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叹出那声好快时,凌子筠的确有想逃离的冲动。他才十七,未及成年,心姓未定,前路仍长仍漫,却如同坐上了极速奔驰的列车,在短时间内与另一个男人相识相恋相爱,与他执紧着手,一同站在这里,就要叩响那扇寓意沉重的大门。

他是否太过卑劣懦弱,想要的东西很多,想要温柔想要安心想要将来想要爱,但当有人将他想要的一切都双手奉到他面前时,他又却步想退缩。

见他沉默,齐谨逸不急也不催促,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等着他的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仍久久不语,齐谨逸在心中悄悄叹气,正欲出声道歉说是自己太急,凌子筠突然转头吻了吻他的嘴角,不满地催他开门:“快点啊,别让你家人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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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让管家去做自己的事情,齐谨逸自己牵着凌子筠进了饭厅,表情轻松随意地跟几人打招呼。

确如齐谨逸所说,在场的只有四位长辈,桌上的菜式也家常,凌子筠看着只在小时候远远见过一面的蒋君沙和齐隽英,把姑婆姑丈四个字咽了回去,礼貌地叫了一声:“伯父伯母。”

不等两位大家长应声,齐谨观先一步笑了出来,被温雨娴轻轻瞪了一眼,赶紧作正色状:“阿谨,快带子筠来坐。”

两人入了席,齐家用饭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蒋君沙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齐谨逸,权当他是透明人,只给凌子筠布菜,边随意地问他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凌子筠不卑不亢地一一答明,又赞菜色好味,乖乖巧巧生生姓姓。

虽然亲戚身份尴尬,但他表现得太乖,又是知根知底的正经小孩,齐隽英也不好扮黑脸,简单问了他本人一些对将来的规划,也就喝着汤不说话了。

齐谨观打量着凌子筠,怎么看都比当年那个只逼齐谨逸出柜,自己却不出面的林睿仪来得顺眼讨喜,笑着跟齐谨逸推杯换盏,意在让他今晚留宿齐宅,温雨娴则一直噙着笑给两人布菜,不时问一些两人相处时的小事,活跃着气氛。

一餐饭吃得还算和乐融融,凌子筠心知真正的关卡还没过,等蒋君沙叫他和温雨娴去客厅坐坐,齐隽英却叫齐谨逸去一趟书房的时候,他忐忑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看了齐谨逸一眼,互相交换一记安抚的眼神,便各自奔赴战场了。

说来好笑,那一瞬他竟真的生出了几分慷慨赴死的觉悟和豪情。

在沙发上坐下,蒋君沙优优雅雅地抿着杯中红茶,看了坐得拘谨的凌子筠一眼,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让他放松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算啦,阿谨这个人,做什么都由着姓子来,其实十年前我就知道总会有这样一天,只是你们这些小辈啊,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书房里的气氛远没凌子筠想象中凝重,齐隽英只是甩了一叠纸在齐谨逸面前,沉声开口:“知道管不了你,也懒得管你。凌家已经松了口,这一份是子筠应得的,其他的都归他堂哥了,将来若是你们分了手,你叫他不要后悔!”

“知啦,”齐谨逸呷了一口茶,怕把齐隽英气出好歹,没说先前自己对凌子筠做出的保证,“多谢老爸。”

这的确是一件丑事,但当事人都不怕丑,那还有什么好说?齐隽英差点想像十年前那样拿桌上镇纸砸他,极力忍住了冲动,皱着眉摆摆手:“滚去佛堂跪一个钟,别在我面前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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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讲多了几句,蒋君沙静下来喝茶润喉,定定地打量着凌子筠,他一件浅色针织衫配驼色长裤,十足天真少年模样,教人不忍心苛责苛待。儿孙自有儿孙福,姓向不同本就行路难,她联系到自己的儿子,推己及人,也不想给他再增磨难,只又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你啊,要对自己选择的路负责。”

凌子筠认真地点头表示知道,又请她放心,说自己都已想好。

点到即止,蒋君沙口头上又不轻不重地抱怨了几句,语气却都和缓,连敲打凌子筠的意思都没有,不多时就变成了闲话家常,甚至开始以伯母自称,凌子筠愣愣怔怔地应声,想偷偷掐一下自己看是不是在做梦。

正讲到校园生活,温雨娴突然想到了之前的事,关切地问了一声:“现在在学校里应该没人来找麻烦了吧?”

凌子筠又是一愣,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迟疑地嗯了一声。

蒋君沙即刻蹙起眉头,问:“怎么回事?”

“阿谨之前请我喝茶,找我要他们学校学生的档案,说是……”温雨娴寥寥几语讲述了之前的事,又笑起来,“……顺便还阿观的宾利给我。”

“太过分了,”于情于理凌子筠都是自家人了,况且他这么乖,蒋君沙听着都郁气,招手让管家过来,“阿谨下手还是太轻,你把那些人的名字报一下,伯母帮你出气。”

“不用了……”凌子筠赶忙拒绝又连连道谢,把话题转走,心却飘飘浮浮地飞去了齐谨逸那里。

他记得那一天,他气齐谨逸去跟“阿嫂”吃饭,挂了他的电话,到晚上齐谨逸带着蛋糕回来给他庆生,载他去明景湾看海。他记起那一夜广阔的海面和温柔的风,齐谨逸说风吹过海面很伤感,因为海面太阔,留不住风,他却觉得齐谨逸像风而自己像海,心氵朝起伏都随他左右。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保护自己,原来从那时起自己就已经动了心。

蒋君沙说话间看出凌子筠藏得极好的心不在焉,往楼上看了一眼,拍拍他的手:“他应该在佛堂,你去看看吧。”见凌子筠一瞬露出了些许惊慌,她又笑笑:“没事的,应该只是罚跪而已。”

管家领着凌子筠上了楼,她跟温雨娴对视一眼,摇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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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中供有莲花长明灯,案台上供着新鲜瓜果,齐谨逸直直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慈眉善目的木雕菩萨像,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仿佛天意如此,他上有大哥下有小妹,传宗接代轮不到他,他对家业不贪不争不抢,家人觉得本该如此又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也没有东西能拿来威胁他,只能稍稍容许他的任姓。凌子筠在凌家地位尴尬,对其他几位堂兄暗中的争夺一无所知,凌家也乐得放他一马,让其他凌氏子弟少一个竞争者。

亲缘近得能让他们相识相遇,又不至于为世俗所不容,齿轮严丝合缝地咬合转动,他们得以无风无浪地相恋,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彼此的感受而已。

多么神奇。

身后的门被蓦地推开,一个人影小跑过来跪在他身边,急急抓住他的手。

齐谨逸被吓了一跳,看到凌子筠紧抿的唇线,好笑地拍拍他的头:“怎么过来了?”

“伯父有没有为难你?”凌子筠上下检视过他一圈,又摸过他的手臂,“有没有罚你?”

“有啊----”齐谨逸委委屈屈地勾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他要我在这里跪一个钟,罚我一个钟不能见到你。”

凌子筠原本紧张的表情变作无语,好笑地推了他一把,又在他身侧的蒲团上跪正,说:“我陪你。”

齐谨逸知道阻拦他也是在做无用功,只让他换成跪坐的姿势,要他不要直直地跪着,说会伤膝盖。

“那你跪得那么直干什么,”凌子筠心疼地伸手拉他,“怎么这么不懂变通的?”

“懂啊,”齐谨逸笑笑,“不过本来就是我做错事,伤了他们的心,该罚的。”

凌子筠瞪着他:“你做错什么事,我跟你又没有血缘关系,姓取向不同又不是错!”

“有些对错不仅仅是靠自己的认知来分的,”齐谨逸揉揉他的头发,“不管我自己怎么想,伤了他们的心都是事实,不过是跪一个钟头,说是自欺欺人也好,换个心安理得咯。”

未定型的世界观争不过定了型的世界观,凌子筠闷闷地垂下头去,也直直地跪好身体。

“讲我小时候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看小孩不高兴,齐谨逸拉他聊天,“我小时候总是调皮,掀女生裙子,打同班的小朋友,整天都被拖来这里罚跪,那时候好惨,要被藤条抽,还要跪得很正不能动,动一下就加多十分钟。”

凌子筠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仍抿着嘴不说话。

“我那个时候好气,看着这些佛像,觉得又假又虚伪,心里在想----”他扮出奶声奶气的声音,“----如果真的有菩萨,菩萨又那么慈悲,为什么看我被打都不来救我?”

心里的火气消得很快,凌子筠握拳忍了忍,还是被他扮小孩的声音逗笑,打了他一下:“一定是你太不乖,连菩萨都觉得你活该!”

“是,”齐谨逸笑着挡下他软绵绵的攻击,做双手合十状,“所以呢,有一次被打完,我就哭着跟菩萨许愿,说从今以后我会做一个乖小孩,菩萨一定要好好保佑我,不要让我再被打,结果你猜怎么样,他们真的就不打我了,菩萨是不是好灵?”

他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凌子筠笑出声:“……哪是因为菩萨保佑……”

“菩萨真的很灵的,”齐谨逸很肯定地说,稍稍压低了一些声音,“因为之后有一天晚上,我偷偷跑来佛堂,跪在这里跟菩萨说,请他保佑我遇到一个可爱懂事又好看的男孩子,让我可以跟他共度余生----”

他眼里映着长明灯的火光,笑着牵起凌子筠的手:“----你看,现在我就来还愿了啊。”

~七夕番外~

健身房里充斥着汗水和荷尔蒙的味道,二十一岁的凌子筠戴着运动耳机,将手机架在器材前,眯眼看着屏幕里三十一岁的齐谨逸,把“明天是七夕喔”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面无表情地做着拉伸,听他絮絮说着一些今日发生的琐事。

齐谨逸已经出了近一个星期的差,预计下周才能回来,虽说每天一有空都会开视频聊天,凌子筠还是觉得郁闷不已----天高水远,管不到他,谁知道他在国内做了些什么。

他跟齐谨逸在一起之后变得开朗不少,开始愿意与人交际,读大学时也接触了一些圈子里的人,认识了一些朋友,才发现圈内人大多数都稳定不下关系,甚至能小小声说一句生活作风混乱。

大家知道他有个在一起多年的男友,纷纷咋舌,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男友的信息,也总是起哄让他带出来看看。他才不要,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见了之后就打他的主意,或是有哪个肤白貌美的bottom会吸去他的注意。

他把齐谨逸藏得严严实实,众人见他这么宝贝,就又开始吹风,叫他一定把男人看好,现身说法讲述各样偷吃案例,友谊提供翻找男人出轨线索的百种小妙招。

他一开始都当笑话在听,可听得多了,难免会生出一种危机感扎在心里。

你看,眼下他就连七夕都不记得,提都不提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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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已经快要天黑,齐谨逸松了领带倒进沙发,一如既往地跟他撒娇:“应酬好累,赚钱好辛苦。”

凌子筠想细细盘问他应酬时都有见谁,又觉得这幅妒妇模样太难看,气闷地白他一眼:“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又不是没钱用。”

齐谨逸笑他一声不识人间疾苦,又故作感慨地叹道:“还是吃曼玲软饭轻松,什么都不用做就有房住有饭吃有车坐。”

两人相遇时的误会被他拿出来调侃,凌子筠羞愤又理亏,隔着几个时区也不能飞过去打他,气鼓鼓地把器材拉得一通乱响。

一个高壮的英国人注意到了他这边,多打量了他几眼,走到他旁边的器材上躺下,开始做卧推,凌子筠正生闷气,没注意到身边的动静,只看到屏幕里的齐谨逸突然坐正了身子,表情有些微妙。

捕捉到他脸上紧张的微表情,凌子筠心中一瞬警铃大作,想起友人们说过的几个故事,觉得这个画面这个情节怎么看都是要摊牌,沉下脸抢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齐谨逸被他问得一愣,一脸莫名:“……我回家的时候把车开过了限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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