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小男孩儿躺在床上,微弱地呓语着。
火是从床幔和被子这里先烧起来的,华丽的紫棕色的床幔被烧塌下去,裹着孩子的丝绸被子死死贴在男孩儿的皮肤上,糊成焦黑色的纤维。
火烧得很大,奇怪的是,身处火场中心的男孩儿却动也没动,任凭火舌舔在身上,发出绝望的哭泣。
屋里浓烟滚滚,方岱川惊了一跳,立刻褪下上衣来扑打床幔上的火焰。那个孩子就绝望地躺在火中哭,并不挪动,也不逃跑。方岱川心里来气,顾不得燃着的大火,将外围的火焰扑小一点后,单手伸进了火焰中,从外面掐住小孩儿的肩膀,仅凭一只手的力量,将他拽出了火圈之中。
男孩儿的哭闹声更加激烈,方岱川急火攻心,那一瞬间手臂竟然并不曾感觉到灼痛,只是浓烟呛进了气管,他死死憋住咳嗽的冲动。
孩子刚刚拽出火圈,牛心妍立刻冲了上来,一把抱过孩子。
方岱川余光瞥了一眼现场,发现一柄铜质烛台就倒在床幔的一侧。
杨颂一进来边直冲进洗手间接水,洗手间里没有塑料盆,杨颂把自己的衣服捆成筒状,一路拖拖拉拉在地板上耷拉着水,泼进火焰之中。可惜火势已经燃起来了,这些水一时解救不得。
方岱川迅速扫了一眼四周,木质的地板被高温烤得卷边,很快被火焰吞噬,且范围越来越大。在已经形成燎原态势的火焰面前,不需要助燃剂,也不需要易燃品,木制的地板,塑料,布料棉花,人造纤维,一切能点燃的物品都是它的祭祀。方岱川有些着急,被火焰逼退了几步,他很快地意识到,在火焰燃到其他屋子,真正形成无可挽回的态势之前,必须掐灭在这间房间里。否则,运气好只烧毁整间别墅,万一雨水渗得快,外面的木头干透了,这座长满树林的小岛能不能幸存都他妈两说。
他四处寻摸能用的东西。床幔像一个烧得只剩骨架的绣球,焦黑一片,床头柜是木质的,已经在火焰中熊熊燃烧了,梳妆台也是木质的,有几个巨大的抽屉。
抽屉?
方岱川愣了一下,他反应过来,迅速蹲下身去,将几个抽屉都拽出来。
方才一时情急,没觉出疼,此刻烧伤的右手摁在柜子上,顿时一片激痛。
灼痛不比锐器刺伤,痛不在皮,在很深的筋肉里面。痛感从很深的地方传到皮肤来,一蹦一蹦地,愈演愈烈。
方岱川痛得手都有些抖,咬牙扯出了几个抽屉。他扔给杨颂一个,自己端起另一个,开始轮流接水扑火。
牛心妍就跌坐在墙角,抱着她的儿子。
孩子的哭声已经越来越小,牛心妍绝望地呼喊他的乳名,那情形又悲哀又无力,方岱川移开脸,有些不忍心看。
虽然那个孩子诡异又恐怖,方岱川几次都说想掐死他,但真正看到一条鲜活的生命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在眼前逝去的时候,他真的感到不忍又悲凉。也许人类对幼崽的刻意呵护,是写在基因里的。方岱川自问不是圣人,但这孩子真正要死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恻隐。
牛心妍死死抱住男孩儿,将男孩的头按在自己胸口,大滴大滴的湿痕打在男孩儿焦灼的皮肤上。她穿着睡裙,深V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两瓣白生生的半弧来,胸脯沾了夜雨的水汽,男孩儿的头就被她按在半弧之间的沟壑中。
杨颂在一边瞧见了,心里不知怎么有些膈应,微微皱起眉来。
火终于被扑灭了。
这间屋子也毁了个差不多,壁纸已经烧得支离破碎,地板也看不出本来面目,床上更是一片凄惨的狼藉。
“这要怎么处理一下?”方岱川扔开抽屉,看了牛心妍怀中的孩子一眼,叹了口气,主动提议道,“剪开他身上的布料,看看能不能处理一下创面。咱们这儿有医生护士吗?”
杨颂见他瞟向自己,无奈地摊手摇了摇头,她是学物理的,真解决不了。
方岱川以往在剧组里,也曾经有过道具失火烧伤工作人员的经历,动作片往往动辄烧房子炸车,为了发行时的噱头,假如剧情需要,不管烧得多烧得少都会烧上一把火。当时一个负责管理汽油瓶的工作人员操作不当,手部被火烧伤,随行的医护人员是立马切开了衣服,然后紧急送往当地医院急救的。
现在没有送医院的条件,至少也要做些什么试着挽回。
方岱川这样想着,便抄起了一把剪刀,递给了牛心妍。
“不要死,你别死!”牛心妍一边哭一边剪掉包裹在孩子身上的布料,大骂道,“南哥!南哥你出来!你别死!”
布料被从他身上剥离,露出里面烧焦的皮肤和溃烂的伤口来。孩子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头发皮肤尽皆烧毁,焦黑的布料死死贴在他溃烂的伤口上。烧成这样,眼看是要不好了,方岱川悲悯地叹了口气,对牛心妍说道:“你,节哀。看这样怕是……不乐观,你好好哄哄他,别让孩子太痛苦……”
孩子气息已经奄奄,方岱川猜测是吸入了大量烟尘的原因,他说话困难,艰难地吞咽着空气,口中仍喃喃呼唤着:“妈妈。”
却不料牛心妍脸色倏忽一变。
“你别叫我妈妈!我不许叫我妈妈!你走开!你回去!你让你爸爸来见我!”她用力摇着小孩的身体,语气又悲愤又绝望,仿佛试着要摇出那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
方岱川心里一紧,李斯年的猜测果然不错,那个孩子身体里,确实住着另一重人格,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他父亲的灵魂!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向坚信无神论的方岱川也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背后生出一片鸡皮疙瘩来。
却听那个快断气的孩子小声地哭叫道:“没有……没有爸爸……”小男孩儿哭着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母亲的告解,没有祝福,没有宽慰,他绝望地哭泣着,烧得腐烂的脸上伤口纷纷撕裂,流下混合着脓液的血来,他哭喊道,“没有爸爸,从来就没有爸爸!”
“你胡说!”牛心妍眼底红得淬血,她咬牙哭骂着,继而呼唤道,“南哥!南哥你出来,我知道你听得见,求求你南哥,你跟我说句话我真的害怕,你出来牛纳含!”
她声音凄厉,仿佛泣血的杜鹃,一声一声撕扯开嗓子,迸出血来。
小男孩睁开了眼睛,方岱川记得这双眼睛,单纯又怯懦,属于一个从来都被忽视的孩子的眼睛,那天造成,那个孩子用这个眼睛叫他叔叔,问他早上好。
他哭着说:“妈妈,没有爸爸,从来就没有爸爸,只有我和南南。南南是装的,他怕你赶走他,他伪装成了爸爸。”
刘惜泉声音细弱,哀鸣不止,终于说出了提心吊胆隐瞒多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