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荼靡

楼画笑意渐深, 他把糖握在掌心,歪歪头问秦东意:

“那你只给我,别给小屁孩。”

秦东意抬手摸摸他头发:

“怎么总跟孩子抢?”

“没跟他抢。”楼画有些不满, 想了想,又说:

“你若要给他,就先把糖给我,让我去转交。”

秦东意微微挑了眉。

楼画见他这样, 推了他一把:

“秦东意,你该不会在怀疑我会把糖私扣了?我堂堂暗香谷主人会跟小孩抢糖吃?”

“不会, 魔尊大气。”

秦东意听着好笑。

“知道错了?”楼画得寸进尺,秦东意也愿意顺着他:

“嗯。”

楼画满意了, 单手剥开糖纸放进口中。

糖果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漫开, 楼画满足地轻轻眯起眼睛, 而后又笑眼盈盈看向秦东意。

他抬手拽住秦东意的衣领,心里一动:

“秦东意,你亲我。”

秦东意很听他的话。

他往前半步,楼画下意识靠住了墙。他爱干净, 靠上去之前还记得用灵力把自己的衣衫护好。

他没秦东意高, 离得近了还需要抬眼看他。

楼画看着秦东意微微低头凑了过来, 下意识合上眼,结果等了半天,等来的只是秦东意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再然后, 那身清浅的檀香味都离他远去了。

“?”

楼画多少有点不满,他睁开眼, 一把拉住秦东意, 却刚好看见这人微微扬起的唇角。

“你故意的?”楼画抓住他的手腕。

“嗯?”

秦东意把刚才那抹笑意掩饰得很好, 似乎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楼画一挑眉, 有种被人戏弄了的不爽。

左右他也不是什么规矩人,于是索性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人拉得弯下腰,自己吻了上去。

楼画这吻多少带了点撒气的意思,几乎不是亲吻,而是啃咬。

尖尖的犬牙咬破了秦东意的唇瓣,他微微皱眉,转身将人按在了墙上。

楼画口中的糖还没完全化开,这让秦东意也尝到了甜丝丝的味道。

但当秦东意占到主导后,楼画就没机会咬他了。

他搂着秦东意的脖子,呼吸略显凌乱。

楼画身上的晚香玉花香愈发浓郁,秦东意有些恍神,随后手垂下想揽住楼画的腰,但就在他碰上去的那一瞬间,楼画却像是吓到了一般,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

那个反应完全属于本能,楼画愣了愣,随后主动去碰秦东意的腰带。

但秦东意却是后退半步,把他放开了。

楼画看着秦东意,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有些遗憾地松开了他的衣带,自己侧目看了眼窗。

从楼画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房间内大开的窗子,如果放在以前,从这个窗子出去应该能看见晋城最繁华的街道。

楼画走过去,坐上窗台,腿搭在窗户外面。

现在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死气的黑青色废墟。

街道上的薄雾还未散,抬头看去,天空倒是晴朗。

深色天幕挂着万千星辰,银河悬在空中,是一番不错的景致。

楼画看了一会儿,闲着没事,就把自己头发上的红绳取了下来。

青丝没了束缚,如瀑般洒在他素白色的衣衫上。楼画随手梳了两下,又似想起什么,于是把手里的红绳举给一旁的秦东意:

“师兄,帮我绑头发。”

秦东意没说什么,接过红绳后便拢了拢他的长发。

楼画平日里喜欢把头发松松地绑在肩侧,心情好了就多编几根辫子,总也没个正形。

但秦东意梳得认真,他也向来是个认真的人。

他把楼画的长发在脑后束起,又用红绳绑上。做这些的时候,他总觉得手里这根红绳有点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夜风拂过,带起楼画额前的碎发。

他摸摸秦东意给他绑的头发,笑着回眸问:

“好看吗?”

他笑起来时,眼里盛着万千星光,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明朗的少年。

秦东意有一瞬的失神。

二人对视片刻。

晋城的夜很安静,跟当年全然不同。

“天干物燥——”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男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楼画微微皱眉,目光一凛,向声音来处看去。

薄雾掩映间,他看见街上似乎有盏灯在晃晃悠悠地移动。

“小心火烛——”

打更的人喊出了下半句。

隔壁的元镜显然也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他把窗户一把推开,探头望去,抬眼时刚好跟坐在窗边的楼画打了个照面。

楼画弯起眼睛笑眯眯冲他晃晃手算作打招呼,随后他就当着元镜的面,直直从五楼跳了下去。

即使知道大家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但这种情况还是令元镜一愣。

下一瞬,坠落半空的楼画身后生出一双白色羽翼,带着他稳稳落地。

元镜看着那双翅膀,人有些恍神。

随后,他一把抱住常楹,也跟了上去。

楼画追逐着灯光而去,那团光亮在他眼前越来越大,最终,他拨开雾气,停在了一男子身前。

那男人穿着一身浅色衣衫,但身上大部分都被血染成了近似于黑的深红。

同样的,他半张脸上也都是血迹,另外半张脸森白枯瘦,眼窝深深凹陷,嘴唇也一片青紫,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了。

秦东意此时赶到,他看着眼前的人,也皱紧了眉。

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眼前有人,因此没再往前走。他定定地站在楼画眼前,半晌,嘶哑着嗓子拖出一句:

“天干物燥——”

楼画盯着这人的脸,表情有些僵硬。

秦东意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问:

“他是?”

楼画迟疑一瞬,摇了摇头,但有个声音帮他答了:

“晋城第三十九代城主,君奈云。”

元镜抱着常楹赶到,他看看眼前两人,补充道:

“我曾经来过晋城,同城主有一面之缘。”

听见这个名字,楼画似乎没当回事,只道:

“都死了三百年了,管他是谁。”

同时,应龙在他识海中提醒道:

“乖宝,我的神魂在他手上那盏灯里。”

楼画这就垂眸看向君奈云手上的灯。

那盏灯发着浅淡的青白色光芒,且灯笼没有纸面,能直接看见中心跃动着一颗青白色的光点。

应龙神魂?

楼画几乎没有犹豫,在旁人都没反应过来前就伸手抓了上去。

但楼画的手并没能碰上灯芯,因为在那之前,他的手腕就被一只枯瘦的手牢牢抓住,挣脱不得。

下一瞬,君奈云猛地用力,楼画便只觉有种不知名的力量拉拽着他的身体,要将他往灯芯中带去。

既然如此,楼画便也没有反抗了。

一旁的秦东意见此,伸手拉住了楼画另一只手,二人这就齐齐被拉入灯芯内,再无声息。

“小心……火烛——”

说完这句话,君奈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机械地垂下手,又颤巍巍往前迈了一步。

刚才那些事情都发生在瞬息间,元镜只觉眼前一晃,两个大活人就没了影。

常楹也瞪着眼睛看懵了,他想了想,问:

“长老,咱们要跟进去吗?”

元镜有丝迟疑,随后摇了摇头:

“他们在里面情况如何暂且未知,我们留在外面,万一有危险,还能有照应。”

常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能帮师尊跟小画哥哥做什么呢?”

元镜看着已经同他擦肩而过的君奈云:

“在他们出来之前,保护好这个人,还有这盏灯。”-

万千嘈杂声音如海啸般向楼画扑来,那些汹涌人声时远时近,最终尽数消散,只留下恍恍惚惚的闹市乱声。

阳光有些刺目,楼画微微眯起眼,一双暗红色的眼瞳在强光下显得颜色更浅一些。

他所在的是一处繁华街道,街上人来人往,几乎是人挤着人。他们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而去,似乎在赶着去看什么热闹。

楼画愣了一下,下一瞬,他身前穿过了一个人。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这便明白了,他在这个地方,大概只是一个外人看不到的虚影。

楼画转头四下看看,并没有发现秦东意。总之他一个人也无聊,于是索性跟着人群想去看看到底有什么热闹。

纷闹的人群占了整条街道,楼画边走边看,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

左侧花楼有打扮精致的姑娘在冲楼下挥舞手帕,右侧有小二在卖力吆喝自己家的女儿红,再往前……

楼画看见一栋足有五层高的客栈。

他瞳孔微缩,总算是想起来的这是什么地方。

是三百多年前的晋城。

“恭贺新城主!”

正在此时,人群中,有个汉子高声喊了一句。那人留着大胡子,总是醉醺醺的,说话很凶。

“城主万福金安!”

一边的女人不甘示弱。

女人脸尖尖的,眉眼细长,声音尖细,说话总带着些刻薄味。

这一切让楼画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他后退半步,抬眼时,刚好看见迎面而来的马车上,那个一身茶白衣衫、笑容明朗的男人。

那人浓眉大眼,瞧着就是被捧在手中长大的,笑容和气质都很明朗,很容易让任联想到山林边打马而过的少年郎。

君奈云接任城主的那一年,还不及弱冠。但因为深受城民爱戴,以及行事能力有目共睹无可非议,老城主便早早卸任,将晋城交给了自己的小儿。

楼画看着他,不自觉后退半步。

不知何时,周围人群皆自觉地给马车让出一条路来,但楼画还怔楞着立于道路中央。

八匹白马拉着马车行过,眼见着就要撞到他,楼画却突然被人往旁边拽去。

马车行过时的风令楼画回了神,下一瞬,他便撞在了另一人的怀中。

“小心。”秦东意放开了他的手。

楼画点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

“那马车又撞不死我。”

说罢,楼画又将视线挪向了那辆马车。

秦东意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只微微皱了眉。

周围人群簇拥着马车远去了,等到马车驶离这条街道,二人眼里的画面也产生了变化。

喧闹的人声换成聒噪蝉鸣,周围像是一片花园,花园中有个凉亭,是君奈云平日里听先生讲课的地方。

今日先生教的课文大概让君奈云有了感触,令原本昏昏欲睡的少年一拍桌案站了起来:

“天下大同?妙啊!”

他卷起袖子,又将桌上的书本卷起来,边挥舞边扬声眉飞色舞道:

“这位前辈真是好想法,我的理想也是如此。我要让晋城变成天下最美好的桃花源,所有人在这里都是平等的,没有穷苦,没有战争,没有灾难。我要让每个人都住得起大房子,吃得上山珍海味,让晋城之中永远没有烦恼,永远都有这么好的阳光,这么美的花!”

少年走出凉亭,指着天上的阳光和花园里的花给先生讲着自己规划的美好未来。

先生捋着山羊胡子,听着他的理想,倒也没有反驳,只在最后着摇摇头,点着他的脑袋,叹了一句“少年心性”。

少年不服气:

“我现在是城主,我的城如何,以后不都是我说了算?”

“好好好。”先生拗不过他:

“都是你说了算,快来坐好,听下一节了。”

那天,茶白衣衫的少年在阳光下笑得明媚,讲起理想时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楼画看着他的身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眸色微沉。

这是楼画今日数不清第几次失神。

秦东意早就察觉出不对,关于晋城的一切,似乎都让楼画格外在意。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

“认识?”

楼画愣了一下,只道:

“可能吧。”

在二人交谈间,君奈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二人眼中的世界也再次发生变换。

晋城是一座很特殊的城,它地处三不管地带,不受凡世的皇权管辖,也不会受到妖魔侵扰。

因为君家第一代家主曾经跟皇族以及妖族签过血契,无论外界战乱如何,都不能波及到君家后人,以及晋城。

在和平年代,可能没有人会想起在极北的边境还有这样一座城,但一旦外界陷入战乱,跑来晋城避难的流民便越来越多。

那时,正值凡世皇权颠覆,妖族祸乱人世,而仙门不断有修士失踪,自己都人心惶惶,更没有时间去管凡世祸乱。

在这样三方混战的情况下,百姓苦不堪言。

“城主,城内真的没办法再放人了。所有客栈的屋子都装满了流民,已经影响到晋城城民的正常生活了!”

城主的教书先生苦苦劝道,但君奈云并没有听进去。

他一甩袍袖:

“他们来投奔我,就是我的城民。能救多少我就救多少!”

“已经有城民表示不满了!你怎么知道你放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些流民里有手脚不干净的,今天偷鸡明天偷银两,前几天还有一个强盗在行窃时失手掐死了李家啼哭的小儿。再这样下去,晋城迟早会乱套的!”

说罢,先生弯腰咳嗽不断,最后甚至呕了口血出来。

这把君奈云吓了一跳。

他一边叫人去请郎中,一边想着先生的话。

先生的手一直死死握着君奈云的手腕,君奈云没有办法,最终咬着牙下令道:

“关城门!”

但先生这一番话,并没能阻止君奈云拯救天下人的决心。

虽然城门关了,可君奈云换了一种方式。他坚持每日布粥,尽量确保城外的流民一人能分到一碗。

后来,晋城行善举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来晋城门口讨粥的难民越来越多,他们一直不走,到最后,城外难民的数量几乎要比城内原本的住民还要多。

而君奈云也一天比一天憔悴。

先生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城民们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白白给那些外人送粮食,城民和后来进城的难民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晋城显然没有当初那么和谐安宁了。

城内,挨家挨户门窗紧锁,难民们在街上东躺一个西躺一个,街道一片死寂,君奈云每日晚归的时候,街上还总有条疯狗冲他叫唤。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君奈云时常问自己。

他好像,离当年的理想越来越远了。

但没关系。

君奈云又这样安慰自己。

等战争过去,一切就都会变好的。

君奈云依旧坚持每天送粥。

但食物的数量从人人有份,变成了送完即止。

他每天送完粥,没分到粥的难民会在他背后对他破口大骂,怪他没粥为什么还要装好人,骂他是骗子,说他是装装样子的伪君子。

每天都有人为了一口粥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也有想跟他动手的,好在他有护卫,暂时还是安全的。

那时,君奈云无数次问自己。

自己坚持的,真的是对的吗?

他们好像根本不懂得感恩,为什么善良还要被指指点点。贪婪像是无底洞,凭他一个人的力量,真的填的满吗?

城门缓缓合上,君奈云一步一步往城主府走,天顶阴云满布,云后闷雷滚滚。

就在那时,他身后传来一道闷响。

像是重物砸落在地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城墙边的地上,好像蜷着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看着像是从外面爬上城墙,又摔下来的。

君奈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也没去追究。

他拦下了身边想要赶人的侍卫,走过去半跪在小孩身边,想问问他的情况。

那小孩子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朝后面躲了躲。

他的手臂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还在往下淌着血。

君奈云心下微惊。

而跟他同样讶异的,还有小孩不远处的秦东意。

秦东意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皱紧了眉,转头看向身边的楼画。

楼画察觉到他的视线,耸耸肩,神情淡漠,满不在乎道:

“看我干什么?我可不知道那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和争议,提前说明:

1.城主和小画没有感情纠葛!不是白月光、初恋、暗恋对象等等……

2.所以不是替身文学,师兄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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