗争着。他想快点见到李斯年,让他告诉自己,是自己又犯蠢了,用严密的逻辑骂醒他。然而又怕真的得知真相,看见李斯年用一贯的嘲讽脸挑眉笑道:“对,我就是狼,你怎么样?”那怎么样?真的把李斯年毒死吗?他闭了闭眼睛。
方岱川焦躁地在李斯年门口走来走去,手里的钢笔几乎要被捏断。他烦躁地掏兜拿出了一支烟点燃,这才反应过来,兜里只有半包烟一个打火机,毒药和解药都他妈藏在小树林里。
毒个屁,就算李斯年是狼,他也毒不死他。
算了,方岱川此刻反倒坦然了,他咬紧后槽牙,恨恨地砸响了门铃。
没人来开门,和昨晚一样。
方岱川半支烟都抽完了,铁门仍旧纹丝不动。
李斯年真的是预言家?出门验人去了?方岱川狐疑地拧了拧眉,可万一他是狼呢?出动去杀人了?他扭头看向刘新的房间,怎么都放心不下。刘新那种常年坐办公室的体型,是李斯年这种职业雇佣兵的对手吗?
不过,无论如何,刘新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这点信心方岱川还是有的。
他走到刘新的门前,按动了门铃,想提醒他今晚最好不要出门。
没有人来开门,铁门如同李斯年的房间一样,纹丝不动。
窗外咔嚓闪过一道闪电,猛地照亮了整个二楼走廊。
方岱川自己站在走廊中,四处安静没有动静,只有墓道一般的壁毯挂在两侧,仿佛住在一座孤坟。
他打了个寒颤。
这两个人都不在,都出门了。
两个对跳的预言家,一真一假。
假如出门他找到了刘新的尸体,是不是就证明了李斯年真的是狼人呢?想到这里,方岱川的脚步似乎被黏在了原地。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方岱川握了握拳,终于毅然走下楼,走进了无边的大雨中。
“求求你,证明你是真的预言家。”方岱川心里祈祷着。
然而那个时候他没有料到,证明李斯年身份的事件,是那么的极端和危险。若有可能,他宁可能用另一种方式,白天的时候就直接找李斯年摊牌。即使有可能被毒死也好,不至于经历那样的惊心动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或早于此刻,或晚于此刻,还活着的十个人,有志一同地在这个雨夜,走出了别墅的大门。
孤岛上的大逃杀之夜,终于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