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总是大同小异,不过花园校舍球场,与人做的事也都大同小异,侧重的却从来不是事而是人。
不似齐谨逸挤落初恋那般轻松随意,少年人最爱仪式感。他于脑中截取出与齐谨逸夜游圣安华的幕幕画面,那些温言笑语,缱绻柔情,将其细致地嵌进空落的心房,将另一个名字留下的痕迹悉数覆盖替换挤出。这举动无关情爱,情与爱都太厚重,他只要舒心。
眼中终于云销雨霁,凌子筠暗笑自己矫情做作,他微微弯起嘴角,推了推齐谨逸:“喂,去影院看电影好不好。”
猜不出一瞬一变的少年心事,齐谨逸对上凌子筠的笑眼,不知他为何突然软化了态度,却盲目地见他开心便替他开心,点头应好,打开软件叫车。
这间商城位于市中心,初初开业,即便是工作日也足够热闹,齐谨逸和凌子筠一人着正装,一人穿校服,在如织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个月的排片很普通,扫过一圈也没找到想看的影片,齐谨逸见不得凌子筠脸上败兴的表情,想起方才齐骁在讯息里意有所指地说这里有私人影院,便撇去了不良的部分问他:“朋友说顶层有私人影院,不如去那里,选想看的影片看?”
不想凌子筠却挑眉看了他一眼,嘴角幅度极浅地弯了起来,话里有话:“朋友?”
原来小朋友没他想象中那么不谙世事,齐谨逸哭笑不得地自证清白:“你都在想些什么,是我一个堂弟,我刚刚问他带中学生去哪里玩比较好。”
原来他刚刚看手机是在问这个,凌子筠心情又明媚了些许,点点头:“那我们先随便逛逛,等学校下课,我请同学帮我们订影厅。”
家中就有影视厅,也有游乐室,他不爱出门,都是听班上同学闲聊,才知道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好玩,一次同桌说起他们家刚投资了一个购物中心,顶层有私人影院,给他特地留了一个专用小厅,他常带女友去那里,说是气氛很好又隐蔽,还有种别样的情趣。
想起同桌陈安南话中的细致描述,凌子筠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身侧的齐谨逸,又迅速把头转开,眼睛看着前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齐谨逸顺着他转头的方向看去,见是商城里的游戏机厅,以为他想去玩,便十分干脆地拉着他往那边走。
凌子筠一愣,想说他对街机没兴趣,又解释不了他刚刚的出神,只好任齐谨逸扯住他的手腕,带他去换游戏币。
铜色的游戏币哗啦啦落到小篮子里,被齐谨逸用塑封袋装好。周围环境很嘈杂,乐声人声都很喧闹,灯光也暗,他掂着手中铜币,稍稍放大了些声音问凌子筠:“要玩什么?先说好不玩跳舞机,我年纪大骨头硬,跳不动。”
凌子筠被他逗笑,左右扫视过一圈,避过擦肩的行人,到一款射击游戏边站定排队。
“怎么不玩投篮机?”齐谨逸跟过去,他其实不爱热闹,也早过了爱打街机的热血年纪,单纯地站在凌子筠身边陪君子。
排在他们前面的少男少女正叽叽喳喳地猜拳说笑,凌子筠与他们稍稍拉开一些距离,侧头答道:“体育课上不限次数免费投,有什么好玩。”
齐谨逸开玩笑赞他:“游戏币都用在刀刃上,够贤惠持家,要向你学习。”
送了个白眼给他作为回应,凌子筠正准备调侃回去,站在前面的少女突然回头转向他们,脸颊涨红,微微低头,有些兴奋又羞赧地问:“……可否要你的号码?”
“……”凌子筠少见如此直接的搭讪,一瞬不知该如何作答,下意识地看了齐谨逸一眼,又见那女孩抬起头来望向齐谨逸,才知道她问的人是他。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微微往齐谨逸身边挪了一步,手松松握拳,想替他答不要。
齐谨逸好笑地看着他的小动作,手掌轻轻撑在他背上,问那女孩:“大冒险?”
游戏被拆穿,女孩跟她身后的同伴齐齐大笑,她揉了揉脸颊,先是点头,又看着齐谨逸的眼,大胆道:“不过也是真心话啊,你长得很好看,交个朋友好不好?”
她的话顿时引来同伴兴奋的高呼,少年人特有的高分贝十分突兀,人群纷纷往他们这边侧目。凌子筠不爱这种目光,整个人里里外外都觉得不自在,周身气压渐渐滑低。
察觉到身边低下去的气压,齐谨逸摆摆手,笑着与她商量:“谢谢你称赞,你也很可爱。不过给了你号码,我家里人会不高兴,不要让我难做好不好?”
他语气足够和善,女孩也不觉尴尬,只是有些遗憾,知难而退地识趣点头,迅速揭过这页,回身与同伴继续新一轮的冒险游戏。
见他没顺势勾搭小女生,“家里人”果然没有不高兴,凌子筠心内的低气压被挽回来一些,他撇撇嘴角,扯着齐谨逸往外走,假意抱怨:“明明我比你好看,她当我透明人。”
“现在流行叔叔款啊,温柔可靠,知心贴心,”齐谨逸摊手,没问他为何不继续排队,“难道你不喜欢?”
“文质彬彬,人面兽心。”见惯他的调戏,凌子筠照例呛他,又微微眯起眼,反问道:“看海食宵夜游圣安华现在又要看电影,还问我喜不喜欢,你想泡我啊齐生?”
生疏的敬称被他软软的咬字念得徒生几分暧昧,齐谨逸顺势往这氛围中添火,半开玩笑地回话:“哪有‘泡’这么轻浮,我是真心换真心。”
原本只是争胜的玩笑,无关试探,却被他的话敲得心房骤然一紧,凌子筠当他仍在说笑,抿嘴推了他一把,笑道:“又装情圣。真心好值钱?把情话留着拿去哄曼玲,不要用来骗小孩,浪费。”
曼玲就好像盗梦空间中的那枚陀螺,转碎梦醒,时时警醒着凌子筠,齐谨逸无奈地摇摇头,食指点他眉心:“……你啊。”
不懂他这声叹息缘何而来,却不想去寻根究竟,凌子筠躲开他的手指,像在躲一份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心情。他望见不远处有间雪糕坊,便说:“我去买雪糕,你站在这里。”
想起刚刚的搭讪事件,他走没两步又回头,交待道:“不要跟陌生人搭话,以免走丢。”
可爱可恶可爱,齐谨逸笑着乖乖应声,见雪糕店前有人排队,便回身就近找了台机器夹公仔杀时间。
算是难得记起的青春回忆之一,那时林睿仪爱夹公仔,他就陪他夹遍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后来假期一同去日本游玩,从东京夹到京都大阪,别人按美食路线或者景点路线走,他们沿途找夹公仔机,一间间店夹过去,战利品多到要直接在日本打包寄回国内。
回来后不久他们吵架分手,一人去了欧洲,一人去了北美,也不知道那些公仔如今下场如何。
说他薄情也好,不够恋旧也好,有如此深刻的回忆在前,现在的他独自夹着公仔,脑中却丝毫没想到林睿仪,他看着玻璃柜里的公仔散散乱乱,柔软可爱,表情懵懂又无辜,只觉得像某个让他挂心的小朋友。
少时读过的矫情书刊里总说,当人总能轻易地从一些无关的事物联想到某个特定的人时,那就是喜欢。齐谨逸勾起嘴角,不觉这说法正确,却也没否认它有些道理。
不似外面的夹公仔机般被做过手脚,这里的机器还算有良心,爪子很紧,也不会提前松开,奈何他手艺生疏,技术太差,几次都找不对位置,白白浪费了十几个币。
再一次失败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齐谨逸有点懊恼地望过去,凌子筠咬着一个双球蛋筒,站在旁边看他,视线交汇,他的嘴角又弯出了嘲讽的弧度,却不是恶意的那种。他爱看这样的齐谨逸,跟他见过的其他大人都不一样,没有架子也不虚伪,真实又有温度,像口中甜蜜糖份,有助于愉悦心情。
他摁亮手机屏幕递给齐谨逸看:“我同学说已经订好影厅,让他们先打扫消毒,要我们吃过晚饭后过去。”
“……哦,好啊。那现在你想去玩点什么?”齐谨逸靠着机器,假装无事发生。
大情圣难道不该最会夹公仔哄女孩子开心?凌子筠又咬一口雪糕,毫不留情地嘲笑他:“游戏币也要用在刀刃上,我不玩了,给你留多点币夹公仔。”
机器的提示音还在响,红色指示灯在不算动听的乐声中一亮一亮。齐谨逸闷闷地笑,把他推到机器前:“好啦,我技术不好,你来你来。”
凌子筠耸耸肩,把手上雪糕递给他,又投了几个币进机器,挪动机械爪。里面的公仔被齐谨逸的烂技术弄得很乱,奈何他天赋过人,第一次试水就夹中了一个。他蹲下身去拿出那只大耳史迪仔,在齐谨逸眼前晃了晃,表情得意:“很容易嘛。”
齐谨逸看着他发亮的眼,笑着揉他的头发:“很厉害啊你!”
夹到公仔所获得的成就感巨大,凌子筠对齐谨逸的夸奖很是受用,看着一排机器中不同的公仔,打算一台连一台夹过去。
小孩专注于征服下一台机器,齐谨逸见手上的雪糕要融不融,便咬掉了要化掉的部分。椰汁芒果双球,两种甜味在柔软的舌尖融合,有已经融化的液体滑过他的虎口,他便没多想,伸了舌头去舔。
几口把雪糕吃完,抬眼才发现凌子筠正看着自己。
凌子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乐声叮叮当当,玻璃罩里的机械爪虚虚落下,只抓住了空气。他下巴微微扬起,手指紧紧攥着衬衫下摆,眼睛盯着齐谨逸唇边的一点点白痕,突然觉得喉咙好干。
青春期的情欲总是来势汹涌,比情爱更能辨识得清,也比酒意更容易上头,凌子筠耳尖微红,从口袋中掏出纸巾扔给齐谨逸擦手,另一只手仍僵僵地插在裤袋中,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半天后才稍稍冷静下来一些,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欲盖弥彰地指责他:“吃掉别人的雪糕,没礼貌。”
他气齐谨逸在人多的地方做出那种动作,又气自己居然被他无意识间的动作撩到,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又冲又凶,像只被扯到尾巴的奶豹。
齐谨逸抱着做工精良的史迪仔,奇怪地看着表情莫名羞恼的凌子筠,不懂他在生什么气,便给他拍背顺气,笑说:“好啦别生气,等等赔给你行不行----烟也要赔,雪糕也要赔,你怎么这么小气的?”
凌子筠仍窘,瞥他一眼:“我又不是曼玲,白送东西给你。”
话虽这么说,曼玲可不是“白送”东西给他。凌子筠侧头看着那只无辜的史迪仔,连只公仔都能被拥在怀里,未褪尽的情氵朝催生出一口郁气堵在胸中,闷得他心情不爽,迁怒地瞪了一眼齐谨逸,又觉得自己好似在发神经,居然羡慕一只公仔。
伸手把史迪仔拿过来搂住,他揪着公仔的大耳朵,面色不善地看着齐谨逸:“你惹我生气,怎么办。”
小孩总爱庸人自扰,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又闷气又委屈,像只涨气的河豚鱼,齐谨逸好笑地揉他头发,知道他不会为一支雪糕生气,又猜不到真正的原因,无法对症下药,只好从善如流地应声:“那我送东西给你作赔礼好不好?”
反正都是用曼玲的钱。凌子筠仍在生闷气,即刻回答:“不要。”
齐谨逸的态度太好,他一惯别扭,闹完脾气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些过分,顿了几秒才闷闷地问:“你要送我什么?”
齐谨逸纵使见惯他的脾气,也忍不住笑起来,又在再一次惹恼小孩前收住了笑声。他思索片刻,点了点自己耳骨上的耳钉,问:“你有耳洞吗,送个耳钉给你好不好?跟我这只一样的。”
他耳骨上的钻钉已戴了有几年,颜色微微偏蓝,本是一对,被来自欧洲小国的设计师赋予了一串无意义的意义,具体内容他早已记不清,只觉得空落的另一只若是戴在小孩耳上,应该会很适合。
想起几个望见他耳上钻钉闪烁的瞬间,凌子筠垂下眼,小小声咕哝了一句:“……谁要跟你戴一对。”
“那就算啦,先记在账上,以后你想到要什么我再送你。”齐谨逸耸耸肩,往前走出几步,“那请你吃饭?晚上想吃什么?”
身后的人却没动,片刻后才低低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