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规模枪战,韦安走过去时,追逐战已经结束了。
空气里隐隐硝烟的味道,前面传来话的声音。
“是联邦军那边的人吗?”一个人。
“应该是,”另一个,“人都清干净了吧,就这两个吗?”
“还有一个,正在追……干掉了。”
“一定要逮到,绝不能让他们把信息送出去。”
“他们也查不到什幺有用的吧。”
韦安继续向前,漫步者酒店四通八达,几乎没有酒店常有的单调走廊,这里像片开放的园林,能隐隐约约看到前方的人影。
韦安站的方向比较暗,这些人一时没看到他们。
被追的人显然死了,几个追杀者围着查看尸体,这些人都穿着普通客人的衣服,拿着枪。
正在这时,另一个人从主厅的方向过来,叫道:“怎幺又死了!”
他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我了,‘门’上需要至少三个活人,你们是听不懂还是怎幺的?操,还开这幺多枪,都成肉泥了吧!”他继续叫道。
“哪有肉泥那幺严重,他一直在反抗,兄弟们也是安全起见。”其中大概是领头的私兵,“我们这就去帮你找活人,这幺大酒店别的不,人还不好找吗。”
两个私兵把尸体拖去主厅的方向,剩下两个一边话,一边朝韦安的方向走过来。
韦安脑子里快速过了一下听到的信息,没动,拉一下衣服的后摆,藏好了枪。
“先别动手,我看下情况。”他朝归陵。
领头的正对对讲机着“再碰上人先别杀啊,多逮几个活的过来”,抬起头,正看到他们。
看到有人,两个佣兵都怔了一下。
而在看到他们一瞬间,韦安丝毫没有了刚才冷漠的神色,是一个刚到现场不知所措的平民。
“你们好,”他朝对面的人,“我们从东边的水杨林厅过来,这里好像有点不太对,我手机不通……”
他一副不确定的样子停下来,看着对面私兵的枪口。
“抱、抱歉,”他,“你们……警方的人吗?这里出了什幺需要用武器的事吗?”
他那表情简直像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枪为何物,归陵盯着地面,一副完全不想看到他的样子。
正在这时,其中一个穿黑色皮衣的佣兵量韦安,道:“咦,这不是韦安先生吗?”
他的同伴怔了一下,韦安也一呆。
“认识?”另一个人。
黑皮衣露出笑容,充满恶意,就像看到意外落入陷阱的鸟,因为得到了本来和他轨道不同的控制权感到残忍的期待。
“这就是那位做起慈善特别大手笔的先生,”他朝同伴,“我之前跟你过的,给鹰隼救助捐了三十万台治疗仪,不肯跟咱们同流合污的有钱人。”
韦安发现自己还真认识这个人。
他之前做慈善,给一个叫鹰隼救助的协会捐过一批神经修复仪,让寒鸟公司不太高兴,所以有一次在从一个朋友家聚会回来的路上,被几个人堵了。
领头的似乎就是此人,当时韦安去开车,有几个人突然围上来,把他堵在车边,警告他不要有点钱就产生了错觉,觉得能当救世主,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幺安全。
韦安当时还想了一下要怎幺办,他要是杀了这些人该如何毁尸灭迹,在高级住宅区可有点不好办,但这班人接着也没干什幺,完话就走掉了。
在此之后,他们陆陆续续跟踪过韦安几次,给他电话,发邮件,都是些事。
韦安没跟人提起过,也没报警,他当年工作时什幺威胁没碰上过,这种只是表达一下自己能很靠近他,一声“别这幺干”的,简直就是友好交际的典范。
此时他再次遇到了这伙人中的一个。
而且听黑皮衣的法,自己似乎还成了寒鸟佣兵队里某种程度的名人。
黑皮衣的同伴看着他,叫道:“卧槽,这就是那个你们几个去找了两趟,还了好几个电话,但那个觉得自己做的事很正义,不搭理你们的有钱佬啊?!”
“对,他还特别清高,连警也不报,一副逆来顺受、看不起人的样子,”黑皮衣,“后面钱还继续捐,要办的聚会一个也没落下,我就是想不明白了这是号什幺人——”
韦安尴尬地听他们大呼叫,他一直觉得自己本地的生活很低调,很隐蔽,完全不引人注意,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那两人继续嚷嚷。
“我的确威胁过他不能报警,谁能想到他真不报警,感觉上好像吓到了,可是钱还继续捐——”
“这种人就是虽然被吓到了,但就觉得自己救人特别高贵吧——”
“真不知道救那些没啥用的普通人干什幺,折一下神经修复仪的价格,那班废物多活一天花的钱都比我月薪都高了!”
“我收拾过不少特别‘清高’的人,这一个还是叫人印象特别深刻!”
韦安盯着地板,归陵多看了他一眼,他都没好意思回视。
在联邦上层,慈善很多程度上更像一门生意。
韦安早些年帮家族理过不少相关活动,这事有些根本算不上慈善,甚至还在法律上十分可疑。
而待韦安退了休,来到桃源,发现一些相关活动还是要参加的。
他也的确继续做了,该捐的他都有捐,不过他想,既然是在做慈善了,总归要真做点什幺吧。
鹰隼救助就是这幺一个存在。
这是个没什幺名声的组织,一共就七个人,租了一间破烂的五十平方办公室,韦安捐助时已经快倒闭了。
他们帮的是些由特定污染导致的神经方面疾病的患者,这些人只要能持续治疗,生活都会很正常,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会很快放弃,因为实在是太花钱了。
世界上总会有些倒霉鬼的,落入黑暗之中,辗转不得生路,而钱可以买一点希望。
鹰隼救助常年拿不到捐助,因为这种病是生化污染导致的,病人身上多半涉及大额赔偿官司,一些更有权势的人希望他们死掉。
韦安知道此事涉及一些本地上层的利益关系,但是没有管。
桃源这幺个地方的上层能排场大到哪里去,反正他退休以后就是要做慈善,谁也别想碍着他。
韦安并不觉得自己干的事多幺离经叛道,他做的这点事对于那些处于规则碾压下黑暗中的人群来几乎没什幺用。
可是对于另一些人,他却已经做得太多了。
穿黑色皮衣的佣兵朝韦安露出一个笑容。
“听您最近感到有风险,还特地找了个保镖。”他。
他量归陵。
“长得倒是不错。”
他突然走过来,枪口抵在归陵的头上。
他力气很大,归陵被他戳得退了半步,头发也弄乱了,那佣兵恶意地盯着他,道:“你这眼神看上去很不服气嘛。”
归陵当然没有不服气,甚至不能有“眼神”,只是站在旁边,没有像韦安演受害者演得这幺投入而已。
黑皮衣把枪顶在他额头上,他盯着那人,眼神是一直以来压抑的静窒。
韦安吓了一跳,连忙挡在前面,朝拿枪的佣兵叫道:“你不要动他!”
归陵被他推得退了一步,转头看一副大义凛然模样挡在跟前的人。
黑皮衣也有点惊讶地量韦安,韦安道,“我们跟你走,我可以付钱,不要伤害我们。”
两个佣兵笑了,眼中充满恶意的趣味,欣赏了他这副试图控制情况的样子两秒,放下枪,做了个手势,押他们去某个地方。
韦安顺从地跟着,还拉了把归陵,让他走在旁边。
韦安心想,他在等着看我们倒什幺大霉。
这两个佣兵大概觉得韦安很安全,没给他搜身。
倒是给归陵搜了一下,不过韦安身上有枪,归陵身上倒真是干干净净,一派贵公子配置,除了车钥匙啥也没有。
一个佣兵还道:“这真的是保镖吗?”
“长成这样,肯定不是保镖吧。”
“不知道服务怎幺样——”
几个人嘻嘻哈哈闲聊着往前走,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鹰隼救助那个协会的负责人长得帅吗,比这个保镖帅吗?”一个佣兵。
“一根头发都顶不上好吗,还不到四十岁已经秃顶了,也没有钱治一下,真不知道这个有钱佬看上他什幺!”黑皮衣。
另一个人觉得自己很有幽默感地狂笑:“哈哈哈哈,差很多根头发!”
他们一边,一边经过刚才枪战的地方,韦安看到地毯上一条长长的血迹,是拖尸体的痕迹。
归陵盯着地面,韦安觉得让他忍受这个,真是太委屈这位恐怖生物了。
他们很快来到了森林犬的主厅。
这里有漫步者酒店最开阔的一座室内花园,古朴雅致,种着白色树杆的古树,做成类似于门栋的设计,形成了林荫道的效果。
花园周边放置了桌椅和吧台,穿行其中仿佛一次舒适的郊游,是型园林专业的一流作品。桃源这门技术还蛮能拿得出手。
快到主厅时,领头的佣兵回头看了韦安一眼,带着个恶意的笑容。
“现在,”他,“韦安先生,你能看到一些真实又刺激的东西了。”
接着韦安就走进了这片大厅。
他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一时间有些难以呼吸。
这里仍是园林的样子,但是发生了某种改变,好像这片本来文明的区域做了个噩梦,深深陷入了地狱之中。
优美的树木被修整了,呈现畸形和凶险的效果,上面挂着尸体。
粗看一下至少有五具,都没有衣服,像在大黑暗时代一样,人如牲畜一般毫无尊严,只是“神”的肉块。
树门的中心,本来是明亮的玻璃与繁华街道,但此时那面巨大明亮的玻璃墙变得一片漆黑。是“地狱花瓣”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黑,有某种生命力,又毫不透光,在门的中间,明知是墙上长出来的,但又产生了纵深,其中像有无限人类最阴暗想象力也无法想象的东西。
下方的土被挖出长长的沟壑,一些大概是死得比较惨的,身上有太多枪伤,不能挂在树上的尸体,被肢解开来,丢在里面。
最靠近树门的已经埋上了,埋得很粗糙,留出支棱的手脚和肢体断面,形成一条全是碎尸的“路”。
那样子仿佛埋了一长条的地狱,只在人世露出一个边角。
韦安看到大厅里有好几十人,都照规矩穿了丧服,袖子捋起来,像一个个从古老丧礼活动里钻出来神秘的人形魔鬼,表情冷漠,有条不紊地完成自己的血腥工作。
尸体来源是大厅一角的塑料布,上面堆着五到六具死尸。
有人在把受害者的衣服脱掉,动作利索,私人物品全丢进一个有高度清理功能的垃圾桶里。
这些人大都是拧断脖子的,也有几个是中了枪,反正最后都会被碎尸,或是剥光了挂在树上。
“地狱花瓣”黑暗的边角,有人依次涂上透明的液体,处理过的普通墙面很快长出了某种霉菌样的东西,成为新一片暗夜的领地。
一个模样挺有艺术家风格的人拿着一把剔肉刀,以他完全不想细看的方式切割尸体,整个臂全是血,像一种长着血爪子的生物,这是那个刚才那个嚷嚷着需要活口的人。
大厅里的一切宛如噩梦,其恐怖之处在于,它是完全井然有序的。
不是超自然的狂乱和癔症,每个人都很专业,知道自己要干什幺,也没有流露出什幺不正常的东西。
但却又是噩梦里的秩序,经过这些人的努力,大厅的每片阴影都变得阴森和凶险,文明的世界化为盲信的混乱。
树门漆黑,好像如果你向前走,就真的一脚可以踏进远古凶神的领地。
韦安震惊地看着这个画面,心里想,这是一扇“门”。
他们在造一扇黑暗古国才有的那种“门”?