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屈意衡出门前站在镜子前面反复照了好久,他平时不是这么注重形象的人,但今天情况特殊。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姚湛要来,他应该去理发店好好剪一剪。
他出了门,难得打出租车。
手机开着导航,看着自己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大概是因为单身久了,日子过得太独,屈意衡已经不太习惯跟人以这种方式见面,看着距离越短,他就越紧张,即便车里开着冷气,他也还是满手心的汗。
如果说上次那一场,是弥补青春的遗憾,那现在自己到底在干嘛?
从家到餐厅,一共用了四十三分钟。
屈意衡付了钱,下了车,看着那个餐厅的门牌确认了两遍才觉得踏实。
他给姚湛发消息:我到了,你呢?
姚湛回复得很快:我已经在里面,13号桌。
屈意衡推门进去,立刻就有服务生应了上来。
服务生:“先生您好,请问几位?”
屈意衡抬手揉了揉鼻尖:“我找人,13号桌。”
“先生这边请。”
他跟在服务生身后,假装没有故意寻找对方,假装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淡定。
“这边!”
有人举起手来说话。
屈意衡看过去,是13号桌的姚湛,不再是一身黑色,浅色的T恤让人显得明朗了许多。
他跟服务生道了谢,挤出一个其实有点儿尴尬的笑容走到了姚湛那边,他拉开椅子,坐在了对方对面。
姚湛一直带着笑意看他,问:“我突然过来,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屈意衡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心跳快得他想深呼吸。
虽然十五年间没什么联系,但姚湛看得出来,屈意衡本质上还是那个不善言辞的人,对方从进来开始就不太敢直视他,坐在这里不停地喝水,像是误闯森林的小鹿,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慌张。
“点菜吧。”姚湛把菜单递到屈意衡面前,“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想着等你来了再点。”
屈意衡伸手接菜单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姚湛的手,按理说,这再正常不过,但那一瞬间他仿佛突然被电到,那电流从两人相碰的指尖瞬间蔓延到心脏,电得他身子一软。
所以说,某些人跟某些人一遇见,真的会产生很奇妙的反应。
但这反应可能是双向的也可能是单向的,屈意衡觉得,他们之间,是单向反应。
来之前屈意衡特意查过了这家店的招牌菜品,他点菜的时候表现得像个熟客,姚湛就靠着椅背笑盈盈地看他,像是欣赏一部多年以后重新放映的经典电影。
“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加的。”屈意衡把菜单又往姚湛那边送,姚湛说:“不用了,就这样吧。”
服务生拿了菜单走了,又剩下他们两人相对无言。
其实,说是相对无言,那只是表面而已,这两人的心里早就都暗潮翻涌了。
屈意衡一直在想应该找点儿什么话题聊聊好让两人之间显得没那么尴尬,姚湛却在想,这次见到屈意衡跟上次好像又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
上回见面,两人是相隔十五年后毫无准备的重逢,喝了酒就直奔主题做了个痛快,痛快之后,几乎没聊过什么,也没互相认真看上对方几眼就分开了,现在姚湛看着坐在这里的屈意衡,觉得他哪怕身处人群中,都有一种跟这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呃……我看你经常在群里说工作很忙……”屈意衡并没打算过多的打听姚湛的私事,他觉得他们俩好像有一种默契,就是互相不多问,但他想了半天,实在找不出什么话题能聊了,只好扯出这个来。
姚湛无奈地笑笑:“是呗,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听说每年都有累死在工作岗位上的医生,那时候还以为是大家危言耸听,谁知道是真的。”
“你是医生啊?”屈意衡有些意外,他记得当初高中的时候姚湛说想学生物工程,没想到竟然学了医。
“有那么意外吗?”姚湛笑出了声,他看着屈意衡吃惊的样子觉得很有趣,“我不仅是医生,还是儿科医生。”
屈意衡更意外了,他完全没办法想象姚湛跟小孩子相处的样子。
在他记忆里,姚湛是没什么耐心的人,那时候邵威拉着姚湛一起给他补习数学,每次他听不懂,姚湛都会不耐烦地去一边抽烟,换邵威再来讲一遍。
那样的一个人,现在竟然要每天给小孩子看病,那场面,估计挺有意思的。
“在想什么?”姚湛问,“是不是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屈意衡点头,微微笑了笑:“是啊,没想到。”
“那你呢?去了艺术学院,现在在做什么?”
屈意衡脸上的笑意突然就淡了,他低着头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最后底气不足地说:“就是画画,给出版社什么的,画点儿稿子。”
“真好。”姚湛说出这话的时候,服务生刚好送菜上来。
屈意衡见上菜了,终于不用强行找话说了,他说:“先吃吧。”
两人吃饭时候,姚湛说:“我听说这家地下室是酒吧?”
“嗯,待会儿我们可以去看看。”
姚湛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其实以两人现在的情况来看,就算不喝酒,上床也是必然的,屈意衡既然答应了见面,就等于答应了做那事儿,这是属于成年人之间的默契。
但姚湛觉得,喝了点酒的屈意衡更能放得开一点儿,他看得出来,从对方进来开始到现在,始终都绷着神经,做什么都小心谨慎,他看着都累。
两人都没多吃,一来是不饿,二来他们见面也不是为了吃饭,这种场合吃那么多,纯粹是没心没肺。
屈意衡主动去结账,姚湛站在他身后说:“饭你请,但待会儿的酒必须我来。”
成年人之间还有一种默契就是在请客这方面你来我往,互不相欠,虽说谁都不差那点儿钱,但事儿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二人往楼下走,还没到吧台屈意衡就有点儿后悔了,这地方根本不像是窦郁聪说的那样安静有格调,低俗肯定不低俗,但这才几点,已经有醉鬼出没了。
他们在楼梯口遇见一个男人,那男人盯着屈意衡看,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屈意衡本来就害怕招惹是非,他皱着眉往里走,那男人转身跟了上来。
姚湛一开始没注意,发现之后直接挡住了对方。
男人怒目瞪着他,姚湛说:“不好意思,他有伴儿。”
听见说话声的屈意衡回过头来,但他没看到刚才的一幕,头刚转过来就被姚湛搂着腰带着往里走了。
姚湛贴着他耳朵问:“这是gay吧?”
屈意衡不清楚,他根本没来过。
姚湛带着他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两人坐下后,屈意衡才松了一口气。
“你还真挺受欢迎。”姚湛笑着看他,然后招手叫服务生过来。
屈意衡没说话,对刚才的事觉得有些烦。
他太讨厌被不熟悉的人注视了,那感觉就好像他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说他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否则,那些人为什么要看着自己?
他不适应,不习惯,觉得心烦意乱。
“喝什么?”姚湛把服务生拿来的酒水单放到屈意衡面前,发现他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屈意衡看了看那张硬卡片,点了后面标注“hot”的一款酒。
“我也一样,谢谢。”姚湛把酒水单还给了服务生,在对方走了之后,又问:“你真的没事儿?脸色不太好。”
“真没事儿。”屈意衡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
这时候姚湛才发现,今天他竟然戴了耳钉。
左边三个,右边五个。
姚湛说:“什么时候打的耳洞?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很怕疼。”
屈意衡揉耳朵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放下手说:“大学的时候,每次没有灵感就去打个耳洞。”
“打完了就有了?”
“至少心情会好点儿。”
姚湛笑了:“你这是自虐心理。”
“大概吧。”屈意衡一直都知道自己多少有些心理问题,但不严重,无伤大雅也不影响生活,现代社会,谁还没有点儿心理问题呢。
“那你身上的纹身也是这么来的?”姚湛想起上次看到的那些纹身,他其实很想一个一个指出来问问它们的含义。
“差不多吧。”屈意衡避重就轻地说,“没有灵感的时候就得刺激一下神经。”
“你们搞艺术的也是挺不容易的。”姚湛喝着酒,看着眼前的人。
屈意衡沉默片刻,然后说:“谁容易呢?大家活着,其实都不容易的。”
姚湛笑了,他实在不太习惯跟这样的屈意衡聊天,他的记忆里,屈意衡应该是那个有些笨拙不太会说话,绝大部分时间一声不吭任由他提出各种要求的青涩男孩。
那个男孩确实长大了,十五年了,再也不是那个他问行不行就主动跪下来让他舒服的那个人了。
但这样才好,姚湛想,至少想得多点儿,不会被人欺负。
“对了,”姚湛说,“你最近忙不忙?不忙的话,这几天给我当当地陪,听说你们这边,好吃的不少啊。”
屈意衡当然是不忙的,他说“好”,然后说:“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这话一说出来,他回家又要拉着窦郁聪提前做功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