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光冷,午后闲在。
马车晃晃悠悠,直把萧乾的睡虫给晃了出来。
萧大将军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青阮半路偷运到了运送礼箱的马车里,和方明珏肩挨着肩靠在大马车的软垫上,眼睛半睁半闭,哈欠连天,就差怀里搂个软乎乎的大娃娃,美滋滋地去和周公谈谈兵法下下棋。
方明珏推了推再次压到颈窝的大脑袋,问道:“那个青阮……你在侯府可曾见过?”
壳子已经换了芯的萧大将军打完哈欠,淡定自若地摇头,拽得二五八万:“我怎会在意一个小丫鬟长什么样。”
“也对,”方明珏凉丝丝地看了眼萧乾,“皇后眼中向来是只有杨将军的。”
萧乾后脖颈像被刀锋刮过一样冷得汗毛竖起,没皮没脸地伸手搭住方明珏的肩,一本正经道:“安昌侯府就是不地道,这午膳都放馊了,一股子酸味……”
方明珏恨不得扣他一脸猪食。
他不搭理萧乾,径自从马车的暗格里抽出一小袋核桃,拿个小锤敲。
萧乾挠挠下巴,打着问号的一颗直男心终于漏了道机智的缝。他殷勤地伸手拿过核桃,大拇指一用力,咔嚓咔嚓,没一会儿就掰了好几个,掏出来的核桃仁还都是完整的。
方明珏被剥夺了劳动权利,只好等着吃。
萧乾一手掰着核桃,另一手把一把核桃仁往方明珏手里一塞,问道:“喜欢吃这个?”
方明珏往嘴里塞了个核桃,莫名觉得舌尖有点烫,便转了话头:“明日杨晋便要离京,今日你可顺路去杨府探望一番。”
萧乾受到了惊吓:“我就调戏了你一句,你就这么害我?陛下,我觉得不行。”
“看看便走,”方明珏淡淡道,“往日你来杨府,比去颂阳殿还勤,如今杨晋卧床近半月,你却只去过一次,难免令人生疑。”
萧乾抬眼:“陛下就不问问我为何不去?”
此话透出一丝引诱,诱导着方明珏猜疑,乃至猜忌。
但无论是猜疑还是猜忌,萧乾都无甚惧怕。自从摸着了点小皇帝的性子,他就不打算在方明珏面前过多掩饰。
且不论方明珏是否相信借尸还魂这种神鬼之论,便说以后真能有一天南越反打大晋一钉耙,他也要难以避免地再次走上战场。到时候该如何跟小皇帝解释,他一个深门大院里,连东南西北都不一定分得清的侯府庶子,竟突然会了领兵打仗?
与其兵临城下,矛盾虬结,不如循循善诱,早日明朗。
萧乾看着方明珏。
方明珏咬着核桃,微微侧过脸,车帘的缝隙钻进一缕如微光般轻柔的风,零星的发丝扫过他清冷的眉眼。
他眉梢微动,黑白分明的眼凝视着萧乾,染着一层层幽微的柔光,唇角翘起,道:“你会告诉我的。我且等着。”
这话就像把甜到腻牙的桂花糖,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撒进了萧大将军的心窝窝。
萧乾一路维持着诡异的心花怒放的状态来到了杨晋的府邸,就连看到一脸衰样的杨将军都没能压下弯起的唇角。
“拜见皇后娘娘。”杨晋拱手一拜,被萧乾假惺惺地拦住。
荣氏在后盯着萧乾虚扶杨晋的手,眼睛里能甩出刀子。
萧乾含笑,眼神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忧虑:“杨将军不必多礼。本宫听闻将军伤势痊愈,明日便要出征,心中担忧,恰逢今日省亲,回宫尚早,便来看看。还望将军莫要嫌弃才是。”
鉴于肖棋的野史太过丰富,给杨将军造成过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所以杨晋看到萧乾就条件反射地起鸡皮疙瘩,尤其是在他含情脉脉的时候。
杨晋想尽快结束这场探望:“娘娘,京城近日贼人猖獗,并不太平,娘娘身子金贵,别出了闪失才好。”
萧乾头一回看杨晋这么顺眼,他连大门都没进就是抱着转身就走的心态。
“将军说得有理。将军明日便要出征,还要好生歇息,”萧乾依依不舍,“肖棋便提前为将军送行,望将军一路平安,莫要再遇上贼子行刺……”
一句话没完,萧乾便觉脑后生风,战场里□□出来的意识让他猛地向旁一闪,羽箭擦着杨晋的头冠射落。
见鬼了哟这乌鸦嘴!萧乾暗骂。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杨府的侍卫和私军冲了出来。
“何方贼子!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杨晋大喝。
侍卫们团团将杨晋和荣氏围住,勉强开了个缝将萧乾让进来。
萧乾惊慌至极,手足无措,匆匆往杨晋背后躲,一面拽着他的袖子,一面急声道:“杨将军,保护本宫!本宫是皇后!”
眼见回春巷内四面墙头上冒出一排蒙面的黑衣弓箭手,杨晋心惊又心焦,恨不得把身后的蠢货踹翻在地,敷衍地喊了声:“保护皇后娘娘!”
然而这句话就像个发号施令的令牌,骤然落下,顷刻箭雨如潮。
杨晋骇然,手掌一抖,直接将萧乾推了出去挡箭。
萧乾心里边把杨晋这孙子骂了十几二十遍,但却顺着他的力道往前一栽,就地滚了两圈,躲到了马车底下。他一副肝胆俱裂的模样爬起来,艰难地往马车里挪,一波利箭跟着他的屁股追进来,他像是脚底打滑,身子一歪,又险险躲过。
杨晋被萧乾这狗屎运给惊呆了,一走神差点被一支角度刁钻的箭给串成糖葫芦。
杨府私军踹开周围院落的门,杀了进去。
箭雨稍歇,刀剑相碰,外面一片喊杀声。
萧乾一进马车就将方明珏按在了身下,搂着他躲过几支穿透车壁的利箭,然后一股脑把软垫和薄被都盖到他身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手掌碰了碰他微凉的脸颊,低笑一声:“吓着了?”
小皇帝被裹成个粽子,脸色微白,眼睛却亮得吓人:“刺杀谁?”
“鬼知道!”萧乾骂了声,外袍一脱,趁外面打得热闹,掀开车帘,抄起马鞭来,照着马屁股就是一下。
骏马受惊,撩开蹄子就开始往前窜。
从周围院子里又涌出一批刺客,挥着刀剑便往马车上跳。萧乾借着马车遮掩,也不藏拙了,长腿一扫就是一个,直踹心口。有刺客从墙头直接跳上车顶,刀尖向下一刺,人没刺到,脖子却被马鞭卷住,勒得直翻白眼。
萧乾眼力极好,手准又黑,鞭子只抽眼睛,脚只踢心口和裤裆,一打一个倒。
照着萧大将军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徒手干翻整个大晋的老将军的身手,没一会儿便驾着马车杀出了重围,横冲直撞,造成无数起交通事故之后,扬长而去,丝毫没有理会背后杨府众人的心理阴影面积。
刺客并未追来。
萧乾回头望了眼渐远的巷口,神情阴翳。
直到马车已经冲出回春巷奔上人来人往的大街,萧乾才用马鞭敲敲马屁股,慢下速度。
远处,城防卫的高头大马遥遥可见。
这个时间差,打得极为巧妙。
萧乾慢悠悠驾着车在街口一转,恰好避开了城防卫。
车帘在背后挑开,萧乾回头道:“还没安生,你再……”
“呕!”方明珏趴在车辕上,吐得□□。
萧乾赶紧扶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
吐得胆汁都要出来的方明珏恨不得重回半刻钟前,他一脚将这玩意儿踹出车门,射成筛子算了。
一肚子翻江倒海吐出来了,便好受些。
萧乾将方明珏塞回车里,跳下去进了街边一家医堂的门,压了块玉佩买了一小罐晕吐药,又笑呵呵地要了碗清水。
医堂伙计配着药问:“看公子这般高兴,可是家中有喜?”
萧乾脑海中诡异地出现了一幅方明珏挺着大肚子穿着龙袍的画面,吓得差点捏碎了手里的水碗。
回了马车里,萧乾将方明珏的外衫脱了扔到一边,将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抱着他漱了口,又将晕吐药拿出来。
盖子一揭,方明珏脸色立时变了。
“朕……朕不需要喝这个。”方明珏仇大苦深地盯着药罐,薄唇紧抿。
萧乾将药罐凑到他面前,“喝不喝?”
小皇帝摇头,“朕已经好……唔唔!”
粗鲁地捏住方明珏的两颊,萧乾做了个要灌进去的姿势,恶霸似的瞪着眼:“喝不喝?想好了再回答。”
方明珏向萧大将军低头,捏着鼻子喝了药。舌根苦味未去,嘴里就被塞进了什么。牙齿一咬,竟是块蜜饯。
萧乾对他眨眨眼:“安昌侯府顺的。”
方明珏越嚼越甜,用袍子盖住脸,不说话了。
两人怕再遇截杀,便在人多的地方又绕了圈,才跟着赶集的大部队走到皇宫正街,顺利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