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女士来万融臻汇的时候, 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匡正在和段钊商量招聘一个有年资的客户经理。
“甭想了, ”段钊斩钉截铁, “不可能。”
匡正坐在办公桌后,眯起眼睛:“怕抢了你的位子?”
“怕呀, ”段钊毫不讳言, “谁不怕,不知道哪儿来个人压我一头,我可不愿意。”
匡正沉默片刻, 只说了四个字:“势在必行。”
“行你就去找吧, ”段钊扬着下巴, 一副滚刀肉的样子,“就你想要那种客户经理,哪个手里不捏着几十上百亿的富豪资产, 能上我们这地方来?你给人家多少钱,多少钱够他们这种人的口儿?”
他说的有道理,这件事不能急于一时,匡正话锋一转:“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商量?”
段钊把嘴一撇:“要不你找谁商量?”他带着点儿挑衅, 带着点儿嘲讽,“你跟客户经理商量找客户经理, 就跟找猪商量杀猪一样, 没结果。”
“你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客户经理?”匡正反问回来。
段钊意识到什么,微张着嘴。
“你觉得我是那种笨到找猪商量杀猪的人?”匡正稍歪着头,有迫人的气势, “你是猪吗?”
段钊正要说话,匡正话锋又是一转,“先联系猎头公司,让他们慢慢物色……”
这时夏可敲门,探个脑袋进来:“老板,黎女士到了。”
这一单是匡正接的,他要亲自收尾,系上西装纽扣走出办公室,他告诉夏可:“方案和合同都给我出一份,送到202。”
匡正去见黎女士,夏可回到工位打印文件,刚把方案打出来,黄百两喝着咖啡晃到他背后:“连你都有活儿啦,什么案子?”
夏可白他一眼:“今天怎么这么悠闲啊,包工头?”
“钱给装修公司结清了,”黄百两心情不错,顺手翻着他的文件,“我可算不用再当这个包工……”
他愣住了,这是一份移民方案,客户是一位离异女性,有价值三亿五千万人民币的实物和金融资产,移民目的地是美国:“这案子谁谈的?”
“老板,”夏可边忙边答,“怎么了?”
黄百两放下咖啡:“老板在哪儿?”
“202,”
夏可把合同捋齐,正要装订,见黄百两拿着他的方案往楼梯间跑,“小百你跑什么,喂,方案还我啊!”
黄百两跑上二楼,到202门外,平复了一下呼吸,按门铃,房门很快打开,匡正一身银灰色西装站在门口。
“老板,”黄百两稍有些喘,“有急事。”
匡正微微蹙眉,带上门出来:“什么事,客户还在。”
黄百两举着手中的文件:“这个方案有问题。”
匡正一怔。
“美国和中国一样是全球征税国家,涉及到移民这么大的变动,必须先给她这三亿五千万做一个稳妥的税务方案,否则等于把金子披在身上走夜路,由着人抢!”
匡正是估值并购出身,对法律和税务漏洞不敏感:“有这么严重吗?”
“严重得多,”黄百两指着方案中的几个条款,“中国2013年就签了《多边税收征管互助公约》,中美之间是可以交换纳税人信息并且开展联合税务调查的,连英属维京群岛、开曼群岛这些避税天堂都是条约国,只要她移民成功,未来想对美国政府隐瞒境外资产基本不可能。”
匡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黎女士签下这份合同,按照目前这个方案,无论她的资产在美国还是中国,她每年都要就这三亿五千万向美国政府纳税,这是一笔巨大的财产流失。
“而且她还有个儿子,”黄百两翻着方案后面的客户资料,“我们还要考虑她将来的财产继承问题。”
这个匡正懂,财产继承至少涉及到遗产税和个人所得税,办一次移民,结果是个人资产的大幅缩水,这无论对客户还是对万融臻汇,都是重大失败。
“老板?”黄百两见匡正不说话,先是着急,之后猛地反应过来,客户是匡正接的,他冒冒然拿着方案找上来,等于是打匡正的脸。
冷静下来,他怪自己太冲动,私人银行标榜为富豪做财富规划,说到底还是要赚他们的佣金,想移民的不移民了,他们的佣金又从哪儿来?
举着方案的手缓缓放下,黄百两理解匡正的沉默,换做是自己,必须在良心和营收之间做一个选择,他也会……
“你跟我进来。”匡正说,同时扭开门。
黄百两连忙拉住他:“老板?”
“我不是学法律的,”匡正的声音很平静,“你亲自跟客户说。”
这等于当着客户的面儿,让下属纠正自己的错误,黄百两瞪着匡正的背影,觉得他就像一座山,横在所有的困难面前,镇住了这样那样的纠结犹豫。
黎女士等得不耐烦,夹烟的手不停点着桌面:“再不回来,都要吃晚饭了,”见到年轻的黄百两,她显得不悦,“怎么又领进来一个?”
“抱歉,黎女士,您的方案有变化,”匡正如实说,然后转身介绍,“黄百两,万融臻汇首席法律顾问。”
黄百两走上前,胸膛里揣着某种灼热的东西,他深知不是每个学法律的都有机会直抒胸臆,这一行总是有太多的谎言、无奈和权衡利弊,但匡正给了他机会,支持着他,说出他认为该说的。
“女士您好,”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匡正,“基于中美目前的税收法律,我们不建议您办理此次移民。”
黎女士瞪大了眼睛,腾地从椅子上起来,她心心念念的就是移民,是让自己的儿子和小三的儿子一样拥有美国国籍,“什么意思?”她怒视着匡正,“你们万融臻汇什么意思!”
既然匡正给了说话的机会,黄百两就要说到底:“女士,您了解美国的法律吗?”
“我管他什么法不法的,”她傲慢着,仿佛三亿五千万就是天大的财富了,“我有钱,有钱怕什么!”
黄百两告诉她:“美国政府会一点点把你的钱掏空。”
她终于拿正眼看他了,眼中满是错愕:“怎……么可能!”
黄百两把刚才跟匡正说的复述了一遍,听到自己可能面临几百万美元的税款,黎女士变了脸色,但还是不死心:“我就是办个移民,又不在那儿常住,我都不会说英语!”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美国不是有规定吗,住不够时间,绿卡就自动失效了!”
“不,女士,”黄百两纠正她,“绿卡失效必须经过法定程序认证,否则您就算一辈子待在中国,也要按时给美国政府上税。”
“凭什么!”这无异于抢钱。
“恐怕您从来不知道,”黄百两逻辑清晰,表现出极强的专业素质,“即使您想通过法律程序放弃绿卡,只要届时您在过去的十五年中持有绿卡超过八年,那就必须清算您的全球资产,以当时的市场价格计算利润,缴纳一笔出境税。”
黎女士瞠目。
“也就是说,”黄百两总结陈词,“您想放弃美国国籍,还要倒找给美国政府钱,而且是断骨剜肉的一笔。”
黎女士跌回椅子上,直着眼睛,这些她都是第一次听说,连想都没想过,她以为她有钱了,可以达成所愿,可以无所不能,殊不知这个世界给有钱人设下的陷阱,远远超过普通人的数倍。
她忽然绝望,丈夫的背叛、自己的屈辱、儿子的未来,仿佛都没了结果,这时黄百两又说:“刚才在门外,匡总和我设计了一个新方案。”
匡正扭头看向他,挑起眉峰。
“什么方案!”黎女士彻底抛下了傲气,几乎是求助。
“您放弃移民,”黄百两说,“由我们为您的儿子办理移民。”
黎女士不解:“他……才初三。”
“财富规划和理财的不同,就在于周期,”黄百两虽然年轻,但言辞极有说服力,“理财考虑的是三个月、半年,私人银行则要为您谋划一生,包括您的后代。”
黎女士紧紧盯着他。
“您保留中国国籍,资产记在您的名下,无需对美国政府纳税,”黄百两稍顿,“您百年之后,您的儿子继承中国公民的遗产,美国的所得税、遗产税都不用考虑,这可以最大限度地为您的家庭避税。”
“可以!”黎女士毫不犹豫,“我移民就是为了我儿子!”她再次从桌边起身,一瞬间的大悲大喜,激动得险些要落泪,“我吃了这么多苦,忍了这么多委屈,不就是为了我的儿子吗!”
无论是三亿五千万还是三千五百块,母亲的心都是相同的,只不过希望孩子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黄百两从贵宾室出来,重新去拟方案,匡正送他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小子,可以。”
“老板,”黄百两推了推眼镜,“你可以,我才可以。”
两人相识一笑,不用多说,默契已经在心里。
这是个不平静的傍晚,万融臻汇如此,如意洲也是一样,全员在后台集中,但只有应笑侬一个人在上妆,他执着笔描眼窝,边勾眼尾边说:“今儿又是贵妃,以后你们见着我甭叫侬哥,直接叫娘娘。”
宝绽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徐徐扫视这一屋子人,邝爷在墙角打瞌睡,时阔亭专心致志地给胡琴紧弦,萨爽和陈柔恩在一块,一个拿大顶一个压腿。
“小侬,乏了就歇歇,”宝绽的目光落回到陈柔恩身上,“小陈,今天你上。”
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打过来,每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那是期待,宝绽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么好的舞台,每个人都该上去亮亮。”
“宝处,你不怕……”时阔亭朝门外努嘴,经纪人小牛每次都跟场,“贵妃醉酒”的戏码就是他派下的。
“他是当家的还我是当家的,”宝绽一挺腰,从椅子上起来,“今天一个也不能少,都给我上台来一出,戏码自己定,把最出彩儿的给我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