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惶惶,方岱川站在屋前的半山坡上,四周一片漆黑,只能凭借天边一闪而逝的电光查看脚下的地形。
方岱川走得跌跌撞撞。半山腰有一片竹林,不知哪个天杀的挖了几支笋,方岱川一时不查,一脚踩在了笋坑里,摔了半裤腿的雨水。
李斯年会在哪里?
方岱川左右环顾,四周都是阴瘆瘆的树影,方岱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脚踩歪,猛地伸手扶了一把身边的树干。
遥遥的夜空中裂开一道闪电,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透过重重的雨雾,方岱川和另一双眼睛在半空中一个对视。
“啊!”方岱川猛地爆发出一声尖叫,他闭上眼睛,身体却条件反射似的,一拳冲着眼前砸了下去。
那双眼睛的主人挣都没有挣扎,顺着方岱川的力道重重磕在身后的树干上,然后身体麻布袋一样,一歪倒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吭地一声。
方岱川也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水坑里,沾了半身泥,他一边闭眼向后撤,一边胡乱蹬着腿踹上去,反正穿的后牛皮的马丁靴,不怕对方一针筒扎进来。
过了片刻,听那边仍旧没有动静,方岱川躲在另一棵树后面,悄悄探出了半颗脑袋。他弯腰摆出一个最容易发力的姿势,一手捂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另一手握紧了拳头,然后放低了身体的重心,转过了藏身的树。
那个黑影仍旧头朝下匍匐在水滩里,一动不动。
“喂!”方岱川叫了他一声,心道你可别是被我一拳闷死了?那我罪过就大了。他从树后钻出来,小心翼翼用靴尖碰了碰那人的腰侧,然后戒备地看着那人的反应。
没有反应。
有些不对劲,方岱川就着依稀暗淡的月光查看,对方整个头埋在一个水坑里,一动不动。也不太像蓄大招啊,方岱川皱着眉想:“醒醒,哥们儿,你在这儿憋气玩呢?走两步去海里多好?这儿多脏啊。”
对方仍然没有反应。
方岱川心头被这阵夜雨浇得越来越冷,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盘旋不去。他想了片刻,咬牙蹲下身去,直接上手掀翻了对方的身体。
杜潮生沾满了污泥的脸露了出来,脸色青白,双眼圆瞪,嘴角有黑红的血迹。他仰面看向树林缝隙间的天空。
死不瞑目。
方岱川脑子里嗡的一声就断片了。他久久回不过神来,茫然地左右四顾,极目尽是粗壮的温带阔叶树,和惶惶急急的雨幕。杜潮生躺在半泥半水的地面上,口鼻处出了不少血,血液都是半凝固的块状。
方岱川愣了一会儿神,他深呼了几口气,满带着水腥的潮气灌了满肺,让他多少冷静了下来。他伸手去摸杜潮生的颈动脉,确认了杜潮生的死亡。这要是第一天到这儿来的时候,黑漆漆的冷夜遇见一具尸体,方岱川是死也不敢上手去摸的。——三天下来,多少也有了些长进。
他拖着杜潮生的尸体,一路拖下了山腰,死者的头不断地碰撞在树干树根上,磕得砰砰作响,令人牙齿生寒。方岱川没有心力再去顾忌死者的体面了,他右手痉挛一般地颤抖,几次要喘不过气来。最后他将手扶在树干上,仰面淋了一脸冷雨。他突然很想呕吐,呼吸不畅。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不管拿没拿到村民的说明书,这些不要命的疯子们,为着各自不同的目的,显然已经决定出来游荡了。我他娘的只有一瓶解药,方岱川苦笑道,你们前仆后继自杀,老子救谁?!
将杜潮生拖到别墅后面的空地上,别墅巨大的玻璃落地窗透出一些灯光,方岱川吸了口气,上手生生扯开了杜潮生的衬衣。
杜潮生显然是一个不甘心岁月侵蚀的男人,身上的肌肉结实漂亮,虽然看起来就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花架子,然而怎么看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身材。方岱川也没心情观赏这个,他细细寻找着死者身上痕迹。
杜潮生右手肘弯里有一个圆圆的针孔,针头入体的地方不太干净利落,还拖出来了一道挺长的血痂。
说不通的,方岱川握着杜潮生的右臂,怎么也想不明白。杜潮生这种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在明知道处境危险,大家都不可信的时候,是怎么可能在半夜,将肘弯亮给别人的?
他旋即想到了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牛心妍用了某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例如色诱?然而他细想了想,又自己否定了。——牛心妍怎么能如此自信,杜潮生的尸体不会被人发现呢?只要尸体被人发现,肘侧的针孔难道不是对她最不利的证据?更何况,假如牛心妍想杀死杜潮生,在自己屋里,说得再不好听一点,在自己床上,明明就有无数次机会,何必凄风苦雨地到野外来,跟一个保养极佳的成年男性斗体力呢?
方岱川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看了看天色,决定回别墅一趟,他必须弄清楚别墅里还有几个人在,提醒大家今晚已经有人死了,都在自己房间里呆好别动,然后找一个能防身的武器,再到案发现场看一看。
他也想等天亮,然而这种大雨,一夜过去,现场不会留下任何印记。
是时候carry一波了,方岱川刷卡走进别墅,在心里提醒自己,这种时候你这个武力值高的人不出面,好人简直要血崩。
此刻他也不太慌,今夜反正已经有人死了,李斯年就算是狼,今夜也没有机会再杀人,大可以明天再好好审问他。
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方岱川回到了二楼,先摁动了丁孜晖的房门。
他想得很简单——丁孜晖再怎么说也是个妹子,这种局势下,人留得越多,对好人越有利,何苦白白去送这个人头?
然而事实用结果狠狠打了他的脸。——丁孜晖的房间里没有人。
那一刻方岱川脚步都稳不住,心态简直要崩盘。他蹲在丁妹子房间的门口,狠狠地揪了揪头发,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
“我为什么不回屋里反锁住门,蒙头大睡呢?”方岱川质问自己,对人性产生了心理阴影式的质疑。
他闭了一会儿眼,想起李斯年说:“不可说的东西永远改变不了可说的。”
“老子偏不信你这个邪,”方岱川拗劲儿上来了,“老子还就逆天一回。”他站起来,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敲门。
李斯年的屋子他也没落下,从李斯年这边的拐角,一路敲到了对面牛心妍母子的房间。
然而诡异的是,没有一扇门被他叩开。
方岱川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深吸几口气安慰自己,然后飞速跑回自己的房间,从卫生间里扒下来一根晾衣服的铁杆,阖上门准备先去取自己的双药。
他的逻辑很简单。——别管别人为什么要离开这间别墅,假如李斯年真的是狼,那么那两瓶药就很不安全。
方岱川脑子里勾勒了一个最佳路径,取完药去查看杜潮生死亡的现场,然后在这个岛上寻找李斯年。
今夜事今夜毕,既然晚上是狼人的场合,那就在这个场合和李斯年掰扯清楚。“假如这次他不能取信于我,我就只能跟他干一场了。”方岱川心里说道。
然而他的全部心路历程,在他无意间瞥见二楼的窗户的时候,全部废得渣都不剩。——没错,还是那扇窗户。
他站在窗户前随意一望,想说极目远眺也许能看到更多更远的东西。果然不假。
方岱川看见了远处沙滩上两个对峙的身影,在瓢泼的大雨中,他认出了李斯年的背影。
“别动手!”方岱川对着窗外大喊一声,拔腿就跑,钢棍在地板上擦出喑哑难听的声响。他一路狂奔出别墅,一边往海边狂奔,一边心中大骂。
怎么忘记了这不是一个按规则来的游戏,大家手里都有药,凭什么一晚只能杀一个人?!甚至说,凭什么只有夜晚能杀人?!
方岱川三步并作两步飞身向外跑,而此时的海面,远处遥遥一团满月,在阴云和雨水后面藏着一张脸。
临海的沙滩上,李斯年和刘新缠做一团,两人俱被风雨浇得湿透。李斯年身量比刘新高得多,骑在刘新身上,看起来是占尽了优势。
偏他并不动手,他脸色冷峻,盯着刘新的脸:“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看不出来吗?”刘新冷笑道,“我跟你对跳预言家,你还晚上验我?你是傻吗?我他妈是你的悍跳狼!”
李斯年死死禁锢着刘新的四肢:“其一,我不是预言家,其二,我不信你是狼。”
刘新仰天笑了一声:“你以为你上午让方岱川替你挡刀,我就看不明白了吗?别装了,你才是预言家,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